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吳挑戰弱越戰慄公元前四百九十六年。
這是一個決定越國生死存亡的年份。
一個悶熱的日子,二十四歲的越王勾踐,剛辦完父王允常的葬禮,坐朝第一天,便接到了吳王闔閭的挑戰書。
一向只知驅車盪舟,吃喝玩樂,不問國家大事的勾踐,一下便癱在了坐榻上,刀把似的瘦長臉上掛滿了汗珠,鳥嘴般的雙唇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嘴角流出了白沫。
負責外交的大臣舌庸見狀,忙囑人將吳國使者引走,然後叫醒勾踐,商議如何答覆使者。勾踐剛坐上王位,不知如何辦好,只是「諾諾諾」,揮手讓大臣們說。
眾大臣,面面相覷,誰也不肯先說。
「諾!」勾踐指著將軍石買。
石買只好上前一步說:「回大王,臣作為將軍,本不該怯戰,然,那闔閭在孫武、伍子胥輔佐下,國強兵勝,今有備而來,吾傾國之兵,怕也不是吳的對手……」
「諾!」勾踐揮手打斷石買的話,指著大臣皋如:「諾?」
皋如咳了一聲說:「回大王!今夏天氣反常,暴雨傾盆,河水猛漲,鱉鱔蛤蟹,肆虐民居。都城附近鱷魚傷人已有數起。先王剛剛去世」
「諾!」勾謀生氣,站起來,用鳥眼看看低著腦袋的大臣們,突然嚎淘大哭:「越國完了,越國完了……」
審時度勢拍案而起夜。越國都城諸暨一角,一所破院的平房裡。昏暗的油燈下,二十歲出頭的范蠡端坐在古琴前,邊彈邊吟,讚頌越王允常:先君允常兮,居越稱王。
六十五年兮,拓土開疆。
建都諸暨兮,萬古留芳!
知遇之恩兮,永誌不忘。
范蠡和二十五六歲的文種,是頭兩年從楚國宛邑(今河南南陽市),跋涉千里,投奔越王允常的。允常收留了他倆,撥了一個小院給他倆居住,要他們先熟悉越國習俗、語言,適應越國以船為車,以輯為馬,以螺蚌為食,以蒿草為衣的環境後,為越國效力。兩年多來,他倆或單獨出發或結伴而行。
把越國方圓上下,幾乎走遍,社會、民情盡入胸中。正要為允常進獻安邦之計時,允常卻死了。死時,他倆均不在都城,連允常最後一面也沒見上。倆人急忙趕回都城時,因為天熱,勾踐怕先王屍體腐爛,已把允常埋入諸暨西山了。文種、范蠡在允常墓前守了三天後,回到允常賜給他倆的小院。思考著下一步何去何從。這一日,文種去朋友家做客。小院只剩下范蠡和一直跟著他的劍童獨山。晚飯後,范蠡和獨山練了一陣劍。獨山睡下後,范蠡便正襟危坐,輕撫低吟起來。
范蠡彈唱了一遍,覺得韻味不到,正欲調弦重唱,文種急匆匆地回來了。
「少伯,少怕?」文種叫著范蠡的字,上氣不接下氣他說:「不好了!
不好了!「
范蠡停止操琴:「子禽兄,何事這樣驚慌?」子禽是文種的字。
文種坐下來,急急他說:「朋友從王宮回家,說是吳王闔閭下了戰表,要越向吳割地稱臣。若不然,就發兵前來,踏平諸暨!」
「宮中上下,是何意見?」范蠡也急了。
「聽朋友講,全無抗吳主張,一片降和之聲。」文種說。
「啊!」范蠡站了起來,「新王勾踐呢?」
「哎!」文種歎了口氣,「勾踐平日對先王令他習文練武之話,全不放在心上,只知上山打獵,下河戲水,回宮擺宴,對闔閭亡越之心全無戒備,到了此時,只會瑟瑟發抖,還能有何良策……」
「這不中?」范蠡激昂地拔出劍,「當此之時,割地稱臣,越國就會一蹶不振。
闔閭欲霸天下,吞楚滅魯滅齊,威振中原,必先滅越,以安後院。
闔閭狡詐,割地稱臣不會罷手……「
文種也站了起來:「少伯,須兵打仗我不在行。你說該咋辦。」
范蠡「啪」地把劍插入鞘內,掛上牆壁,說:「我即去見新王!說服他堅決抗戰!」
文種:「能中嗎!」
范蠡堅定地:「中!」
存亡關頭布衣論戰深夜。越王勾踐宮中。
勾踐回到寢宮,大發脾氣,飯不吃,水不喝,見到一個個新入宮的妃子開口就罵:「都是爾等這些混帳東西誤了我。我要向吳王稱臣了,你們去給吳王當妃子吧!」
勾踐的失態,宮中侍人急忙報給了新升為王后的姬玉。
姬玉原為周天子同族。允常拓土始大被周天子封候時,請周天子賜婚給兒子勾踐。周天子把頗有才氣和心計的姬玉許配給了勾踐,旨在控制蠻越。
這姬玉長得端莊可人,雖比勾踐大兩歲,但勾踐一見便喜歡上了。成婚以後,勾踐以「玉姐」相稱,裡裡外外,無不言聽計從。勾踐繼承王位之後,姬玉作為王后,被單獨安排到內宮後院,與其他妃子分開居住,以示尊榮。
姬玉接到稟報,慌忙趕到前院。
勾踐見到姬玉,叫了一聲「玉姐!」便撲了上去,抱住王后哭了起來,侍人見到此景,慌忙迴避。
姬玉掙脫勾踐擁抱,用絹帕輕輕地擦著勾踐的眼淚說:「誰惹大王生氣啦?」
「吳王闔閭!」勾踐叫了一聲,又抱住了姬玉:「玉姐!我當不成大王了,你這王后也當不成了,父王走了,撇下咱們不管了。嗚嗚嗚!」
姬玉感到事態嚴重,重又掙出勾踐擁抱,厲聲說:「你是怎麼啦?像個頑童似的,如今你是一國之君,是大王!到底為了何事,你說啊!」
勾踐清醒了些,擦擦鼻涕把吳王闔閭要越國割地稱臣的話說了。
「大臣們有何高見?」姬玉問。
「狗屁大臣!都說越國猶如鳥卵,與吳國千鈞抗衡,如卵擊石。你說,這不是完了嗎。」勾踐又擦擦如鷹嘴般的鼻子。
「聽說父王在世時,招了一些賢人。」
「屁,賢人都叫吳王招去了!伍子胥、孫武、治國治軍的棟樑之材,都在吳王那兒。東海一隅,窮鄉僻壤,誰肯為越效力。宮中大臣,只有石買、諸嵇郢領過兵,石買怯戰,諸嵇郢在北疆……」
「召諸嵇郢回宮議事。」姬玉試探著說。
「晚矣。吳國使者,明日等話!」勾踐縮了縮細長的脖子:「喏!人到用時方恨少,上蒼要滅越國,誰也無法。」
姬玉看看勾踐高高的身材說:「只有投降了?」
「不投降,還有何辦法?」勾踐垂頭。
「你就不能率兵去和吳王一決雌雄!」姬玉的話裡充滿了信任和期待。
「我!」勾踐嚇了一跳,接著苦笑起來:「我只會打獵、喝酒、玩……」
「女人」二字,他不敢說下去了。
姬玉見勾踐的樣子,胸中剛剛泛起的想激起丈夫英雄之氣的想法,一下消失了,歎氣說:「你呀,枉為一國之君!」
「玉姐!」勾踐愧疚地叫了一聲,「完了,父王一死,全完了,咱們到後院去吧;姐姐給我唱支中原小曲……」一邊說著,一邊去拉姬玉的手。
此刻,姬玉傷心透了,滿心希望勾踐立位之後,有所作為,振興越國,抑制強吳,為周天子分憂。沒想到勾踐竟如此窩囊!
