借題發揮臥薪嘗膽勾踐君臣回到諸暨都城,受到以文種為首的大臣和城中百姓盛大歡迎。
勾踐、姬玉感動得淚流不止,歡迎之人也都激動得淚水漣漣。
范蠡在石室已向勾踐謀劃了「匿聲靜氣」戰略,擔心勾踐在狂熱氣氛中,說出與戰略相悻之言,引起吳國懷疑,讓馬車到宗廟門前。勾踐和姬玉一見,哭著下車,到宗廟禱告了一番,坐車回宮了。進宮前,關切地讓范蠡也趕快回家。
范蠡大步朝家走去,沿途市景,無心觀看,此時,心中只有一念:宛玉如何?近年來,從越國使者帶的消息中得知宛玉一切均好,但聽言總不如見面,三年多了,宛玉送行時,深情依戀送別祝福的目光,時常縈繞在心頭,如閃電似的目光伴隨他渡過了黑暗歲月。就要重見如電的目光了,就能看到姣美的身影,就能聞到溫柔的髮香了。二十五六歲的范蠡,感到渾身充滿了力量。
到家了,大門外清掃得十分乾淨,大門似乎也整修了一新。
敲門。開門的是先行到家的獨山。
「少伯,回來了。」
「嗯。」范蠡眼光向院內瞟去。
獨山會意:「夫人和使女迎接你去了,沒看見?」
范蠡只顧大王、王后,沒有朝歡呼的人群望去,沒有發現宛玉如閃電般的目光。聽獨山如此說,只好說:「沒有,快弄飯,我餓壞了!」
獨山答應一聲,去灶間了。
范蠡沒有見到宛玉,空落落的,院子前後轉了一遍,回到寢室,抓起宛玉梳妝的銅鏡,啊!三年多了,鬍子多了,臉皮皺了,顏面黑了,宛玉還認識我嗎?
「少怕回來了嗎?」宛玉的聲音!聲音是那樣陌生,那樣熟悉,那樣動聽,那樣人心!「少伯」二字包含的情感,那樣熱烈,那樣真摯,那樣甘美,那樣崇高。范蠡放下銅鏡,熱淚淌了下來……
次日一早,宮中貴人來到范蠡家,帶來了王后給宛女的禮物,一副飾物,一套采服。貴人傳話說,王后打算親自來的,因大王身體不爽,沒有前來。
王后之意請上大夫即去內宮為大王診病。
范蠡聞言,不敢怠慢,胡亂扒了幾口飯,跟著貴人前去。路上,范蠡問貴人,大王昨日好好的,為何一夜之間就病了?貴人答道,大王回到宮內寢殿,即感到渾身不適。躺在床上,睡不著覺。夜半時分,和衣躺在木板地上。
今晨起來,侍人送上早點,大王一吃,連說有糞便之味。換了幾次仍說糞便之味刺鼻,一口未吃,呆呆地坐著歎氣。王后心疼得掉淚,令上大夫快去。
范蠡聽後,明白勾踐已睡慣石板床,故在軟榻上睡不著。聞到早點有糞便之味,則是嘗糞之後心病回國發作。范蠡正欲向勾踐獻「苦身勞心」之計,影響世風民心,聽了貴人敘述,心中暗喜,路過屠宰鋪時,進去買了一隻苦膽讓店家用繩繫好,包好,放到了懷裡。貴人問他買此物何用,他笑而不語。
范蠡來到勾踐寢宮,姬玉迎住,述說了大王病狀。
范蠡問:「大王何在?」
姬玉指著坐在窗前榻上的勾踐:「在那呆坐。」
范蠡忙走過去跪下:「微臣向大王請安!」
勾踐聽見范蠡聲音,回頭,兩眼含淚:「上大夫救我!」
「何事大王?」
「唯!睡不著,吃不下,如此下去,命休矣!」
范蠡站起,笑道:「恭喜大王!賀喜大王!」
「唯?!」勾踐生氣。
范蠡忙道:「大王勿動怒,聽臣下解釋。臣以為,大王在軟榻之上睡不著是習慣石板所致,臣以為這個習慣不必改過來。」
「唯?」
「大王可不用床褥,墊板而臥。一可以下忘石室受辱之苦,激發滅吳之志;二可以向臣民宣示,與民共苦,倡導節儉之風。臣賀大王不睡軟榻,給臣民樹了發憤形象。君王發憤,臣民焉不發憤。越國振興有望矣。」
「唯?說得好,寡人決定,不用褥墊,累薪而臥。食不加肉,衣不重采,冬抱冰,夏抱火,奮發圖強,振興越國。」
「太好了!大王,」姬玉首先叫好,「今後,我亦自耕、自織,遣散宮中眾多侍人,令其回家男耕女織,積累財富。」
「好!」范蠡由衷地叫出了聲。
「唯?吃不下之事有何良策?」
「臣已想出策術了。」
「唯?」
范蠡左手從懷中取出小包,右手打開,拉起一鬆細繩,繩下墜著一塊紫黑的苦膽,范蠡把苦膽吊起,苦膽在繩下來回擺動,晃晃悠悠。
「唯?何物?」
姬玉瞪大眼睛好奇地看著。
范蠡面帶微笑:「此物味苦性甘,明目壯神,除異消邪有奇效。懸於大王起居之所,每日嘗之,再食飯菜,必有奇香。」
「唯?快試試。」
「好。」范蠡把苦膽懸在勾踐面前。勾踐用手抓過,用舌頭舔了一下:「好苦!好苦!快拿吃的來,我試試。」
侍人聞訊,立即送來了一份飯。勾踐抓著放進嘴裡:「嗯,果然好香!」
接著大口嚼起來。
姬玉高興得眼內閃出了淚花。
勾踐吃完飯,高興地:「上大夫,快告訴寡人,此物何名?」
范蠡道:「此物名曰苦膽!」
「唯?何處所產?」
范蠡怕說了出處,勾踐噁心,便說:「大王莫問產處,只要此物管用,大王盡用就是了,微臣定會及時操辦。」
「好。依你之見。將這苦膽,懸寡人房內,每日品嚐,以消我口中臭氣。」
范蠡趁機道:「大王每日嘗膽,自甘吃苦,不忘仇辱,乃又一發憤之所為也。越國臣民若知大王臥薪嘗膽,定會感奮起來,為興越不惜赴湯蹈火。
此為臣向大王恭喜、賀喜之因也。「
姬玉明白了范蠡用意,高興地向勾踐祝賀:「大王英明,臥薪嘗膽,越國復興有望。」
勾踐見范蠡、姬玉都如此說,也高興起來,忘了自己身份,上去揍了范蠡一拳說:「你這個瘋子,鬼術真多,臥薪嘗膽,好!好!」
范蠡沒有得寵忘形,慌忙跪下:「謝大王誇獎。大王若無他事,臣告辭了。」
「唯?你去何處?」勾踐恢復了常態。
「遵大王旨意,臣去勘察地理,謀劃遷都。」范蠡答道。
遷都是在石室時謀劃的。勾踐心念會稽之恥,欲迂都於此,以自警惕。
范蠡從軍事經濟外交上考慮,也覺把都城遷到平坦易行之土,四通八達之地,有利於建立霸業。會稽,依山臨海,水陸皆便,比諸暨適宜。如何築城,還要勘察一番。
姬玉心細:「上大夫,和夫人剛剛見面,不必太急。」
范蠡道:「謝玉後關切,遷都乃國家頭等大事,新都既要造得能攻能守,又不引起吳國警覺,臣須動一番心思。家事只有服從國事了。所幸,臣妾百里宛女通情達理,定會支持臣下,以國事為先。」
「好!」勾踐說,「寡人已定,文種治國政,爾以相國名位治軍旅,今後,凡軍政軍備大事由爾做主。」
三年多的考察檢驗,勾踐終於把軍事大權交給了范蠡。要想滅吳,無軍不行啊!范蠡叩首:「謝大王!大王如此信任臣下,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姬玉從范蠡鋒鉻有力的話語中,看到了越國振興的希望。二人同心,其利斷金。越國有范蠡、文種、舌庸、諸嵇郢等一班和大王同心的大臣,有甘願為國奮鬥犧牲的浙水庶民,越國定會振興。周文王正是依靠四五個得力謀士奠定了周朝基業!
滅吳大略珠聯璧合范蠡帶著獨山從一個斷牆殘壁的村落走出來。面前:野草遮掩了路面。
范蠡極目望去:「走,到前面村莊再看看。」
「少伯,算了吧!」獨山說,「我和你說過,到處都一樣。」
范蠡歎氣:「前些年,我路過這裡時,人丁興旺啊!」
「你還不清楚,-李、夫椒、錢塘、會稽,人都戰死了啊!」獨山說,「夫椒敗退,一兩萬人都沒了。」
范蠡想起到錢塘收拾殘局的情況。噫!兵者,勝如水;敗如水。勝時勢如海嘯,一瀉千里,摧枯拉朽;敗時,狀如瀉洪,轉瞬即逝。養兵如蓄水,用兵如放水。范蠡之心怦然一動,每次向大王宣講「人谷論」,為何沒想到喪敗之後,人了虧減,急需繁衍人口呢。有人,才能有谷,有兵,才能蓄水成勢。想到這裡,他說:「走!咱們回都城。」
「大王不許招募都城之入,讓都城顯得繁榮,你忘了?」獨山不解地說。
「你不懂!」范蠡說完,逕自往諸暨方向走了。
獨山只好跟了上去。
他二人是為修新都下鄉招募人力的。在新都規劃得到大王批准後,范蠡動用三千軍士在會稽山下平原地大興土木。為在吳國不知不覺中,把新都建成,范蠡決定加快進度再招募一些人力。令他失望的是,山鄉水野能招募的丁壯大少!昨日在一個小村莊裡看到兩個人:一個老頭和一個少婦!得人心者得天下,人都沒有,如何得其心,天地之間,人最為貴,保人之身者,可以王天下啊!而一個人,從生到長成,沒二十年不行!
范蠡向都城走的路上,一邊走,一邊醞釀著「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的大戰略。想著如何說服勾踐實踐人谷論。
三年多石室囚禁生活,劫後餘生的勾踐,回國主政後,像變了一個人。
夜臥薪,晨嘗膽,白臼處理朝政,或出訪察看。見傷者,償錢給之;見乞者,償飯哺之;見死者,哭而悼之;見耕者,秉來幫之;見賢者,量才用之;虛心代替了專橫;溫和代替了暴躁;儉僕代替了奢侈;勤勉代替了貪玩——打獵用的弓箭、裝束全部人庫。眾多的妃子也遣散了。勾踐的變化由宮內到宮外,由都城到僻野,很快都知道了。臣民們為大王變化而欣慰,願意在大王率領下,雪越國之恥。勞心的、治人的不敢懈怠;勞力的、治於人的更加勤奮。
這一日,勾踐親自察看回國後第一次往吳國送的禮品——答謝夫差赦免回國的「美意」,不能馬虎!黃絲細布、香醇米酒、西山甘蜜、南山狐皮、北海干魚、東海精鹽、中山筍竹、溪水黑米……越國最好的物產都在這裡。
勾踐摸摸看看聞聞,淚水從眼眶裡滾落下來。
陪同察看的文種見狀,忙說:「大王,前日大王令眾臣獻滅吳策術,臣寫了九條,呈大王過目。」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
勾踐示意跟隨的貴人接下,指著禮品歎了口氣道:「唯?還要送多少年呢?」
文種答道:「但願不會很長吧。」
勾踐搖搖頭,離開國庫。人離開了,心還在那些色、香俱全的禮品上,吃了三年多糙米、霉米、酸菜,這樣好的東西要送給夫差君臣,心疼啊!「自己性命保住了,自己東西也要保住!一定要滅掉吳國。」想到這裡,記起了文種呈給他的滅吳之術,急忙從几案上拿起,正要看時,門人報告:相國范蠡求見。
「唯!快請。」石室三年多,勾踐和范蠡結下了深情,幾日不見十分想念。他知范蠡操辦遷都大事,忍住沒有召他入宮。「此時求見定是工程上有何大事。」他想。
范蠡進來,行了君臣之禮,勾踐讓他坐下,范蠡謙讓再三,不得已只好坐下。
勾踐急切地問:「唯?新都如何?」
「稟大王,已全面開工。」
「唯?何時可竣?」
「原想半年,現在看,要拖長了。」
「唯?」
「人手不夠。」
「不是有三千軍士嗎?」
「全是老弱。」
「唯,可再招募一些?」
「招不到。」
「唯?」
「沒人。」
「唯?」
「連年征戰收糧收稅,人都沒了。」
沉默。
「唯?有何良策?」
「臣正為此而來。」
「說吧。」「臣在路上想了,懇求大王頒布兩個法令。」
「唯?」
「一個是生育令,令壯者無娶老婦,老者無娶少婦;女子十七,男子二十,不嫁不娶者父母受罰;孕婦將產,告於官,使醫守之;生男賜一大,生女賜一豚;生子二人,官養其一,生子三人,官養其二。臣以為,王者之尊,在地廣人密,無人,王何尊?有人,則地可占,王可領。臣還以為人興越興,人欲興,必鼓勵。人興,必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方成。所謂生聚,即力聚也,猶如高峽聚水,成激水漂石之勢,一旦開閘,才可勝也。臣以為聚力滅吳非二十年不可……」
「二十年?」勾踐打斷了范蠡的陳述,「一年孤都難等啊!」
「臣解大王之心,然兵在何處,傾國不足一萬。而吳,十幾萬精兵待陣。
臣懇求大王頒生育令,正是要擴充兵源。民眾才有兵,有兵,主才心安,大王!「
