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容 第27章 舊時代的新招牌 (1)
    現代最著名的詩人將世界看成一片大海,有著許多船隻在海裡航行。每當一隻船與另一隻相撞時,便產生了「美妙的音樂」,人們把它稱為歷史。我希望借用海涅的大海,可僅僅是為了自己的目的和比喻。在孩提時代我們就喜歡往水池扔石子,覺得非常好玩。石子扔進去後濺起了美麗的水花,隨後漂亮的漣漪引起一個個圓圈蕩漾開去,很好看。要是周圍有磚頭(有時恰好有),還可以將核桃殼與火柴做成「艦隊」,將它陷進一場壯觀的人為風暴中去。人可別因為這沉重的投擲物失去了平衡,否則會將離水太近的小孩摔進去,結果使得他在事後躺在床上,不允許吃晚飯。在專為成人保留的世界中,一樣的消遣並不是沒有,可結局卻都十分慘痛。所有的一切都平安無恙,陽光普照,滑冰的人們歡快地搖擺著。忽地,一個膽大妄為的壞孩子抱來了塊大石頭過來(鬼知道他是從哪兒找來的),還沒來得及攔住他,他就已用力將石塊扔進了水塘中間,隨即就是一場大亂。大家問是誰做的,該如何揍他一頓。有人說:「放他走吧。」有的人嫉妒這孩子,原因在於他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就也將附近的舊東西扔進水裡,大家都濺滿了一身。

    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結果注定是一場群毆,幾百萬人打得頭破血流。亞歷山大便是這樣一個膽大妄為的壞孩子。特洛伊的海倫魅力無邊,是個膽大的壞女人。這些人充斥在歷史之中。然而從古至今,最壞的肇事者是那些卑鄙齷齪的小人,他們身懷個人目的,人們死水般思想的冷漠被他們作為了用武之地。正直的人對他們恨得咬牙切齒,如果抓住了他們,就非重重懲罰不可,對這一點毫不訝異。想一想近四個世紀以來他們所帶來的災難吧。他們是復辟舊世界的頭目。中世紀的雄偉城河映著這樣一個世界的影子:在顏色與結構上都非常和諧。它並非完美,可人民喜愛它,喜歡看自己小院的紅磚牆同昏灰色的天主教堂融成一體,教堂高樓居高臨下,守望他們的靈魂。文藝復興這樣的石頭被可怕地飛濺而起,隔夜便天翻地覆。然而這不過是開始。可憐的老百姓剛從震驚中清醒,可怕的日耳曼僧人便又出現了。他們把蓄意準備的整整一車的磚頭,扔進教皇的環湖中心。這未免太過分了,難怪世界花了三百年的時間才從震驚中甦醒過來。對這段歷史進行研究的老歷史學家時常犯某個小錯誤。

    看到動亂之後,他們便下結論說漣漪是因為一個相同的原因導致的,且變換著稱它為文藝復興或宗教改革。現在我們瞭解得更加清楚了。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是兩種運動,都宣稱自己追求同一個目的。然而它們為達到終極目標所運用的手段卻迥然相異,使得人文主義者與新教徒總是懷有敵意。雙方都認為人應享有最高的權利。在中世紀,個人淹沒於社會之中。這不同於約翰·多伊。約翰·多伊是個聰明人,能夠隨意來去,自由貿易,十多個教堂中他想去哪個就去哪個(說不定哪個都不願去,這要看他的意願與偏見)。他這輩子出生到死都遵循某本經濟與精神禮節小冊子做事,這本手冊教導他,身體不過是從自然之母那隨便借來的衣服,除用來暫時寄托靈魂外一點價值也沒有。這樣的教育使他相信,世界無非是通向美好未來的中驛站,對這個世界應持鄙視態度,正如去紐約旅遊的人會鄙視昆斯敦與哈利法克斯一樣。約翰安逸的在這個世界上幸福地生活著(由於他只知道這個世界)。這時來了兩個漂亮的教母: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她們對他說:「高貴的公民,起來吧,從今以後你是自由的。」約翰便問:「自由能去幹什麼?」她們回答卻很不一致。

    「自由去追求美的事物」,文藝復興如此回答。「自由去探尋真理」,宗教改革告誡他。「你能夠自由去探索過去的一切,那個時候的世界才是真正屬於人類的。能夠自由去實現詩人、畫家、雕塑師以及建築家曾一心想追求的理想。將整個宇宙自由地囊括在你的永恆的實驗室中,讓你知道它的全部奧秘。」文藝復興許諾說。「你能夠自由去研究上帝的言辭,如此一來你就會得到靈魂的拯救和得到罪孽的饒恕」,宗教改革警示道。她們轉身離去了,留下可憐的約翰·多伊享受新的自由。可是,同往日的束縛相比新自由的束縛更讓人難受。無論是萬幸還是不幸,文藝復興同既定的秩序很快聯手和解了。菲狄亞斯與賀瑞斯的後代發現,對上帝的信仰與表面上對教會的順從完全不一樣,只要你小心成了赫爾克裡斯神、施洗者約翰·赫拉以及聖母馬利亞,就能夠極不聖潔地畫異教圖案,譜寫異教十四行詩。這正如去印度的旅行者,只需遵守一些無關緊要的法規,就可以進入廟宇,還能夠無拘無束地旅行,不會惹麻煩。可在路德的忠誠追隨者眼中,最小的細節也能夠立刻成為重大無比的事情。《舊約全書》中錯了一個逗號便意味著要流放。