姬玉甩開勾踐伸過來的手,正要離去,忽聽門官高聲稟報:「行者范蠡求見大王!」
勾踐見姬玉欲離他而去,心中不悅,聽到報告,大聲叫道:「不見!不見!」
姬玉轉身問道:「范蠡是何人?」
勾踐不屑一顧地:「一個頑童!」
姬玉似乎看到一絲光亮,說:「和大王一樣的頑童?」
「比我還小,是楚國來的小瘋子!」勾踐沒好氣地說。
「唔!」姬玉吸了口氣,心想此人夜半求見大王,真有點瘋勁,世上有雄才大略之人,多被人稱做瘋子。這范蠡可否有曠世之才?「他何時到越國來的?」
「兩年多了吧。」勾踐不經心他說,「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當過宛邑令的文種。這個范蠡就是文種帶來推薦給父王的。聽說當地人都叫他小瘋子。」
「你和此人交往過沒有?」姬玉問。
「父王讓我跟他學習兵法……」
「你學了沒有?」姬玉急問。
「聽他講過一次。」
「講些什麼?」
「說,兵之要在於人,人之要在於谷,什麼民眾主安,谷多兵強。」勾踐坐起來,「這話也叫兵法?」
門官又高聲稟報:「行者范蠡求見,說有要事奏報!」
「不見!不見!」勾踐揮手讓門官離去,「也不看看何等時候,還來煩人!」
姬玉聽了勾踐對范蠡的介紹,覺得這個「頑童」不同尋常。勾踐轉述的「人谷論」,更是治國治軍之精義,為王而必備此二者。此時,她的心砰砰跳了幾下。敏銳感到,救越國者可能就是此人。她正要讓勾踐召見,不料勾踐又擋了回去。她對勾踐的無知、粗暴、專橫感到羞恥。本想攔住門官,又怕傷了勾踐面子,壞了宮中規矩。此時,她十分擔心范蠡兩次被拒,甩手而去,那樣,越國可真的完了。她急得在屋轉起來。
「玉姐,你怎麼啦?」勾踐見玉後的樣子,擔心地問。
姬玉生氣他說:「我在想,如何陪你去做臣妾?」
「玉姐,你?」勾踐不知如何說好。
姬玉過去對勾踐點拔,多是含而不露。此時此刻,國家生死攸關,勾踐愚如頑石,她只好橫下一條心,直接對勾踐說了:「我看范蠡,非等閒之輩,父王囑你向他討教,你卻失之交臂。今兩番求見,必有要事,你為何一拒再拒。父王若是這樣,怕次等大臣都留不住了。國將不國,你何以繼而為王?」
勾踐見王后這麼說,頭腦似乎清醒些。說:「如何是好?我兩次拒見,那個小瘋子聽說孤傲得很,怕已走了吧。」
姬玉見勾踐轉意,又說:「救越之人,必是范蠡。速召他進宮議事。」
勾踐一向對工後的判斷深信不疑。此時,見姬玉說得這等懇切,頓時慌張起來:「喏喏喏,如何是好……」就這此時,門官又來稟報:「范蠡求見大王,說是先王有夢托他!……」
「喏:」勾踐揮了一下手,做了一個宣召的手勢,姬玉滿懷希望地望了一眼勾踐說:「大王,你要耐心聽范蠡說話。」
「玉姐,你也在這,一塊聽吧。」勾踐誠懇他說。
「不。」姬玉說,「周天子規矩,內人不干朝政。」
隨著「大王宣范蠡進宮!」喊聲過去,又一陣「行者范蠡晉見!」的吆喊聲傳進。緊接著便聽到范蠡急促的腳步聲。
姬玉想走,已來不及了。只好躲進客廳的屏風後面。
范蠡進了客廳。向端坐的勾踐行了晉見之禮。
「喏。」勾踐指指旁邊的蒲團,示意范蠡坐下,「先王有何夢托你?」
范蠡說先王托夢給他,是兩次被拒之後,想出的以先王名義壓勾踐召見的下策。
出此策時,已想好了應答之詞,只見他躬身站立,款款述說:「今日午後,在下小憩,忽見一團金光照地。光幔之中,先王正用金筆描繪越圖。
金筆到處,點為山川,線為河流。先王十分高興,將金筆交到大王你的手中,大王也開始描繪,點為山川,線為河流,越國疆域,突破千里……「
「喏。」勾踐打斷范蠡的話,「吾知汝意了。你想讓吾繼承父王遺志,拓土開疆。」
「大王極其聰慧,我想先王正是此意。」范蠡說著,仔細地看著勾踐。
「喏。」勾踐說,「吾並非不欲開疆。強吳在上,猶如烏雲,壓得氣都難出,拓土稱大,談何容易。」
「頂天立地,烏雲何懼,就怕自己不立,沒有烏雲,也會倒地。」范蠡挺了挺身子說。
「喏。」勾踐說,「我弱敵強,戰則必亡。」
「禍福相倚,強弱互轉,天下大事,本無定數。戰未必亡,和未必存,需因時因人而定。」范蠡說。
「喏。」勾踐說:「不要說這些道理了,汝可能已聽到吳國下書之事,說說如何辦吧!」
范蠡看了看勾踐神色,斬釘截鐵他說:「堅決迎戰!」
「兵不足五千,如何迎吳國大軍!」
「全國皆兵,吳國大軍遠道而來,不足懼矣!」
「我國新喪,民心不穩,如何迎敵?」
「國家有喪,不許興兵,吳廢禮制,已失信義,越正可用此,喚起民心,同仇敵愾!」
「吳軍有子胥,孫武名將統率,軍士如虎似狼,越無良將精卒,如何破敵!」
「在下聞,孫武與闔閭有隙,已不在朝中。伍子胥正在疏浚宣、歙二水,亦不在姑蘇,闔閭倚重的伯-,不足慮矣!」
「那闔閭老謀深算,身經百戰,有備而來,如何擋之?」
「闔閭固一世英武,然大事,總是子胥、孫武擔當。今膀臂皆無,其勢危矣。
闔閭一向志柔短淺,年過六十,垂垂老矣,猶如夕陽,旋即下山。而我大王,正是噴薄朝陽。兩軍對壘,勇者勝,以大王之英武「喏!」勾踐打斷范蠡的話,「你不要抬舉我,我只會打獵!」
范蠡提高聲音說:「打仗猶如打獵,吳軍正是大王獵物!」
勾踐被范蠡的情緒感染,不由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照汝這麼說,吳國可敵?」
「可敵!可勝!只要大王下定決心!」范蠡堅定他說。
勾踐心中扣子,雖然一個個被范蠡解開,但事情重大,一時難以決斷,「喏」
了一聲說:「待我向先祖祈禱後再做決定。」范蠡見狀,只好告退,剛到門口,又被勾踐叫住:「喏,你是楚人,為何來此助越?」
范踐施了一禮說:「吳為楚越大敵,只要制吳,何論在越在楚。在下以為,制吳者必吳之南鄰越國也,所以前來助越。助越也是為助楚。」
「喏?」勾踐又問:「何不在楚制吳?」
范蠡答:「楚不留人,我和文種才來投越。」
「喏。」勾踐揮了一下手,「明白了!」
范蠡走出王宮時,回頭看了看,心裡說不清是何滋味。若不是扶越制吳助楚的方略在胸,以他的性子,早離勾踐而去了。
姬玉見范蠡出門,從屏風後走出。
勾踐忙問:「你看此人如何?」
姬玉恭敬地朝勾踐跪了下去。
「玉姐,你這是……」
「臣妾恭喜大王。」姬玉答道。
「喏!」勾踐吃驚:「吾有何喜?」
「臣妾以為范蠡為孫武第二。恭喜大王得此良將,越國有救了!」姬玉深情地望著勾踐說,「只要大王委范蠡重任,越國振興有望!」
「可范蠡一介平民,還是個娃娃。」勾踐猶豫。
「大王比范蠡大多少呢?」姬玉說道。
「喏!」勾踐語塞。「這這這,哎!你快站起來吧。」說著就去攙姬玉。
姬玉說:「你若依了范蠡之計,親自統兵去迎敵,臣妾就站起!」
「喏!」勾踐在姬玉的期望中,心裡升起一股英雄之氣,說:「好,我就依你,要是敗了……」
「敗了,我隨你去。」「喏!」勾踐攙起姬玉。
越王舉旗同仇敵愾第二日。上朝議事的大臣們,被王宮門前的景象嚇呆了!一顆人頭高懸在宮門簷下,幾尺長的木板從人頭上吊下,上書十個大字:有言和者,吳國使者下場。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何人如此大膽?這豈不等於接受吳國的挑戰了嗎?
