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容 第15章 宗教法庭 (1)
    一一九八年,塞格尼公爵洛太裡奧繼承了在位只有幾年時間的叔叔保羅的地位,登上了教皇的寶座,他便是英諾森三世。他是一切居住在拉特蘭宮的最為顯著的人物。就位的時候僅三十七歲,是巴黎大學與布倫大學的優等生,富有、聰明、精力充實,鬥志昂揚,善於運用職權,能夠毫不誇張地宣稱,他「不但管理了教會,並且將整個世界控制在自己手上」。駐羅馬的帝國官吏被他趕出了城外,由軍隊控制的那部分巴爾幹半島又一次被他征服了,最後皇位繼承人被驅逐出了教會,可憐的王子身陷困境,無法自拔,不得不將阿爾卑斯山東面的領地放棄了。如此一來,洛太裡奧將意大利從日爾曼人的控制中解脫了出來。他組織了舉世聞名的第四次十字軍東征,然而十字軍壓根沒去「聖地」,而是向君士坦丁堡進軍,殺害城裡的大批居民,將金銀財珠寶洗劫一空,其手段令人髮指,使得後來前往希臘港口的十字軍士兵充滿了擔憂,害怕當做罪犯送往絞刑台。英諾森三世也曾對這樣的讓威望很高的少部分基督厭噁心寒的悲慘行徑表示過不贊同。可是他很務實。屬於見風使舵的那種,把一個威尼斯人委派去當君士坦丁堡的主教。

    憑借這聰明的一招,東正教又一次被羅馬所支配,同時又獲得了威尼斯共和國的好感,此後拜占庭領地被威尼斯共和國看成是自己的東方殖民地,胡亂發號施令。在宗教方面,教皇也相當的有造詣、手段高明。經過差不多一千年的躊躇不決,教會終於下定決心,認定婚姻不單單是男女間的民事契約,而是一樁非常神聖的事情,在神甫當眾的祝福以後才會產生效力。當法國的菲力浦·奧古斯特與萊昂的阿方索四世試圖固執己見,依照自己的喜好來治理國家之時,很快便被警告,讓他們銘記自己的職責,因為他們一生處世謹慎,於是立刻按照教皇的旨意辦事了。就算是在北方高地,即便基督教傳入不長時間,人們也深刻地意識到誰是他們真正的主人。哈康四世國王(一起的海盜們習慣將他稱為「老哈康」)不久之前征服了一個小帝國,除他所在的挪威以外,還包括蘇格蘭的一部分、全部冰島、格陵蘭島、奧克尼群島以及海布裡地群島,不過他在舊天主教堂加冕之前,還不得不在羅馬法庭將自己複雜的身世情況說清楚才可以。日復一日,教會的勢力堅固不可動搖。保加利亞國王不斷地屠殺希臘戰俘,時不時還折磨拜占庭的皇帝。

    他對宗教思想完全不感興趣,不過還不遠千里跑到羅馬,卑躬屈膝地請求教皇承認他作為臣僕。在英國,幾個男爵設定法規來約束皇帝,教會就不客氣地聲明他們制定的是無效憲章,「那是運用武力得到的」;隨後他們又因起草那份著名的文件《大憲章》而被逐出了教會。全部的這些都說明,樸實的紡織工與大字不識牧羊人提出的要求英諾森三世也不會置之不理,原因在於他們對教會的法律提出了質疑。可是,終究還是有些人鼓起勇氣,做出了以後我們將看到的事情。有關異端邪說這樣的題目著實讓人費解。大多數異教徒都是貧民,無任何做宣傳的能力。他們有時候寫幾本小冊子述說自己的見地,用來保護自己反擊敵人,不過會立刻被當時執政的宗教法庭派出鷹犬將把柄捉到,大難臨頭。為了殺一儆百,蠱惑大眾,也寫過披露「新撒旦的反叛」文章,對異端邪說的瞭解我們都是從這樣的文章以及審判記錄中知曉一二的。

