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容 第3章 希臘人 (1)
    在地中海的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有一個很小的岩石半島,在近兩個世紀裡它為現今世界的生活打下了完整的基礎,這其中包括政治、文學、戲劇、雕塑、化學、物理(上帝曉得還有什麼),這所有的一切是如何實現的呢?多少世紀以來,大家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在哲學家們的一生裡也多少要花費一些時間來找尋答案。盛氣逼人的歷史學家同化學、物理、天文以及醫學上的專家有很大的不同,他們往往以某種居心不良的蔑視態度看待所有想發現「歷史規律」的努力。在研究蝌蚪、細菌以及流星時的可行的辦法,在研究人類領域中卻完全沒有用武之地。可能是我錯了,不過我覺得這種法則仍舊存在。目前我們的收穫甚微,這是不爭的事實。不過,我們下的工夫還不夠。我們總是忙著積累事實,卻騰不出時間把它們煮一煮,讓它們溶解、昇華,然後從中淬煉出風毛鱗角的智慧結晶,或許對於我們這類特殊的哺乳動物,這些智慧還真有點價值。涉足這個新的研究領域,難免有點誠惶誠恐。這兒我借用科學家的一段名言,獻上下面的歷史定律。依據現代科學家的最新成果,當全部物理與化學的成分都到達形成第一個細胞的理想比例的時候,生命(有別於無生物的有生物)就出現了。

    將上面這段話翻譯為歷史學的概念,便是:「只有一切種族、氣候、經濟以及政治因素達到或接近於某種理想比例的時候,高級形式文明才會突發其然地、看似自動地產生。」我將舉幾個反面事例來詳盡論述這樣的觀點。當智商還處在穴居人水平的種族是沒法繁榮昌盛的,就算在天堂裡也不會。倘若是出生在愛斯基摩人的圓頂冰屋裡,從早到晚就是盯著冰上的捕海豹洞,這樣倫勃朗就畫不出圖畫,巴赫就沒法譜出受難曲,伯拉克西特列斯也塑不出雕像來。

    假使達爾文必須在蘭開夏郡的工廠中幹活謀生,在生物學上他就不能作出貢獻,要是亞歷山大·格雷厄姆·貝爾是一個自身難保的奴隸,居住在羅曼諾夫莊園的某個偏僻村莊裡,那他也發明不了電話。埃及被譽為第一個高級文明的發祥地,那兒氣候宜人,可土著居民的體質卻不算健壯,進取心也不是很強,經濟和政治條件也糟糕極了。巴比倫與阿西利亞同樣是這樣。以遷移到底格里斯河與幼發拉底河流域的閃米特族卻身材高大,精力旺盛,氣候也沒問題,可是政治與經濟的環境依然差得很遠。巴勒斯坦的氣候無任何能夠炫耀的地方,農業生產力落後,在橫穿國土溝通亞洲與非洲的大道之外的地區,商業屈指可數。何況,巴勒斯坦的政治完全掌握在耶路撒冷神廟的教士手中,這當然不利於個人積極性的發展。

    腓尼基的氣候倒是不錯,並且身強體壯,經濟條件也很好,不過,這個國家卻經受了嚴重經濟不平衡的悲劇。一小部分船主積聚了所有的財富,還創建了森嚴的商業壟斷。如此一來,早期泰雅與西頓的政權成了大富豪們的囊中之物。窮苦百姓連起碼的努力幹活的權利也被剝奪了,他們變得非常冷淡、淡薄,後來,腓尼基重蹈迦太基的覆轍,因為統治者的短淺目光與自私自利而化為烏有。不管怎麼說,在早期所有的文明的中心,成功必要的因素往往欠缺。公元五世紀時在希臘終於產生了完美平衡的奇跡,它維持的時間十分短暫,並且奇怪的是,竟然連這也不是在本土發生的,而是發生在愛琴海彼岸的殖民地上。在另外一本書中我也描述了聞名的島嶼橋樑,它們將亞洲大陸與歐洲大陸緊密地聯繫在一起,早在還沒有文字記載的時期,埃及、巴比倫以及克里特商人就經由這些島嶼前往歐洲。他們的著陸不但通了商,而且還將亞洲的思想帶到了歐洲,他們的足跡留在了小亞細亞西岸的一個名叫以沃尼亞的狹長地帶上。