勾踐接到稟報,吃了一驚,疑是范蠡文種所為,忙派人將范蠡和文種召來,看他倆驚訝樣子,似不知情。便轉換了口氣說:「召二位賢人來,是想聽二位破敵良策。今日起,孤封二位為上大夫,隨時在孤左右議事!」
眾大臣聽到大王封文種和范蠡為上大夫,又是一陣驚訝。不由把眼光看著兩個年輕人,竊竊私語。「兩個娃娃升的好快阿!」「聽說文種當過邑令,范蠡是個草民呢!」「娃娃用娃娃,越國,嗨……」「這兩傢伙是楚國人,如何跑到越國來了呢!」「別是楚國派來的探子吧?」「他倆有何本事當上大夫?」
范蠡聽到這些議論,臉上很掛不住。文種擔心范蠡一怒走之,謝恩之後拉了拉范蠡的手,示意他沉住氣。
勾踐聽到了大家議論,提高嗓門說:「封范蠡、文種為上大夫,是先王給孤托的夢。先王說二人是治國治軍良才,得之則越興,去之則越亡,寡人聽從先王遺訓,列位不要說三道四!」
眾大臣一聽是先王托夢,不由地跪了下去,一邊叩頭,一邊呼著先王允常的名號。
勾踐令大臣起立,分立兩邊。說:「夜來,先祖示我,北上抗吳,列位有何高見?」
眾臣已見過吳國使者人頭,聽到勾踐抗吳之言,沒人再敢說半個不字,怯戰的石買,此時竟也高呼:「大王英明!」
勾踐見眾大臣沒有異議,提高嗓門,叫了一聲:「唯!」
眾大臣一下驚住了!往日大王開口便是「諾!」字,今日如何變成了「唯!」。
大王的脾氣變了,得小心哪!
「唯!」勾踐又叫了一聲,說:「寡人親自督師,決定上大夫范蠡為軍師,諸嵇郢為大將,靈姑浮為先鋒,疇無餘,胥犴為左右翼。石買為後翼。
十日內備戰,十日後北上迎敵。「
范蠡聽到勾踐有板有眼的安排,心中有些詫異。想不到這浪蕩公子,能有如此韜略。范蠡哪裡想到這是王后姬玉教給勾踐的。
勾踐把迎戰事項安排妥當後說:「唯!吳國使者被殺一事,如何處置?」
石買走上一步說:「扔到河裡喂鱷魚算了!」
眾臣哄笑。
舌庸奏道:「臣以為餵魚不妥。應將首級和身體合為一處葬下。」
「唯!」勾踐指了指范蠡,「上大夫有何高見?」范蠡站出,恭敬答道:「臣以為舌庸大夫言之有理。不過臣還以為應將使者的靈柩送回吳國,以顯我大王的仁愛之心。斬殺來使,非大王本意,讓使者家人懷恨闔閭,是闔閭遣他到越送死,不是我越人到吳將其誅殺。」
「唯!」勾踐的一雙小眼明亮起來,「正合孤意,正合孤意!」
石買見范蠡的意見被採納,忿忿地望了范蠡一眼。其他大臣見范蠡雖然年少,但句句在理,不由敬佩起來。
勾踐見大事已定,正欲退朝,范蠡又向前奏道:「大王,臣下和文種昨夜草撰一份討吳檄文,請大王批閱。」
「唯!快呈上來!」
范蠡從懷中掏出刻在簡上的檄文,呈給勾踐。
勾踐接過簡一邊看,一邊「唯唯」叫著。那聲音既吃驚又讚許,在場大臣都明顯地感受到了,不由把眼光投向范蠡和文種。同時也很想知道這篇檄文何以引起大王的「唯唯」連聲。
勾踐瀏覽完畢,不由高聲念了出來:吳越鄰邦,同氣共俗。
山水相連,同音共律。
共為周後,同為諸侯。
原是兄弟,不該為敵。
吳王闔閭,軾兄篡位。
大逆不道,征楚伐齊。
趁我國喪,背信棄義。
欺我王幼,欲佔諸暨,篾我臣民,欲霸越地。
今我大王,舉旗抗敵,救我臣民,免受奴役。
父老兄弟,武裝自己,跟隨大王,北上-李,抗吳保國,在此一舉。
快快武裝,快快北上,打敗強吳,打敗闔閭。
勾踐一改平日講話不利索的習慣,越念越順,越念越快,越念聲音越高,越念聲調越激昂。念著念著,竟從王位上走了下來,在大臣們中間走著念著。
一遍又一遍,勾踐的情緒感染了大臣們,記性好的大臣在勾踐念第二遍時,竟附和著念了出來。到第三遍時,都會念了,整個王宮,一片喊聲,猶如一個誓師大會。
大臣們的情緒也感染了勾踐,他禁不住流下眼淚,叫道:「唯!譜成曲子,讓全軍,不!全國臣民傳唱!」
看到眼前情景,聽到大王訓令,范蠡和文種十分激動。從此刻起,倆人把兩顆滾燙之心交給了越國。
鋒芒初露固壩擋洪徹底消滅越國,北上伐齊伐晉,稱霸天下,是吳國的既定戰略。隨著吳王闔閭衰老,脾氣越來越躁,恨不得一夜之間就把越國吞掉。當闔閭得知越王允常病故,二十四歲的勾踐新立之後,便不顧國喪不興兵的規矩,不聽伍子胥的勸阻,調集了三萬精兵,親自統帥,向越國進發。他派出使者只不過是例行一下交戰手續,使者回不回,越國降不降,他都將以武力解決之。以實現他所理解的孫武兵法中的「全國為上」——這也是他和孫武發生分歧、以致疏遠的根本原因。
他只相信武力,不相信「不戰而屈人之兵」那一套。
闔閭之所以急急攻打越國,內心深處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單獨指揮一次重大戰役。自從伍子胥幫他把兄長吳王僚刺殺奪取王位,又引薦了孫武以來,他始終感到身邊有兩個「影子」纏繞著他,壓抑著他,以致於攻進楚國都城那樣大的勝利,他也覺得美中不足。他從將士、臣民的歡呼聲中隱隱地感到,歡呼聲是衝著那兩個「影子」的。最近,他讓伍子胥去治河,把孫武打發了。
決心在有生之年,完成「闔閭兵法」的實踐,讓世人不再傳頌孫武兵法十三篇。
闔閭囑咐一向聽他話的二三流將軍伯-、王孫雄、專毅,這次攻打越國,一切按他的部署進行。他要在沒有伍子胥、孫武的情況下,打一場比破楚更漂亮的戰爭。三位將軍過去受制於伍子胥、孫武,也感到顯不出英雄本色,心中不平。這次隨大王出征,都想露一手,都催促自己的士兵星夜兼程。伯-甚至鼓動他統領的士兵,誰先打進諸暨,美酒任喝,美女任選。兵士們把他話演義成了「快去快去,美酒美女!」
嘻笑著奔跑著,在兵士們心裡,這次進攻越國,沒有大仗可打,只是走路罷了。聽將軍們說,越國只有幾千弱兵,新大王勻踐是個娃娃,只會打獵,不會打仗。然而,當吳軍進入吳越邊境-李(今浙江嘉興縣西南七十里處)時,卻遇到了嚴陣以待的越軍。以越王勾踐的旌旗為中心,兩邊飄揚著無數面顏色各異的旗幟。旗幟下成伍成排地站著怒目圓睜的將軍和士兵,從服裝和兵械上可以看出,這些人多為農夫和漁夫。