    結果,對這些異端分子的複雜形象,我們往往是得到的是如此的印象,他們都是些使體面人見到想吐的小人,他們長髮披肩,衣裳破爛,在最下層貧民窟的空地窖裡居住著,從來不吃崇高的基督食品,以靠吃蔬菜生活,喝白水,遠離女人,振振有詞地叨念著救世主第二次下凡所說的預言,辱罵教士的庸俗與惡毒,對萬物的內在規律還進行惡意攻擊。不過,的確有很多異教徒讓人討厭,這可能是那些自命不凡的人應有的下場。很多異端分子以非神聖的熱情追求神聖的生活,像魔鬼一樣骯贓,臭氣熏天,鄉村的平靜生活被真正基督存在的怪異荒誕的思想攪得雞犬不寧。然而,他們的勇氣與誠樸還是非常值得別人贊許的。他們得到的微乎其微,卻失去了全部。一直都是這樣,他們一事無成。可是,這個世界上的全部都趨於組織化。後來,為了個人成就就算是那些完全不相信組織的人也會成立一個「無組織促協會」。熱愛神話、沉浸於感情世界的中世紀異教徒也不例外。謀存的天性令他們聚集起來,某種不安全感令他們在自己的神秘教旨外面裹上了幾層玄乎莫測的禮儀來加以掩護。然而,忠誠於基督教會的大眾卻不能將這些教區分開來派。

    他們將一切的異教徒混為一談,把他們叫做是骯髒的摩尼教徒或用別的不恭的詞語,認為這樣就能將問題解決。這樣,摩尼教徒成為了中世紀的布爾什維克,我當然不是說那時有個綱領明確的政黨,正如幾年之前在俄帝國建立的統治力量一般。我所說的是某種含糊不清的辱罵,現在的人也用它來詛咒自己的房東,因為倘若房東嫌開電梯的小子沒有將電梯停在恰當的地方的話,便會向他索要房租。摩尼教徒在中世紀的上等基督徒眼中是最令人討厭的。然而他們又沒有憑據來進行審判指控他們,就用道聽途說之詞用來誹謗。在私下聚會中這種方法倒是很有成效,同普通的法庭審判相比還快些,可往往欠準確,引發了許多的冤案。可憐的摩尼教徒的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由於創始人波斯人摩尼是善良與仁慈的化身。他是一個歷史人物,生於三世紀前葉一個名為艾克巴塔娜的小鎮子上,父親帕塔克是當地一個很有影響的財主。他於底格里斯河畔的采斯芬受過教育,青年時所在的環境正如現在的紐約一樣,網羅地球風雲、語言雜亂、道貌岸然、不信神以及追求實利,任意空想的人。

    在從東西南北方熙熙攘攘探訪美索不達米亞大商業中心的人群當中,諸多異端、宗教與教派都有他們自己的追隨者,摩尼傾聽著形形色色的說教與預言,將佛教、基督教以及猶太教混合在一起,再摻雜一點古巴比倫迷信,構成了一套自己的哲學。假如對摩尼教徒偶爾將教義扯向極端的話,則摩尼僅僅是把古代波斯神話中的好壞上帝的說法復興了。壞上帝總是同人的靈魂作鬥爭,萬惡之神被摩尼和《舊約》中的耶和華聯繫在了一起(所以耶和華變成了魔鬼),將萬福之神看成為馬太福音中的「天父」。並且,(這兒能夠體會到佛教對他的影響)摩尼覺得本質上人的肉體是邪惡,齷齪的東西,天性卑鄙,不管是誰都必須不停地磨礪體膚,節衣縮食,用以除掉自己的凡俗野心,這樣才不會淪入萬惡之神的魔掌之中,地獄之火才不會將其燒為灰燼。一大批禁忌都被恢復了,這不讓吃,那不讓喝,追隨者們的食譜裡僅僅是涼水、焉了的蔬菜和死魚。可能後一項條令會讓我們驚歎不已,可是教徒們一直都覺得對人的不朽靈魂來說,海裡的冷血生物會對其損傷小些,強於陸地上的熱血親族,那些人寧願死去也不肯吃一塊牛排,但吃起魚來饒有滋味,無任何厭惡之感。

    婦女們被摩尼視為草芥,這也表證明他是個貨真價實的東方人。他下令禁止信徒結婚,主張一步步滅絕人類。至於猶太派創立的、洗禮者約翰提倡的洗禮與別的儀式,摩尼全部都深惡痛絕。所以即將就職的聖職人員只需行按手禮就行,無須將身子浸入水中。二十五歲的那年,這個怪人開始向全世界闡釋他的思想。首先他來到印度與中國,結果是相當的成功。隨後他轉回故里,將教義的祝福帶到自己的鄰國去。然而,波斯教士們已覺察到,超凡脫俗的教義的成功令他們失去了一大片秘密收入,所以轉向反對摩尼,希望對他施加極刑。最初摩尼受到國王保護,不過老國王死後,對宗教事務新國王一點興趣都沒有,讓教士階層裁決摩尼。摩尼被教士們帶到城牆下,釘到十字架上,他的皮還被剝下來掛在城門前示眾,用來警告那些對這一預言家的邪說感興趣的人們。隨著同領導人物發生的激烈衝突,摩尼教會也自己分崩離析了。然而預言家的零碎思想卻如諸多的精神流星一般,廣泛的在歐洲與亞洲流傳開來,在樸實貧苦的民眾中在後來的世紀裡產生了巨大的反響,大眾不自覺地將摩尼的思想揀起來,認真審視它,發現它非常合乎自己的口味。