勾踐想了一陣兒說:「好吧。依你之見,頒布生育令。還頒何令?」
「謝大王恩准生育令。另一個是兔谷稅令。」
「唯?!」
「臣知國家年饑,入不敷出。然,只有免去谷稅,百姓才會踴躍種穀,異邦之民才會趨至。百姓足,君亦足。有谷,才有人。有谷,才養人。增丁強兵,只有谷多才行。國家四主:人、谷、財、士,缺一不可。然,無谷則無人,無財,無士。谷能活人,亦能殺人。若稅賦重,百姓棄田,流落異邦,何處去收稅。懇請大王和生育令一起頒布免谷稅令,使百姓安居樂業,人丁興旺,吳國可圖也。」
「唯,宮廷、兵營費用,何出?」
「臣已按十年無戰事謀劃,裁兵減員,留下精兵,自耕自足。宮廷朝臣俸祿可從商賈手中取之,也需立章,使商賈有利可圖。」
「唯?免稅幾年為期?」
「臣曾與大王講過天文天氣,大王可曾記得?」
勾踐搖頭。
范蠡接著說:「歲在金時,能夠豐收;歲在水時,就有水災之害,可能歉收;歲在木時,可能出現饑饉;歲在火時,則會出現旱災。每六年一豐收,每六年一旱災,十二年有一次大饑荒。臣以為,免稅,七年為宜,短了,未及金時,百姓不足;長了,國庫太空,不利修備。」
「唯?吳國之賄賂何出?」
「臣以為宜多送不能吃、不能用、只能看的珍寶,滅吳之後,仍可取回。」
「好!」勾踐一反常態叫了一聲,想起送吳的禮品多是吃的用的,一吃一用就完了。范蠡這個主意好。
勾踐馬上喊侍人去通知文種,這批禮品改送珍寶。
「唯!」勾踐轉身對范蠡,「依你之見,頒布免谷稅令。」
范蠡兩條建議被大王採納,十分高興,又說:「大王,為加快新都建設,臣想先將諸暨城中市民遷去。」
「唯?」
「每戶只抽一丁,構造民居,新都有王宮,也要有民居,市面,四周還要籌建犬山、豚山、雞山、蜂山、馬廄、魚塘、鱷池。」
「好吧,你和文種商議著辦,這裡有文大夫一個滅吳奏簡,你看看。」
勾踐說著,從几案上拿起竹簡,送給范蠡。
范蠡接過,鄭重展開,文種篆書「滅吳九術」映入眼內:一、尊天地,奉鬼神,求保佑,專信仰;二、厚禮送吳君臣,驕其心,滅其氣;三、高價購吳糧,虛其積聚;四、進美女與吳王,亂其心,虛其體;五、進巧工送良材,使吳王大造宮殿,耗其財,疲其民;六、遣諛臣人吳,以亂其謀;七、挑起佞臣、直臣矛盾,使直臣伍子胥因諫而死,弱夫差之輔;八、富民強國,準備滅吳利器;九、整修軍備、以待時機。「太好了!」范蠡叫道,「文大夫不愧治國良才,所列九條,條條可行。猶如繩索,環環相扣夫差脖子。九條實現之日,即是夫差上吊之時。請大王實行之。」
「唯?真是這樣好。」勾踐從范蠡手中接過竹簡,仔細看了,十分滿意,說:「兩個法令與九策之術相違否?」
「日月合壁,九星聯珠,興越滅吳之本。大王!」范蠡有些興奮。
「好!二十年大略,九大策術,滅吳有望,寡人無憂矣!」勾踐也興奮起來,說:「今日不要走了,和寡入說說各國情勢。秦、楚、晉、衛、齊、魯、陳不可不知啊!」
范蠡敬佩地望著勾踐,心裡說:「大王終於成熟了,眼光從腳下到天下了。」
君臣說話快結束時,侍人報告,送吳禮品之車隊,已經啟程了。
勾踐惋惜起來:「那布、那酒、那皮,那米,那鹽、那筍全是上等的,上大夫為何不早一天來呢?」
遷都圖吳施計選美為早日建好新都,范蠡吃住在工地,日夜操勞,經過七八個月的奮戰,新都終於在會稽山下平原水網上建成。大小兩座城池依地沿水「回」形套建。
小城城牆2 裡223 步,陸門四個,水門一個。城中宮台周圍620 步,宮柱聳立,簷高1 丈6 尺,房間各異,一百扇窗戶,個個不同,名曰:「勾踐小城」,是給大王、王后準備的寢所和理政的地方。小城外又建大城,城牆長20里72步,陸門三個,水門三個,城內為朝臣、王公貴族及隨遷平民修了院落,留出了街道,建了市場。大城名「蠡城」,意在臣圍君主,保衛君主。大城小城適當地方,建了兵營,器室,用作保衛都城之需。為不使吳國懷疑,大城西北角不築城牆,以示臣服於吳,不塞去吳貢獻之道,不堵吳使出入之路。
大城西邊臥龍山上,建了一座很高的飛翼樓,可以望到很遠的道路和河流,意在看到吳軍來犯時,早作準備。城中開挖河道的泥土,堆成一座高46丈的龜形土山,遍植草木,在山巔建靈台,用作觀察星象。都城竣工時,又把剩餘石料運到城北浙水邊,依山傍水建起了一道可屯兵的防線,名曰:「固陵」。
一切就緒之後,范蠡擇了吉日,請大王率眾臣,自諸暨遷入。遷都本是大事,應該慶祝熱鬧,但又怕吳國不悅,恰在此時,夫差感勾踐回國後,每月不忘貢獻之慇勤,派使者來越,宣示增其封地,東至句甬,西至楚境。南至姑蔑,北至平原,縱橫八百里。使者還帶來了夫差賜於勾踐的諸侯專用羽毛之飾,意在認可勾踐是一方諸侯。范蠡建議大王,以慶祝吳王賞賜,恢復越國領地名義慶祝遷都。於是接連半月,越國上下,猶如過節,在歡慶氣氛中完成了都城搬遷。
勾踐到新都巡視了一遍,十分滿意。對范蠡說:「孤實不德,以至失國亡家,身為奴隸,若非相國及諸大夫贊助,焉有今日?」范蠡忙說道:「此乃大王之福,非臣等之功,願大王勿忘三年石室之苦,則越必興,吳必亡。」
勾踐忙說:「石室之苦,終生難忘,此次遷都,孤把薪床苦膽都已帶來,相國指教,孤不敢忘矣。」范蠡誠惶誠恐:「大王如此說,令臣下汗顏。臣下唐突問大王,此次搬遷,如何未見王后?」
「王后於月前帶宮中男女入天目山采葛尋寶,至今未回。」
「王后仁義賢德之至也。此等苦事,委屈王后了。」
「王后說經歷了三千六百五十步,十八層台階之羞,一千二百日之苦,就沒有苦事可言了。」
「王后內助大王,越國不愁不興。」
「但願如此,王后不愧周室後人。上大夫,孤已將後宮妃子遣散了。」
范蠡見勾踐高興,戲說道:「大王頒的生育令上,可沒君不娶妃子這一條。」
勾踐知范蠡戲說,也幽默道:「本想賜你二妃,又想你整日不在家,違了生育令。」
范蠡笑道:「是啊,一個夫人還常守空房。」
勾踐讚道「大丈夫以國為家啊!」
范蠡拱手施禮道:「士為知己者死。大王如此信任臣下,臣敢不夜以繼日。」
勾踐幽默道:「孤和大夫,一根繩上螞蚌。」說完笑了起來。
范蠡也笑了起來。不明白的是,大王怎知這民間土語。
侍衛武士帶一個樵夫模樣的人前來報,天目深山,發現一對神木,高五丈,粗十圍,土人稱之為楠梓,見者皆曰天下少見,請示大王如何處置。
「唯!」勾踐示意范蠡出個主意。
范蠡惶恐道:「臣若說得不對,請大王不要怪罪。」
「唯!你說吧。」
范蠡道:「此等神木,五百年一現,大王精誠感天所致,本應用於王室,以固越之基業。然,王宮已立,大王節儉之名,天下已聞,再伐此木來用,有悖大王正名。」
勾踐點頭:「對,孤不用此木。」
范蠡接著說道:「神木既為大王而現,應為大王出助國之力,臣聞吳王夫差欲修廣宮,改建姑蘇台,令增高可望百里,加寬可容六千人。修好後聚歌童舞女於上,極入間之樂。修台起閣,正缺大木。臣以為,可投其所好,將神木伐下,加以削斫,用丹青畫五采龍蛇之文,嵌以黃金白玉,派專使浮江北上,獻於吳王。同時進獻能工巧匠,助吳修台,以行文種大夫九策之五。」
「唯!講得好,依上大夫之見。」勾踐揮手讓武士來人走後,對范蠡說:「上大夫此計,絕。孤有一事不明。」
「大王請講?」
「上大夫遇事為何必能拿出策術?」
「臣一心為王,一心為越,一心滅吳,遇事策術即來。」
「唯,孤也一心滅吳,為何計不能出?」
「君用臣,臣用計。所謂君君臣臣,是也。」
「孤明白了。」
說話之間,文種手捧圖卷笑嘻嘻地來了。
「唯?文大夫何事高興?」
「好久未見到文大夫,去了何方?」范蠡也說道。
文種:「遍游國中,宣示大王的生育令和免谷稅令去了。」
「唯?」
文種:「國中百姓皆贊大王英明,毗鄰吳楚之地,已有庶民遷徒至越。」
「好!遷都、歸土、令行,三件喜事,令寡人高興,全賴二位大夫之力。」
「大王,還有一喜。」文種興致勃勃道,「九策之四可行矣!」
「唯?」
文種:「臣遵大王旨意,宣示兩個法令時,雜以善相人者,遍游國中,凡有色者,記其人,於中選優。半年來,選美二十餘人,反覆篩剔,得尤美者二人,現呈上圖形,請大王示下。」
文種說著展開了手中的白紗細絹。
勾踐、范蠡只覺眼前一亮:兩個美人,紅顏花貌,交相輝映,如並蒂之芙蓉,似長夜之明月,猶下凡之天仙。
文種介紹道,兩名美女,一曰西施,苧蘿山下采薪之女。苧蘿山有東西二村,多姓施,女在西村,故稱西施。另一女,名鄭旦,與西施毗鄰。西村臨江,二女每日相與烷紗於江,引得群鳥畢集,丁壯爭睹,江水亦不流矣。
「唯!唯!!唯!!!」勾踐連叫了三聲,又把圖形拿到面前仔細看了一遍,交給文種說:「有此絕色女子,夫差之心,必亂矣,文大夫,即送二女,獻於吳王。」
「是!」文種答道。
「慢,大王!」范蠡道。
「唯?」勾踐看著范蠡,不知范蠡為何不同意,他不會請求留下美女做妾吧。不會,范蠡不是此種人,王后賜給他夫人的兩個侍女,他回國後,已送還王后。他心思不在女色上。
「少伯,你?」文種也驚訝起來。
范蠡笑了:「大王,文大夫,臣不同意即送。」
「唯?!」
范蠡:「所謂,樹不修不成材,玉不琢不成器。文大夫九策之四,貢美與夫差,旨在惑心,虛體,壞智。那西施、鄭旦,貌雖美矣,然,終是山野民女。口不能歌,言不能對,足不能舞,手不能藝,容不能飾,儀不能媚,服不能迷,體不能醉。如何惑心,虛體,壞智?且計者,機也,關係重大,若被夫差識破,九策危,前功盡棄矣。西施、鄭旦若無忠君之心,愛越之心,捨身之心,獻與吳王,猶如縱毛於爐炭,投卵於千鈞,不僅幹事無補,還會打草驚蛇。」
「范大夫說得對。」文種首先點頭。
「唯。」勾踐望著范蠡,「寡人收回即送二女去吳成命!」
「大王英明。」文種恭維道。
勾踐又從文種手裡拿過圖形看裡了一遍,把圖形遞給范蠡。
「大王?」范蠡意識到事情不妙。
勾棧道:「都已建成,軍備未展,請范大夫各以百金聘之。在郊外辟宮別居,教訓二女,藝成後進獻吳邦。」
「好!」文種叫道,「范大夫一身絕藝,教訓二女最當。」
范蠡未料到此事落到自己頭上,君命難違,只好跪下謝恩。
國相接美耗金賺金范蠡攜西施、鄭旦二位美女圖形,向臣相大街一頭自己府第走去。他雖在相國之位,受到大王信任和朝臣擁戴,修建官邸時,他沒有特出,和一般大臣一樣,獨門獨院而已。院內建築只有必須的灶、儲、浴、居、客、書、琴、劍房,沒有多餘房間。獨山和另一衛士,只在大院門內建一起居室。范蠡明白,臣事君,壽終正寢的不多。所謂官邪,在位可邪;不在位,不是掉頭,就是掃地出門。再豪華的住宅,也不是自己的。范蠡無論在何地,從不計較住宅好差。囚禁的石室,也覺得不透風,不漏雨,堅固無比,無所不好。
范蠡夫人百里宛玉幾個月前在獨山陪同下,回了一趟老家宛邑,看望了父母兄嫂和范蠡的兄嫂,遷都前剛剛返回。從老家領回一個十分聰明的啞女。
宛玉講,是父親之意,說是范蠡常不在家,她需有一個女童相陪。啞女最為合適,不會把相國家事洩露出去,引起不測。范蠡聽了,十分感激老師考慮得如此周密。伴君如伴虎,坐官如騎脊,歷朝各國,不少為臣坐官的,多因在家無所顧忌,言語不慎,被傭人告密、丟了烏紗、丟了性命。為人臣的,不會事事順心,在外受氣,回家發出,本是常理。常理之事也得注意。傭人若是大王、王后指派,或是同僚推薦,在家半句牢騷也不可發。一個人連吐露真心之機都無,苦矣!老師深解人臣之苦。選一啞女帶回,此等體貼,深謀遠慮!
