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容 第46章 百科全書
    有三類學派不一的政治家。第一類人是這樣教授他們的學說的:「在我們這個星球上住著的都是愚昧無知的可憐人,他們無法替自己著想,在需要自己決策之時,便會頭昏腦漲,在第一個說客的遊說之下誤入歧途。要是統治這些大眾的人瞭解他們思想沒有主見,對全世界來說不但是件好事,並且他們自己也會樂在其中,原因在於他們不必過問議會與選舉的事情,能夠全身心地致力於他們的車間、小孩、廉價汽車以及菜園子。」這一學派的信徒成為了皇帝、蘇丹、巨頭、酋長、大主教,他們極少將工會看做是文明的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他們認真工作,修公路、營房、大教堂以及監獄。第二種政治思想流派的追隨者有下面這樣的議論:「一般人是上帝的最高尚的產物,上帝有做一個統治者的權利,他有著無與倫比的智慧,謹慎與高尚的動機。他有關照好自己的利益的絕對把握,他希望運用一個委員會來統治世界,可是這樣一個委員會在處理國家某些棘手事宜上出奇的慢,這大家都知道。所以執政的事情應該交給幾個值得信賴的朋友,他們無須時常惦記養家餬口,因而可以將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造福百姓。」不用說,這種光輝理想的鼓吹者上便是寡頭政府、獨裁專制者、首席執政官以及貴族擁護者。他們拚命努力地工作,修公路建營房,卻將教堂變成了監獄。不過第三種人是人民。他們用嚴謹科學的眼光觀察人,認清人們的本來面目。他們欣賞人們的好品質,卻明白其局限性。他們通過對曾經發生的事件的長時間的觀察,認為普通人只要不摻雜感情與私心,便確實可以竭盡全力做對的事情。不過他們從不對自己抱一點點虛偽的幻想。他們懂得生長的一般過程都是很緩慢的,想要增快人們智慧的速度就如同要加快潮流或者季節的進程一般,但卻是枉然。他們極少被邀請參加一個州的政府,可是只要有機會將他們的思想付諸於行動的時候,他們就開始修公路、改良監獄,並將剩下的基金用在學校與大學上。這些堅定不移的樂天派相信,正確的教育將會慢慢的把世界上留存下來的部分年代久遠的弊病消除,所以這樣的事業應不惜代價地予以支持。通常作為實現這個理想的最後一步,他們常常是寫一本百科全書。同別的好多需要很有智慧和強大耐力的東西一樣,第一本有著百科全書性質的圖書起源於中國。

    中國的康熙皇帝想運用一本五千零二十卷的百科全書取得臣民們的歡心。最先向西方引進百科全書的人是薄林尼,三十七本書就讓他心滿意足了。在啟蒙的方面基督時代的起初一千五百年沒有搞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聖·奧古斯丁的一個非洲老鄉、費利克斯·卡佩拉花費多年心血寫成了一部書,自認為各種知識的寶庫都彙集其中。目的在於讓人們輕而易舉他將他所提及的趣聞軼事記住,他採取詩歌的形式。裡面是一大堆可怕的誤傳,可中世紀後的十八代子孫卻銘記於心,這些玩意兒被他們當成了文學、音樂以及科學領域的定論。過了兩個世紀之後,塞維利亞一個名為艾西多爾的主教編撰了一本全新的百科全書,至此,每一百年百科全書都以兩本的速度增長。這些書的情況怎樣,我無從知曉。蛀書蟲(是最有用的家禽)也許當了我們的搬運工。假如全部這些書都得以保存的話,世界上就沒有別的東西的立足之地了。最後,在十八世紀下半葉,歐洲歷經了一次聲勢浩大的求知運動,百科全書的撰寫者步入了真正的天國。那些書和我們現在的一樣,往往是由貧窮潦倒的學者們編寫的,他們依賴每星期八美元為生,勞動所得還不夠買紙與墨水的。