    摩尼教是什麼時候、如何進入歐洲的,我也無從知曉。極有可能它是經小亞細亞、黑海與多瑙河流傳來的。隨後它翻越阿爾卑斯山,在很短的時間內於德國以及法國享有崇高的聲譽。新教義的教徒們為自己起了個東方名字:凱瑟利,即「過純潔生活的人」。苦惱的教義蔓延得如此迅速,使得在整個西歐,這個詞同「異端邪說」並駕齊驅。可是不要覺得「凱瑟利」由此形成了某一固定的教派,沒有人有另立一種新教派的想法。摩尼教的思想給許多人都帶來了深遠的影響,但這些人卻一口咬定自己不過是基督教會虔誠的兒子。這讓這種特殊形式的異端邪說十分危險,不易察覺。一些病菌的體積大得在省級衛生部門的顯微鏡下就能看到,相對來說由一般醫生診斷因這種病菌所引發的疾病一點也不難。不過上帝保佑我們千萬不要受到在超紫外線照射下照樣能生存的小生物的侵害,原因在於這些小東西是要繼承世界的。用基督教的觀點來說,摩尼教是社會上最危險瘟病,組織的上層人物的頭腦因它而充滿恐懼,這在諸多精神苦惱還未來臨以前是覺察不到的。這些話僅僅是些竊竊私語,可是早期基督信仰的最堅定的支持者確實也明顯地表現出了這種病的徵兆。

    聖奧古斯丁,這個十字軍的偉大英勇的衛士曾經率先摧毀了異教的最後堡壘,可是據說他內心卻向著摩尼教。三八五年,西班牙主教普裡西林被燒死了,他被指控傾向於摩尼教,成為了《反對異教法》的第一個試刀鬼。就算是基督教會有頭有臉的人物也慢慢被可怕的波斯教義吸引了。起初他們勸告對神學一無所知的門外漢不要讀《舊約》,後來十二世紀的時候還下達了著名的條令:全部的神職人員都必須是獨身。不要忘記,在精神變革的主要人物身上頑固的波斯理想很快便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讓最值得人們愛戴的艾西斯的弗朗西斯制定了有著嚴格的摩尼式純潔的新修道院法令,這讓他獲得了「西方的釋迦牟尼」的頭銜。

    不過當自願貧窮與靈魂謙卑的高尚理想一點點滲透到大眾心靈之時,當又一場皇帝同教皇之間的戰爭來臨之際,當國外僱傭軍各自舉起鑲著十字架和蒼鷹的旗幟為彌足珍貴的地中海岸彈丸之地在屍體上拚死拚活之時,當大批十字軍帶著從朋友和敵人那兒搶來的不義之財蜂擁而回之時,當修道院長與養著的一群阿諛奉承之徒在奢豪的宮殿窮凶極欲之時,當教士們騎馬走過清晨熙熙攘攘的人群去享受狩獵早餐之時,一件不妙的事情已是注定會發生,並且確實發生了。一點也不為奇的是,首先在法國的一個地方產生了對基督教現狀的不滿,即便那個地方古羅馬文化傳統能夠維持得最長,可是野蠻卻最終沒能融入文明之中。我們能夠從地圖上找到這個美麗的地方。它名為普羅旺斯,形狀是一個三角形,由地中海——隆河——阿爾卑斯山組成。馬賽是腓尼基人的殖民地,這個地方過去曾是、現在依然是此地區的重要港口,有很多富裕的鄉鎮和村落坐落在這裡,這裡有有充足的雨水和明媚的陽光。中世紀當歐洲大部分地區還在恭聽披著長髮的條頓英雄的野蠻故事的時候,普羅旺斯的民間優秀歌手和詩人就已經發明了為現代小說奠定基礎的新的文學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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