范蠡到家,獨山開門,啞女接衣,宛玉迎上。
宛玉見范蠡臉似有不悅之色,使眼色讓啞女離去,輕扶范蠡坐在客廳榻上,細語道:「國人遷都皆大喜,少伯為何擰眉。大王對王宮不中意?」
「大王十分中意。」范蠡道,「朝臣、王公也都十分高興。」
宛玉輕言:「又為何事?」
范蠡歎氣,從袖中掏出圖形,遞給夫人。
宛玉接過,展開一看,不由得「啊!」的一聲道:「好俊的美人兒!何處的?」
范蠡把西施、鄭旦情況講後道:「大王令我去招來,別居教訓。我一向討厭用美人計,會稽求和,我薦文種大夫去。如今,此事竟落我身上,不願幹之事還要幹好,故而心中不悅。」
宛玉笑道:「我看大王倒是量才而用。」
「你?取笑於我?」
「哪裡,此計,只有你懂要害之處。」
「恰恰壞在這裡,大王才令我去辦。」
「你為何討厭用美人計?」
「將心比心,若我之姊妹。」
「明白了。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戀親情,不是你的準則嗎。」
「常為此而心苦。尤其對你,深感愧疚。」
「少伯,你不是暗中同孫武比試嗎,孫武曾斬殺闔閭愛妃,教訓宮中美人列陣,擺擺樣子而已,並無衝鋒陷陣之能。你要超過孫武,把兩個絕色女子教訓成可入夫差心臟,敵過千萬兵的人,我覺得,你中?」
「夫人這樣說,使我心安。更使我信心倍增。」范蠡高興起來,「好吧,就從兩個女子訓起。大王令我治軍後,沒料到第一件事競和孫武一樣,教訓美女。」范蠡笑起來道,「夫人不會不放心吧?」
宛玉見范蠡高興了,也笑道:「隨你便。滅吳大計,你敢兒戲嗎?」
「知我者夫人也。」范蠡道,「飯好了吧。」
「早好了。又著急何事?」
「午後去國庫支取二百金,備好衣飾、車馬,明日即去苧蘿山。」
「你真是個急性子。」
「大王有令,不急不行。大王滅吳之心比我還急。我按二十年謀劃,大王恨不得一年即成!」
「二十年後,咱們孩子多大啦?」宛玉羞澀他說。
「你想要孩子啦?」范蠡看著宛玉。
「你忘了大王頒的生育令了,身為相國,應率先執行。」
「好!」他沒有對夫人說過,生育令是他建議大王頒行的。
「少伯。」宛玉鄭重說,「也該給獨山娶個媳婦了,生育令上說,男二十不娶,父母受罰,獨山跟著咱,咱得為他找一個。」「此事由你操辦。」
范蠡也鄭重他說。
啞女過來,比劃著開飯了。
范蠡、宛玉一前一後進了灶間。
第二日,范蠡便帶著隨從,駕著一輛重帷之車,朝苧蘿山駛去。苧蘿山在舊都諸暨城南五里遠地方,屬舊都管轄。經過兩天奔波,范蠡到舊都住進驛館後,約諸暨邑宰到驛館相見,把西施、鄭旦圖形交與邑宰,轉達了大王之命,令邑宰先行去西村,將重金衣物送上,讓其家人有所準備。范蠡的想法是,二女人吳,前途難卜,生死離別,不可過急,邑宰先去知會,若無問題,隔日親往。邑宰聽了大王之令,又見相國親自來辦,不敢怠慢,連聲說是,攜了圖形,帶了黃金拿了羅衣,當日去了西村。
西施、鄭旦父母均是老實厚道本份之人,聽到勾踐大王要送他們女兒去吳國侍候吳王夫差,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女兒能被大王選中;憂的是此一去猶如永別難得再見。村人得知消息,惟恐兩家人不同意,得罪大王,全村獲罪,都到兩家祝賀、勸解。說一個村出兩個美女被大王看中,是全村之幸。
百姓是大王之百姓,大王叫誰死,誰就不能生。令誰幹何事,誰就應去幹那件事,為大王效力,王后都到深山采葛挖寶。別說鄉村一個小女子了。令去吳國,是大王抬舉。女子遲早嫁人,能嫁與吳國大王,享不盡榮華富貴,比窩在山溝溝強。兩家見村人都如此說。生怕違了村人,在村裡難呆,就含淚同意了。他們並沒有想到徵求女兒意見,當地習俗,兒女婚嫁,全是父母做主。邑宰回到諸暨向范蠡稟報了情況,范蠡十分高興,獎賞了邑宰。決定第二日由邑宰帶路,親自去西村。邑宰走後,范蠡脫下官服,換了便裝,走出城外,搭了一條去芒蘿山的漁船,來到西村。想看一看村中動靜,若是事情有變——女子上吊、逃走,必然有哭聲。他擔心第二日興師動眾接人,撲了空,不僅顏面難看,也不好向大王覆命。范蠡在村邊沒有聽到哭聲,心裡踏實下來,信步走到村頭,見到一個老者,以討水喝名義,到了老者家裡,巧妙地對西施、鄭旦的底細做了瞭解,以備教訓之用。得知西施、鄭旦只會養蠶,織布,浣紗,做飯,更感到把二人教訓成可惑夫差之心之人,十分艱難。
范蠡徒步返回諸暨城,走訪了結識的熟人,熟人推薦,找到了舊城的樂師、舞師、棋師、化裝師、禮儀師各一位,以大王名義,請這幾位高明藝師搬到新都去。幾位藝師留戀舊都搬遷時未走,見相國登門拜望,又聽是大王之令,都答應盡快去新都,為大王效勞。
范蠡在回驛館路上,自己笑了。魯國孔丘一人辦學,收了三千弟子。自己一人辦學,兩個弟子,卻聘一群老師。孔丘若知,豈不笑掉牙齒。
第二日,范蠡帶著重帷之車到西村接人,由於事先有備,兩個女子梳妝、出門、跪拜父母、登車都很順利。車輪滾動,西施、鄭旦和家人都哭起來,哭聲是范蠡最不願聽到和無法制止的。立志做大事的范蠡雖不戀親情,並非沒有親情,最經不起人們哭泣。做為將兵之人,聽到殺聲,感到振奮。聽到哭聲,就渾身無力。他知自己這個弱點,盡量避開此種場景。此次,難避開了。聽著揪人心肺的哭聲,他只有狠心地催馭手趕車快走。
重帷之車離開兩個女子家門,離開西村,哭聲停了。
重帷之車過溪水,過竹林,送行人群看不到了。
重帷之車上大路,過諸暨故都,范蠡之心才平靜下來。
坐在重帷之車前面普通車上的范蠡,覺得像做了一次小偷,把苧蘿山的兩塊美玉偷來了。下一步還要做一次石匠。把兩塊美玉雕琢成仇敵夫差喜歡的器皿。再下一步,興許還要做一次腳夫,將器皿貢獻到吳國去。這是相國的差使嗎?范蠡苦笑,心想,去一趟吳國也好,看一看驕橫的夫差,貪婪的伯-,不得志的子胥,窺察一下吳國軍備。派往吳都的探子稟報,吳再次伐陳,楚師來救,酣戰時,楚昭王病逝,楚軍退,吳將陳攻下。又準備大舉伐齊。這個吳國,昏君讒臣,為何如此強大?對了,軍隊是伍子胥和孫武教訓出來的。孫武被夫差囚禁,聽說已自殘成廢人。知彼知己的兵家,落得如此下場,不足為訓。還有伍子胥,此人若不在,吳軍就完了,吳國就完了。伍子晉呀,伍子胥,咱們兩個楚人,比試比試,看誰勝過誰……范蠡閉目遐想之中,會稽新都越來越近了。突然,喧鬧之聲傳來,大道上站滿老女老少,吵吵嚷嚷把路堵了起來。范蠡令隨從去問個究竟,隨從回來稟報,百姓聽說車上載有國中美人,爭欲識認。
范蠡從車上站起,看到前面黑壓壓的人群,計從心出,問馭手附近可有客棧,馭手答,剛過一個。范蠡令馭手掉轉馬頭,到客棧住下。
人群見車輛掉頭,跟蹤而來。范蠡令隨從傳話:「美人今日睏倦,明日到客棧來看。」
范蠡將西施、鄭旦在客棧安頓好,令隨從準備幾個錢櫃。隨從不解,范蠡令他只管準備就是。
第二日,周圍百姓蜂擁而來,范蠡令隨從把錢櫃放到客棧大門口。傳話道:「欲見美人者,先交金錢一文!」
百姓們看美人心切,紛紛解囊,錢櫃頃刻即滿。
院子人滿之後,西施、鄭旦登客棧二樓,憑欄而立,招手點頭。百姓看見天仙般的美女,心神飄忽,一片歡呼。如此一撥一撥,連續三日,錢櫃爆滿,不得不動用客棧幾個箱子。
三日之後,范蠡令隨從雇了兩輛大車,載著無數金錢,回到會稽都城,將西施、鄭旦送到新都城西一座預備做兵營的小城。將所得金錢全部上交國庫。范蠡寫了一道奏折向大王稟報了此行情況,建議把上交的金錢用做今後軍備。寫完奏章,范蠡笑了。這一趟,耗去二百金,賺來無數金,值。谷稅免了,意外得到「人稅」,百姓啊百姓,如何這等愚昧?范蠡之心又酸苦起來。
對酒當歌琢玉成器范蠡將西施、鄭旦安頓在「美人城」後,幾天內辦了三件事。一件是撤換了守衛小城的年輕武士,換上了老弱病殘。指定一個參加過棧李之戰的老軍士統管小城守衛食宿,以防青年男女相互傾慕,發生事情;第二件是向西施、鄭旦宣示了不准回家,不准偷懶,不准哭的戒律,大致安排了二人學習的課目;第三件事是為聘來的老師安置了起居之所,添置了樂、禮、儀等必備的器物。老師們正忙於從舊都到新都的搬遷,一時不能來。范蠡又從新都找了一位會吳語的夫子,先教西施、鄭旦說話。雖然吳語、越語相通,范蠡之想法是,把兩個女子校成姑蘇口音。欲惑吳王之心,語音甜美入耳是第一關。
范蠡把「美女城」之事調理後,約上文種到會稽都城四周百里範圍深山、密林、河邊、海灘、籌劃建立犬山、鹿山、豚山、雞山、馬山、漁場、牧場、鹽場、伐木場、煉錫場、鑄銅場、採珠場、鑄劍場、手工業場,平日產出供王宮、都城、兵營和貢獻吳國之用,戰時給越軍將士用。
兩位大夫巡視月餘,把以上謀劃一一著人去辦。范蠡想到未來和吳作戰,離不開水軍戰船,又趕到北海邊選擇了隱蔽之灣,決定修築碼頭船塢開始建造翼船。此事非一兩年之功,必著得力人才行。於是他把獨山招到北海邊,說明意圖。獨山概然應之。分別時,范蠡問獨山,婚娶之事如何辦,獨山笑道,我一無父母,二是楚人,不受越國生育令約束矣。范蠡見獨山如此說,感動地:「真獨山也!」
范蠡和文種又在平原水網巡視了一月,和當地官吏謀劃了開溝、築堤、建良田、廣種稻、黍、豆、麥、果等作物。兩人一邊籌劃,一邊想像著府倉實、民眾殷、衣食足、人知禮的美好景象。一天酒後,范蠡竟高興地邊舞劍邊唱起來:十年生聚兮,十年教訓。
韜光養晦兮,匿聲靜氣。
臥薪嘗膽兮,君臣同心。
尊賢厚士兮,各盡其力。
去民之惡兮,補民不足。
不亂民功兮,不逆天時。
谷多兵強兮,赴石如渴。
修備慎守兮,以待天機。
情勢萬變兮,唯謀不遷。
霸業可成兮,飲馬中原。
文種聽了,點頭叫好,說:「少伯大略勝過九策矣。」又戲說道,「難怪大王令你去教訓美人,少伯的舞姿歌聲,真是迷人!」范蠡收劍向文種施禮道:「子禽兄取笑於我了,大略何有,九策全矣。教訓美人之事若不是子禽兄招來,我決不會於的。」文種知范蠡性格脾氣,道歉道:「此事給你添煩了。」
「誰讓我跟你一起來越呢。」
「不來越,何得相國之職。大丈夫一世,功名二字,少伯已全得了。」
「功名?」
「還想當王不成?」
「功名已到極頂,事業剛剛開始。」
「你為越出力不少了。」
「越還未興,吳還未滅……」
「子禽明白了。」
「二人同心,其利斷金,我們一起幹吧。」
「不是正在幹嗎?」
范蠡笑了,文種也笑了。兩個楚人,在越國笑了。
范蠡開始把精力投入西施、鄭旦的教訓了。
每日從早到晚,他都把課目安排得滿滿的。
言語、笑容、舉手、投足、坐相、立姿、禮節、歌、舞、琴、棋、書、畫,凡是想得到的宮廷用得著的技藝,范蠡都請高明藝師教了。課目中心是一個「媚」字,讓二位美女學會「媚」住夫差的方法和姿式。為何要「媚」,范蠡親自授課,他要求二位美女,為西村,為越國,為大王,捨身取義。他說,真西施,真鄭旦,還在西村,還在父母心裡,在大王心裡。現在要用假西施假鄭旦去媚惑夫差,那已不是你們自己了。可以心安地去做,把假變成真,范蠡還列舉了夏朝的妹喜,殷朝的妲己,周朝的褒姒,這三個美女把夏、殷、周都「媚」亡了。你們也要把吳「媚」亡。要超過這三個美女。為越國盡忠,大王和百姓是不會忘記的。一個女子,得到舉國百姓和後世人尊敬、紀念,不枉活了一生。范蠡雖然和西施、鄭旦講得振振有詞,頭頭是道,但自己心裡常覺有槐:怎麼講出此種道理呢,不如此講,又如何講呢?倘若她們反問:大王、朝臣,為何不把自己姊妹女兒貢獻給吳王,該如何回答呢,說因為長得不美嗎。啊,諸侯爭鬥,百姓遭殃,最遭殃的常常是女子,因為男子好德不如好色也。男子最知男子,為打敗對手,自己不行,就用女子。
美人計,美人計,統兵的都是男子啊!
兩年過去。西施、鄭旦在范蠡教訓下,從內到外換了一個人。范蠡向大王勾踐稟報後,大王決定親自到「美人城」看一看,然後由范蠡送到吳國去。
這一天晚上,大王和王后來到「美人城」。范蠡行過跪拜之禮把大王、王后安排到大殿寶榻上坐下,便令一班人馬按謀劃的儀程開始。
一聲竹笛後,琴聲響起迎賓之聲。西施、鄭旦款款而出,未見其人,先聞其香,及至見人,光采耀目,燈光變暗。勾踐不由伸長了脖子,姬玉不由屏住了呼吸。
西施、鄭旦一齊跪拜叩首:「大王、王后萬壽!」
一聲姑蘇吳語令勾踐心醉。姬玉想起在姑蘇的三年,百感交集。
接著西施、鄭旦在迷人的樂聲中將所學技藝演示了一遍,技之精,藝之善,令勾踐、姬玉不住嗟歎。二女跳舞時,勾踐手腳也不由地抖動起來,姬玉悄悄拽了一下勾踐衣服,勾踐才平靜下來。范蠡看到姬玉的小動作,心裡笑了。他原打算讓夫人宛玉也來看看,一想到大王、王后在,壓下了自己的念頭。再說,夫人生下兒子越吉不久,行動亦不方便。
樂聲中,西施、鄭旦向大王、王后鞠了躬,面向大王,微笑之後,張開小口,唱起范蠡專為吳王夫差作的歌:姑蘇山水兮,天下最美。
吳國大王兮,天下第一。
仁義賢德兮,諸侯莫及。
文治武功兮,諸國難比。
霸業巍巍兮,江山永固。
偉哉大王兮,萬壽萬福。
歌聲雖完,餘音繞樑。勾踐叫了一聲好,按捺不住,從榻上站起,走到二位美人面前,拉著西施、鄭旦的手說:「唯!孤實捨不得送你們去吳!」
姬玉見勾踐過去,也起身跟了過去。
「大王是迫不得已的!」鄭旦說。
「為了大王,我們願去。」西施說。
「你們對大王沒有怨恨嗎?」姬玉問。
「大王是為越國。」鄭旦說。
「感謝大王給我們為國效力機會。」西施說,「范大夫說,我們兩個去了,越國的男子就可以少死千萬個。」
「唯。你們不會說出送你們去的企圖吧?」勾踐不放心地問。
「不會的。」鄭旦說。
「寧可死了,也要對得起越國,對得起大王。」西施說。
「你們不能死。越國、大王盼你們平安回來,你們父母兄弟還在西村,他們也盼你們回來呢。」姬玉話裡有話:你們家人還在國內,不要做不利於他們之事。
「我們一定回來。」鄭旦說。
「讓家裡人放心,我們不會給他們添煩的。」聰明的西施說。
「好吧,明日就送你們去吳。」勾踐鬆開了二位女子的手,「你們保重!」
西施、鄭旦見大王神色黯然、聲音硬咽,感動得掉下了熱淚。
「不准哭!」一直站在一邊的范蠡說了一句。其實他心裡也掉了淚。細心的王后,把兩個女子叫到一邊,交待女子應注意之事。
范蠡問勾踐:「大王,如何?」
勾踐:「空前絕後!」
范蠡奉勾踐之命,告別家人,帶著西施、鄭旦、六名恃女、一班樂師和每月一次往吳國送禮的隊伍一起,從水路到了姑蘇。他怕走旱路,壞了西施、鄭旦容艷。在姑蘇城貴賓館住下後,先造訪了太宰伯-,得知吳王伐齊得勝,正在回吳路上,三日內可抵。范蠡無事,便在城內外轉起來。他看到姑蘇內外,每處都在大興土木,尤以姑蘇台為甚。往日景色已不見了,只見台高已砌有二百多丈,廣近百丈,猶如一座山峰。台上越國所獻神木已經聳立,樓閣正在興建。台下,如蟻般人群忙忙碌碌,其中越語聲聲——明白這是越國送來的巧匠,名為吳王修台,實力壞吳江山。聽說伍子胥曾反對擴建姑蘇台,反對用越神木,夫差不聽,一意孤行,國,都是君王自己敗的啊!范蠡在一天夜裡,改裝束去了囚禁孫武的地方,想看看暗中比試的長者,遺憾地是,孫武已經不在。打聽一下,得知孫武失音,失聰,失明之後,被夫差放逐了。
到何地去了,誰也說不清。有說到秦,有說至晉,有說已投水自盡了。一代兵聖,就這樣消失了。而罪名則是背君——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是造反是什麼?嗚呼,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范蠡想到自己,下場會不會像孫武呢?不會的!他要比過孫武。
伯-通知說,吳王夫差已經回宮了。
這天晚上,范蠡把西施、鄭旦叫到自己客廳,告知次日進宮消息,交待注意事項。要說的其實早說過。人們往往都喜歡重複,似乎只有重複才算盡到了心,才能把心放下來。
「此行『四字』牢記否?」范蠡問。
「記牢了。」兩個女子答。
「四字」是范蠡為二人歸納的,總括了二人到夫差身邊的使命。「說說看。」范蠡望著二位女子,突然想到自己夫人宛玉,覺得二位有一點好像宛玉,個頭,長相,氣質,他一時悟不出。
「媚、讒、傳、變。」鄭旦說。
「媚,取得夫差信任;讒,藉機向夫差進言伍子胥的不是和越王的忠心;傳,及時向國內傳輸吳國消息;變,隨機應變保護自己,長期蟄伏。」西施解釋道。
「好。只要記住這四字,我的心血就沒有白廢。」范蠡感慨起來,「我把你倆當作能抵千萬兵的奇女教訓,把你倆當作自己的……妹妹教訓。那夫差,三十五六年紀,身高力大,脾氣暴躁,無論怎樣粗暴你們,都不要哭,不要想家,為了越國,你們好自為之……」范蠡說不下去了。兩年多來,他撣精竭慮,嘔心瀝血,把兩塊純樸的山玉,雕琢成了兩件燦爛無比的藝術品。
如今這兩件藝術品卻要獻給仇敵。他的心如何不痛楚呢?男子之間爭鬥,為何把女子當貢品呢?歷代歷朝都如此做,自己也不得不做,何時再不用此計呢。
兩個女子看著范蠡少見的神色,想到明日進宮,從此再難見到教訓自己兩年多的相國,禁不住抽泣起來。「不要哭!」范蠡正色道。
過去范蠡這麼一喝,她們就不敢哭了,今日聽到范蠡喝聲,反而止不住了。
「不要哭了。」范蠡的聲音弱了,似在乞求。
西施和鄭旦不哭了。
范蠡揮手,示意她們可以走了。
西施、鄭旦互相看了看,站著不動,靈靈的眼睛看著范蠡。
范蠡又揮手。二個女子還是不動。但眼睛說話了……范蠡的心震顫了!
