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二五年的一天,伏爾泰對古老且又無用的羅漢家族開了(說不定沒開)幾句玩笑,羅漢騎士感覺自尊心深受打擊,發誓要對此進行報復。肯定不會讓古老統治者的後代同一個公證員的兒子決鬥了,這位騎士將復仇的事情交給了自己的僕從。有天晚上伏爾泰正和父親的一位主顧蘇裡公爵一同就餐,有人對他說外面有人找他。他來到門口,羅漢爵士的僕從就將他狠揍了一番。第二天這件事在全城市不脛而走。伏爾泰在裝扮最得體的時候也活生生像漫畫中醜陋的小猴。他被打得鼻青眼腫,頭上裹滿繃帶,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討論對象。要想挽救他只有採用一種十分斷然的措施才行,讓他不在滑稽搞笑的報紙手上名譽掃地。吃過的生牛排給他一鼓勁,伏爾泰先生就將見證人送到羅漢騎士那兒,於是開始緊張地進行擊劍訓練,準備來一場殊死的對決。哎,等到決鬥那天早晨,伏爾泰發現自己又一次被送進了監獄。羅漢這個真正的無賴,將這場決鬥交給警察來處理,因而決鬥勇士被拘留了,直到有人給了他一張前往英國的車票才得以釋放。伏爾泰被打發往西北方向走,而且被告知,若陛下的憲兵沒有發出邀請,他就不可以回到法國。伏爾泰在倫敦與倫敦附近住了四年時間。
不列顛王國並非是個真正的天堂,可與法國相比,還是有一點天國的樣子。皇家斷頭台給這塊土地籠罩了一層陰影。一六四九年一月三十日,一切身居要職的人應該銘記在心的日子。在死去的查理王身上發生的事情也會發生在所有竟敢將自己架於法律之上的人的身上。至於英國國教,當然官方教堂享有某種程度上權力和優厚待遇,不過喜歡在其他地區祭拜的人也能夠平安度日,同法國相比,宗教教徒對國家事務的直接影響基本上是微乎其微的。承認自己是無神論的人和那些不討人喜歡的對國教不信奉的人,時不時可以得到邀請到監獄裡逛逛,可是對於路易十五的人民來說,通常英國的生活狀況還是接近於完美的。一七二九年,伏爾泰回到故土法國,儘管獲得准許生活在巴黎,可是他極少使用這樣的權利。他像一隻受驚嚇的動物,願意從好友手裡接過一塊糖,卻又還是保持警覺,只要有一點點危險的跡象便會逃之夭夭。他刻苦努力地工作。發表大量作品,完全不在乎時間與事實,自己定選題,從利馬與秘魯寫到俄國與莫斯科,創作了一系列博大精深、通俗易懂的歷史劇、悲喜劇。四十歲的時候,他已經是當時最為成功的文學家了。還有另一件事,讓伏爾泰與一種不同的文明有了接觸。
在遙遠的普魯士,弗雷德裡克這位善良的國王在土裡土氣的庭院裡被一群土包子圍繞著,大聲地打著呵欠,希望可以找到幾個讓他快活的人為伴。他特別羨慕伏爾泰,多年來一直有把伏爾泰請到柏林來的心願。不過在一七五○年的法國人看來,這樣的移居就如同遷到人煙罕至的維吉尼亞,弗雷德裡克再三提高給他的報酬,伏爾泰這才接受邀請。來到柏林之後,矛盾也便出現了。普魯士國王與這位法國劇作家都是個人主義者,不可能沒有矛盾地同在一個屋頂下和平共處。兩年的龍爭虎鬥過後,一場不值一提的爭吵就將伏爾泰趕回了他願意稱之為「文明」的地方。可是伏爾泰汲取了一次有益的教訓。或許他是對的,普魯士國王寫的法國詩歌確實很糟糕。然而國王陛下對待宗教自由的態度無可指責,這也是歐洲任何君主無法比擬的地方。臨近六十歲時,伏爾泰回到了故鄉,對於嚴酷的判決他沒有心情去接受,而法國法庭正是憑借這樣的判決來維護秩序的,嚴厲的反抗詞句是堅決不允許的。在創世的第六天上帝給了他最偉大的產物以聖潔的智慧之光,可人們卻不想利用它,這讓伏爾泰畢生都惱火得很。他(伏爾泰)痛恨形式各異、方式不同的愚蠢。
大多數氣憤都被他發洩在「邪惡的敵人」身上,如同古羅馬的政治家一般,一直威脅要摧毀它。這樣一個「邪惡的敵人」不是別的,正是」大家」。只要他們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覺就拒絕思考。從孩提時代開始,伏爾泰就覺得自己是被一架巨大無比的機器驅趕著,這架機器彷彿是依賴一種全無生氣的力量,將殘酷與頑固融合在了一起。毀壞或最少將這個東西打翻成了他老年的遐想。法國政府並未虧待這個特殊的傢伙,製造了大堆法律上的醜聞,確實幫了伏爾泰一大把。第一件事情發生於一七六一年。在法國南部的土魯斯城裡住著一個店主,名叫吉恩·卡拉斯,是位新教徒。一直以來土魯斯都是個虔誠的城市。那個地方的新教徒不允許擔當公職,也不准當醫生、律師、書商或者是接生婆。新教徒不能成為天主教的家庭裡的傭人。每年的八月二十三與二十四日,所有的居民要用隆重的宴會讚美和感恩用來紀念屠殺新教徒的聖巴塞格梅大悲劇。雖然環境不太好,可卡拉斯一生都和左鄰右舍和平共處。他的一個兒子後來改信天主教,可父子相處得依然很好,他還告訴別人,就他自己而言,他的孩子完全有選擇自己所喜愛的宗教的決定權。
