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翎帶著一陣風,一陣勁風,砰然—聲撞開了門,闖進了禪房裡,他臉白,眼紅,神色嚇人。
傅侯、傅夫人為之心裡震驚,不是為傅小翎的突如其來,他們伉儷修為過人,早就聽了衣袂飄聲,他們震驚的是愛子的怕人神情。尤其是傅侯,霍地站了起來:「小……」
傅夫人震驚之後,很不高興,她不滿愛子的「沒志氣」,也不滿愛子為這種事失態,失禮,她想罵愛子兩句。
而,傅小翎說了話,人像發了瘋,說話像嘶喊:「爹,您不說她是個三清弟子出家人,這輩子永遠是,不能還俗,不能嫁人麼?」
傅侯道:「是啊,她親口告訴你娘的。」
傅小翎一聲笑,是冷笑、是悲笑、也是怒笑:「她親口告訴我娘的,不是她騙了我娘,就是我娘騙了您、騙了我!」
傅侯一聲沉喝:「小翊!」
傅夫人一聲冷叱:「大膽!」纖纖玉手,隨著冷叱來到,「叭!」的一聲,傅小翎煞白的玉面上多了幾道鮮紅的指痕,一縷鮮血也順著嘴色流下。
傅侯一驚,又急望傅夫人:「鳳樓……」
傅小翎沒動,腳下沒動,手也沒動,一動沒動,一任嘴解縷鮮血往下流,那冷、悲、怒的笑意依然: 「娘,您先不要怪小翎,您先聽聽,小翎是不是說錯了?」
傅夫人怒聲道:「你要說什麼?」
傅小翎道:「為什麼她跟南海郭家那個兒子在一起,為什麼?」
傅夫人一驚,神情一震,一時沒答上話來。
傅侯霍地轉臉、揚眉、嗔目,鳳目之中威稜迸現:「小翎你看見了什麼,你知道些什麼?」
傅小翎話說得飛快,你連珠炮,把所他看見的,一古腦兒全說了。其實,他也不看見無垢跟郭燕俠站在—塊兒說話面而已!但,在這種微妙的關係,微妙的時刻之下,這已經夠了很夠了。
傅侯聽得臉色連變,最後,他霍地轉臉向傅夫人:「鳳樓,你知道不知道?」
傅夫人毅然點頭:「我知道。」
傅侯道:「那個無垢,她告訴你了沒有?」
傅夫人毅然又道:「她也告訴我了。」
傅侯的臉色陡然轉為鐵青:「那她沒有騙你,不能怪他……」
傅小翎叫道:「娘,是您騙了爹跟我,為什麼?難道在您的心目中,您的兒子永遠不及郭家……」
「住口!」傅夫人風目猛睜,猛然再揚掌。
傅侯一步跨到,伸手擋住:「鳳樓,事實上你並沒有告訴我跟小翎。」
傅夫人霍然轉臉:「我是沒有說,我怕刺激他,怕他受不了,難道我錯了?」
傅侯道:「至少你該讓我知道。」
「讓你知道?」傅夫人冷笑道:「你的胸襟氣度,就能容忍得了郭家人。」
傅侯—怔,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傅夫人道:「不管我告訴了你們沒有,你們要明白,人家願意,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而且這也並不是她不願意的理由。」
傅侯定過了神,冷笑道:「那是你的看法。」
傅夫人道:「你的看法又怎麼樣?」
傅侯震聲道:「我始終不認為傅家欠郭家什麼,所以我更不認為應該犧牲我的兒子來償還!」
傅夫人臉色大變,叫道:「傅玉翎,你……」
傅侯冷然截口:「我怎麼樣,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實話。」
傅夫人—點頭:「不錯,你說的是實話,傅家是不欠郭家什麼,欠郭家的是胡家,你既然認為胡風樓不是傅家人,咱們現在就分清楚。」
傅侯一呆,威態剎時消斂了不少:「鳳樓,我沒有這個意思。」
傅夫人氣壞了,傅侯的話也傷了她的心,她得理豈會饒人:「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傅侯一時沒能說上話來,衝口而出的話,一時還真找不出適當的詞句來解釋。
傅夫人跟著又是一句:「你今天非給我說個明白不可!」
傅侯除了臉色煞白,還很不好看之外,懾人的威態是一絲兒也不見了,他也知道,剛才那句話是闖了大禍,如果不能解釋清楚,後果不堪設想。正急,腦際忽然靈光一閃,忙道:
