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元春正待答話,忽見一個戈什哈進去稟告左宗棠道:「劉錦棠劉統領,已在外邊,說有要公稟見。」
蘇元春大喜的接嘴1道:「毅齋進省來了麼。快快請入,我們正有事情和他商量。」
左宗棠也對那個戈什哈說道:「我正要找他,快請快請。」左宗棠一邊說著,一邊迎到門口,等得戈什哈導入劉錦棠,左宗棠很高興的喚著劉錦棠的名字道:「毅齋,你是今天到的麼?此次真辛苦了。」
劉錦棠慌忙先向左宗棠行禮之後,又與蘇元春招呼一下,方始含笑的答著左宗棠道:「這算甚麼,爵帥怎麼竟和錦棠客套起來。」
左宗棠聽說,將手忙向劉錦棠一揚道:「你的剿匪手段真好,並非我在和你客套,快快坐下再談。」
劉錦棠對於蘇元春本是後輩,便在下面坐下;左蘇二人,也同坐下。劉錦棠先將剿平花門禍首之事,詳述一遍之後,方問左蘇二人道:「爵帥和蘇老伯這邊,這幾天接到家叔的信息沒有?」
左宗棠先答道:「我們正為久不接著你們令叔之信,很在此地惦記。」
蘇元春也接口道:「劉統領,你們令叔,本是一位才兼文武的人物,這回久沒信來,或是道途梗塞的原故,我們不過記掛他,這還罷了。只是這幾天外邊很有謠言,說是烏魯木齊的那裡,似有亂事。」
劉錦榮將眉一蹙道:「小侄怎麼沒有聽見。」
左宗棠道:「此地謠言本多,我說事有緩急,白禹崔已把大小南川佔據,我雖派了何繼善去了,其實還不放心。」左宗棠說到此地,又朝劉錦棠笑上一笑道:「我的意思,還想請你再走一趟。」
劉錦榮忙答道:「爵帥只要相信錦棠,1不致僨事,錦棠敢不奉令。」
蘇元春在旁岔嘴道:「劉統領肯去,還有何說,我的鄙見是、最好等得平了白匪之後,劉統領還得去到金積堡一趟呢。」
劉錦棠連連點頭道:「老伯的說話不錯,小侄本也不放心家叔那兒。」
左宗棠聽了大喜道:「這末我就叫人去辦公事。」劉錦棠道:「錦棠的隊伍,本來紮在域外,只要爵帥的公事一下,錦棠馬上動身。」
左宗棠一面便命文案上去辦委札,一面又將他想剿撫兼施的主意,告知劉錦棠聽了。劉錦棠剛剛聽完,札子已經辦到,當下就向左宗棠謝了委,又向蘇元春請教一些軍情,立即告辭而退。左宗棠同了蘇元春送走劉錦棠後,又和蘇元春閒談一會,方命蘇元春退去。
沒有幾天,有天晚上,左宗棠睡得好好的,突然哭醒轉來。孝勳、孝同所見聲氣,趕忙一同奔至忙問道:「爹爹怎麼?」
左宗棠瞧見二子到來,便坐起來緊皺雙眉的答道:「為父夢見壽卿浴血而至,似要和我講話的樣子,我已一驚而醒。」左宗棠說著,忽把雙眼向那房內四處一望,似現害怕之色的接著說道:「此夢奇突,壽卿恐怕不祥吧。」
孝勳、孝同二人一齊答道:「這是爹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壽卿軍門這人,很有馬伏波之風,況且又有聶功廷、董福祥兩個在他那兒,決不至於有甚變故。」
左宗棠搖著頭道:「為父本也這般想法,但是此夢十分不好。」
誰知左宗棠的一個好字,尚未出口,忽見一個辦理機密公文的文案,手上拿了一件公文,慌慌張張的走入道:「回爵帥的話,壽卿軍門,業已陣亡。這件公事,就是那邊專人送到的。」左宗棠忙問:「你在怎說。」
那個文案又重了一句道:「壽卿軍門,已經陳亡。」
左宗棠雙手把他大腿一拍,同時發出悲音,對著二子說道:「壽卿真有靈呀。」左宗棠一面說著,一面連忙下床,展開公事一看,看未數行,眼淚已是簌落落的流下。
孝勳、孝同兩個,只好勸慰道:「爹爹且莫傷感,現在只有連發大兵,去替壽卿軍門報仇。」
