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容 第34章 阿米尼斯 (1)
    「整體」的安全被「有機社會」放在一切考慮的最前端,可智力或精力超群的人卻覺得世界到目前為止的發展全在於個人的努力,不是依賴集體(說到底就是不相信全部變革),所以個人的權力遠重要於集體的權力,他們之間一代又一代的衝突恰恰是取得寬容的鬥爭的一方面。倘若我們認為這樣的前提是對的,則一個國家的寬容程度就和大部分人民的個性自由程度成正比。以前,偶爾會出現相當開明的統治者,他這樣對孩子說:「我深信『待人寬則人亦待己寬』的信條。我期許一切可愛的臣民都能對別人寬容,否則就會自食惡果,」這樣,熱情蓬勃的臣民們就連忙將官方徽章貯存起來,上面赫然印有幾個字:「寬容第一」。不過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不過是出於對國王刑吏的懼怕,並不能持久。國王在恫嚇的同時再建立起一整套逐級教育的明智體系,將它作為每天的政治活動,方才獲得成效。十六世紀下半葉,荷蘭共和國出現了這種幸運的局面。首先,這個國家擁有數以千計的半獨立的城鎮與鄉村。居民大部分是漁民、水手與商人。這三種人都習慣於某種程度的獨立行動,職業性質鍛煉了他們遇事下決定果斷,根據自己的價值觀判別工作中的機遇。我不是說他們比世上別的地方的人更加聰明,心胸更加開闊。

    然而艱苦的工作與幹勁十足的韌勁讓他們成為全北歐與西歐的穀物與漁類搬運工。他們明白,天主教徒與新教徒的錢同樣好用,他們喜歡給現金的土耳其人,厭惡要賒六個月賬的長老會教徒。因而他們成了進行寬容小測試的理想之國,並且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能各得所需,具備天時地利人和。少言的威廉是「試圖統治世界的人必須瞭解世界」這個古老格言的光榮典範,剛開始時他是個穿著時髦、富甲一方的青年,有讓人艷羨的社會地位,是當時最大的君王的機要秘書。他在舉辦晚宴舞會揮金如土,娶了好幾個有名的女繼承人,生活放蕩不羈,今日有酒今朝醉。他很不勤奮,對他而言宗教小冊子遠不及賽馬圖表有趣。對他來說,宗教改革導致的生活動亂起先不過是僱傭者間的又一次爭吵,只需稍用手段,再運用幾個五大三粗的警察,就能夠解決問題。然而,等他明白了國王與臣子之間的爭端的實質的時候,這位和藹可親的貴人已忽然變成了能力卓越的領導人了。事實上,他所要領導的是當時已完全失勢的事業。他在短時間內變賣了宮殿、馬匹、金銀飾物與鄉間的房地產(或者是立刻放棄)。這個布魯塞爾的有名花花公子成為哈普斯堡的最頑固不化最成功的有力敵人。不過財產的變動沒有將他的個性改變。

    威廉在富有時是哲學家,住在兩三間出租房裡、星期六都不知道怎樣付洗衣費時依然還是哲學家。曾經有一個主教想建造充分的絞刑架來處死全部的新教徒,他盡力粉碎了主教的計劃,現在他一樣竭力止住熱情的加爾文教徒要絞死全部天主教徒的幹勁。他的目的基本上是毫無指望。二萬到三萬人已慘遭殺害,宗教法庭的監獄裡滿滿都是新的犧牲品,遙遠的西班牙已正在召集軍隊,打算在叛亂還未傳播到歐洲別的地方的時候就將它擊垮。有人說要熱愛剛絞死自己父親、兄弟、叔父與爺爺的人們,也有人在盡力反對這樣的觀點,在這兒沒有必要告訴讀者是誰在反對。不過他利用自己的事例與他對反對者的溫柔態度,已向追隨者闡明有個性的人要超脫摩西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律法。在力爭實現公共道德的戰鬥當中,他獲得了一個著名人物的大力支持。在奢華的教室中,一個頗為奇特的簡短碑文會映入你的眼簾,上面記載德克·孔赫特的美德,他的遺體就埋在那兒。這個孔赫特相當有意思。他是富家子弟,年輕時長年在國外旅行,得到了有關日耳曼、西班牙以及法國的第一手資料。

    一回國,他便愛上了一位身無一文的姑娘。他的荷蘭父親處事小心,不讓他們結婚。兒子不顧反對依然結了婚,於是父親做了長輩在此般情況下一定會做的事情:指責他不孝,且剝奪了兒子的繼承權。年輕的孔赫特必須要幹活維持生計了,這對他來說確實有點困難。可是他多才多藝,學會了一個手藝,成了一名銅雕匠。哎,一做荷蘭人,便一直要說教。每當到晚上,他就急匆匆放下雕刻刀,拿起鵝毛筆,記錄下一整天的大事。他的筆鋒並不大像現今人們所說的「吸引眼球」。不過他的書中有很多同伊拉斯謨所說明的容易讓人接受的道理,這讓他交了很多朋友,也同少言的威廉接觸了,威廉極高地讚賞了他的能力,聘他做機密顧問。那時威廉正致力於一個奇怪的爭論。國王菲利浦經教皇指使,想滅掉人類的大敵(也同樣是他的死敵威廉),他懸賞兩萬五千金幣、還有貴族頭銜以及赦免全部罪行的代價,讓人去荷蘭把這個頭號異端分子殺死。威廉已經遇險五次,但他認為用一套小冊子反駁菲利浦國王是他的職責,孔赫特幫了他一把。

    論點是針對哈普斯堡內閣的,可是想指望內閣會因此而變得寬容一些,那根本就是癡心妄想,不過全世界都在凝視威廉與菲力浦的對決,小冊子也被翻譯成了不一樣的文字,流傳廣泛,裡面相當多題目是人們曾經只敢竊竊私語的,現今卻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可悲的是,爭論過了不多久便結束了。一五八四年七月九日,某位法國天主教徒得到了兩萬五千金幣的酬金,六年之後,孔赫特還未將伊拉斯謨著作完全譯成荷蘭文,便與世長辭了。在之後的二十年裡,硝煙瀰漫,炮聲鳴鳴,湮沒了持不一樣觀點的神學家間的咒罵。後來敵人從新共和國的邊界被逐了出去。可這個時候卻沒有威廉這樣的人來管理內閣事務。原本在大量西班牙僱傭軍的壓力之下,不同教派暫且很不情願地和解之後,現在又要打成一片了。他們的戰爭肯定是要找個借口的,然而,任何神學家都應該有要抱怨的事情吧?在萊頓大學,有兩個教授的見解產生了分歧。這算不上什麼新鮮出眾的事。可是,他們反對人有意志自由,這的確是一個極為嚴重的事情。興奮的人們馬上就參加到討論之中了,還沒兩個月,整個國家就分成的兩個敵對的陣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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