    在《啟示錄》裡要是用錯了一個句號,就會被當即處死。這樣的人對待宗教信仰是用著非常嚴肅的態度,對他們來說。文藝復興的輕鬆的折中方式是懦夫的行徑。結果,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徹底分手了,再也沒聯合過。因而宗教改革獨自抵擋整個世界,穿上「正義」鎧甲,準備保衛它最神聖的東西。最初,基本上反叛的軍隊全是德國人。他們英勇戰鬥,受難。不過,彼此嫉妒是災禍的根源,北方民族間的爭吵很快將他們的努力抵消了,最後不得不停戰。使得最後勝利的決策是經一個完全不同的天才提議的。路德讓位給了加爾文。早就應該這樣。在伊拉斯謨度過好多個不愉快時光的相同的法國學院裡,有一個腿有殘疾的(高盧人子彈導致的)黑鬍子西班牙青年,他夢想一天可以率領上帝的一支新軍隊,掃除世上一切異教徒。需要用一個狂熱者將另一個狂熱者打敗。只有那些像加爾文這般堅韌不拔的人,才可以摧毀羅耀拉的計劃。對沒有生活在十六世紀的日內瓦我感到很欣慰。可是同時,我也深深慶幸十六世紀存在一個日內瓦。要是沒有它,二十世紀的世界將會更加糟糕,我這樣的人說不定就入獄了。這場光輝之戰的英雄,有名的約翰·加爾文,小路德幾歲。

    出生於一五○九年六月十日。所在的出生地是法國北部的諾揚城。家庭背景是法國中產階級。父親是位低級的聖職人員。母親是某酒館老闆之女。家中有五個兒子,兩個女兒。少年受教育的特點是敏捷、率真、做事有秩序、不小氣、細心、效率高。約翰是第二個兒子,家裡本不想讓他做教士。父親有些很有勢力的朋友,能夠將他安排到好一點教區。他還未滿十三歲便在城裡的教堂做事,有一筆固定的小收入,這筆錢被用來作為送他前往巴黎好學校的讀書費用。這孩子十分出眾,同他有過接觸的人都說:「當心這個小伙!」法國十六世紀的教育制度可以培養這樣的小孩,盡可能發揮他的才幹。十九歲時,約翰被准許布道,他成為一個稱職的副主祭的前程彷彿生來就是注定的。可是家裡有五兒兩女,教堂的晉陞又非常緩慢,然而法律卻能夠提供給他更好的機會。何況那正是宗教動亂的時刻,前途未卜。有個名叫彼爾·奧利維坦的遠房親戚不久將《聖經》翻譯成了法文。在巴黎時約翰時常同他在一起。一個家庭裡有兩個異教徒便沒法相處,因而約翰就打包行李被送到奧爾良,拜某個老律師為師,想學會辯論、申述以及起草辯護狀的相關業務。在這裡發生了曾經巴黎發生的事情。

    到年底,這個學生就成了老師,教別的不夠刻苦的同學學習法學概要。很快他便掌握了所需要的全部東西,會理案。他的父親對兒子有朝一日能成為有名律師充滿期望,那些律師發表一點意見便可以得到一百個金幣,遠方的貢比涅的國王召見他們的時候坐的還是四輪馬車。然而這些夢想沒有實現過,約翰·加爾文沒有從事法學工作。他又回到自己的原始愛好,將法律彙集與法典全部賣掉,專心致志收集神學作品,莊嚴地開始了讓他成為二十個世紀來重要的歷史人物之一的工作。可是他以後的生活被那幾年學的羅馬法典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讓他再用感情看問題是絕對不可能的。對事物他也有感受,且入木三分。請讀一讀他給追隨者寫的信吧,後來這些人落入天主教會手中,被判處極刑用火活活燒死。在絕望的痛苦中,他的信依舊被他們視為世間最優美的佳篇,信中呈現了對人的心理的細緻入微的理解,使得在臨死前那些可憐的受害者還在為這個人祝福,而正是由於這個人的教誨才讓他們深陷險境。不,加爾文並非他的好多敵人所說的那般鐵石心腸。可是生活對他是神聖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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