「我是說,儘管咱們這一代欠郭家的,小翎這個傅家後人,他並不欠。」沒理找理,總算湊合了。別看傅侯爵稱「神力」,權傾當朝,他還絕不敢說胡鳳樓不是傅家人,怎麼著他都不敢,因為知道那後果,那後果即便是他曲膝下跪,也不是那麼容易解釋的。
傅夫人一聲冷笑道:「我剛聽得清楚,你也不要不敢承認,你剛剛明明說,你不認為傅家欠郭家什麼。」
「我……」傅侯一時又沒能說上話來,他剛才已經是沒理找理,現在實在是不好再作巧辯了,何況當著那麼大一個兒子。
傅夫人再次冷笑:「我先不跟你在這上鬥爭,你既然承認你這一代欠郭家的,你既然承認小翎是傅家後人,父母的債,做兒子的理應償還,他又有什麼不該的?」
傅小翎畢竟年少更事,畢竟還有那股子傷心的衝動在支持著他,他立即叫道:「不,這種債不應該由我來還,這不公平。您從來只為自己想,從來就不為我想……」這話怎麼能說,尤其是對這麼一位母親。傅侯心裡一驚,就待叱責。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傅夫人是氣透了這個兒子,「刷!」地一個嘴巴又抽了過去,戟指傅小翎,厲聲道:
「你給我住嘴,你放心,我只是說這個理,我欠下的債,還不會讓你來還,我從來就沒有這麼指望過,我還不是那樣的母親。你現在長大了,羽毛豐滿了,翅膀硬了,敢跟你的娘要應該、要公平了。告訴你,你是做夢,只要你認我這個娘一天,在我這兒你就永遠要不到應該,要不到公平。我從來只為自己想,你明白這一點就好,最好也記牢了,從今後我更會為自己想,絕不會為別的任何一個想。」
傅玉翎、胡風樓所出,傅小翎他怎麼會是傻子,當然也是個聰明臉。傅夫人的這一個嘴巴子打明白了他,剎時,他也知道說了多麼錯的話,闖了多麼大的禍,所以儘管嘴角流血更多,半邊的臉紅腫老高,他卻沒敢動一動,也沒敢再說一句話。
傅侯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他也認為小翎該打,可是那只是認為,更換了他,他絕不會付諸於行動。儘管再心疼,這時候他卻也不敢形諸於色,只有冷然道:「大人的事,何必遷怒於孩子。」
傅夫人冷怒一笑:「你也用不著這麼說,今天我受你們你子倆的受夠了,今天我也真正明白,我在你們傅家,在你們父子倆心目中,究竟是個什麼份量,什麼地位。以往我為傅家,為你們父子倆做的,都白費,從現在起,我絕不會再管傅家,管你們父子倆的事,絕不會!」
話落,傅夫人她猛然旋身出去了,留下了一陣香風,傅家父子熟悉的香風。
傅小翎急了,真急了,自小到大,乃母對他的管教,或許在慈愛中永遠帶幾許嚴厲,但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聲色俱厲,甚至先後打了他兩個嘴巴,他知道自己是犯了多大的錯,闖了多大的禍,上前一步叫道:「爹……」
傅侯抬手攔住了他,冷然道:「召傅文他們四個來,我要即刻緝拿欽犯,同時下令紀剛,不許他們任何一個插手!」
傅小翎的確夠聰明,他立時就明白了,心裡一喜,認為乃父這一著高,要立即帶領四護衛緝拿郭家人,看乃母管不管?他恭應一聲,旋風般地出去了。他畢竟還年輕,還不失天真,他可不知道,乃父心裡不是真服氣,也不是真為強迫乃母伸手管傅家事,而是心裡那份妒、羞趨強烈,要把所受的氣,出在郭家人身上,要藉這件事,讓乃母折回來求,折回來低頭。
怪的是,事情鬧成這樣,紅菱母女跟紀貝勒竟一直沒露面。紀剛是有幾分不敢,而主要的還是因為傅家夫妻、母子間這麼鬧,對他有萬利而無一害,這麼—鬧,至少傅小翎這一頭,提更沒指望了,對他已不構成威脅了。而傅侯之下令即刻帶領文武英傑四護衛緝拿那個郭家人,對他來說,更是天中下懷,在為這麼一來,郭家人這一頭,也不會對他成為威脅了,無垢還能不死心麼?紅菱母女呢?或許是因為清官難斷的家務事,不便置喙,不便地問,所以她們母女始終沒露面。是這樣麼?