這樣知情重義的女子,卻要送給仇敵,該死呀!兩個女子明日就要走上異國他鄉生死場了。如何給她們送別呢。自己平日不是把她們視作妹妹嗎,就以兄長之情祝福她們吧。
范蠡俯身,伸出溫暖有力之手,摸了摸鄭旦的頭,摸了摸西施的頭。一切都在不言中了。兩個女子心滿意足地微笑了。「去吧。」范蠡揮手。兩個女子在轉身的瞬間,淚流下來了。「不許哭。」范蠡像兄長似的又叮矚了一句,這是他最後的叮矚了。兩個女子點點頭,慢慢地離去了。范蠡仰天長歎了一聲,心裡的淚流了下來。
姑蘇城中,二更鼓聲響了。夜越來越深了。月亮掛在天上,寧靜無聲,對人間的悲歡離合永遠無動於衷。
送美迷王得地借糧夫差自齊回吳,伯-向他稟報了范蠡來吳的消息,還說范蠡給大王帶來了天下奇珍異寶。夫差問是何物,伯-笑而不答,說大王一見便知。說出來就沒味了。伯-這麼一說,夫差心中奇癢難耐,當即決定第二日宣召范蠡入宮。一則想起范蠡治過自己病,四五年未見,還真有點想念;二來不知范蠡給他帶來了何物慾看個究竟;三來想聽聽越國情況,看勾踐是不是臣服——攻打齊國前,伍子胥再三勸諫應去攻越,說勾踐臣服是假的,搬遷都城、頒布生育令、免稅令,開設各種工場。分明是積蓄力量與吳抗衡。夫差沒聽,仍然決定伐齊。這次范蠡來正好問問情況。伍子胥的話雖然不好聽,但畢竟是為吳國。不能不留意一下南邊鄰居。
召見時辰,范蠡在伯-導引下,登上曾經跪行的十八層石階,緩步進到大殿,看到北面而坐的夫差,慌亂跪拜叩首「小國小臣,叩見上國大王,祝大王萬壽萬福!」
「平身,平身!」夫差很高興,「賜坐!」
「謝大王!」范蠡站起來,未敢坐下。夫差示之再三,范蠡才坐到一邊榻上。
「范上大夫此次來吳,給寡人帶來了何物。」夫差按捺不住。
「小臣惦念大王龍體康健,特呈上一副健體提神之方。」范蠡從懷中掏出竹簡遞與伯-,伯-溜了一眼,笑著呈給了夫差。
「唔,是何妙方?」夫差問。
「大王莫問,-為大王備好就是,范先生的醫術大王還不放心嗎。」伯-答道。
「唔,這就是奇寶嗎?」夫差失望。
伯-向范蠡使個眼色,范蠡會意,向夫差拱手道:「大王,小臣此次入吳,還給大王帶了一份厚禮。」
「晤?」夫差感興趣地望著范蠡。
范蠡接著說道:「越王勾踐,感大王之恩,不能親率妻妾,服侍左右,遍搜境內,得善歌舞者二人,特遣小臣送於大王,以供灑掃之役。」
「晤?帶來了嗎?」夫差問。
「就在殿外,可否人見。」范蠡答。
「宣!」夫差痛快他說。
隨著門官一聲宣。西施、鄭旦輕步跨進門檻,香風頓時瀰漫大殿,燦光瞬時射進每人雙眼。
夫差以為神仙下凡,驚訝得瞠目結舌。諸位朝臣張口瞪眼,屏住呼吸。
「越女西施、鄭旦叩拜大王,祝大王萬壽萬福!」西施、鄭旦落落大方,殿中叩拜。
純清姑蘇口音,甜蜜的女子聲調,如鋒利之箭,刺破夫差耳膜,穿到心裡去了。
夫差之心醉了,魂飛了,連聲說:「平身!平身!平身!」
范蠡乘機道:「大王,中意否?」
夫差:「中意!中意!中意!」對身邊貴人道:「送美人到新建的後宮,以貴妃待之。」
「謝大王恩典!」西施、鄭旦謝道。
「大王,小臣還為兩位貴妃帶來六名侍女,一班樂師。」范蠡道。
「現在何處?」夫差問。
「下榻賓館。」范蠡答。
夫差令王孫雄:「速去賓館將侍女,樂師一併接到後宮。」
「是!」王孫雄施禮去了。貴人把西施、鄭旦也領走了。臨走,二位美人朝范蠡深情地望了一眼。
「大王,小臣有一事相求。」范蠡又拱手道。
「請講。」夫差有點坐不住了,恨不得馬上到後宮去。
「越國地少人稀,難以對大王有更多貢獻……」
「別說了,寡人再賜給越縱橫二百里。」
「謝大王,小臣還有一事。」
「快講。」夫差有點不耐煩了。
「越歲年,水旱不調,年谷不登,人民饑困,願乞大王太倉之谷萬石。
來年谷熟即當奉償。「
「萬石?好,找太宰辦。」夫差已經起身。對越國情況,他不想再問了。
伯-見機:「送越國使者!」
范蠡也知趣地起身施禮告退。二個女子,二百里土地,萬石谷米,初戰告捷,值。這一術,勝過孫武了。兩年多來不安的心放下了。
伍子胥得知大王收了越國兩個美人,給了越國兩百里土地,萬石谷米。
立即從兵營騎馬入宮,向夫差勸諫:「臣聞,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姐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國之物,王不可受!」夫差一聽就不高興,說:「好色,人之伺心,勾踐得美女不自用,而進於寡人,乃忠於吳之證也,相國無疑。」伍子胥見大王意甚決,只好改口道:「大王一向明斷,既收二女,為何又贈地借谷?臣觀越之國,非真民饑乞谷,是以空吳之倉也。臣聞越王臥薪嘗膽,志在報吳仇,大王輸谷以助之,臣恐越馬將飲太湖水矣!」夫差道:「勾踐囚於吳,行孤馬前,諸侯莫不聞。今孤復其社稷,恩若再生,每月貢獻不絕,豈有背叛之虞?勾踐臣服,越民之饑,即吳民之饑,孤何愛倉谷,不愛孤民,孤借谷與臣,臣豈能伐君乎?」伍子胥聽到夫差謬論,氣不打一處來,口不擇言道:「湯伐桀,武王伐紂,非臣伐君乎?」。夫差臉氣得漲紅。伯-見狀,叱伍子胥道:「相國出言太甚,吾王豈桀、紂之比耶?爾是不是對吾王收二女妒之?」面對這樣的昏君讒臣,伍子胥氣得無話可說,抖動鬍子,憤憤然而去。伯-見伍子胥離去,安慰夫差道:「贈地於越,貢獻於吳;借之倉谷,旺年相償,無損於吳,有德於越,仁義之事,何憚而不為。」
「對對對,這事你來辦。」夫差緩過氣說,「這個老東西,越來越放肆!
若不看他還能領兵打仗,孤早把他廢了。「
「大王,不要生氣。」伯-笑道,「兩個美人如何?」
夫差也笑道:「比宮中后妃強一百倍。」
伯-:「大王要保重身體!」
夫差:「沒事,你備的藥,提神壯陽,孤感到年輕了好幾歲。」
伯-:「大王本來就如狼似虎!」
夫差笑了。伯-告退,去辦贈地借谷之事去了。
西施、鄭旦一入後宮,便受到夫差百般寵愛,西施獨奪後宮嬪妃歌舞之魁,擅專房之幸,出入儀制,擬於妃後,鄭旦體弱思鄉,受不住夫差摧殘,不久病沒。鄭旦死後夫差更寵西施,令王孫雄在靈巖山建館娃宮,富麗堂皇,飾以珠玉,為美人游息之所。宮中長廊,地下鑿空,鋪以大甕,墊上木板,西施踱步,錚錚有聲,名日「響廊」。在山上建玩花池,玩月池,鑿吳王井,西施照泉而妝,夫差親為梳發。又鑿西施洞,西施與夫差同坐於洞中品茗。
姑蘇城四周,植有香木花園,供西施采香;辟有蓮塘,供西施、夫差同乘舟採蓮;建有打獵場,養魚塘、游水場、盪舟場……吃喝玩樂樣樣盡有。夫差自得西施,以西施專房為家,四時隨意出遊,絃管相隨,流連忘返,越國如何,已不想矣。出遊時,常邀伯-隨之,平日也把國事交給了伯-處理,伍子胥想見夫差一面,都很困難。加之西施在夫差面前說,一見到相國就害怕,夫差則更不允伍子胥進見了。
為兵四道巧聘陳音范蠡從吳返越,向勾踐呈上吳王所贈二百里土地圖形,稟報借回萬石谷來,勾踐大喜。范蠡又建議把好谷,存入南山之洞,以備軍用。把壞谷借給庶民,示令加倍還吳,引起百姓對吳痛恨。在會稽城南廣建穀倉,空而不用,以示國庫空虛,惑吳人耳目。金年谷豐時,大量收購屯集,災年時糶出,平抑谷價,使市場穩定,民心穩定,市穩、心穩、則政穩、君安。勾踐覺得言之有理,令司農官吏照辦。
范蠡見大王虛懷若谷,受到鼓舞。又說道:「大王自吳返國後,臥薪嘗膽,發憤圖強,已為國人榜樣,臣民同心同德,農、桑、牧、漁、鹽、已有收穫;手工、冶煉、紡織,已有規模;土地縱橫千里,人丁開始興旺,建議大王頒發募兵令……」
「唯?夫差不會起疑嗎?」勾踐擔心。
「臣已想過,可以助吳北伐中原名義。陽諭只募五千,陰募實數三萬。
吳在越沒有監軍,難知越兵實數。此數,大王知,臣與文種知,可矣!大王決斷後,臣自去辦。不會給吳口實!「范蠡闡述道。
「會稽議和後,越兵實數尚有多少?」勾踐問。
「追隨大王的五千多,己按吳越盟約,大部遣散。其餘越兵北部邊陲五百,建都用三千,大多老弱病殘,丁壯十成之一。臣以為,必新募丁壯,重新教訓。」
「此事寡人亦常想,但懼夫差生疑。相國如此說,寡人心釋矣。可即辦。
治軍,寡人倚重相國矣。「
「謝大王。臣還有請求。」
「唯?請講。」
「募兵後,臣分二萬去南林山區隱蔽教訓劍弩等技,打造戰車,分一萬先去伐木,爾後運至北海避風灣建造樓船、翼船。邊造邊訓,船成師成。臣兩年前已做了先期安排。臣以為,未來滅吳,水陸兩師必用,請大王恩准。
尚有一些枝節,臣擅專作主,請大王見諒。「
「唯!相國放心去於!石室三年,兄弟一般,不必有所顧忌。凡興越滅吳之事,孤沒有不允之理!孤只望早成。早日滅吳,以雪奇恥大辱。」勾踐真誠地說。
「大王如此說,臣放心放手了。」
「唯!!干吧!」
范蠡先到王宮述職,爾後回到自己家,享受天倫之樂。兩天之後,大王的募兵令下了。范蠡接令,告妻別子,全國上下,四處奔波。令各地邑宰,務必壯中挑壯,優中選優。三個多月努力,募到丁壯近五萬人。范蠡建議由文種領了壯二萬,伐木造船,籌建水師。大巨舌庸。外事不多,協助文種。
由疇無餘將軍統領三萬,至南林駐訓,自己水陸兼顧。此時,老將諸稽郢已退,范蠡建議老將把為將之道,刻製成冊,供新拔之將參用。勾踐大王一一照準。
范蠡給諸師將軍頒了訓兵令,要求:愛越、守紀、技精、不怕死。他認為兵能做到此四條,越軍就無往不勝。他感到孫武兵法,局限有二,一是強國強兵可用,弱國弱兵不宜;二是重為將之謀,輕為兵之道。而兵為將之基,兵不智不勇不強,將難領矣。越小且弱,如小溪之流,必集聚再集聚,才有勢能。集聚,不可忽略一滴水——越之人力有限,五萬之數,幾乎全國丁壯!
范蠡要在大謀略上——弱國弱兵之謀上和孫武比試,更欲在為兵之道上超過孫武,再三研磨,提出為兵四道。老將諸嵇郢擊節叫好,親到范蠡下榻處祝賀,說他憋了一生之話,范蠡說出來了。
「為兵四道」實行起來,確實不易。越民生性狂放、粗野,幾乎原始狀態。有的丁壯從氏族部落而來,不知還有衣可穿,在家時,幾片樹葉遮羞矣。
愛越可以,不怕死也成,只是守紀、技精就難了。初訓一月,不少丁壯睡不慣床鋪,把衣服撕成布條披在身上。更不用說讓其前進、後退、左轉、右轉、列隊集合了。每開飯時,手抓嘴啃,蜂擁而搶。有時飯未熟,生米己被吃光。
拉到山坡教訓,個個如猴子般呼嘯入林,一日也收攏不齊。少數丁壯趁機逼之,三萬新兵,一月下來,逃了五千!
這一天,疇無餘來到范蠡帳中,訴說訓兵之難,感歎先王久常在世訓過之兵,在-李尚能打敗闔閭,如今那些兵死的死,者的老,所剩無多,固守會稽的五千精兵,遣散後,如今已難收集。能集,亦不是丁壯。疇無餘感歎說:「新募之兵,做到相國號今的齊進齊退、結為一體,難矣!」
新兵情況,范蠡一清二楚,也在琢磨如何解決「守紀」,不然,一片雨滴,形不成流,造不了勢,一點也沒用。不守紀,不聽令,愛越是空的;不怕死,匹夫之勇,死而不值;技亦不可能練精。聽疇無餘說後,范蠡說:「孫武殺闔閭愛妃,以肅軍紀之事,你知道吧?」
「知道!」疇無餘說,「我試殺了幾個騷擾民女的頑劣,好了兩天,又不行了。」
范蠡想起孫武之法對象是宮中美人,只是表演幾個動作而已。並不是真正上陣廝殺。如今訓的是蠻人,沒有多少榮辱感的野漢,是要將其訓成聽令的整齊的拚殺者。孫武殺人之法,不完全可取。殺一兩個可以,殺多了,兵變、逃匿,都會發生。孫武只殺掉兩個愛妃,若再殺兩個,恐怕將軍亦當不成了。想到這裡,范蠡說:「不要急,是不是這樣辦,先把國人(城市富裕地區百姓)丁壯編在一起,強訓之,使其成為典範;同時,把野人(山鄉僻野百姓)組織起來,分別去諸暨舊都等邑城,讓其看看國人都是睡床穿衣的。
爾後,再把國人、野人混編,指定國人為伍長、隊長,再後從穿衣、吃飯、睡覺,坐、立、行、列,一點點練起,試試再說。「范蠡歎氣,頗感在南蠻之地,治軍不易,不入其境,難解其味。老將軍諸稽郢帶的兵,能決勝-李,鏖戰會稽,真是不易。」再把參加過-李之戰,會稽固守的老兵找一些回來。「
范蠡又說。
「找過了,百夫長以上軍吏全是老兵。」疇無餘道。
「先按我所說試試。我亦再想想,總會有法的。」范蠡拍了拍疇無餘肩膀。
「是,相國!」疇無餘行了軍禮,退下了。
范蠡回都拜訪諸稽郢,向老將軍討教整肅軍紀之法。老將軍十分高興,滔滔不絕談了半天。同孫武一樣,「殺」字而矣。看來,老一輩見解相同。
范蠡感到,「殺」字不可不用,不可濫用。「殺」字,也許在吳國有用,在越國夫椒大戰前有用——那時所募多是國人,知恥、知辱,珍視生命。如今募的多是野人,蠻人,一個「殺」字肅紀,難奏效矣!