吳軍前進受阻,闔閭有些生氣。按規矩,闔閭應上前同勾踐答話,說明為何伐越,並約定交戰時辰,但六十出頭的強國大王,怎能屈尊同弱國小王說話。於是他派較為年輕的將軍專毅去下戰書。
站在旌旗下的勾踐,見闔閭坐在車上派了一員戰將過來,不知如何辦好。
諸嵇郢主動說:「大王,臣去會他。」站在勾踐身邊的范蠡說:「何勞大將軍,他來個娃娃,咱也去個娃娃。大王,臣下去會他!」勾踐也醒過勁,說:「唯,范蠡去好!」
范蠡得令,向勾踐施了一禮,挎劍走上前去。離專毅十幾步,昂首站立,大喝:「來者何人?速報姓名?」
專毅見到凜然正氣的范蠡,沒有思想準備,竟結巴起來:「吳吳將,專專毅,拜拜見越國將將軍!」一下子威風掃了一半。
范蠡又問:「為何侵我越國?!」
專毅原是來下戰書的,只想通知一下作戰日期時辰便走,遭到范蠡詰問,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為好。為何打越國是大王的事,他自己也說不明白,情急中,他想起自己使命,叫了一聲:「明日申時決戰!」然後扭頭慌亂地朝自己陣中跑去。
專毅的狼狽相,引起越軍的笑聲,大家由衷地敬佩范蠡,長了越國威風。
闔閭對專毅的儀態很不滿意,真想一劍劈死他,考慮還未交戰,就斬將軍,不吉不祥,忍住了。
雖然吳想一口吃掉越,越想一下打敗吳。但兩軍對壘,還是按規矩,各退五里紮寨安營。
第二天兩軍對陣,越將諸嵇郢同吳將王孫雄鬥了一百多個回合,不分勝負,各自鳴金收兵。
第三天,越將靈姑浮同吳將專毅鬥了一百多個回合,又是不分勝負。鳴金收兵後,范蠡來到勾踐帳中說:「大王,這兩日臣觀吳王闔閭有憤怒之氣,明日定然不會在平地叫戰,我擔心吳軍會利用五台山的地勢,向越軍衝殺,請大王早做準備。」
勾踐一聽,心裡有些發慌:「唯!你快快想個辦法!」
范蠡想了想說:「可否讓諸嵇郢大將穩住大軍不動,讓疇無餘、胥犴兩將軍率敢死之士各五百人,左槍右戟,沖吳軍陣腳,以破吳軍壓頂之勢。」
勾踐不懂兵法,什麼陣腳,陣勢,他分不清,但他有一條,信任范蠡,於是就「唯」了一聲,算是批准了作戰方略。
次日,吳軍果然列陣於五台山前,隊伍整齊,戈甲閃閃、戰旗獵獵。那情勢,只要闔閭一聲令下,三萬經過孫武訓練的精兵就會如猛虎下山,吞掉倉促組織起來的如羔羊般的越軍。
越軍依范蠡之計,大軍撤後,避免羊入虎口。疇無餘,胥犴兩將軍各督敢死隊五百人,持長槍大戟從左右兩邊奔向吳軍。吳軍陣腳都用弓弩手把住,堅如鐵壁,衝突再三,死傷過半,俱不能入吳陣一步。范蠡見狀,只得建議勾踐收兵回營。吳王闔閭原本想猛虎下山撲羊,見越軍已有準備,也只好鳴金。
對陣三日,沒有前進一里,闔閭感到掃興。他沒想到勾踐這個娃娃還能將兵。
尤其使他感到意外的是,勾踐竟能識破他的「餓虎撲羊」之計,把大軍撤離,用小股衝陣。他開始有點重視這個娃娃對手了。同時也有點後悔,哪怕讓伍子胥、孫武一個人跟著也好。不!一定要擺脫這兩個「影子」。今天之事,也許事有湊巧。憑著三萬精兵,憑著打敗了強楚攻進了郢都的精兵,打敗一個弱越綽綽有餘。收兵後他把伯-、王孫雄、專毅等將軍叫到帳內,宣佈了次日用排山倒海、馬踏青苗之戰術。三萬精兵,團體衝鋒,不顧一切,向越軍衝去。打開缺口,左右包抄,前後夾擊,全殲越軍。然後,命令將士們加餐睡好,早早安歇,養精蓄銳。
不知是夕陽把大地照紅了,還是灑滿鮮血的土地把夕陽燒紅了。偃旗息鼓後的戰場籠罩在一片血色之中,來不及運走的士兵屍體,橫七豎八躺在五台山下的-李平原上,一個個都放著紅光,把周圍青草都映紅了。
范蠡沒有隨勾踐回營,一個人站在曠野的一棵鬼柳樹下,靜靜沉思。連日交戰,他認真地觀察了吳軍素質,從心裡感到孫武訓導出的兵,確實非同一般,一千越軍死士竟衝不開吳軍一個陣腳,可見吳軍意志之堅,配合之齊,技藝之高,紀律之嚴。
倘若這樣的軍隊朝越軍陣地衝來……范蠡的心一下子收緊了。冷汗也從額頭上滲了出來。孫武兵法的真經就在於以剛克柔,主張進攻,主張速決。這一仗,孫武雖然沒來,但他的思想已滲透到了吳軍將士心中,吳軍決不會打個平手收兵。以闔閭脾氣,明日定會有大動作。三萬精兵,一下如洪水般衝過來,越國不到一萬人的「人堤」能擋得住嗎?一旦被吳軍衝開,必然土崩瓦解。兵沒有了,國也不存在了。什麼扶越制吳助楚戰略也將不復存在了。
想到這裡,范蠡感到可怕。他雖熟讀兵法,自以為可以和孫武相比,但必竟沒有經過兩國兩軍對壘。他雖規勸勾踐打仗如同打獵一樣,但終歸打仗和打獵相異。
打獵打的是畜牲,打仗打的是活人,而結成集團的活人是最可怕的!如何把活人變成沒有思想的畜牲,只有亂其心。當此之時,如何亂其心,到吳都姑蘇製造動亂,晚矣。到吳軍中散佈流言,亦晚矣。明日,三萬活人一齊衝殺過來,一人一口就把越軍吞沒了。如何讓三萬活人不能一齊衝殺,只有用奇謀讓吳軍目瞪口呆,忘卻士兵使命。用何法呢。夕陽把范蠡的身體照紅了,血!范蠡心中突然冒出了這個字,有了!范蠡忘情地往營地奔去。一直在附近守護他的劍童獨山不知所措地也隨著跑起來。一邊跑,一邊說:「瘋勁兒又上來了!」
勾踐回到帳內,吩咐左右擺上酒菜,連續十幾天的操勞、行軍、觀戰,他感到有點累了。三天戰鬥,雖然沒有打敗吳軍,也沒有被吳軍吃掉,他感到還不錯。吳軍沒有人們傳聞的那樣兇猛,吳王闔閭也就是比自己年齡大,沒什麼了不起。他打發人去請范蠡過來喝兩盅,回復說,范蠡尚未回帳,他就獨自飲起來。一邊飲一邊有點後悔,怎麼忘了帶上兩個妃子助興。當初把打仗想的太可怕了,沒想到策術有人出,衝鋒有人上,只用自己點個頭就行,還不如打獵有意思。打獵,自己可以衝上去射殺。打仗不行,自己一站,周圍將士們護著,連弓也不能射,沒勁。