    英國尤其是這種偉大文學的國家,因此在巴黎居住的英國人約翰·米爾斯自然而然想到要將伊弗雷姆·錢伯斯成功的《通用辭典》翻譯成法文,好向路易國王的臣民們兜售,從中獲得利潤,為了這個目的,他與德國的某位教授進行合作,隨後又同國王的印製商雷伯萊頓打交道,讓他做實際的發行工作。長話短說,雷伯萊頓知道了這個小小的生財門道,就故意欺詐他的同夥,米爾斯與那個條頓醫生被他趕走之後,他自己則繼續盜印。即將出版發行的著作被他稱為《藝術和科學的萬能百科全書辭典》,並發出了諸多能招攬顧客的精美書訊,很吸引人的眼球,於是很快訂單就排滿了。隨後,法國中學的一名哲學教授被他聘請為總編輯,買進大量的紙張,然後就坐著等結果。可悲的是,等一本大百科全書並非像雷伯萊頓所想的那麼簡單。教授弄出了筆記,可這不是文章,預訂者吵吵鬧鬧地要得到第一卷,全部都變得一團糟。在這緊要關頭,雷伯萊頓突然起了幾個月之前出版發行的很受歡迎的《醫學通用辭典》。他將醫學卷的編輯找來,立馬就聘用了他。這樣一來,一本專科全書便變成了《百科全書》。

    這位新編輯便是丹尼斯·狄德羅,所以這項原本艱苦乏味的工作成為了十八世紀對人類最重要的貢獻中的一個。當時狄德羅三十七歲,他的生活一點也不安逸幸福。他拒絕身為一個年輕體面的法國人全部應該做的事,不想上大學。一離開耶穌會的老師,他就前往巴黎當一名文人。歷經了短時期飢寒交迫的生活(依據兩個人挨餓與一個人挨餓是相同的邏輯),他與一個虔誠得可怕的婦女、同樣也是個不可理喻的潑婦結了婚,這樣的結合併不是像別人認為的那般罕見。不過他要養活她,就必須做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工作,編輯各式各樣的圖書,從《關於美德與價值的探究》到名聲狼藉的改寫薄伽丘的《十日談》。可是在他心中,這位拜勒的學生依然忠實於他的自由思想。不久政府(如同處於艱難時期的政府一般)發現這位並不讓人心生厭惡的年輕作者對《創世記》第一章所描述的創世故事一直都持著嚴重的懷疑態度,是一位重要的異教分子。結果,狄德羅被關進了萬塞納監獄,秘密監禁了三個月。直到從監獄獲釋之後,狄德羅才成為雷伯萊頓的僱用工人。在當時狄德羅是最善於雄辯的人。他在他的終生事業中看到了出人頭地的機會。

    倘若僅僅修改錢伯斯的舊資料那簡直是在降低身份。當時正是思想活躍的年代。非常好!雷伯萊頓的百科全書要讓所有能夠想到的題目具有最新的詞彙,文中要讓最有權威的人撰纂。狄德羅滿腔熱血都沸騰了,他事實上說服了雷伯萊頓讓他完全指揮,並且對時間沒有限制。然後,他把同他合作的人員名單列了出來,拿出一張大紙,開始寫道:「A:字母表的第一個字母」,等等。二十年之後,他寫到了Z,工作結束了。不過在這樣一種極為不利的條件下工作的人是很少的。雷伯萊頓聘用狄德羅時,他原有的投資已經有所增加了,可是他每年發給編輯的錢不會超過五百美元。至於別的那些應該協助的人,唉,我們都明白會是怎樣的情況。他們要麼就是當時十分忙,要麼就是下月再說,要麼就是得去鄉下看望父母。因此,即便教會與政府官員的咒罵令他覺得痛苦,他還必須親自做大多數的工作。現今他的百科全書的版本十分罕見了。這倒不是說好多人想得到它的原因,而是由於好多人都要幹掉它。一百五十年之前這本書就被看成是毒害非淺的激進主義表現形式被銷聲滅跡了,可在今天讀起來就像喂嬰兒的器官短文一樣單調沒有害處。