范蠡從諸稽鄂老將軍家出來,進宮向勾踐稟報了南林訓兵情況。因為兒子越吉身體不適,在家小住了幾天。爾後去了北海,看望了獨山,看了碼頭,船台。折身向南,路過諸暨舊都,請邑宰代他去西村拜望西施、鄭旦兩個女子的親人,解決居家之憂。然後向南林走去。范蠡出訪,多著微服,不熟悉之人常以為他是普通庶民,不是種田的,就是打柴的,或是養魚的。這也與他見什麼人,嘮什麼家常有關。一天,路過一家魚塘,他和主人談起養魚經,建議主人多養鯉魚,主人問為何?他講,鯉魚易長大而又價貴。主人稱是,以為他是個漁販。
這一日,范蠡路過一個村莊,聽見一陣鑼鼓聲音,搭眼望去,只見村頭曬穀場上站滿男女老少,看一個壯漢玩猴。范蠡來了興趣,也走過去,擠進入群,看個究竟。
壯漢一通鼓聲後,吆喝一老一小毛猴,左轉、右轉、前進、後退,兩隻猴子按壯漢口令一一做了。壯漢一聲鑼響,兩猴即刻回到身邊。壯漢從衣兜中掏出兩粒東西,放進猴子嘴裡。猴子嚼了起來,十分精神。
村民一陣叫好。
壯漢又敲鼓。兩隻猴子疾速到一隻木箱子邊,打開箱蓋,從中拿出小衣,穿在身上,拿出小帽戴在頭上,在壯漢的貶喝聲中,繞場面對觀眾,頻頻行禮。
村民叫好聲不斷。
壯漢敲了一聲鑼,猴子跑到木箱旁邊,摘下帽子,脫掉衣服,放進箱裡,合上蓋子,回到壯漢身邊。壯漢又掏出兩粒東西,塞進猴子嘴裡。
一村民讚歎:「比我家的娃子都強!」
壯漢又擂鼓了。老猴聽到鼓聲,疾速跑到事先豎好的一根木桿前,向村民點點頭後,嗖嗖嗖地爬上了桿頂,拉住豎桿頂端的橫桿一頭。壯漢見小猴沒有動,伸手抽了一鞭,小猴哇地一聲,立即像老猴一般跑過去躥上了橫桿另一頭。壯漢一笑,擂起了鼓。兩個猴子在鼓聲中,拉住橫桿如輪子般轉圈,引得村民喊笑不止。壯漢見好就收,幾聲鑼響,兩個猴子從桿上滑下,回到身邊。他又摸出兩粒東西,塞到猴子嘴裡,輕輕拍了拍小猴之頭,給兩猴繫上了韁繩。然後將自己帽子摘下,交給老猴手捧,他牽著韁繩,猴在前,他在後,高聲道:「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各位父老鄉親,多多捧場,有錢的賞一文,沒錢的不勉強。」老猴手捧帽子看著人群,咿咿叫著。村民們見收錢,多數散去,少數扔了一文一文……壯漢見誰扔錢,均謙恭地說:「謝了!謝了!」走到范蠡面前,范蠡望了壯漢一眼,扔了三文道:「請壯士到敝村去玩,如何?」壯漢道:「多謝了!敢不從命!」
村民們散了,范蠡未走。教守紀之法找到了!教師也找到了,他心裡十分激動。但此人底細不清,猴子令行禁止的秘密尚未挖出,他沒露聲色,幫助壯漢收拾東西。壯漢的東西一副擔可挑,豎桿便是扁擔,一頭是箱子,一頭是行李、鑼鼓雜物。兩隻猴子,老猴跟著走,小猴站在箱上抓住繩子。
收拾完東西,兩人沿路往南走去,邊走邊拉起了家常。
「請問壯士大名?」
「大名不敢,單姓陳,單名音。」
范蠡聽他如此答話,知此人有來歷,不像江湖上玩猴的,又問:「聽口音,似是楚人。」
壯漢猶豫一下:「正是楚人。」
范蠡見陳音有戒備之心,用家鄉楚語道:「吾亦楚人,家居宛邑,敢問陳音壯士,楚國何邑人?」
「啊!」陳音聽到鄉音,高興地:「吾是鄧人,宛邑轄管。」
「太好了!」范蠡道,「異國遇鄉人,緣份,緣份!為何到此,以耍猴為業?」
陳音猶豫:「一言難盡,敢問尊者姓名?」
范蠡瞬間想到,此人言談舉止不凡,可能在鄧惹了麻煩,才來此地。從他訓猴的本領看,此人可用。身在越,不追在楚之過,用人不疑。若是自己報了假名,以後得知,反而不美。君子坦蕩蕩,把真實姓名報了,看陳音有何反應。想到這裡,笑道:「敝人單姓范,單名蠡,范蠡是也!」
陳音聞言,扔下挑子,倒頭便拜:「陳音不肖,得罪上大夫了!」
老猴見主人跪下,也跪下吱吱叫了起來。
范蠡忙上前將陳音扶起:「不必行此大禮,你我年紀相仿,折殺我壽!」
陳音站起,誠惶誠恐道:「您說是宛邑人,已猜出幾分,沒成想,果是范相國,陳音今日吉星高照了。」
范蠡感興趣:「憑何猜出幾分?」
陳音笑道:「在家時已知相國大名。剛才見相國相貌、眼神不是凡人。」
范蠡:「你太恭維我了。人們常說我表情嚴肅,難以接近。」
陳音:「那是他們不瞭解相國,威嚴之貌,仁慈之心。」
范蠡一笑:「你不但會耍猴,還會觀相說話。走吧,路還遠呢。」
陳音挑起了擔,二人又邊走邊敘。
「相國為何到此僻野荒村?」
「所謂禮賢下士嗎,不到此,何以結交賢士?陳音,實話說於你,越在南林訓兵,我想請你去做教師。」
「音何能,得相國如此器重?」
「你會訓猴,就能訓兵。我亦觀了你之相,你決不是耍猴之人,我撥三千人馬,交你教習。可否?」
「相國不記音在楚之過?」
「此是越,不是楚。越法不及楚人。我看你不是不仁不義之人。即有偶過,改之可矣!」
陳音閃著淚花:「相國如此信任,我也實話實說了。」接著陳音講述了自己情況。原來陳音先五代均在楚軍中做弓弩手,四代在楚吳相爭中戰死。
前兩年吳伐陳,楚兵援陳時,陳音因不滿百夫長濫殺無辜,用弩將百夫長射死,逃匿在外,以耍猴為生。
范蠡得知陳音是弓弩手,喜不自勝:「大太了,越軍正缺射師。」
范蠡對陳音耍猴技藝稱讚一番,說:「你如何讓猴子令行禁止?」
陳音笑答:「一獎一罰。不聽話,給它一鞭子,聽話,賞給它好吃的。
反覆教習。一個穿衣動作,練了幾百遍才成的。「
「一獎一罰,好!」范蠡道,「你給它們吃的何物?」
陳音道:「特製蜜丸,又香又甜又提精神。兩個畜牲饞得很,餓它一頓,讓它做動作,做好了,賞給吃的,它記的最清,下次就做成了!」
范蠡出道,即做軍師,雖對士兵之事略知,但謀的多是大略,如何教訓底層士兵,則很少過問。「為兵四道」,也屬大略。故而對「守紀」頗感頭疼,苦無良策。如今見陳音,又聽他一席話,心中豁然開朗。「一獎一罰,猴子都能聽話,何況人呢。一個」殺「字,不如一獎一罰。殺亦是罰,不能廣施。而罰——餓飯、苦役、鞭苔、記過,可廣施矣。獎,可賞錢,賞物,賞吏,賞房,賞田……讓其如吃提神」蜜丸「,何患不守紀。」
范蠡、陳音兩人談著楚國;談著楚吳戰爭;談著吳越關係;談著弓弩,走進了一座兵營。當晚,范蠡和陳音徹夜長談,二人均有相見恨晚之感。同敘了年庚,范蠡長陳音五歲,做了兄,陳音則做了弟。第二日,范蠡令疇無餘撥三千軍士給陳音教習。第三日,范蠡親臨教場,在將台上舉行儀式,聘陳音為射師。范蠡讓陳音把耍猴之動作當場演示。初始,士兵們嘻嘻笑之,慢慢地表情嚴肅,及至陳音鳴鑼收場,全場鴉雀無聲。范蠡站在台上高聲喝道:「看到了吧?猴子能做到,人為何做不到!今日起,由陳音教訓,他有辦法令爾等令行禁止!」
一軍吏喊道:「歡迎陳射師!」
「歡迎陳射師!」三千軍士齊聲吼叫。
陳音不孚眾望。一月過去,三千軍士整齊劃一;三月過去,連弩之法,人人得其巧。范蠡親往觀之,在山上點了一片火,令一隊軍士衝去,軍士得令,戰鼓聲中,一齊衝向熊熊烈火,無一人掉隊退縮。范蠡又令演示弓弩,只見弩之所向,鳥不及飛,獸不及逃。三矢連續而去,人不能防。范蠡十分高興,讚道:陳音訓兵,所向無敵!
范蠡回到大本營,正打算把其他兩萬餘人,分批交陳音教訓。想不到陳音遭毒蛇襲擊,來不及救治,一夜之間故去。范蠡趕到時,三千軍士失聲痛哭,兩隻猴子吱吱咿咿。范蠡跪在陳音停屍床前,悲痛欲絕,痛失一位異姓兄弟;一個奇才;一個用行動註釋為兵之道的將軍。
范蠡將陳音之事稟報了勾踐,勾踐令厚葬之。范蠡令士兵在附近山上修了一座朝楚國方向的墓丘。以將軍禮葬之,刻石紀念,命名該山為「陳音山」。
兩隻猴子解繩放生。沒想到,兩隻猴,每日依戀陳音墓前,嘶聲長鳴,令人十分哀痛。半月以後,猴子不叫了,范蠡上山看時,只見陳音山上,猴子成群。范蠡明白,是兩隻猴子的叫聲引來的。陳音有通人性之猴作伴,范蠡之心感到安慰。在陳音墓前,磕了三個頭,下山騎馬匆匆朝會稽城而去。大王勾踐,號令他立即趕回王宮。「有何大事呢?」他想。
縱論大勢誠聘楚女范蠡趕到都城,家也未回,逕直去了王宮,到了議事殿。只見大王、文種、舌庸都在。勾踐見到范蠡,令他兔禮坐下。說:「孤與二位大夫議了幾次,拿不定主意,請你回官商議。」
范蠡拱手:「何事,大王?」
「唯!」大王揮手,眼看舌庸。
舌庸明白,馬上說道:「楚、蔡、陳、齊、魯、鄭諸國,深受強吳霸主之害,欲結盟抗吳。知越王受害最烈,受苦最重,受辱最深,故請越王做盟主。協調抗吳大計……」
「不可!不可!!不可!!!」范蠡未等舌庸說完,站了起來,急道:「大王!此主不可當,此盟不可結!臣在石室已向大王建言,回國之後,要匿聲靜氣,韜光養晦,慎守慎備,內心圖強,外示於弱,內記國恥,外示臣服。忍小利,圖大業。今天下之勢,秦在西稱雄,吳在東稱霸,弱國小國結盟抗霸,情理之中,然,越國之情,與他國不同。若結盟做主,得罪夫差,大軍南向,千鉤之下,豈有完卵。大王不記夫椒之敗乎?會稽議和之恥乎?
石室三年之辱乎?若結盟做主,越仇、越恨,越恥、越辱,不可報矣!大王旦不可圖盟主虛名,遭滅國實禍。大王臥薪嘗膽,王后自耕自織,國人稱善。
上下同心,農、工、兵、商,已有元氣。吳王夫差,贈地借糧,對越無慮。
這等局面,來之不易,苧蘿山下的小女子都為越出了力,眾多能工巧匠正在吳建宮造殿耗費吳之財力,文種大夫九策之術,正在款款辦理。生育令,免谷稅令,募兵令初見成效,大王不可前功盡棄矣!大王!所謂忍為上,仇要忍,恥要忍,辱要忍,喜要忍,利要忍,名要忍,時要忍。時不至,不可強生,事不究,不可強成。他國結不結盟,越不可問,越不可結。結盟無益,做主有害。懇請大王,自若以處,以度天下。善於守拙,以待時日,積水成勢,徐圖大業。誘吳自耗,以弱勝強!大王,盟主虛名忍了吧!「
范蠡一口氣說完,自己也驚訝了,如何把平日所思全抖出來了。
「唯!說得不錯,盟主不當了。舌庸大夫,通知幾國使者,孤不見矣!