勾踐自飲了一會,感到無聊,正欲令左右找人搞點「輕鬆」的,大將軍諸嵇郢進帳。
諸嵇郢施禮後向勾踐報告,吳軍駐地一位越國百姓聽到吳軍明日拚力進攻消息,偷跑過來讓轉告大王早做防備。
「唯!」勾踐叫了一聲,他還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諸嵇郢看到了這一點,提醒說:「大王,吳軍若是一齊衝來,越軍怕擋不住。」
「唯!」勾踐意識到了,害怕地從榻上站了起來,說:「你說如何辦?你說如何辦?」
「臣以為不如暫退……」諸嵇郢試探著說。
「不能退!」范蠡闖了進來。
「唯!」勾踐眼睛亮了,「快,范蠡,你說如何辦?」
范蠡向勾踐和諸嵇郢施禮後說:「眼前情勢,猶如破壩擋洪水,若是破壩自決,洪水狂瀉,這壩可就再修不起來了。只有固壩擋洪,讓水退去!」
「唯!快說如何固壩擋洪?」勾踐急急地樣子。
范蠡看了一眼諸嵇郢:「大將軍,晚輩說的有不妥之處,望大將軍教正。」
「不必客氣,」諸嵇郢誠懇他說,「上大夫請講。」
范蠡說:「臣有一個讓活水變成死水,活人變成畜牲之計。」
「唯!快講,快講!」
「大王打獵時,可曾捉到過猴子?」
「唯。」勾踐擺手,「那畜牲通人性,難捉。說這何故?」勾踐有些不,快。
「大王請勿躁。臣在家鄉伏牛山中,見到獵人捉猴的情景。」
「唯?說說看。」勾踐來了興趣。
「上大夫,此種時候……」諸嵇郢著急。
范蠡朝諸嵇郢點了一下頭,接著說:「臣見那獵人,遇到猴子時,將預先準備好的公雞,從布袋中取出,然後一手將雞頭反拉到雞背上,將脖子露出。另一手用獵刀割雞的脖子,公雞一邊顫抖掙扎,一邊發出」咕咕「的垂死聲音。割出的鮮血在雞的抖動中濺落著。這時再看那猴子,只見雙手捂上雙眼嚇得動也不動。於是,獵人笑著扔下公雞,走上前去,用布袋將猴子套住,往下一兜,紮了起來,等猴子明白後,已經晚矣!」
勾踐雖有興趣聽完范蠡講的故事,但不明白范蠡之意。大將軍諸嵇郢明白了,說:「上大夫欲用殺雞嚇猴之計?」
「正是。」范蠡回答說。
「唯?」勾踐又。『唯「了。」唯「在勾踐嘴中發出,可以代表喜、怒、哀、樂、歎、疑、問等各種意思,何時指何事,全靠臣下們體會琢磨,此刻的」唯「是詢問殺雞嚇猴是何意。范蠡明白,解釋說,必需用一種恐怖手段,使吳軍震動、驚訝、懼怕、遲疑,以致忘掉是在戰場。然後越軍迅速包抄上去,像捉猴子一樣,把吳軍擊潰。若碰巧,說不定能把闔閭捉住。
「唯!」勾踐高興地叫了起來。
「好!」諸嵇郢欽佩地望著比自己年齡小得多的范蠡,「上大夫,用何恐怖手段,願聞其詳!」
范蠡想了一下向勾踐跪下道:「大王在上,臣不得已想出此等計謀,乞大王恕罪,臣方敢說。」
勾踐一邊叫著「唯」,一邊上前拉起范蠡:「儘管說,恕你無罪!」
范蠡這才說:「臣想用三百個死囚犯做嚇猴之雞,令他們走到吳軍陣前,集體割頸自殺,用鮮血和臨死時的悲鳴造成恐怖氣氛,使吳軍膽小的害怕,膽大的無措。
在吳軍猶豫慌亂之時,請諸嵇郢、靈姑浮諸位將軍領兵衝殺過去,可一舉擊潰吳軍。「
「好!」勾踐一改開口便「唯」的習慣叫了一聲。然後說:「用三百死囚犯不難。大將軍,你快去準備!明日依計而行。」
諸嵇郢也覺此計甚妙。回營籌辦去了。
殺雞嚇猴闔閭歸西勾踐覺得勝利在握,要拉住范蠡喝酒。范蠡哪能喝得下,推說身子不適,告別勾踐,到了諸嵇郢帳中。二人把細節一一想好,然後把幾位將軍召來,又謀劃了一番,連夜分頭去辦。成敗在此一舉,誰都知道身上份量。巧的是,正當范蠡擔心現用刀劍不快,囚犯若一下割不破喉嚨、臨陣慌亂達不到預期效果時,文種大夫派人送來了五百把新鑄造的「-李」劍。文種給范蠡帶的信上說,這劍是他用宛城的鑄劍術製造的,燦如星光,鋒利無比。專為-李之戰趕製,故名「-李」。
范蠡隨即抽了一把,揮手向一棵手脖粗的柳樹枝劈去,手到枝落,果然鋒利。
找到三百死囚,已是子時,把三百死囚召到一起,排成三排,已是丑時。
在熊熊火把照耀下,范蠡和諸嵇郢、靈姑浮一起走到死囚犯跟前,一一問了死囚姓名、居家何地。和父老姓名,讓左右記了下來。三百個死囚正疑惑為何把他們召在一起,由將軍一一接見詢問時,只聽范蠡登高言道:諸位兄弟,越國存亡,繫於你們!爾等犯了死罪,早晚一死。大王給爾等一個機會,令爾等死在吳軍陣前,用視死如歸的剛烈行為,讓吳軍明白,越人不可悔,越人不怕死!只要爾等做到了,爾等便是越國功臣,刻石志記,撫恤家人。……
爾等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三百囚犯高聲叫道,「大王英明!」「願為大王去死!」
諸嵇郢大聲道:「明白了好,現在聽令,身上沒刺過花紋的,站到這一邊!」
諸嵇郢喊了三遍,竟無一人站出,原來斷髮文身是越人風俗。剪髮是為了游泳方便。身上刺上龍蛇等花紋,以示自己是龍蛇子孫,乞求神靈保護。
代代相傳,從小就開始文身。
諸嵇郢對范蠡說:「不用再給他們文身了」。
范蠡原想給每人文身以增加恐怖性,看來用不著了,就點頭說:「聽大將軍的。」
給死囚發劍了。范蠡有點擔心,生怕這些人拿到兵器,一齊騷亂如何是好,諸嵇郢說不用擔心,越國男人,性格好勇,重諾輕死,答應了到吳軍陣前自割,決不會反悔。你來越國時間不長,還不瞭解蠻人性格。范蠡見大將軍這麼說,就站到一邊,看著諸嵇郢指揮兵士們給死囚發新送到的「-李劍」。
果然,三百死囚接到寶劍,不僅沒有騷亂跡象,相反,有的哭,有的笑。
不管哭笑,都讚歎大王讓他們這樣死好。有的還用劍剁下了自己手指,表達效忠大王的決心。
范蠡被感動了!沒有想到越人竟如此豪爽驃悍。這樣的人如果訓練利用好了,是無敵於天下的。扶越制吳,這條路走對了。
范蠡想到三百死囚自割之前還應喊點什麼,以壯聲威,以震敵膽。喊什麼呢?