左宗棠先把公事交還那個文案,命他退出,然後又拭著淚的對他二子說道:「壽卿此次出征,忽又說出一個死字,為父從前因見他去剿辦那個白彥虎的時候,也曾說過一個死字,並沒甚麼壞處,所以也就大意一點。此次又令他去出征,不料竟出這個亂子,這真是為父對他不起的了。」
孝勳、孝同兩個,先將老父服伺上床,方始又勸著道:「壽卿軍門的遭此不幸,爹爹自然有些悲傷。若說對不起,這也未免太過。因為常言說得好,將軍難免陣上亡,此是一定之理。爹爹倘因壽卿軍門之事,萬一急出甚麼病來,那更不妥。」左宗棠微微地把頭點了幾點道:「你們所陳,卻也有理,此刻且去睡覺,明天再講。」二子退出,左宗棠這一晚上何曾合眼。
第二天大早,剛剛起身,又見那長子孝威專人報到,說是周夫人因病去世了。左宗棠一聽此信,連連頓腳,淚如雨下。
孝勳夫婦、孝同夫婦,也已得信,一同搶天呼地的奔到左宗棠身邊,圍著說道:「母親,婆婆出此大事,兒子、媳婦等人,只有立即奔喪回家。」
左宗棠仍是掩面痛哭了一會,方始亂揚其手的說道:「快快收拾行李,馬上動身。現在不必多帶盤纏,我叫沿途局所,按程付給你們。」
大家聽說,草草收拾一下,叩別起程,左宗棠一等兒、媳走後,趕忙親筆函致沿途局所,從簡的按程發給路費。跟手又寫家信,諭知孝威辦理喪事等等的禮節。甘省同寅,得信較早,都赴督轅慰唁,左宗棠只好設靈開吊,忙了幾時。
一天忽接劉錦棠的捷報,說是他到碾伯地方之後,何繼善軍門,已與白禹崔開過幾仗。只因白部的回兵太多,沿途回民,更有暗中幫助情事,幸他設了一個誘敵之計,方將白部手下的一個大將擒住,白逆既失臂膀,以後方始連戰皆捷。
又說西寧知府馬桂源,因見左宗棠不納他那逐去陝回之策,索性暗中聯合陝回一同抗拒官兵。他已派了親信將領去到西寧,擬繳馬桂源之械,馬桂源的叛跡既彰,雖是親自出戰,不敵而退。預料兩處戰事,一月之內,可以得手云云。左宗棠得此捷報,稍覺放心一點。
又過兩月,始見劉錦棠平亂回省,接見之下,正擬詳詢經過事實,忽見劉錦棠滿身素服的哭拜於地,一口氣的對他說道:「錦棠一得先叔陣亡之信,幾至暈絕過去。那時白禹崔,正率大隊拚命來攻官兵,錦棠一想,此逆若不馬上剿平,必至釀成他去與那馬化-聯絡一氣,那更不了。錦棠只有暫時丟開奔喪的念頭,自從八月起,直至十月止,六十多天之內,血戰了五十餘次,仰仗爵帥虎威,首將白禹崔擊斃,然後同了何軍門直薄西寧城下,馬桂源自知無力再抗,服毒而歿,西寧一帶的難民數十萬,方才重見天日。」
左宗棠起先一面拉起劉錦棠,令他坐定,一面讓他一直說畢,方去執著劉錦棠的雙手慰藉道:「毅齋,此次之事,你能移孝作忠,所以我們壽卿的那個英魂,能夠助你殲平巨酋。現在我就一邊奏保你的這次大功,並請朝廷派你接統老湘軍,好去替你令叔報仇;一邊飭知那裡四個統領,統統歸你節制,你看怎樣?」
劉錦棠仍舊垂淚的答道:「爵帥不用保我這次勞績,只要能夠讓我前去接統先叔的隊伍,去和那個老賊一拼,我已感激不盡的了。」
劉錦棠尚未說完,蘇元春、曹克勳、陳亮功、李訓銘、李成柱等人,都已聞信趕至,大家向著劉錦棠賀功的賀功,慰唁的慰唁,眾口嘈雜,竟使劉錦棠沒有工夫答話,鬧了好久,左宗棠才將方纔那個主意,告明大眾,大眾自然一力贊成。
左宗棠即命左右就在大堂之上,設了劉松山的靈位,以便回省的隊伍都來弔奠。當下前來弔奠的人物,除了蘭州就近幾個文武官員之外,其餘都是劉松山的舊部,弔奠時候,十分哀悲,左宗棠瞧見劉松山如此深得軍心,自然愈加感歎。劉錦棠也因那些兵士,遙跪拜奠,都極誠摯,更覺傷心起來。