好言將來使打發走,切勿傷了和氣,往後還得用著他們!「
勾踐交待完舌庸,面有慚色道:「聽上大夫之言,伐吳之事,免提了。」
「伐吳?」范蠡驚訝。「大王!如何提起伐吳?」
文種道:「前歲你借了吳糧,去歲還吳谷時,大王以臣之計,擇精谷,蒸熟還之,夫差見谷粒粗大,以為良種,散與庶民種之,今歲無芽,吳民大饑,夫差以為地不適矣。中原各國見吳有饑困,欲興兵伐吳,約我為主,四面夾擊。故而才議伐吳。」
范蠡道:「中原諸國均受吳重創,無強將精兵。伍子胥尚在軍中,吳軍之威仍在。越兵雖有幾萬,然無精卒,攻戰之具未備,不可伐吳。」
「唯!孤恨不得即刻滅吳!」勾踐咬牙說。
「大王放心,會有這一日!」范蠡說,「臣將加緊教訓。」
「好吧。」勾踐歎氣,揮手。
三個大臣告退。
出了王宮。文種說:「少伯今日太急了吧。」
舌庸笑道:「上大夫脾氣,有話憋不住。」
文種:「我看大王臉上似有不悅之色。少伯,伐吳,做主,是大王之心事啊!你一番宏論,把它否了。大工作何感想。」
范蠡笑道:「二位大夫,蠡之心,蒼天可鑒。蠡何嘗不知大王伐吳做主之心,時不至,不可強求,欲速則不達。英明大工會理解蠡之用心。蠡身為相,若不直言,如何輔國乎?蠡一向直言,大王深知,二位大夫放心。」
文種關切地:「大王為君,你為臣,臣事君,小心為好。」
舌庸:「是啊,伍子胥直言有名,夫差記恨死他了!」
范蠡笑道:「二位大夫,恕蠡狂言,吳越二君相爭,實直臣相鬥。聽直臣者勝,聽讒臣者敗,二位後看。我想大王為滅吳大計,會聽直臣諫」相國說的對。「舌庸說。
「少伯,服你了,寧折勿彎!」文種象兄長似的拍了拍范蠡的肩膀說:「走,到我家下一盤去。在宮中,你勝了,在家中,可說不定了。」
范蠡想起很久未摸棋子,贊同地:「好!」
舌庸高興地:「我也去湊湊熱鬧。」
文種:「歡迎!」
三人一路說笑朝文種家走去。
范蠡邊下棋邊詢問了籌建水師情況,文種說,正在按謀劃進行。不過水師不像陸師,沒有三五年,戰船造不起來。舌庸也說,越人打魚可以,水上攻敵,沒有幾年功夫不成。范蠡已知籌建水師之難,故而一直呆在南林,按「先陸後水」的策術辦。
文種對范蠡性急直言易傷君心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勾踐對范蠡的長篇大論,口中雖然同意了,心中也知講的對,但總覺著有點不舒服。帶著不悅之色回到後宮。姬玉發現,忙問何故,勾踐說了原委。姬玉笑道,臣妾倒要為大王祝賀呢。勾踐不解,姬玉說道,范蠡敢直言,是對大王忠心不二,不藏心機;大王勇納直言,是為社稷大局,不講顏面。君臣如此為越,越必振興,吳必滅亡,是為大王祝賀也。勾踐聽了,甚覺有理,去愁添笑。姬玉又說道,范蠡宏論,並沒阻止大王滅吳,稱霸,而是時不至,徐圖之,為大王著想。臣妾以為十分有理,非高瞻遠矚,以興國為己任之大臣講不出。臣妾同大王講過,興越者,范蠡。請大王不必為直言心存芥蒂。錢塘兵潰,吳都受辱,若無范蠡,性命早無,何有今日?一席話說得勾踐點頭稱是,笑道,孤知范蠡是忠臣,可講話真是太直了。
范蠡並沒想到大王對他直言有不悅之色。在都城住了幾天,拜望走訪了王公大臣,述說了募兵訓丁情況,旨在取得關注。兵者,國之大事也,朝野同心支持才行。
都城忙了幾天,范蠡回到南林。號令疇無餘等按陳音之法訓兵,疇無餘提出,把陳音所訓之師分散各隊,做為楷模。范蠡想了想,說陳音之師勿動一人,配強將統之。國家有事時,請大王用之。疇無餘領會,不再堅持。范蠡又和疇無餘商議了訓兵辦法,令疇無餘把獎罰一人,擴充到獎罰一伍一隊,一人有功,一伍一隊受賞;一人違紀,一伍一隊受罰。連環成套,互相激勵督察。疇無餘遵范蠡新法訓丁,果然大有成效。一月過去,無一人逃匿;兩月過去,野人了壯均已習慣穿衣、睡床、步伐操練,像個兵樣。但技藝卻長進太慢,疇無餘向范蠡稟報,范蠡想起陳音,若有此等射師、劍師、乾師就好了。自己雖會劍術,但百里長河老師有囑,不見有齊國平天下之人不傳。
如何找到如陳音一般高明技師呢。
這一日,風和日麗。范蠡獨自向陳音山走去。他已形成習慣,遇到不解之題,到陳音墓前拜一拜,坐一坐,感到陳音就在旁邊同他交談。山上猴子見到他到來,亦總是停止打鬧嘻戲。獎罰一人到一伍一隊之木,就是范蠡在陳音墓前悟出的。
范蠡爬上陳音山,走近陳音墓時,忽地聽到劍風嗖嗖,搭眼一望,樹葉顫抖。仔細一看,一個年輕女子身掛寶劍,站在樹叢中間草地上,兩隻如人身高的長毛白猿,輪番向她攻擊,張牙舞爪,十分可怕。小女子神色自若,白猿貼近時,她似乎漫不經心,用手中竹葉一掃,那白猿便疼得哇地一叫,跳上樹稍。那竹葉,聲如劍鳴。山上的猴子們在一邊觀陣,都嚇得瞪大眼睛,不敢出聲。奇了!范蠡想。如何不用劍?再想,好仁義的女子,怕傷了白猿。
兩隻白猿又從樹上呼嘯而下,前爪就要撲住女子了。女子輕身一閃,竹葉一掃,兩隻白猿飛到了一丈開外,落地之聲猶如石塊墜地。白猿忍疼滾起,看看女子,長嘯一聲,逃人叢林。觀陣猴子發出歡快的吱吱叫聲,齊奔女子身邊,用小爪親熱地抓著女子衣裳,猶如嬰兒見到母親一般。
「好功夫!」范蠡不由叫出了聲,走出隱蔽的樹身。
猴子們見范蠡到來,吱吱叫著,跳著奔向陳音墓——范蠡每次來帶的祭品,是猴子們的美餐,故而猴子們朝陳音墓而去,這亦是「獎」的作用。
「范相國見笑了!」女子笑吟吟地道。
「何以知臣下之名?」范蠡驚奇,朝前走去。
「相國之名,遠播天下,如何不知。」小女習慣地整裝,「小女有禮」免禮!知名未必識人,如何識此地此人必是范蠡?「范蠡走近小女。
「小女從上人處得知相國常來此處,又見猴子同你十分熟悉,料定必是相國范蠡了。」
「好聰明。請問義女尊姓大名?」
「一無姓,二無名,生在楚地神農架下,人稱楚女。」
「好楚女,為何到此?」這是范蠡關心的。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山上陳音乃小女同門師兄,聞避仇在越,門師令我前來探尋,不期師兄竟長眠於此。」楚女黯然神傷。
「全是范蠡之過,若不聘他為師,仍在江湖逍遙,不致在此長眠。」范蠡嗟歎。
「師兄以待罪之身,受相國之聘,以將軍禮葬,受相國之祭,小女想,師兄長眠心安。師門亦甚感欣慰。相國不必自疚。」楚女真誠說道。
「謝楚女,免蠡之過。」范蠡謝過楚女,問:「為何和白猿打鬥?」
「小女上山,見白猿欺負猴子,路見不平……」
「拔竹而助。」范蠡接道,「仁義之至。」
「謝相國誇獎,小女之劍,落處必傷,未敢用矣。」
「比陳師兄弩技如何?」
「各有各道,不能比耶。」
「請賜劍道。」
楚女看看范蠡,不是虛言,便道:「劍者,持智非持力,仗巧非仗體。
內蓄精神,外示安逸。靜之如好婦,奪之似猛虎。一瞬之剎,布形斂氣,神力俱往,捷若騰兔,追形還影,縱橫往來,目不及視。得此道者,一人當百,百人當萬。以上庸言,相國指教。「
范蠡連說:「受益匪淺,受益匪淺!」他雖然精幹劍術,知道「乘隙而入,一擊而勝」之劍道。但楚女將劍道悟得如此深刻,他沒想到,不禁肅然起敬。心想,真是天外有天,人生苦短,精道不易。即刻產生聘楚女為劍師的想法。陳音受聘而死,楚女還會允否?且慢,到陳音墓前再說。於是范蠡邀楚女同去祭奠陳音,楚女欣然同意。
二人來到陳音墓前,只見猴子們圍在墓前,吱吱咿咿似在呼叫陳音,甚覺哀傷。范蠡驀然想到常得猴助:-李之戰,殺雞嚇猴之計,來自觀獵猴之景;訓兵守紀,獎罰之術,來自陳音訓猴;巧遇楚女,又是因猴,此生於猴有緣,見猴計生,見猴大吉。楚女出現,莫非上天助我,良機不可錯過。范蠡將祭品米、果、菜、肉、酒從背囊取出,一一擺上供石。楚女也將隨身所帶楚國食品擺上。范蠡整了衣冠呼了一聲:「陳音賢弟!」撲通跪下。楚女也叫了一聲師兄跪了下去。
范蠡叩首,把頭埋在石板上,哭道:「人生難得一知己,陳音兄弟,你生前為兄解難,死後還將師妹指引至此,使蠡相識。昨日你托夢與我,推薦師妹接替於你,今日蠡便幸遇楚女,你如此重仁、重義、重德、重諾、重信,令山為之傾倒……」
楚女叩拜,聽到范蠡之話,不由一驚,進而明白了范蠡用意。又聽范蠡講師兄托夢與他,不知真假,以師兄為人,完全可能。如何是好,接替師兄,教習劍術;南蠻之地,猛虎毒蛇,一個小女,怎教丁壯,既是師兄遺願,自己只好委屈從命。不然,師兄黃泉不安,看這范蠡,對師兄如此這般。忠君為國,怎讓他心冷。興越強兵,旨在抗吳,對楚亦有利啊!作為楚女,幫越一把,亦是應當……
范蠡仍在訴道:「陳音兄弟,你已為越長眠,蠡不忍再讓楚女受累……,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范蠡之狀似同陳音說話。「……見楚女猶見你,楚女一定會答應。好,蠡問問她,她若不允,蠡定不會難為她,她若應允,一年為期。好,蠡聽你的,問問楚女。」
楚女見范蠡之狀,十分感動。見范蠡抬頭相問。說:「楚女答應相國,一年為期。」
范蠡按捺不住聘師成功的激動,連說:「謝謝了,謝謝了!」重重地向陳音墓叩了一個響頭。然後站起。猴子們見范蠡起身,一齊奔向供石桌上的祭品,發出歡快叫聲。范蠡道:「陳音己用過。爾等吃吧!」
范蠡在陳音墓前石階上又坐了一會,向楚女述說了陳音被幾條毒蛇致死的情況;楚女也述說了陳音學藝時的情形。二人感概一番,向陳音又拜了拜,告別圍攏而來的猴子,沿原路下山了。
楚女果是奇女。到兵營後,范蠡欲顯她本領,讓丁壯服氣,令百名勇士持戟以刺楚女。楚女揮劍一掃,長戟紛紛落地,百人不能近其身。范蠡大喜,聘為劍師,拔軍士三千,令其教習。三千軍士,不僅劍術大進,戟術、刀術也能廝殺。忽一日,楚女不見,遍尋無影,眾人惶惑,報與范蠡。范蠡一算,正好一年,真俠女矣!眾問如何辦,范蠡笑道:「天欲興越滅吳,派神女相助,一年為期,已回天宮矣!」眾見相國如此說,不再尋找。相傳天派神女相助,士氣大振。
范蠡匆匆趕到陳音山,欲見楚女一面,表達謝意。供桌上祭品已無,只有一簡,范蠡取過,只見上書:恕女不辭,相國保重。興越滅吳,定能成功。
功成身退,莫步子胥。師兄陳音,楚女所愛。長眠於此,相國照應……范蠡看不下去,眼淚奪眶而出。把簡捲起裝入懷中,朝西北方向望出,只見楚女姣小身影隱隱地消失在翠綠的叢林中。
范蠡想喊,但忍住了,心裡說:「謝謝了,楚女,放心吧,我會照顧陳音的。」
猴子們圍攏到范蠡跟前,也和他一樣靜靜地望著西北方向。
助敵自耗鬥敗子胥前次,諸國使者走後,吳使到來,質問勾踐是否與諸國結盟抗吳,勾踐否認。他慶幸聽范蠡之言,未結盟;更未當盟主。事後,吳使不放心,私下探聽,果然越有不臣抗吳之舉,回國報與夫差,夫差不信。伍子胥聞訊,遣精明探子至越,得知范蠡日夜訓練士卒,聘陳音、楚女為師,劍乾弓弩之藝,無不精良,攻戰之具,水上弋船,多有準備。子胥大驚。冒死闖上高三百丈如天宮般的姑蘇台,見到已專幸西施以姑蘇台為家的夫差,流涕陳詞,述說越修軍備之情。臨未說道:「大王信越之臣順,割地借糧,賜以羽飾,今越用范蠡之謀坐大,一旦乘吳隙而入,吳國禍不支矣,王不信老臣,可再使人察之。」夫差找伯-來問:「越已臣服,治兵何為?」伯-答道:「越蒙大王賜地,非兵莫守。治兵五千之數,守國之常事。守越,即守吳也。大王不必疑慮。」夫差在大事上尚不糊塗,又派人到越探察,果如子胥所言,遂有興兵伐越之意,令伍子胥做南下準備。子胥得令,十分激動,加緊訓練水陸兩師。
吳將伐越消息,由西施等越人傳到國內,勾踐大驚,急召范蠡回都,商議對策。未及商議,傳魯國孔門高足子貢從吳而來,不日即至。勾踐說:「子貢來越何事。」范蠡說:「臣聞子貢有縱橫捭闔之才,常遊說於諸侯之間,為魯效力。今從吳而來,必與吳欲伐越有關,請大王重禮迎之待之。」勾踐即令宮中武士、貴人、侍人,灑掃道路,郊迎三十里,接到賓館上等房舍,鞠躬而問:「敝邑僻處東海,何煩高賢遠至?」子貢也不客氣,直言道:「特來吊君!」勾踐頓時緊張起來,唯唯連聲,竟不能言。跟隨的范蠡見狀,忙說:「大王身體不適矣,稍候聆聽高賢賜教。」迅速將勾踐扶到一邊,用指甲代針朝勾踐的穴位刺去。勾踐呼了口氣,說出話來。復又見子貢拱手再拜說:「孤聞禍福相依。孤有禍,先生下吊,孤之福矣,請高賢賜教。」子貢見越君臣必恭必敬,說道:「齊伐魯,魯不敵,臣到吳見王,說以救魯伐齊,吳王心動欲北上。但疑南面越謀吳,欲先滅越。」勾踐聽子貢如此說,頓感大禍臨頭。范蠡在一旁,用眼神示意大王,不必心焦。
子貢問道:「大王可有圖吳之謀乎?」
勾踐:「唯,唯,越不敢且無力也。」
子貢也不深究,繼續說道:「苦無圖吳之志,使吳人疑,拙也!若有圖吳之謀,吳人知之,危也!」
勾踐聞言,突然長跪於地說:「先生救我!」「唯」不用了,「孤」不稱了。一幅可憐相,范蠡一楞,未及攔住,勾踐已跪下。聽勾踐口氣,看勾踐儀態,范蠡始覺丟臉,進而一想,勾踐在演戲,勾踐心機,不可小視矣。
范蠡亦跪在勾踐一邊,口中說請高賢賜教,心中已開始謀劃對策。「助吳北伐!」忽地冒出此策,范蠡心喜,且聽子貢如何說,看賢士所見是否略同。
只聽子貢說:「吳王驕而好佞,太宰-受寵而善讒,大王以重器悅其心,以卑詞盡其禮,親率一軍,從吳伐齊。吳不勝,自此弱矣,若勝,必欲稱霸中原,向天子問鼎,兵臨強晉,西望楚秦,如此,吳國有隙,越可乘矣!」「嗯,與蠡之見相同,真孔門高足矣!」范蠡心想。
勾踐看范蠡,從眼神中知范蠡同意此謀,便叩拜說:「天賜先生助越,敢不奉教。」
子貢也高興地道:「如此甚好,臣即返吳覆命,大王勿食率軍人吳之言。」
勾踐和范蠡施禮告辭子貢,同乘一車回宮。
范蠡道:「大王對子貢未免太謙卑了些。」
「唯,人在簷下,怎不低頭。子貢為越而來,孤心感矣!」
「子貢名為越,實為魯。所謂人無利不早起。諸侯相爭,利也。子貢千里說吳,說越,實為解魯之危矣。臣以為子貢必疾離越而去。」
「唯?」
「說夫差勿慮越、速伐齊,魯危解矣。」
勾踐將信將疑。第二日大早,即令舌庸去賓館給子貢送上黃金百鎰,寶劍一口,良馬二匹。舌庸到時,得知子貢微明即離館而去。舌庸回宮稟報,勾踐說:「相國料事如神,速召入宮議事。」
范蠡接到議事令,慌忙入宮,此時,文種等大夫已到。
勾棧道:「唯,果如相國所言,子貢已離越而去,孤己應親率一軍助吳伐齊,去乎?」勾踐頭上出汗,擔心自己入吳,夫差不悅時,命休矣!