有了。范蠡重又站到高處,叫道:諸位兄弟,諸位功臣!爾等要感謝大王的盛德,到了吳軍陣前,要齊聲大喊:吳越君王,同為諸侯,本是兄弟,不該為仇!吾等愚昧,犯了軍規,兩軍陣前,以死謝罪,吳軍兄弟,看個仔細……「
范蠡念了幾遍,三百死囚都記下了。
最後是犒勞死囚。肉盡吃,酒盡喝——以不喝倒為限。
準備妥當之後,天已大亮,諸嵇郢叫了一聲:「出發!」三百死囚在一個頭頭帶領下,手持利劍出發了。兩路大軍隨著三百死囚向吳軍陣地撲去。
勾踐走在隊伍後面,他被范蠡叫起床時,有點不高興地「唯!」了一聲。
太陽出來了。不知是熱還是酒的作用,三百死囚剃得珵亮的頭頂都冒出了汗水,陽光下閃閃發亮。為首的頭頭,先把上衣脫下扔到路邊河裡,跟隨的二百九十九個死囚也都把上衣扔到了河裡。為首的頭頭又把褲子脫了扔進了河裡,跟隨的二百九十九個死囚也把褲子脫下扔進了河裡。霎時,走著的已不是三百個人,而是滾動跳躍的龍、蛇、蠍、鱷魚、餓鷹、猛虎……
到了,吳軍陣地到了!吳王闔閭的鬍子已清整地看到了,吳軍列隊進攻的陣勢也看到了。
正是時候!三百死囚由縱隊變成了三排橫隊,每人相距三步,每隊相距三步,然後,刷!一齊把「-李劍」平舉在面前,齊聲高呼:吳越君王,同為諸侯,本是兄弟,不該為仇!
吾等愚昧,犯了軍規,兩軍陣前,以死謝罪!
吳軍兄弟,看個仔細,吳軍兄弟,莫把眼閉!
呼喊完畢,刷!第一排一百人把「-李劍」壓在了喉管上,一齊高呼:「大王英明,越國必勝!」嚓!「-李劍」切斷了脖頸,噗噗聲中,一個個人頭滾落在地,一注注鮮血勢如噴泉。
又是一陣高呼,然後「刷!」「嚓!」,又是一百個人頭落地,一百注鮮血噴射……
又是一陣高呼,然後「刷」「嚓!」,又是一百個人頭落地,一百注鮮血噴射……
那樣整齊,那樣規範,好像不是呼叫,而是音樂,好像不是自割。而是舞蹈!
天底下少有的壯烈場面。
范蠡流淚了!
吳軍看呆了!吳王闔閭,將軍伯-、王孫雄、專毅等都看呆了!三百活人,刷時變成了人頭,屍體、鮮血!好像惡夢一般。那血腥的氣味,衝進吳軍鼻子裡,進而鑽進了心裡,使心感到震顫。那文在身上的張著大口的龍蛇虎豹好像飛離了屍體,飛進了吳營,在吳兵身上盤旋嘶咬,使人感到驚恐。
已列好進攻隊形的前列,先是目瞪口呆,再是驚慌後退。後列則不明情況,爭向前擁,一下子亂了陣腳,猶如山崩地裂。闔閭意識到不好,想控制局面時,已來不及了。他令鳴金後撤,鳴金人竟無影矣。
已經站在陣前的勾踐見殺雞嚇猴之計已經奏效,大叫了一聲「唯!」於是,進軍鼓聲大作,喊殺聲音振天,虎將疇無餘、胥犴各率一隊死士,持寶劍呼嘯著衝進吳軍,寶劍到處血肉橫飛。吳軍更加混亂。范蠡見狀,對勾踐說:「大王,獵人可以出動了!」勾踐興奮地「唯!」了一聲。話音剛落,諸嵇郢即帶兵衝上前去和吳將王孫雄廝殺起來。范蠡見吳王闔閭還站在戰車上指手劃腳,對勾踐說:「大王,看那隻老猴!」勾踐打獵的勁頭忽地升起,挺起長戟往前衝去。一邊沖一邊「唯唯」
地尖叫著。靈姑浮見狀,對范蠡大叫了一聲:「上大夫,護好大王!」然後舉起「-李劍」飛快地奔了上去。
闔閭的戰車在死屍堆中動彈不得,闔閭急中生智,跳下戰車正要騎上一匹戰馬逃命。恰在此時,靈姑浮趕到,舉劍便砍。闔閭想用右腳把靈姑浮的劍踢飛,沒想到「-李劍」削鐵如泥,鞋子和大姆腳趾瞬時騰空而飛。闔閭抽了一口涼氣,收回右腳,拍馬即走,無奈地上死屍纍纍,戰馬難以抬步。
靈姑浮緊迫不捨,眼看就要刺上吳王。吳將專毅趕到,挺胸迎劍,讓手下人護著闔閭急走。這專毅因下戰書不力,一直懼怕吳王怪罪,此時,想拼上一死,保護闔閭,將功贖罪,雖然前胸已被靈姑浮刺中,鮮血直流,仍血戰不止,闔閭得以狼狽逃回營寨。王孫雄見吳王有失,不敢戀戰,急急收兵,諸嵇郢領兵又追殺了一陣。
吳軍死傷過半,三萬精兵,一下垮在了攜李!
勾踐見闔閭已逃,越軍大勝,高興地令嗚金收兵。范蠡原想建議勾踐組織一次追擊,徹底擊垮吳軍,話還沒說,鑼聲已響,只好歎氣。
靈姑浮來到勾踐身邊,獻上闔閭的一隻鞋子稟報說,已將闔閭刺傷。
勾踐「唯」了一聲,竟好奇地把闔閭的鞋子拿到鼻子邊聞了起來,一邊聞一邊又「唯唯」地叫著,這一次,誰也弄不明白這「唯唯」的含義闔閭因年邁不能忍痛,加之輸在娃娃勾踐手中,又羞又愧,後悔沒讓兩個「影子」
跟著,以致潰不成軍。回到營寨之後,大叫了一聲「勾踐!」氣絕而死。
吳軍見闔閭已死,將軍伯-、王孫雄商議了一下,悄悄地撤兵。
勾踐對這次作戰,原本沒抱多大獲勝希望,在眾人推動下,上了戰場,只想拚一拚看,見吳軍敗退,越國威脅解除,感到心滿意足,馬上傳令班師回都。當他得知閻閻已死在-李,吳軍已撤時,「唯唯」了幾聲,讓人弄不明白他是後悔,還是得意。
徹底打垮吳軍的機會失去了,范蠡感到很是惋借。再看看勾踐驕氣橫溢的樣子,范蠡有些擔心起來,這樣的人作一國之君,越國能興盛嗎。
心憂國病密簡陳情范蠡的擔心不是杞人憂天。
勾踐班師回宮後,大擺了幾天盛宴,然後便在石買的掉掇下帶著幾個妃子領著一支人馬到西南山打獵去了。還美其名曰,打獵如同打仗,是上大夫范蠡講的。好則國中也無大事,大臣們各司其職,日子也能一天天過去。范蠡看到這種情況心急如焚,但也毫無辦法,只好每日練練劍,看看簡,下下棋,彈彈琴。他曾想上奏大王讓他去統領一支軍隊,但又怕引起疑慮,招來是非,只好作罷。
一日,范蠡一位朋友,從吳國給他捎來一封信。說是吳王夫差繼位後,發誓報越國殺父之仇。安排宮中侍者十餘人,每日輪流立於宮門,夫差上朝下朝路過時,就大聲直呼其名而問:「夫差,爾忘越王殺爾之父乎?」夫差即位而答曰:「不敢忘!」以此天天提醒,警惕其心。夫差還令子餚、伯-等加緊訓練水陸二軍。自己也常去督練。信中還說,以計謀「專諸刺王僚」、「要離刺慶忌」聞名的伍子胥,在吳軍敗退後,曾向吳王夫差建議派出專諸、要離那樣的刺客深入越地,刺殺勾踐和謀劃三百死囚自割造成吳軍潰亂的人。吳王夫差沒有同意,說是要堂堂正正打敗越國。但伍子胥是重臣,一言九鼎,握有兵權,會不會自己派刺客到越,很難預料。
要范蠡當心,並轉告越王當心。