誰知就在那個時候,左宗棠忽見一個勇丁,突然越出隊伍之前,手舞足蹈,如醉如癡的,一直向他面前奔來,方在大駭。左右當那勇丁,又是一個刺客,陡的各把手槍,對那勇丁瞄準要放。左宗棠此時又已看得清楚,趕忙搖手阻止道:「此人手上,似沒甚麼凶器,不必開槍,只把他快快拿下,由本部堂審問就是。」
左右聽說,立即奔了上去,把那勇丁設法拿住,先搜身上,並沒凶器,方始抓到左宗棠面前,喝令跪下。那個勇丁,毫沒害怕之狀,單是定著兩顆眼珠,厲聲的對著左宗棠說道:「老統領劉松山派我來說,要請爵帥給我滿餉一月。」
左宗棠見那勇丁,語無倫次,始知是個瘋子,便命左右將他拉開,不防一二十個人眾,拉了半天,不但一絲拉那勇丁不動,而且覺得那個勇丁,滿身寒氣逼人,使人不能禁受,只好據實稟明左宗棠知道。
那時劉錦棠正在劉松山的靈位旁邊,跪著還禮,忽見他的隊伍裡頭,突然奔出一個瘋子,雖已拿下,還怕左宗棠怪他平日治軍不嚴,當下忙不迭的奔到那個勇丁面前,喝問他道:「你叫甚麼名字,究是哪哨名額,為何膽敢前來驚動爵帥!」
那個勇丁,雖見劉錦棠這人,仍舊毫沒懼憚之色,連連稱呼劉錦棠做少統領道:「我叫王得貴,現充錦字第三營後哨副目,剛才忽見我們老統領,滿身是血的走來對我說道:『現在少統領接統老湘軍了。說我一向辦事忠心,給我滿餉一月。又說金積堡那兒很冷,趕緊要求爵帥發給少統領二萬套寒衣。』」
劉錦棠聽完,雖覺此話有些古怪,還不相信,又怒喝道:「真是一個瘋子,快傳三營後哨哨官前來,把他抓去,重責八十軍棍。」
左宗棠急阻止道:「此人所說,彷彿令叔真的來此受奠一般。我倒還要問他老統領還有甚麼說話沒有。」
那個跪在地上的王得貴,不等劉錦棠接腔忙又說道:「沒有沒有。我只見老統領一隻腳穿了靴子,一隻腳還是一隻毛襪。」
左宗棠聽說,嚇得變色的對著劉錦棠和蘇元春、陳亮功、曹克勳、李成柱、李訓銘幾個說道:「此人真個見了我們壽卿的了,我見王占魁給我的那個稟帖之上,的確說過壽卿陣亡的時候,失去了一隻靴子。此人既沒到過金積堡去,此事我又未曾向人提過,這樣說來,壽卿的英魂,豈不是真在毅齋身邊了麼。」
蘇元春等人,一聽左宗棠這般講法,青天白日,竟有活鬼出現,無不汗毛凜凜起來;劉錦棠雖不害怕,更是悲痛不置。
左宗棠正待相勸,已見那個三營後哨哨官,嚇得神色大變的趕至,首先朝他陪了管教無方之罪,急又走近那個王得貴的身邊,一面訓斥幾句,一面又將王得貴的腦門擊了幾下。
說也奇怪,到說那個迷迷糊糊的王得貴,居然被他一擊,甦醒轉來,睜眼一望,頓時現出十分遑急之態,朝著後哨哨官,連連地叩頭如搗蒜的哀求道:「小的不知犯了何罪,要在爵帥面前處治。」
左宗棠聽得王得貴這般在說,不覺笑了起來,吩咐後哨哨官道:「此人既能瞧見壽卿軍門的英魂,他的忠實之處,必有可取的地方,不必難為了他。你只問他起先在弔奠老統領當口,他的心裡,作何感想,不然,老統領怎麼單去和他講話的呢。」
後哨哨官照著宗棠的說話,問過那個王得貴,王得貴忙又磕上兩個頭,方才抖凜凜的答道:「小的起先一見老統領的靈位,心裡陡然一陣酸楚。小的暗想老統領這個人,何等英勇,怎會喪在馬化-那個老賊之手。這樣一想,小的陡覺一陣陰風,就見我們老統領和我說話,以後之事,概不知道。」左宗棠聽說,將手一揮,又對後哨哨官說道:「好好帶他下去,賞他一點酒食。」後哨哨官命那王得貴謝過左宗棠,方始帶了下去。
左宗棠目視二人下了大堂,便去拉著劉錦堂的手道:「令叔既能如此顯靈,他在那邊,必不瞑目,你快稍稍休息幾天,就此出發。」
劉錦棠正待答話,忽見批折到來,左宗棠放開劉錦棠之手,忙去取出一看,只見兩宮嘉獎劉松山殉國之忠,賜謚忠壯,不等看畢,交與左右,又對劉錦棠稱賀道:「令叔得此謚法,可以瞑目的了。」劉錦棠謝過左宗棠以及大家,決計次日一早,祭旗起身。