是與不是,她們母女自己清楚,傅夫人也明白了,因為博夫人現在正在她母女房裡。當傅夫人出了後頭禪房,像一陣風似地正要往前去的時候,就被紅菱截住,拉進子房裡了。房裡,只有傅夫人、紅菱跟二姑娘楚翠在,傅夫人跟紅菱對坐著,楚翠站著,默默地站在一旁。
紅菱道:「姐姐,不是我斗膽敢說您,您不應該這樣,太激烈了……」
傅夫人道: 「妹妹,你不在場,不知道,他們父子有多氣人,聯起手來對付我—
個……」
紅菱道:「姐姐,我雖不在場,可是兩下裡離的不遠,我都聽得見,要說侯爺跟翎貝子聯手對付您一個,那還不至於,他們父子也不敢,只不過侯爺一向疼翎貝子,寵得比較厲害……」
傅夫人道:「妹妹……」
紅菱道:「姐姐,您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您這麼激烈,有沒有想到後果?」
傅夫人道:「什麼後果?」
紅菱道:「我無意背地裡說傅侯,我也不敢,可是我自小就跟著您,這份淵源不 尋常,即便說錯了什麼,相信您&會諒解。」
傅夫人目光一凝:「妹妹,你想說什麼?」
紅菱道:「傅侯的心性為人,您應該比我清楚,他是位柱石虎將。允稱當之一二人,可是就是氣度不夠恢宏,心胸過於狹窄,所以對您跟郭玉龍的事,幾十年來一直耿耿難釋。這次他奉允禎密旨南來,未嘗不是他個人的意願。偏偏郭家的那個燕俠又不肯再讓,我擔心他會藉這個理由遷怒燕俠,讓您更為難,更不好管。我更擔心,他藉這件事逼您低頭……」
傅夫人何等智慧,剎時也想到了,嬌靨上立現驚怒之色,震聲道:「他敢」話聲未落,帶著醉人的香風撲進來個人,是大姑娘楚雪,他道:「鳳姨、娘,侯爺跟翎貝子,帶著文、武、英、傑四護衛,上『獨山湖』緝拿郭大哥去了」
紅菱一呆,脫口驚聲:「我不幸言中……」
傅夫人驚怒道:「他是存心跟我過不去。」霍地站起,就要出去。紅芙跟著站起,一把拉住:「姐姐,您絕不能去,至少這時候您絕不能去。」
傅夫人霍地轉過臉:「為什麼?」
紅芙道:「姐姐,您這是又急令智昏了,您趕去能怎麼樣,能明白的讓他抗旨?他要是能聽您的,就不會這樣,甚至於根本不會南來。」
傅夫人一呆!