不過吉恩家發生了一件家庭醜事,那就是有關他的大兒子麥克·安東尼。麥克非常不幸。他想從事律師這項職業,可該職業不允許新教徒加入。他是虔誠的加爾文主義的追隨者,拒絕改變他的信條。思想上的鬥爭讓他得了憂鬱症,後來病痛深深摧殘了這個青年的思想。他開始給父母背誦《哈姆雷特》的著名獨自,他一個人長時間散步,並經常向朋友們講自殺怎樣的好。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有天夜裡,家裡人正在款待一位朋友,這個可憐的孩子悄悄離開,跑進父親的儲藏室,拿了一根用來打包的繩子,在門柱上吊死了。幾小時過後父親發現了他,他的罩衣與內衣都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櫃子上面。家人都絕望了。當時自殺的人必須臉朝下赤裸身體地拖著穿過城裡的街道,隨後綁在城外的絞刑架上,讓鳥將屍體吃光。卡拉斯是有身份的一家人,對如此的奇恥大辱不甘心。他們圍成一圈,討論應該如何做和打算做什麼,這時一個鄰居聞悉了這場混亂,報了警。醜聞迅速蔓延開來,街上即刻擠滿了憤怒的人,他們大聲喧嚷處死老卡拉斯,「因為他為了不讓兒子信奉天主教就將他殺死了。」在小城市,發生什麼事都是有可能的,並且在十八世紀法國外省的鄉下,無聊如同一個黑色的棺材,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所以就算是最無知最離奇的故事也會有人相信,它們可以讓人們如釋重負地鬆口氣。職位很高的官員完全明白在這樣可疑的情況之下自己應如何去做,因而他們馬上把卡拉斯一家人、客人、僕人及最近曾去或同卡拉斯一家有過接觸的人逮捕了。犯人被送往鎮公所,戴上鐐銬,扔進專門關押罪不可恕的犯人的地牢中去,第二天審查他們。全部的人說的都一樣,麥克·安東尼是如何進的家門,他是怎樣離開的房間,大家都以為他是去獨自散步去了,等等諸如此類。可是這時土魯斯城的僧侶們也干預了這件事情,在他們的幫助之下,可怕的消息肆意蔓延:這個胡格諾派教徒把自己的兒子殺死了,因為他要確立真正的信仰,於是嗜血成性,兒子要回到真正的信仰上,所以就將他殺死。對現代偵破方式瞭解的人們會覺得官方肯定要當天對謀殺現場作調查。大家都知道馬克·安東尼身體強壯,他年僅二十八歲,可父親六十三歲。父親可以不經任何搏鬥便能輕而易舉地將他吊死在門柱上的可能性著實太微乎其微了。
可是沒有一個鎮議會議員為這樣的細枝末節動腦筋思考,他們忙著處理受害者的屍體的事宜,由於麥克·安東尼的自殺現已被認定應受到殉教者同等的待遇,在禮堂裡屍體被停放了三個星期的時間,穿白衣服的教士們以最隆重的儀式將他埋葬。他們出於一些秘密的原因將這位已死的加爾文主義者看成是為他們組織的一分子,將他的塗了防腐劑的屍體莊嚴地送往大教堂,這往往是給主教或者當地最有錢的資助人採用的儀式。這三個星期中,城裡所有布道壇都再三督促土魯斯的廣大群眾拿出反對吉恩·卡拉斯與他們家人的證據出來,後來公共報刊完全拋出了這個案件,在馬克自殺五個月後審判開始了。那時一個審判長靈光一閃,建議要到這位老人的鋪子裡去看他描述的那樣的自殺有沒有可能,不過他被十二票對一票所壓倒了,卡拉斯被宣判用車輪將他撕裂這樣的酷刑處死。卡拉斯被他們帶到刑訊室吊了起來,腳離地面大概有一米高,隨後用力拽他的身體,直到肢體拉得「脫臼為止」(這是我抄自官方的報道)。因為他堅決不承認自己不曾犯下的罪行,便又被放下來,灌了大量的水,一會兒的工夫他的身體就是原來的兩倍了。
他依舊不承認自己的罪行,就又被抬到囚車上送往劊子手那兒,要將他胳膊與腿都撕裂開來。在後來的兩小時內,他心灰意冷地躺在行刑台上,地方官員和教徒們還依然絮絮叨叨地用問題來打擾他,老人憑借令人難以置信的勇氣,繼續辯解自己是無罪的。這種頑固的謊言讓首席執行法官火冒三丈,於是自動放棄了對這件案子的審理,下令將他絞死。這時人們的憤怒已平息了,便不再處死他的家人了。卡拉斯遺孀的全部財產都被剝奪,准許她隱居,在忠心不渝的僕人陪同下,飢寒交迫地過日子。孩子們全部都送往修道院,只有最小的那個孩子在哥哥自殺之時恰好在尼姆讀書,他非常明智地跑到了日內瓦。好多人都對這個案子非常的關注。伏爾泰住在費內的城堡裡(城堡離瑞士邊界很近,只需幾分鐘便能夠逃到國外)聽說了這件案件,不過剛開始他沒有窮源究委。一直以來他都和瑞士的加爾文主義者的教徒不和,他們也將聳立在他們城裡的那個私人小戲院視為公開的挑釁地,是魔鬼的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