第二天,左宗棠率領文武,親自送出城外,方才回衙。沒有數日,接到孝威稟帖,知道孝勳、孝同夫婦,業已安抵家中,周夫人的喪事,也已辦得楚楚。左宗棠對於這些事情,還不在他心上,日日夜夜所最注重的事情,就望劉錦棠馬到成功,蕩平巨寇,既可報他老友殉國之仇,又可抒那兩宮西顧之慮。
誰知有志者事竟成,不到兩個月,已接劉錦棠的飛馬報到,果然克復大仇,已把馬化-生擒過來不算外,還把金積堡中馬化-的親戚二百餘人,連同那個謀害劉松山的馬八條一齊拿下,一個未曾逃生,並派聶功廷親自押解進省。
左宗棠這一歡喜,還當了得,一等聶功廷到省,左宗棠問過仔細情形,聶功廷又將劉松山種種顯聖之事,告知左宗棠聽了,左宗棠忙又再設劉松山的靈位,將那馬化-、馬八條二人,祭過靈位,處以極刑,其餘二百多人,統統分別正法。
左宗棠正在萬分高興之際,可巧接到他那仲兄左景喬來信,問那金積堡之事,馬上立覆回信道:金積堡攻破之後,毅齋搜得當時謀害壽卿之逆賊馬八條,極刑處死,瀝血以祭壽卿之靈,三軍為之涕泣。弟詢回眾,均稱劉帥亡後,堡中夜靜,時聞戈甲之聲,如怒潮湧至,賊中每疑官兵夜來襲城,不敢解衣就枕。本月十六夜,平涼城外,忽聞大聲嗚嗚,山鳴谷應,守城將士,疑為狼嗥,比縋城出視,了無所見。弟在敝暑,時亦徘徊帳中,覺其有異,然未疑及壽卿之靈,後得聶營官功廷面稟,是夜馬化-果就擒矣。乃知前史所載,忠魂毅魄,靈爽昭彰,實不得謂為虛誣偽托也。
左宗棠發信之後,始將馬化-一案出奏,不久奉到批折,劉錦棠升賞四品卿銜,其餘將領,也是升賞有差。
左宗棠函知劉錦棠時候,命他兼統周受三,雷振邦二軍,暫駐寧夏、固原、綏德一帶,以待後令;不料又接陝撫公事,說是陝回白禹崔的羽黨,1復在陝邊起事,指名速派劉錦棠、蘇元春二軍會剿,左宗棠正待傳令蘇元春前往;同時又據肅州知州袁昭飛稟,說是白彥虎已佔伊犁,烏魯木齊一帶,肅州危在旦夕云云。
左宗棠不待看畢,不禁嚇得把那稟帖落在地上,好久好久,方始定神自語道:我也算得一個老於行軍了,怎麼竟會上那黃自信小賊之當。左宗棠想到此地,急傳蘇元春進見,先將袁昭稟帖交他看過。
蘇元春一邊在看,一邊也變色道:「這件事情,標下確也疏忽,因為上兩個月,民間確有一些謠言,一則不久即息,二則標下只在注意馬化-之事,竟至忘了此事,三則那個黃……」蘇元春說到黃字,恐怕一說出黃自信出來,左宗棠便有失察之嫌,於是不再往下說,單把稟帖,放在一邊,忙問左宗棠道:「標下還聽得白禹崔等賊的羽黨,又在陝邊作亂。」
左宗棠搖手道:「此是小事,停刻辦個移文,就請陝撫自去辦理,現在我們第一要緊的大事,須救肅州,肅州保住,我們準定出關。不過去攻伊犁,先須克復烏魯木齊。」
蘇元春接口稱是道:「爵帥說得很是,標下此刻下去,先派幾營人馬,漏夜去保肅州,然後再與爵帥商酌出關之事。」左宗棠連連點首道:「就去就來。」
豈知蘇元春還未回到營盤,已得肅州失守之信,只好不再調兵,急又回到左宗棠那兒。左宗棠一見蘇元春馬上回轉,便先問道:「肅州之事,你已得信了麼?」
蘇元春一邊點頭,一邊答道:「已經得信,現在只有請爵帥迅速發令,此次大舉出關,自然以劉毅齋京卿為正,標下願聽他的驅策。」
左宗棠不待蘇元春說畢,忙搖手道:「你須留在省城,我准率同毅齋出關。」
蘇元春聽說一愣道:「爵帥真的親自勞駕不成。」
左宗棠連連點首,似乎還有要緊之話要講。正是:
邊陲多故原堪恨
異域乘機更可危
不知左宗棠要講何話,且閱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