紅菱接著道:「他這就是逼您出面,正等著您趕去求他,向他低頭,就算您能,到頭來他還是不能抗旨,他也不敢。」
傅夫人陡然揚起雙眉:「我不是去求他,更不是去向他低頭。」
紅菱道:「那事情不就鬧大了,鬧僵了嗎?您畢竟已經是傅家人,是誥命一品的威侯夫人,這個事實已經扣住了您,您還能怎麼樣?又能怎麼樣?您能不為傅家的現在,以及翎貝子的以後著想?」
傅夫人呆了—呆,驚怒衝動的情緒,立即轉為急怒:「妹妹,那你說我該怎麼辦?我能視若無睹、聽若無聞,我能袖手旁觀,不聞不問,我能平平靜靜、安安穩穩地任燕俠……」
紅菱道:「姐姐,燕俠不是別家人,儘管郭家六龍,末者為最,可是他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傅夫人搖頭道:「不,妹妹,小翎或許差他太遠,可是還有玉翎,玉翎的盛名不是浪得,當年他也僅差郭玉龍一籌,燕俠絕不是他的對手。再加上他一手調教出來,所學只比小翎好,不比小翎差的文武英傑四護衛,燕俠自保都難,絕無倖免。」
紅菱道:「那麼咱們從燕俠那兒著手,還來得及。」
傅夫人道:「可是燕俠……」
紅菱道:「姐姐,為今之計,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傅夫人急現眉宇,略一沉默,只有點頭: 「好吧,咱們去找燕俠,我寧可求他,求他這個郭家人。」
話落,閃身,當先撲了出去。
楚霞、楚翠、紅菱一手拉—個,急急跟了出去。
這,落在兩個人眼裡。
這兩個人,就站在不遠處的一個拐角處。
紀剛,還有雲中鵠。
紀剛臉色陰沉,一施眼色,雲中鵠躬身低應,騰身電射而去。
口 口 口
「獨山湖」邊的這一帶,—一排垂柳往兩邊延伸,延伸得遠遠的,看不見頭兒。
從岸邊垂柳往岸上延伸,則是一片草地,一大片,綠油油的一大片,很平坦,跟鋪了塊毯子似的,看在眼裡,讓人打心眼兒裡透著舒服。要是能在上頭走走,坐坐,恐怕更心曠神怡。傅侯高雅,他就選中了這一帶。一把椅子,朱紅的錦墊,傅侯威武肅穆地坐著。身邊站的是貝子爺傅小翎。傅文、傅武、傅英、傅傑四護衛,一字排開,侍立身後,手裡各提著一把長劍。傅侯坐的椅子旁,靠放著一個長長的、粗粗的革囊,看上去挺沉重,不知道裡頭裝的是什麼?傅侯的椅前丈餘,草地上,插著一根高高的旗桿,這根旗桿,原是那座破廟裡的東西,如今被傅侯派四護衛扛來,插在了座椅之前。高處,旗桿的頂端,挑著一條寬約三尺,長有一女白布,就是普通的白布,白布上寫著十七個大?,黑字,異常醒目,寫的是:「神力威侯傅奉旨緝拿欽佩南海郭家叛逆。」這幅白條,挑在半空,迎風招展,老遠都看得見。
傅侯這一招,稱得上是高招,以郭家人的性情,只要看見,只要知道,不用去找,他自動就來了。
而傅侯有這麼一著「高」招,還怕郭燕俠這家人看不見麼?事實上郭燕俠真看見了,而且已經看見了。其實,還不只是郭燕俠這個郭家人看見了,凡是來「獨山湖」抓人的、救人的,都看見。抓人的也好,救人的也好,都相當震動。抓人的,當是各守崗位,不敢亂動。