「去!」范蠡堅定地說道。
「唯?!」勾踐心悸。
范蠡看出勾踐神色,忙說:「大王不必親去。」
「唯?」勾踐聽范蠡講不必親去,放下心來,但又慮已允子貢,子貢必然轉告夫差。若不親去,夫差能放心嗎,不知什謀多端的相國有何良策解憂。
「大王!」范蠡接著說道,「以子貢之智,必說服夫差許師辭君,以顯仁義,臣以為,即派特使人吳,見夫差,請問伐齊時日,示大王率帥助吳之意。」范蠡說著看了文種一眼。
文種會意,即拱手說道:「臣願前往,相國治軍有方,不宜遠行。」
「唯!」勾踐點頭同意,問「何人率師為宜。」他惦記這件事。
「文種大夫人吳有消息再定。」范蠡建議。
「唯。」勾踐同意。
退朝後,文種即打點禮品,裝車北行,范蠡前來送行說:「越之命運繫於文大夫手中了。」
文種道:「彼此,彼此。」
子貢趕到吳都,見了夫差說:「越王甚感大王生全之德,訓練丁壯,為保吳地。聞大王有疑,驚俱異常,近日即派使者來吳謝王矣!」子貢如此說,是他看到勾踐身邊之人聰慧異常,定會勸勾踐派使來吳。夫差不信說:「請高賢留館五日,越來人,孤信爾矣。」子貢說:「悉聽王命,五日為期,越不來人。大王起兵伐矣,臣再不言伐齊。若越來人,請大王北上,何如?」
夫差賭心很重,說:「依你之言。」
二人賭罷第三日,文種即到了姑蘇,先拜伯-,由伯-領見吳王,文種虔誠叩首:「東海賤臣勾踐,蒙大王不殺之恩,生還故地。得奉宗祀,雖肝腦塗地,未能為報,訓練丁壯,保衛吳地。今聞大王興大義,誅強救弱,特遣下臣文種,貢先王珍藏精甲二十領,『屈盧』之矛,『步光』之劍,以賀軍吏。勾踐請問師期,將親率境內三千軍士,歸吳將麾下。勾踐願披堅執銳,親受矢石,死而無懼。」伯-也道:「臣已說過,越訓丁壯,為保吳地矣!」
夫差聽了,十分高興,對越之慮釋矣。送走文種,急召子貢來見,說道:「勾踐果信義之人,欲率卒三千,從吳伐齊,先生以為可否?」子貢得知越已來人,心中高興,心想越果有能人,不可小視。說吳伐齊目的已達,就說:「不可。大王用其兵,又役其君,太過,不仁義矣。不如許其師辭其君。既防越圖吳,又不傷兩國和氣。」夫差聽了說:「好,依先生之見,孤不食言,先生果神算矣!」子貢見夫差答應伐齊,即離吳而去,又去說晉抗吳去了。
夫差送走子貢,令伯-通知文種,許師辭君,吳王夫差十二年春伐齊,請越勿誤師期。
文種星夜兼程趕回越國,進宮向勾踐稟報了使吳情況。勾踐大喜道:「全在相國預料之中,請相國速來商議統兵將領。」貴人前去相府,很快折回,稟報相國已去訓練水師,臨行留下密簡交夫人妥存,說大王召見時,可將密簡交來人呈大王。
勾踐聞言急道:「呈孤一閱。」
貴人從懷中掏出,呈與勾踐。勾踐打開包裝,露出竹簡,急忙展開,只見寫道:陸師已具,水師初組,臣職治軍,不敢懈怠。軍務繁忙,難以召之即來。臨行留言,大王明斷。文大夫回越,若果如臣料,可請諸嵇郢出山,諸嵇老將,德高望重,言謹行慎,領兵助吳,萬無一失。越將為吳敬重者,唯老將矣。老將出馬,吳王必心感越王至誠,去其疑慮,越可加緊修備矣。
臣預料,夫差伐齊,子胥必諫,君臣之隙久矣,深矣。此次爭執必當慘烈,子胥危矣,鳴乎!子胥一去,吳如中天之日,向下移矣。臣以為,當前情勢,仍需斂聲靜氣,暗暗蓄水。吉日至時,高峽放水、激流漂石。勾踐看完,對文種說:「相國留言請諸嵇郢老將率師北上。」文種讚道:「好主意!」勾踐問:「老將軍身體如何?」「文種答道:」使吳前見過,鶴髮童顏,每日三餐如壯年矣!「勾踐說:」好,孤親自登門送禮拜望,請他出征。「文種說:」太好了。「勾踐心裡說:」孤只要不去,這個禮還是要送的。「
諸嵇郢見大王登門送禮拜望,十分感動,當即答應率師。第二日便去了南林。從疇無餘處領了三千弱兵,移到-李駐訓,到了約定之期,便開拔到姑蘇城外,夫差接報大喜,正式頒發了伐齊令。伍子胥一直在軍中準備伐越,突然接到伐齊,立即找到夫差諫道:「越,吳之心病!齊,吳之疥癬!今王興十萬之師,行糧千里,去疥癬之患,而忘大毒在心。臣恐伐齊未勝,越禍已至!」夫差對子胥早已不滿,聽到此話,怒道:「孤伐齊令已頒,三軍雷動,老賊故出不祥之語,阻擾大計,按律當斬!」臉露殺機。伯-忙上前小聲密奏。「先王之老臣,不可誅之,王不如遣之往齊約會戰之期,假手齊人殺之。」夫差點頭,高聲喝道。「念你先王老臣,去其兵權,使齊約戰,滾!」
子胥知大勢已去,心中悲痛欲絕,仍叩首謝恩退去。子胥回家,哀歎連聲。
料吳必亡,攜子伍封使齊,見了齊王,呈了戰表,齊王閱畢,大怒,欲殺子胥。原來伯-在戰表寫了謾罵齊王之詞,意在激齊王殺子胥,齊臣鮑息諫道:「子胥乃忠臣,屢諫不入,已成水火,今遣來齊,假手殺之,實計也。宜放歸吳,使其自訌,與齊有利。」齊王許之,約戰期於春未。子胥原和鮑息相識,見鮑息信義,便將子托於鮑,改稱王孫封。
夫差帶著西施,擇日出征。統帥三軍向齊進發。並約了魯國合兵攻齊。
行前誅了當面羞辱他和伯-為昏君讒臣,預言吳必被越所滅的異士公孫勝。
途中,子胥見夫差覆命後,稱病先歸。
孫武、伍子胥教訓出的大軍,果然能戰。吳、魯、越聯軍斬兵折將,大勝齊師。齊王請和,夫差應允。主持了齊魯修好之盟,凱歌而回。越將諸嵇郢盛讚吳王天下莫當。夫差高興,令諸嵇郢先回越報捷。諸嵇郢得令率兵馬不停蹄穿吳返越,范蠡得知吳勝,馬上進宮建議勾踐親率朝賀團去吳祝賀大捷。
夫差得勝回朝後,百官迎賀,子胥亦到,獨無一言。夫差怒道:「子諫寡人不當伐齊,今大勝而歸。子獨無功,寧不自羞!」子胥也怒道:「天之亡吳,先施小喜,小喜之後便大憂也!」眾臣相勸,不要衝了大喜,夫差只好撇開子胥,同其他朝臣說話,大談伐齊之功。此時,他心裡覺得離開伍子胥照樣能打勝仗。自己之謀,已勝過老東西。忘了三軍將士全是伍子胥長期教訓的。
夫差回宮幾日。勾踐和范蠡帶著朝賀團到了姑蘇。夫差聞報,喜不自勝。
在文台設宴待之,分主賓坐後,舉觴酣飲,眾臣皆歡呼吳王英勇蓋世。夫差飄飄然道:「君不忘有功之臣,父不沒有力之子,今太宰-為寡人治兵有功,賞為上卿;越王孝事寡人,始終不倦,孤將再增其土,以酬助伐之功,眾卿之意如何?」群臣皆懾伯-之威,得勾踐之賄,盛讚大王明斷。時伍子胥亦在坐,聽了夫差之言,伏地涕泣道:「嗚呼!哀哉!養亂畜奸,吳國將滅,廟社為墟,殿生荊棘!」給歡慶氣氛潑了冷水。夫差大怒,斥之道:「老賊多詐,專權擅威,欺孤太甚,欲覆吳國,寡人以先王之故,不忍加誅,今退自謀,無勞再見!」子胥垂淚抖發道:「老臣若不忠不信,何為前王之臣。
比於逢紂,有口難辨。嗚呼!臣雖見誅,君亦隨滅,臣與王永辭,不復相見!「
說完起身離去,頭也不回。吳王怒猶未息,伯-道:「臣聞子胥使齊,將其子托於齊臣鮑息,分明有叛吳之心!」群臣聞言,齊聲吼叫:「叛臣!叛臣!
可誅!可誅!「夫差大叫:」太宰!速將「屬鏤」之劍送到相府!「伯-得令,退下安排。宴會又熱鬧起來,勾踐見子胥被賜死,解了心頭之恨,高興地連連和夫差碰杯,讚頌之聲不絕。坐在客坐的范蠡心情複雜,沉重,是自己,是越國設謀,一步步把伍子胥送進了黃泉,盼了多少年,希望這一夭到來,終於來了,應該舉杯慶祝了,但覺得高興不起來,一個蓋世英雄,直言忠臣,就這樣完了,太殘酷了!想起楚女的留言,」功成身退,莫步子胥。「
內心不由打了個冷顫。他也舉起了酒杯,為可恨而可尊的對手伍子胥,為自己領悟到人生真諦,干!
盛宴快結束時,伯-回來,和夫差耳語。范蠡見夫差先喜後怒,然後站起了身,伯-就勢宣示宴會結束。范蠡明白,子胥已赴黃泉矣,嗚呼!
第二日,范蠡得知,子胥接到「屬鏤」劍,對家人說,死後將其目懸於東門,以觀越兵入吳。然後赤足披髮,立於中庭,仰天大呼:天乎,天乎!
昔先王不欲立汝,賴吾力爭,汝得王位。吾為汝,破楚敗越,威加諸侯,今汝不用吾言,反賜吾死,吾今日死!越兵明日至,掘汝社稷矣!然後又大叫了三聲「夫差!」自刎其喉,血流如噴,氣絕人立。此時,范蠡才明白夫差接報後,為何先喜後怒,很快起身。聽說,夫差立即去到相府,對子胥屍罵道:「老東西,汝一死,尚何知哉?」揮劍斬了子胥頭,令掛在南門城樓上示眾;推倒屍體,令裝入牛皮做的鴟夷之器,投入江中。憤憤笑道:「日月焚汝骨,魚鱉食汝肉,汝骨變灰,復何相見!」子胥下場何其慘矣!范蠡由夫差想到勾踐,勾踐會不會如此對待自己呢?滅吳之前,不會。滅吳之後呢?
范蠡不敢想下去了。伴君如伴虎!耳邊又響起百里老師的活。「是虎必吃人」,范蠡想。
夫差殺掉伍子胥第二夭,便令太宰伯-為相國,設宴大慶。邀越王君臣待坐。酒過三巡,夫差大呼:「孤昨日已允,增越封地三百里,今日兌現,拿圖來!」侍人立即將圖呈上。夫差持圖:「越王接封!」勾踐聞聽,慌忙跪下,叩首道:「大王之恩,臣難以報答。封地,臣萬難再受。請大王收回成命!臣定將東海僻野治理成吳國南邑,請大王放心!」勾踐說完,又叩起頭來:「請大王收回成命!……」夫差哈哈大笑,將圖交給侍人,說道:「寡人知道,無君不愛土,無人不愛財。子胥屢說越有圖吳之心,今增地,堅辭不受,足見越臣吳不二,孤放心矣!」勾踐聽了夫差「的話,脊背上冒出冷汗,好險哪!虧得昨日宴後范蠡建議他切勿接受封地,說酒中之言,不可全信。說不定是夫差有意試探,不可上當;果如范蠡之言,這個小瘋子把諸事都看透了。勾踐回到賓館後,還在感歎,」今日好險哪?相國,何時讓夫差也跪到我面前呢?「范蠡道:」大王,再忍一忍,會有這一日的。「
「唯!還要忍,忍到何時?」勾踐有點不高興起來。
當晚,伯-來訪,談話中,說出吳王意開通去中原的水路,范蠡聽了,建議越王派一萬人工,助吳開河,以表臣服,堅定夫差北進之心,對越有利。
勾踐第二日便表奏了此意。夫差高興異常,連誇勾踐為仁義之人。勾踐做著這些事情,心中很不是味,堂堂越君,力何總看吳王眼色行事!
越王震怒范相隱忍越王勾踐有點忍不下去了。從吳回越,兩年兩次把范蠡召到宮內,密談攻吳日期,每次范蠡都認為天時不至,地利不到,人事不備,勸勾踐繼續忍耐。范蠡說,滅吳,初戰要必勝。無十分把握,不可輕舉妄動。必須聚力再聚力,直到一出手就能致敵死地。勾踐雖然越來越焦躁不安,但他明白,范蠡的話有道理。者將諸嵇郢已故,滅吳之戰。全仗范蠡。每次只好同意范蠡的話,「再忍一忍。」
勾踐終於忍不下去了。
這年秋天,一個午後,他把范蠡單獨召到內宮,冷冷地說:「唯,子講講修備。」
范蠡明顯感到,石室囚禁回國前幾年,勾踐對他除君臣關係,還有兄弟之情,儘管說不清真假。這幾年,國富了,兵強了,兄弟之情沒有了。完全是君君臣臣了。特別是幾次勸阻北上伐吳後,勾踐臉上笑容再也看不到了。
他想到伍子胥,想一走了之。但功還未成,只有隱忍了。聽到勾踐問話,意識到今日情況不妙,清了清嗓子,小心鄭重答道:「回大王,陸師甲士三萬,車三百乘、騎五千匹;水師甲士二萬,大王可乘樓船五艘,小、中、大三種翼船三百艘;申、刀、劍、矛、戈、弓、弩、鏃、盾攻防之器已齊裝。正加緊打造,庫多存備。臣特從家鄉聘來巧匠,打造一種鑲鐵之矛,堅硬鋒利,其如蜂蜇……
「唯?」
「就是在銅矛刃中陷入鋼鋒,此為臣家鄉特產,他國沒有。」
「唯。」
「臣知大王喜劍,特用此術為大王打造一對飛虹劍,長一尺八寸,寬一寸八分,劍身鑄菱形花紋,鳥篆」越王鳩淺自作用劍「八字。」唯?造出來了嗎?「勾踐感興趣。
「正在打磨,不日即可獻上。」
「唯。」勾踐有點失望。用手勢示意范蠡繼續講。
「陸師編成,比照秦晉;水師編成,比照吳楚;組織嚴密,上下有序,大王有令,上下貫通。多年教訓,將強兵精。願為大王,赴湯蹈火。」「好!」
勾踐叫了一聲,「孤即頒伐吳令!」
「不可!大王!」范蠡急道,「還要再忍一忍。」
「為何,范蠡!」勾踐生氣了。
「天時還不至……」
「住口!」勾踐怒道,「孤聽夠了子的天時、地利、人事。子勿拿此套蒙騙孤了,天下哪有如此道理,孤說天時,子說地利不到,孤說地利,子說人事不備,孤問你,子忘了孤囚禁三年之辱了嗎?」
「臣不敢忘!」范蠡答。
「忘了那三千六百五十步,十八層石階,步步血印嗎?」
「臣不敢忘!」
「忘了孤嘗糞便的滋味了嗎?」勾踐掉淚,「孤至今不嘗苦膽不能下嚥,此種滋味,子是想不到的!」
「臣不敢忘!」范蠡想,「你的心病也大持久了。」
「講,為何不可伐吳?是越臣民不願意嗎?」
「不,臣民已再三請求出兵。」
「唯!是五穀不豐嗎?」
「不,谷豐商榮,各業興旺。」
「唯,是吳不該伐嗎?」
「不,夫差失道,信讒溺色,殘害忠良,不恤百姓,兵亂諸侯,天怒人怨,十惡不赦。」
「為何還讓孤忍?!孤的頭髮都忍白了,看到了沒有?」
「天時……」
「住口!孤派往中原助吳開河的人工已回國,北達沂水,西至濟水,通湖匯江的邗溝(大運河前身)已開通,吳王即欲率師北上,黃池會盟,爭霸主之位。夫差離吳,天助孤北圖,天時已至,天時已至!子還有何話可說,難道子欲擁兵自重?」
晴天霹雷!
范蠡明白了,原來勾踐如此想。要在前十年,聽了此話,范蠡之性,可能一甩袖子走了。如今年近四十,臨近不惑,想到扶越滅吳助楚的戰略,想到興一國,滅一國的大業即將成功;想到人越以來的艱辛;想到陳音、楚女和西施,這些為興越,付出了生命、心血和青春的義士俠女。范蠡對大王的猜忌和污辱忍住了。勸大王忍為上,自己也要忍為上!不能為一時之氣,讓事業半途而廢!斂聲靜氣,韜光養晦!