    可是,在十八世紀教士中相對保守的分子來看,這部書彷彿吹響了走向毀滅、無政府、無神論以及無秩序的響亮號角。當然,人們做出了那種慣用的譴責,斥責總編輯是社會與宗教的首敵,是不信上帝與國家、又不信神聖家庭關係的放蕩不羈的惡棍。然而一七七○年的巴黎不過是個規模稍大的鄉村,人們互相都很瞭解。不但狄德羅主張生活的目的在於「做好事,尋找真理」,並且也確實實踐了自己的座右銘,他打開大門款待飢餓的人,為人類他每天工作二十個小時,除了一張床、一個寫字檯以及一沓紙之外,別無他求。這個淳樸、踏實工作的人是這些美德的光榮典範,而這恰恰是高級教士與君王們欠缺的,所以想從這個方面攻擊他很不容易。因而官方想盡辦法找他的麻煩,建立起了一個諜報網,經常在他的辦公室附近打探消息,抄他的家,沒收狄德羅的筆記甚至有時乾脆不讓他工作。不過這些障礙都阻擋不了他心中的熱情。工作總算完成了,《百科全書》確實像狄德羅所期望的那般竣工了。在某種程度上人們已經聞到了新時代的氣息,明白世界亟需完全徹底的大修檢,《百科全書》就是他們重振旗鼓的新起點。看起來我似乎稍稍誇大了這位編輯的真實形象。

    可畢竟他還是狄德羅,穿著衣衫襤褸,每個星期富有的朋友霍爾巴西男爵請他去大吃一頓的時候,他就高興得歡呼雀躍。當四千冊書搶購一空時,他會覺得很滿意嗎?他同盧梭、達蘭貝爾、杜爾哥、愛爾維修、沃爾涅、孔多塞,還有別的好多人是同一時代的,全部的這些人享有比他高得多的聲譽。可是假如沒有《百科全書》,這些好人就無法發揮他們的影響。這不單單是一本書,它是社會與經濟的提綱。它向我們講述了當時領導人的確實思想。它具體講述了在不久的將來就統治了這個世界的那些思想。它是人類歷史上的具有決定意義的時刻。所有有耳朵有眼睛的人都明白,法國已經到了緊要的關卡,不得不採取一種嚴厲措施才能夠避免臨頭的滅頂之災,不過這些有耳朵有眼睛的人卻不同意這樣做。

    他們都十分固執己見地堅持和平只能依賴嚴格執行梅羅文加王朝的一套廢棄了的法律來維護這樣的論調。那時這兩個黨派勢力相當,都保持原有的樣子,這卻產生了怪異的複雜情況。法國在為保衛自由而戰的過程中起了引人注目的作用,它寫了最親切的信給喬治·華盛頓先生(一個共濟會成員),而且給本傑明·富蘭克林部長安排了愉快的周未宴會,有人稱富蘭克林是「不可知論者」,我們把他稱為樸素無華的無神論者。這位屹立在大西洋岸邊的相同一個國家又是各種各樣進步的仇敵,僅僅在判處哲學家與農民都要過相同乏味貧困的生活的時候,才體現出了點不帶任何偏見的民主精神。最後,全部這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不過變化的方式卻出乎人們預料,這次的鬥爭是要清除在精神上與社會上的非皇廷的人的障礙,可是參與鬥爭的卻並非奴隸本人,這是極少數幾個公正無私的人的傑作,新教徒對他們痛恨不已,正如天主教壓迫者在心裡痛恨他們一樣。那些公正無私的人的唯一的希望便是期待一切誠實的人都可以進天堂。十八世紀為寬容事業而戰的人很少是某一特殊的派別。為了個人方便,有時他們也參加一些能夠將士兵從寫字檯前趕走的表面化的宗教舉動。可是就內心活動而言,可以說他們是生活在公元前四世紀的雅典或者是中國的孔子時代。他們總是遺憾沒有同時代的大多數人對諸多事物的敬畏感,覺得這僅僅是過去遺留下來的、儘管無害卻十分幼稚的東西。對古代民族的歷史他們極少關注,西方人由於好奇心作怪,從巴比倫亞人、埃及人、赫梯人以及迦勒底人的歷史中摘選出一些記載,成為道德與風俗的行動指南。可是蘇格拉底大師的真正的信徒只傾聽自己良心的召喚,完全不顧後果,在早已變得屈服溫順的世界他們無所畏懼地生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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