    當時離特洛伊戰爭還差幾個世紀,希臘大陸的某些部落將這塊長九十英里、寬僅數英里的疆域征服了,先後創建了殖民城市,其中最為聞名的是以弗所、福賽、艾麗斯萊以及米萊圖斯。在這些城市附近,最終成功的條件以完美的比例臻於成熟,讓文明發展到了很多後世的文明最多偶爾能夠與之並駕齊驅,卻從未超過它們的水平的地步。首先,殖民城市住著的是來自十多個民族的最活躍最有上進心的人。其次,這兒擁有新舊世界間與歐亞大陸間彼此通商貿易所得的財富。再次,完全代表殖民主利益的政府給了廣大自由者機會來充分發揮自己的才幹。我不提氣候是有原因的,對於只經商的國家來說,氣候的關係並不大。不管是下雨天還是晴天,船隻一樣能夠建造,貨物都能夠裝卸,只要沒有冷得港口結冰,只要雨水沒有淹沒城鎮,居民便不會對每天的天氣預報產生興趣。以沃尼亞的天氣對知識階層的發展還是相當有利的,在圖書與圖書館問世以前,知識是憑借人們口口傳承下來的,城裡的水泵四周變成了最早期的社會活動的中心,而且是最原始的大學所在地。他們之中有記載的第一人——現今科學的真正創始人,是一個背景讓人懷疑的人物。

    這並非是說他搶劫銀行或是殺死家人,並因此而從毫不知名的地方逃往米萊圖斯來。沒有人知道他的祖先是哪一個,他到底是比奧夏人還是腓尼基人?(用學識淵博的人類學專家的話來說)是北歐遊牧人還是閃米特人?這說明,在當時這樣一個明麥安德爾山口的區區古城是一個具有多麼顯赫地位的世界的中心。它的人民來自五湖四海(正如現今的紐約一樣),所以人們只從表面印象接受自己的鄰居,從不太過深入地注意他的家底。這本書並非數學史與哲學手冊,所以不必為闡明泰勒斯的思想而大動筆墨。只需提及一下,對新思想他傾向於採取寬容的態度。這樣的風氣曾在以沃尼亞風靡一時,當時羅馬還僅僅是遠方一條不知名的泥濘河邊的小商鎮,猶大人照樣是阿西利亞人的俘虜,歐洲的北部和西部還是一片荒蕪的貧瘠之地。

    為了弄清這樣的發展成為可能的原因,我們必須瞭解自從希臘頭目們渡過愛琴海、洗劫特洛伊城堡中的財富以來希臘所產生的變化,在當時那些遠近馳名的英雄不過是最原始文明的產物,他們就像四肢太過發達的孩子,在他們眼中生命不過是一場漫長而且光榮的搏殺,裡面充斥著刺激、搏鬥、賽跑還有一切諸如此類的競技,可假如我們現在的人不是為了麵包與香蕉而不得不從事日常工作,倒也很願意從事這樣的活動。這些血氣方剛的俠客對待他們信仰的神的態度坦率直白,如同是對待日常生活中一切嚴肅問題一般。在公元前十世紀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曾干預過希臘人的一切,不過他們都有著真真切切的人的形象,與地球上的人差異不大。地球上的人是何時何地、如何同他們的上帝背道而馳的,裡面的詳情從來都是個謎,一直沒有人搞清楚過。然而,九霄雲外的上帝對匍匐在地面的人民所擁有的情誼一直都沒有間斷過,總是帶著親切的個性色彩,它使得希臘宗教表現出了獨有的魅力。得到過良好教育的孩子應該都會明白,宙斯是十分強大的統治者,留著長長的鬍子,時不時狂暴地鬧起閃電靂靂的時候,世界就像未日來臨了一般。

    在搖籃裡孩子們就聽人家講起有關神靈的故事,可當他們稍微長大一點,可以自己讀古老的傳說時,就開始研究起那些可怕神靈的弱點。這時他們看到的神靈是在愉悅的家庭派對的燈光下出現的化裝的人們——他們互相不厭其煩地惡作劇,參與平凡人們的政治討論,因為各支持一方而彼此激烈爭吵,所以,每次希臘塵世發生爭論,一場軒然大波便在天國諸神之間展開。不過,宙斯即便有人類的弱點,可仍舊是十分偉大的上帝與強大無比的統治者,安全起見,最好不要冒犯他。但是,他很「通情達理」,現在華盛頓議會中專門進行院外遊說活動的說客們對這個詞的含義知道得清清楚楚,宙斯也的確很通情達理,要是掌握的火候恰如其分,還能夠疏通他。具有幽默感則是最主要的,他本人以及他的天國其實他看得不太重。可能這種評價對於宙斯來說並不是最好的,不過該點的好處是卻顯而易見,古希臘一直都沒有條例森嚴的教條,規定凡人應如何把真理和謬誤區分開來。因為無現代概念中的「信條」,和冷酷的教理以及憑借絞刑架推廣教理的職業教士,全國上下都能夠依照自己的好惡來修訂宗教思想與天國的定義。