范蠡讀完信簡,吃了一驚,怎麼忘了伍子胥慣用陰謀手段呢。范蠡和伍子胥同為楚人。范蠡對伍子胥大智大勇的將才十分佩服,但對伍子胥幫助吳國打進楚國都城,鞭笞楚平王屍體三百以報家仇的做法並不贊同。他之所以下決心和文種一起到越,也是想和伍子胥較量一番,爾助吳敗楚,吾則助越制吳。
范蠡感到信簡內容非同小可,慌忙到已分居別住的文種大夫那裡商議對策。守門人說,文種大夫回楚接家眷未回,他才想起文種臨走時曾和他說過,並約他一同回鄉,他沒有同意。范蠡又到大將軍諸嵇郢家,家人講大將軍前幾日去了北疆。
「直接去見勾踐。」范蠡想,「越國若不備戰,下一戰必敗無疑。」范蠡回到住處,穿上官服,交待獨山守好門戶,自己急匆匆地朝王宮走去。
范蠡走到王宮門口,正遇上歎著氣出來的舌庸。
范蠡急問:「舌庸大夫,大王可在?」
舌庸搖了搖頭:「從西南山打獵回來,又讓石買拉到北海觀潮去了。齊國、晉國、楚國的使者來了多日,等待大王召見。嗨!」
「三國使者齊來,可有緊急國事?」范蠡問。
舌庸說:「三國君王,見越打敗強吳,欲與越結盟制吳。」
「好啊!」范蠡說,「這對越國十分有利。」
「是啊!」舌庸說,「可大王只顧驅車盪舟,三國使者已等得煩燥。上大夫,來此何事?」
范蠡簡略他說了朋友來信情況。舌庸一聽,頓感事態嚴重。兩人在宮門口商量了一番,決定去見王后,當此之時,只有王后才能勸說勾踐把國事放在心上。就在去後宮路上,范蠡突然想到-李之戰前,斬殺吳國使者,絕了勾踐和大臣們言和的望,這件事可能是王后指使人幹的。看來,這個王后非同一般。兩人唐突求見,宮中侍人傳到勾踐耳裡,王后想勸也不好說話,事情反而走上陰面。范蠡停下腳步,說出看法。舌庸一聽十分有理,決定返回。
可這等重要事情如何讓王后知道呢。兩人一時都無良策。
晚上,范蠡和劍童獨山對練,幾次出現敗招。
劍童獨山一直跟著范蠡,對范蠡脾氣十分清楚。見范蠡精神不振,就收劍說:「少伯兄,有何心事?獨山能否分優?」
范蠡歎氣:「國家大事,你難以分憂。」
獨山說:「再大的事也是人幹的!」
范蠡吃驚地望著獨山,在他的印象裡,比他小三四歲的獨山只知練劍幹活,不善言談,沒想到竟說出如此有份量之話。
獨山見范蠡驚訝的樣子,說:「咋啦,我說的不對!」
「對,對!」范蠡激動他說。
「何事,興許我能出一把力呢:」
「好!」范蠡把事情講了出來。
「這有何難,」獨山說,「你寫好,我送去便得。」
「如何送,大搖大擺?」
「夜半潛入,神不知鬼不覺。」
「一旦被王宮守衛抓住,干係太大。」
「我的功夫,不會被抓住。」
「山外有山,莫太自信。」
獨山想起上次他聽到文種和范蠡商議勸說越王抗戰時,自己想了一招,夜半去刺殺吳國使者,沒想到趕到那裡,正要動手,卻被強手佔了先,可見強中自有強中手,便不再堅持,說:「要不搭箭射進宮中?」「從哪兒搭弓?」
范蠡笑了,「你還大小。睡去吧!」
「不!」獨山執拗地,「會有辦法的。」
獨山原是楚國宛邑城北獨山腳下人。從小父母雙亡,被范蠡父親收養,視為己出,讓他陪伴范蠡讀書練劍。范蠡走到哪裡,他跟到哪裡,猶如影子一般。獨山對范家感恩戴德,對范蠡十分崇敬,范蠡若是讓他去跳火坑,他也不會猶豫。平日照顧范蠡起居,行時牽馬執蹬守衛,形如主僕,情如兄弟。
現在見范蠡為國事操心,寢食不安。自己想幫又想不出好計,十分自疚。在范蠡催促下,雖然躺下了,但怎麼也睡不著。雖已入秋,可這南方比家鄉熱得多。獨山起身到院裡沖涼,碰翻了一個菜籃。獨山把菜籃扶正,突然有了主意。他返身見范蠡正在燈下寫簡,沒有吭聲,悄悄躺下。
第二日范蠡起身,不見獨山,也不見昨夜寫給王后的奏章,嚇出一身冷汗。這個獨山,別惹出亂子呀!歷來伴君如伴虎,何況這是只沒有定性的嫩虎。說瞪眼瞪眼,說張口張口,若是生氣地「唯」一聲,輕者逐出境,重者掉腦袋。
正在范蠡不安之時,獨山提著菜籃哼著家鄉小調回來了。
「獨山!」范蠡喝了一聲。
獨山站住了,吃驚地望著范蠡。在他的印象裡,兄長似的范蠡沒用過此種口氣。
「几上的奏簡你拿了?」
「嗯。」
「拿到何處去了?」
「送到後宮去了。」
「啊?」范蠡生氣地揚起了手,一瞬間,冷靜下來,把手掌朝自己拍下去。說:「吾好糊塗,如何把這件事同你講呢?」
「少伯兄,」獨山說,「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你還年輕,好多事你不懂。」范蠡一邊搖頭一邊說。
獨山頂了一句:「你也不老,啥事都懂了?」
范蠡苦笑:「你對王宮的事不懂啊!」緩了口氣,「你說說,如何送進去的。」
「反正送進去了唄!」獨山說。
「有人看見了嗎?」
「有。」
「誰?」
「王后。」
「你見到王后了?」
「王后這會兒已見到奏章了。」
范蠡見獨山話裡有話,忙說:「細說其詳。」
獨山見范蠡又急又擔心的樣子,只好照實說了。
原來獨山去市場買水果蔬菜時,認識了專為王后姬玉採買果蔬的侍女阿青。這阿青是姬玉從周朝帶來的心腹之人,乖巧可愛。之後經常見面,當清楚對方身份後,雖不敢過多交談,但彼此從神色中都能看出了信任。這天早晨,獨山來到市場,恰巧阿青也來了。獨山便和阿青一起買水果菜蔬,阿青買什麼樣的,他買什麼樣的,阿青買多少,他買多少。暗暗把奏章藏到籃底。
採買完畢,兩人走到市場一頭,把籃子放在地上說話。說完之後,獨山掂起阿青的籃子就走。因為籃子一模一樣,阿青也沒注意,就掂起獨山留下的籃子走了。
范蠡聽獨山講完,心裡踏實了些。但這件事後果如何,王后姬玉如何處置這件事,還想像不到。
阿青回宮洗水果時,發現了竹簡,禁不住驚訝地「啊」了一聲。
正在梳妝的姬玉聽到叫聲,來到阿青跟前問:「何事驚叫?」
阿青把竹簡呈給姬玉。
姬玉仔細看畢,兩眼瞪著阿青:「簡從何來?」
「我也不知道。」阿青說。她已意識到是獨山放的,但王后交待過,出去採買不許接觸外人,她不敢說出這一節,只是喃喃他說:「就在水果籃裡,回宮才看見的。」
「遇上過何人?」姬玉繼續追問。
「沒有,沒有!」阿青惶恐。她不知簡上寫的什麼,擔心是獨山給她寫的「不中聽」話。害怕得渾身發抖起來說:「市上人很多,不知是何人放的。」