范蠡瞬時調好情緒,眼望大王,誠懇坦言:「大王息怒,臣治軍為的是大王。教訓水陸兩師,為兵四道,第一就是愛越,忠於大王。臣是君之臣,兵是君之兵。臣決無擁兵自重之心,蒼天可鑒,大王明察。臣知夫差黃池會盟,臣之消息,夫差剛離吳境,若此時大王發兵,夫差定撤兵而回,甲兵十幾萬,車千乘,船千艘,騎萬匹,全是子胥訓成,若揮師南下,大王!臣擔心十幾年心血,毀於一旦,從此再無力滅吳,夫椒之仇,會稽之恨,石室之恥,嘗糞之辱,臥薪之苦,永難報矣!懇求大王且莫引人燒身!」
勾踐話出口,知道言重了。想范蠡會跳起來,沒想到范蠡態祥氣靜,循循道來,甚是有理。是噫!此時發兵,有引火燒身之虞。可這仇何時才能報啊,難道由王子-與去報嗎?如何對得起宗廟社稷?勾踐輕輕地「唯」了一聲,表示了對范蠡陳詞的認可。但報仇心切之情仍在顏面。
范蠡看出勾踐之心又道:「臣以為,天時、地利、人事相參、相配、相合而用,方能成功。今日,地利、人事皆備,然天時尚未全至,參配不合,三者缺一,難以成功。且三者均是變數,必須存乎一心,方能運用之妙。周武王伐紂,大會諸侯孟津,各路諸侯皆力主進軍。周武王冷靜考察,見天時不到、撤兵待機,其後一舉將紂滅亡。臣願大王,做周武王第二,一舉滅吳,一霸中原。」
勾踐知道-李之戰以來,大事小事,范蠡之謀,均操勝算。見他如此說,心中之氣,消了大半,但仍沉著臉說:「相國以為何時代吳為宜。」
「臣以為,夫差領兵深入中原腹地時為宜,那時精兵在外,弱兵在內,姑蘇空虛,有隙可乘,一舉破都,釜底抽薪,夫差回師晚矣!」
「何時?」
「來年春季。」
「唯?」勾踐內心同意范蠡主張,但君王尊嚴使他發出疑問聲音,說:「孤再恩之,相國準備發兵事宜。」勾踐要顯君王之威,同意亦先不表態,讓人感到是他說了算。本來是君說了算,但為君的,總擔心臣不明白。
范蠡知風雨已過,施禮告退。
勾踐回到後宮,看望了三個王子,兩個公主,來到王后寢處,向姬玉述說了他同范蠡談話情況。
姬玉雖然一直在生子育女,但對朝政仍十分關心,常為勾踐出謀劃策。
勾踐一有不順心之事,就到王后身邊「訴苦」。
姬玉聽完勾踐的話,笑道:「大王,范蠡是對的呀!」
勾棧道:「為何他總是對的呢?臣總是對,君有何顏面?」
姬玉道:「臣再對,還得聽君的呀!」
勾踐笑了:「玉姐說得對,孤雖同意范蠡,仍說再思之。」
姬玉看著勾踐的花白頭髮:「大王終於悟到為君之道了。」
勾踐見王后稱讚,高興地說:「讓王子們早入此門,將來好去做諸侯。
免得像孤,半路入道。「
范蠡回到家裡,先看望了躺在床上的夫人宛玉。
宛玉這些年在越吉之後,又生了兩個女兒,都因范蠡不在身邊,患病夭折。宛玉接連受到打擊,一病不起,啞女年長送回宛邑出嫁。從當地山區聘了一個小女子,只能幹些粗活,難以精心照顧宛玉。宛玉是要強之人,雖患病在身,做飯、洗衣全是自理。雖為相國夫人,除和文種夫人有些來往外,足不出戶,讓衛士把院門關得嚴嚴的。一有空閒,就教五六歲的兒子越吉識字抄簡。范蠡知道夫人的病是血虧氣結,開了藥方服用,也不見奇效,心病難醫啊!
宛玉見丈夫回來,掙扎起身,要給范蠡燒湯,范蠡把她按下說:「你歇著吧,湯我來燒。吉兒呢?」
「在衛士房裡玩吧。」宛玉答。
范蠡歎氣說:「宛玉,你記著,吉兒長大,莫走我之路。倘若再有女,長大後,也莫嫁像我之人。宛玉,你太苦了。」
宛玉:「少伯,我知你心,莫說了。」
「好吧,你歇著,我去燒湯。」范蠡看了宛玉一眼,脫下朝服,挽起袖子:「還是疙瘩湯吧。」
「嗯!」宛玉點頭。
范蠡去了。宛玉淚下。
斂聲圖吳大王試兵半個月之後,范蠡從南山鑄劍城帶著鑄劍的工師回都進宮,將一對精妙絕倫、鋒利無比的「勾踐劍」獻給了大王。勾踐接過,讚不絕口,愛不釋手。
當即來到宮院中間,持劍揮舞,在侍人們的喝采聲中,大叫了一聲:「夫差看劍!」向一棵手脖粗的小樹砍去,嗖地一聲,劍到樹斷,引起一陣歡呼。
勾踐興奮,令人取出黃金,賞了工師。范蠡告退時,勾踐漫不經心地說:「依相國之言,明春伐吳。」
范蠡和工師走出大殿,勾踐叫來一名貼身武士說:「此劍在世,只能有這一對。」武士望望工師遠去的背影說:「大王放心!」勾踐叮囑:「莫叫相國知曉。」武士點頭。
幾日後,范蠡接報,鑄造「勾踐劍」的工師失蹤了。他沒往深處去想,也想不到勾踐會有「我有的,別人不能再有」心理——他應該想到,因為他知勾踐有癲狂症。只是以為老家人戀家,得了償金,悄悄走了。此事未放心上,全副精力投入伐吳的軍備中。
范蠡想到此次伐吳,是夫椒兵敗後,越吳交手第一仗;自己治軍後第一仗;能否滅吳的關鍵仗。只能勝,不能敗。不僅不能敗,還要把人力物力損耗降到最低。越之國力比吳,實在是太弱了。
范蠡首先確定了攻吳方略:兵分兩路,一路由陸路涉江河,沿姑蘇城西邊小溪,接近姑蘇後安營紮寨,引吳兵出城決戰,趁勢一舉拿下吳都。姑蘇城內,只有太子友和少數弱兵,攻下姑蘇是甕中捉鱉。伐吳首戰之功,讓大王去立,以滿足雪恥之心。令疇無餘將軍跟隨大王,帶領陳音、楚女教訓過的六千「君子」(親兵、近衛師)。另加兩萬「教士」(訓練有素的正規軍)。
再加兩千「習流」(習水戰的武士),以備從水門攻城。另一路順風(春夏定是南風)沿海從水路入淮,在洪澤湖集結,阻擊夫差從中原回撤大軍,一可確保大王攻下姑蘇;二可視情擊潰夫差主力;這一路,路途遙遠,任務艱巨,可能是一場惡戰,弄不好會全軍覆沒。但這步棋非走不可。圍城打援,戰之鐵則,不可違背。這路軍自己帶,再加舌庸。若是打打停停、和議之事用得上舌庸。這路軍戰船二百二十艘,水師兩萬,雜士兩千。大王勾踐去姑蘇時,可乘樓船到江水(今長江)入吳江到姑蘇上岸,同疇無餘會面,以免陸路行走勞頓。臣為君總想得很周到,君呢?
范蠡瞑思苦想了幾天,把方略定下,開始調兵遣將。令疇無餘按數分出伐吳精兵,第一步先在坑凹之地跳躍騰越,在山野河流急行、野宿鍛煉體能;第二步在舊都諸暨演習登城,鍛煉技能;第三步將陸師大部斂聲移到-李北駐訓,以適吳國水土,接到今時,可疾速開到姑蘇城下。三步同時,將糧秣和攻城攻戰之具運到-李囤集。將陳音師、楚女師移至北海(現杭州灣)強訓,熟悉海上風浪。把追隨大王之軍安排後,范蠡請舌庸派得力使者到各國聯絡,使各國在越伐吳時保持中立;請文種斂聲做好助戰和守國準備;在都城西北固陵設了一個「治所」,專門接收來自吳國的消息。佈署停當,一頭扎進北海水師。
新年來到了,春天來到了。
這一日,范蠡視察了陳音、楚女二師,來到獨山所在船隊停泊處觀看操練。
獨山自隨范蠡入吳三年回國後,就遵范蠡之意,到北海修塢,造船、訓水師。如今已是號令十艘大翼戰船的「十船長」,但仍是孤身一人。他心目中鍾愛的阿青,已在王后回國第二年病死了。打那以後,他不提、也不讓別人提婚娶之事。每年阿青忌日,他總象霜打茄子一般提不起精神。過了這一日,又像往常一樣充滿活力。海風、驕陽使他渾身變成了紫銅色,寂寞孤獨使他的話越來越少了。范蠡和夫人常捎信讓他回會稽城家裡看看。這些年,他只回過兩次,一次是阿青死後,悄悄到阿青墳頭祭奠了一次;另一次是向文種大夫要發餉的錢。他已經習慣北海水師生活,明白自己所為是范蠡的大事業!他沒有牢騷,沒有怨情,只有努力,讓范蠡放心!讓范蠡得到大王的器重和信任。
獨山號令的大翼船,可載近百人:武裝甲士三十餘人,搖槳水手五十人,頭尾舵手三人,長鉤矛、長斧手四人,雜手四人,船長、副手二人。裝弓弩三十三副,盔甲三十餘套,利箭三千三百枝,短兵器和食物若干。作戰時,稍遠可連發弩器,靠近可拼長斧長矛,跳船可混戰廝殺。船壞可登岸成百人隊。依陸師作戰。船上除船長外,均是二十歲左右丁壯,光頭赤體,筋強骨壯,性如猛鯊,渴望吮血,渴望作戰。
范蠡站在海邊一處高坡上,令隨從用旗子指揮演練開始。紅旗剛剛舉起,便聽到炸雷般叫聲:「殺!」緊接著便看到十艘戰船魚貫如飛般地朝事先佈置好的木筏衝來。震耳般鼓聲響後,十艘戰船,弓弩齊發,利箭如蝗,射向木筏上的稻草人。箭後船到,武裝甲士站在船邊用長兵器向稻草人刺去砍去,長兵器用後,甲士們口喊「勾踐大王!」縱身跳上木筏,揮動手中利刃,同「敵兵」搏鬥,混戰中,有的甲士被同伴誤傷,鮮血四濺,鮮肉橫飛。但無一人猶豫,無一人縮步。倒下的很快站起,落水的拚命上筏。稻草人頃刻之間成了碎未,漂入海中。甲士們不滿足勝利,又用兵器同木筏廝殺,叫聲震天,殺聲不絕……木筏之繩被斬斷,橫木亂滾,甲士們又跳入水中和木頭搏鬥,那情形不把木頭撕碎決不罷休。
范蠡心動,對演練十分滿意,號令收兵。綠旗舉起,鑼聲傳來,水中衛士,大呼勾踐之名,如蛟龍般游向翼船,上船後,口舔傷口,全無疼痛模樣。
一聲鼓響,搖槳水手大呼一聲,槳飛水濺,十艘翼船,如飛般疾馳而去。
范蠡走下高坡,欲去船隊慰勉。突然「治所」一人快馬到了跟前,呈上一份密簡。范蠡匆匆閱畢,令人牽過快馬,躍身騎上,加了一鞭,朝都城去了。
范蠡接到的消息是:夫差已先後會了魯國、衛國二君,並同二君到了黃池(今河南封丘縣境內)使人請晉國君赴會。范蠡估算,黃池會盟,不會順利。此時發兵,即如夫差聞息回師,沒有三個月不行。三個月,姑蘇城已攻下矣。范蠡回到都城。徑直騎馬朝王宮而去,門人認得相國,不敢阻攔。范蠡到了勾踐的後殿,翻身下馬,將韁繩一扔,朝殿內走去。
勾踐正在宮內讀簡,研究為君之道,聽見馬蹄聲響,心中驚異,握起「勾踐劍」,朝殿外看去,鬆了口氣,原來是范蠡。勾踐放劍,重新端坐。
范蠡未讓門人通報,自報家門:「相國范蠡求見大王,大王萬壽萬福!」
報完已入殿內,撲通跪下。
勾踐抬頭、睜眼:「唯?平身。相國不是在北海訓師嗎?何故闖宮?」
范蠡叩首:「稟大王,臣以為應即日發兵攻吳!」
等了多少年,終於從范蠡嘴中聽到了這句話!
勾踐心情馬上激動起來。但面上仍冷冷:「唯?相國也會著急?」
范蠡:「天時已至,抓住機會,猶救火,急走快跑,唯恐不及。故臣下著急。」
「唯!地利、人事已備了嗎?」勾踐故意問。
「稟大王,均已備。」范蠡抬頭,望著勾踐。
「唯,如何發兵?」
「臣已向大王報過,兵分兩路。大王樓船已備。」
「何時起程?」勾踐的心終於按奈不住,省掉了「唯」字。
「三日內為宜,陸師大部已在-李,隨大王的六千君子及水師已整裝待發。臣以為,順風順流,大王之師,五日可達姑蘇。臣北上水師十日內可至洪澤湖。大王之師六月丙子日開戰,臣料十日內可破城!」
「好!依相國之言。」勾踐終於顯出興奮樣子。其實不依相國之言,他又能言出什麼呢。他雖貴為王,報仇心切,但不懂治軍。好則能依相國之言,是他聰明的地方,也是他打敗夫差的訣竅。同時,也是他心感滿足的地方,相國再強,也得聽君王,君不發令,雖有三軍,不能動矣!
「謝大王恩准,大王明斷!」范蠡叩首站起。
「唯?」勾踐突然想起伐吳大事,應該舉國慶祝,起碼都城搞個儀式歡送自己。「三日?太緊,搞儀式來不及!」
范蠡明白了,說:「大王,此次用兵,猶如救火,貴在神速,猶如抓人,貴在斂聲,大儀式就不要搞了。」
「唯?」
「出發之時,大王以酒慰軍,誓師北上,士氣可振!」
「好吧,依子之言。唯?何人守國?」
「大王忘了,文種大夫!」范蠡那裡知道,勾踐不是忘了,而是隨著年齡增長,對外人越來越不放心。想讓十二三歲的王子守國,王后輔政。范蠡沒有意會,方略中還是文種守國。勾踐一時不好點破就同意了。如今提出是想讓范蠡領會一下,重提建議。范蠡是直性之人,總是以大局國事為重,轉不過這個彎子。故而還是講了文種。范蠡呀,范蠡。你真是糊塗一時呀!勾踐見范蠡如此回答,心裡失望,面上冷冷:「唯!召他入宮!寡人有話要說。」
「是?」范蠡答應,告退出殿。
范蠡出宮,通知了文種,知會了舌庸,到了固陵治所,把方略謀術細細向歐陽將軍講了一遍,令他即刻北上-李,至疇無餘處傳達號令,按預定時間把陸師開到姑蘇城郊。忙完這些,已到夜半。范蠡騎馬回都途中,突然望見王宮起火,心中大驚,驅馬快到時,聽到鼓聲咚咚。吳兵打來?不可能。
兵變,更不可能。范蠡出了一身冷汗,伐吳之前,王宮起火,可了不的。又加了幾鞭,趕到王宮跟前時,范蠡一下子楞了:大王勾踐正在擂鼓,上干君子兵,叫著大王的名字蜂擁撲向火海。勾踐邊擂鼓邊高喊:「越國寶貝都在裡面,快救人呀!決救寶呀!」范蠡見文種在一邊,忙問緣故。文種說,大王想試試六千君子兵,是不是忠於他,是不是聽話,不怕死,能打仗。從中抽了一千人,拉到此處,點了王宮寢殿,宣佈號令,救火而死與戰場而死賞一樣;救火不死與戰勝敵人賞一樣;不救火的與降吳一樣。聽文種一說,范蠡心中好不是味,大王對自己治軍存有疑心哪!即如有疑,也不能這樣點燃王宮,隨意令這些精兵去死吁!這個大王,癲狂症又犯了!
大火漸漸撲滅了。勾踐鳴鑼收兵。清點人數,燒死百餘。勾踐聞報,哈哈大笑:「好!好!孤放心矣!」見范蠡在旁,又說:「好!好!為兵四道,好!相國治軍,天下第一,強吳可滅矣!」
范蠡聽了,哭笑不得。只好說道:「大王英明,天下第一!」
勾踐仰天大笑:「後日申時發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