    居住在奧林匹斯山周邊的塞薩利人對其可敬的鄰居奧林匹斯諸神的崇拜程度,遠不及居住在很遠的拉科尼亞灣小村莊裡的阿索庇人,雅典人誤以為有守護神雅典娜的庇佑,就能夠對她的父親宙斯放肆,而住在離通商要道很遠的山谷裡的阿卡迪亞人的信仰卻更為淳樸,以輕浮的態度對待宗教這樣嚴肅的事情最讓他們惱怒。福西斯的居民是以人們對德爾法的朝聖來謀生的,因而他們確信,阿波羅(這樣一個在有利可圖的地方接受朝拜的天神)是一切天神中最偉大的一個,那些不遠千里而來的人們,但凡是口袋裡還有一兩個德拉克馬,就應為阿波羅去進香。因為猶太人只信奉一個上帝,這令他們有別於其他民族,當時的猶太人聚在一個城市,勢力日益擴大,最後一切與之匹敵的朝聖地都被他們擊敗了,這樣一來,對宗教的壟斷維持了近千年,否則讓人們只信奉一個上帝沒有可能。這種條件在希臘卻不具備。雅典人與斯巴達人都希望他們城市成為全希臘公認的首都,但都沒有成功。他們的努力只引發了徒勞枉然的長年內戰。有這麼強個性的民族必定給獨立思考精神的發展提供了廣闊的前景。有時《伊利亞特》和《奧德賽》被稱作是「希臘人的聖經」。然而它們同《聖經》八竿子打不著,僅僅是普通讀物。

    從未跨進「聖書」的範疇。這兩本書所講的是英雄們叱吒風雲的冒險經歷,他們總被人們習慣的認作是當時希臘人的上一輩祖先。這兩本書提及很多宗教知識,由於天神們都無一例外地同凡人的相互爭奪中各支持一方,把正經事忘得一乾二淨,只是縱情地欣賞在自己領地上展開的亙古罕見的大博殺。希臘人從未考慮過荷馬的著作是否是直接或間接地在米納瓦與阿波羅的啟示下才完成的。在文學史上荷馬史詩是極具光輝一頁,長夜漫漫的冬日裡,它是陪伴人們的良好讀物,還能夠增加孩子們的民族自豪感。這就是全部的全部。這座城市到處都瀰漫著知識與精神自由的氣息,散發著從來自五湖四海的船隻上發出的嗆人味道,還裝點著華麗的東方綢緞,瀰漫著飽食終日的人們的笑語歡顏,這兒是泰勒斯的誕生地,他在這裡學習,工作,直至離開人世。假如他摸索出的結論有悖於其他人的見解,那麼請記住,他的思想的影響很具有局限性,通常米萊圖斯人都知道泰勒斯,正如紐約人往往對愛因斯但的大名都早有耳聞一樣。假使問紐約人愛因斯坦是誰,他會告訴你,愛因斯坦是蓄著長髮、叼著煙斗、拉小提琴的傢伙,他還寫有一篇一個人從火車這端走到那端的故事,曾在一份星期日的報紙上刊登過。

    這個叼著煙斗、拉小提琴的怪人抓住了瞬間的真理之光,最後把六十個世紀以來形成的科學結論推翻了(至少是極大改變了)。然而,千百萬懶散隨和的紐約人並未重視過這點,僅僅在自己喜愛的擊球手試圖推翻萬有引力的時候,才想到數學這門學科。一般古代歷史教科書避開這個難題,只印上「米萊圖斯的泰勒斯,現代科學奠基人」來搪塞敷衍。甚至我們能夠想像到當時《米萊圖斯報》上登出如此的大字標語:「當地畢業生發現了真正科學的秘密」。泰勒斯究竟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如何超越前人走過的舊路,獨自開闢新道路的,我也不得而知,但是能夠肯定一點,他並非生活在沒有知識的真空世界中,他的智慧也並非憑空捏造出來的。在公元前七世紀,在探索許多新的科學領域,人們已經有大量數學、物理學以及天文學的資料,提供給學者作為參考。巴比倫的星球觀察家已在探索天空了。通過精確的計算,埃及建築師將兩塊重百萬噸的花崗石放於金字塔內墓室的頂部。尼羅河谷的數學家們通過仔細研究太陽的運動,預計出旱季和雨季,給農民提供了日曆,讓農業勞動變得有規律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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