姬玉見阿青害怕地樣子,估計她不知情,就放下臉子說:「沒事啦,你去吧。」
阿青答應一聲,慌忙回自己房間擦汗去了。
姬玉見阿青走開,把簡放到眼前,仔細看了兩遍,默默地記下後,把簡燒了。
她理解通過此法給她送奏章的人不想讓大王知道此事。她也明白寫奏章人,是想讓她規勸大王親理朝政,可謂用心良苦。此人是誰呢?文種、諸嵇郢不在朝中,石買一類將軍不會寫,苦成、皓進、皋如這些先王留下的大臣忠倒是忠,多膽小不敢直諫。只有舌庸、范蠡!奏章上寫著:齊晉楚三國欲與越結盟制吳,使者住館多日,大王避而不見。從這句話看,寫的是舌庸管的事,若是舌庸所寫,豈不此地無銀。
看來只有一人,范蠡!姬玉聽到過他夜半到宮直面大王的諫言,這個奏章的語句,滲透著范蠡講話的氣息。姬玉再一次被范蠡憂國的苦心所打動,心裡想,這是上天賜賢人給越,越國興衰繫於范蠡。想到這裡,她在心裡說:「上大夫放心,我會按你之意辦的。」
越王觀潮越後智勸在錢塘江水入海處。
勾踐坐在石買為他觀潮搭起的「觀潮台」上,邊喝酒邊欣賞著上百個裸體壯漢,駕著一隻隻小船,在浪尖上往若飄飛。身邊樂工用木扇鼓、木瑟敲打著勾踐喜歡的野音,七八個年輕女子和著野音野舞。
一直陪著勾踐的石買躬身進言:「大王,潮景可好?」
「唯!唯!」勾踐興奮地叫道,「還有何地好玩?」
「臣聞東海甬東之地有一仙島。」石買試探著說。
「唯?」
「島上有仙山、仙樹、仙水、仙人。」
「唯!」
「臣即安排。」
「唯。」
「卡嚓」!觀潮台上旗桿斷了。
勾踐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狂風便將台上的几案掀翻了。
石買見勢不好,慌忙扶勾踐下台,坐上王車,策馬便奔。待跑出四五里,奔上一個高坡往回看時,山峰一般的浪頭,早已把觀潮台吞沒了,那些弄潮的壯漢、小船已無影無蹤。石買嚇得膽顫心驚,生怕勾踐降罪。沒想到勾踐看到如此狂潮,竟手舞足蹈「唯!唯!壯觀!」,上百條生命他已忘了。石買見勾踐高興,放了心,把勾踐安排在車上坐好,又讓樂工敲打起了野音,讓勾踐繼續觀賞那一排接一排如山峰般巨浪,繼續發出「唯唯」的叫聲。
就在此時,一匹快馬奔了過來。近了,看清是宮中信官。
信官跳下馬向勾踐報告:「稟大王,王后病倒在床,三天滴水未進。」
「唯?」
「醫生看過了,看不出病因,朝中大臣,請大王回宮。」
勾踐和王后還是有感情的,決定馬上回宮,勾踐回到宮中,簡單洗刷一下,急急來到後宮。門口碰到阿青,急問:「唯?王后如何?」
「玉後……」阿青淚隨話出,泣不成聲。自從那日王后閱簡之後,就病了,她知是自己闖的禍,所以格外害怕。大王一問,淚就止不住了,生怕王后有事,自己擔當不起。
勾踐見阿青淚流,感到事情不妙,三步並作兩步走進王后寢室。見王后依在床上,滿臉病容,情不自禁叫了一聲「玉姐!」淚竟流了下來。
「我出去幾日,你如何病成這樣?」勾踐坐在床邊,握住姬玉的手說:「叫我好心疼啊!」
姬玉一笑:「大王真的心疼?」
「那還有假,我一接報,急急趕回來了!」勾踐誠摯他說,「玉姐,你還不知我心,別看那麼多妃子,我心裡只有你。」
姬玉又是一笑:「真假只有上天知道!」
勾踐著急地抓住姬玉的雙手搖著,然後,拉到自己臉上摩著說:「真的,我最近伴你是少了,可心一直是向著你的!」
姬玉抽出了手,咳了幾聲說:「大王,臣妾病了,你心疼,越國病了,你心疼不心疼?」
「唯?越國何病?」
「麻木症。」
「唯?你說什麼?」
「臣妾說越國得了麻木症,安逸病,驕氣病,忘了強吳就在北邊,虎視眈眈。」
「唯,你說這個呀,闔閭已死,何足懼哉?」
「夫差新立,發誓報仇!」
「唯,夫差比我年長兩歲,能有多大本事?」
「夫差手下有伍子胥那樣的忠臣良將。」
「我手下也有……范蠡這樣的奇才。」勾踐突然想起了范蠡。
「可你,怕有兩三個月沒有見過他了。」
「一見,他就講人啊谷啊那一套,我煩。」
「可他講的,兵之要在於人,人之要在於谷,民眾主安,谷多兵強,此話是真經呀!大王!」
「唯?你為何替他說話?」姬玉的話觸動了勾踐一根不願讓女人替別人說話的神經。
「我是為越說話。我的大王,說實話,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我若是病沒,你定會再立新後。你立身的越國若是病沒,你到那裡再去立國?」姬玉咳了幾聲說:「周天子封大王先父允常為侯,是念你族為夏禹之後,可大王知道,從禹、啟、太康、中康、到少康以至無餘開出越地,之後十多代幾乎匿跡。
到了大王先父允常手裡,越才始大稱王。現在越在你手,-李之戰前,若不是上大夫范蠡力阻你投降,越早已不存。大王還能上山打獵,下海觀潮乎?
本上天助越,-李破吳。然越地少人稀,決不是強吳對手,-李戰勝,滋生驕氣,若不醫治,越國危矣!「姬玉說到後來,乾脆把奏章上的原話背了下來。好則勾踐素知姬玉頗有才氣,不會想到她引用的是范蠡之言。
姬玉一番話,使勾踐出了一身汗。想到只有姬玉才會如此說。尤其那句「王后病沒,可再新立,越國病沒,無處再立。」的話,深深地打動了勾踐的心。回想父王臨終遺囑,想起歷代先輩創業不易。不由地又拉起了姬玉的手說:「玉姐,你的苦心我全明白了。明日我即上朝議事,你好好養病,你不能沒,越也不能沒。」
姬玉笑了,從心裡笑了,說:「大王如此說,臣妾的病也好了一半。」
勾踐上朝議事了。他當天即召見了三國使者,議定了聯合制吳之策,又加強都城守衛,以防吳國探子、刺客潛入。令石買、靈姑浮、疇無餘、晉犴等將軍召兵訓練。還接受范蠡建議,將中原的鐮刀、鏟子、鋤頭、犁鏵引進越地,以改變當地人靠飛鳥啄食小蟲翻地,用木棍中耕,用手收谷的落後習俗。
朝中上下,見勾踐治理國政有條有理,很是高興。幾個月過去,沒有傳來夫差要攻打越國的消息。勾踐又想起石買說過的仙島。向王后姬玉撒了一個巡視春播的謊,在石買安排下,去了東海仙島。
范蠡知道真實情況後,歎了口氣,向宮中告了長假,向文種辭了行,帶著獨山,離開了諸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