本來嘛,威侯在此,誰敢擅離職守,挨近了去看熱鬧?救人的,已經都來到了「獨山湖「邊那片樹林裡,靜靜地等著,不知道他們是也不敢輕舉妄動,還是在等什麼?也就因為那些抓人的懾於威侯虎威,不敢擅去職守亂動,也就因為威侯要拿欽犯一南海郭家叛,使得「獨山湖,,原本的抓人行動微不足道,所以才使這些救人的,能來到這片密樹林裡而沒被發現。
口 口 口
在這座小山崗上,離「獨山湖」邊傅侯坐處,只幾十丈,遠近的一座小土崗上,郭燕俠正在那兒站著,他面對處,目光投注處,正是「獨山湖」邊,傅侯坐處。他的神情;並沒有特別的激憤,只是,他臉色冰冷,高挑的眉梢上,圓睜的雙目裡,煞威懍人。他靜靜的挺立在山崗的這一面,一動不動,任風吹動他的衣袂,吹動他的髮鬢,他站在那兒,就像一尊石像。他在幹什麼?等什麼?他不幹什麼,也不等什麼。郭家人,的血傲骨,一身是膽,但不是逞血氣之勇的莽漢匹夫。他明白傅侯的意思,也一腔幾欲沸騰的激憤。但這時候,他還能冷靜地站立著,衡量利害得失。他知道,以眼下的情勢,他沒有勝算,而且難以自保。但是,他卻不能不去,不能不面對。
因為,他不只燕俠,他還姓郭,他代表著郭家,代表著郭家每一個人,甚至於代表著整個「南海」。他也知道,只他一去,一旦面對,必然是流血五步,血濺屍橫。
但是,他要是不去,不面對,倒下去的就不只是他而是整個郭家。郭家就開始容忍、退讓,好歹那是老人家,不再猶豫,猛提一口氣,他就騰身。
「燕俠! 」雖是輕喝,力蘊千鈞,如雷霆,似重這麼一耽誤,疾風拂過不管什麼情形下,郭家人,尤其是郭家子弟從不失禮,燕俠欠了身:「鳳姑姑、菱姑姑、大妹妹、二妹妹!」
都招呼到了。
傅夫人一句話也沒多說,劈頭就道:「燕俠,你不能去!」
郭燕俠道:「鳳姑姑……」
傅夫人道:「你菱姑姑也認為你不能去,所以她們—家三口都來了。」
郭燕俠靜地道:「謝謝您兩位,還有大妹妹、二妹妹好意,燕俠實在想不出不去的理由。
傅夫人道:「有些事,你知道。」她把跟無垢談過之後的事,從頭到尾說了個清楚。
傅夫人說完,紅菱緊舉著道:「舊恨新怨,傅侯他正在氣頭上……」
郭燕俠截了口: 「您兩位,恕燕俠斗膽,廿年前,傅侯是贏家,何來的舊恨?廿年後,無垢一生奉獻三清,傅家不可能是贏家,即便是,也不過扯平而已,又何來新怨?」
傅夫人、紅菱—時沒說上話來。
郭燕俠揚了揚眉,又道:「他正在氣頭上,就能這麼欺人,這麼逼人,他有沒有想到,忍氣忍了廿年的,是郭家!」
傅夫人道:「燕俠。」
郭燕俠凝目肅容:「鳳姑姑,您先什麼都不要說,您跟菱姑姑都是最瞭解三家這間廿年來微妙淵源的人,您兩位替燕俠找個不去的理由,那怕只是一個,燕俠不敢不聽您兩位的。」
一句話問住了傅夫人跟紅菱。
她們兩位自問找不出理由,除非是讓郭塚人再容忍,再退讓。而,在這種情形下,紅菱是不願開口,傅夫人是開不了口。
唯一勉強開得了口的理由是傅夫人道:「燕俠,為鳳姑姑,別讓鳳姑姑為難!」這是個理由,但卻是偏袒傅家的—個。
郭燕俠道:「鳳姑姑,讓您為難的,不只是郭家。」這就是暗示「傅夫人為什麼不示攔傅侯。」對傅夫人來說,一點暗示已經足夠了,是不必明說的。
傅夫人道:「燕俠,事情的始末,鳳姑姑已經跟你說過了,鳳姑姑不惜,也願意向他低頭,鳳姑姑只有一個於由不能攔他。這一個理由蓋過了一切,他身為臣,奉旨行人事!」的確,這是唯一讓傅夫人不能攔傅侯的理由,這一個理由,也的確足以蓋過其他的任何理由,而且到哪兒也說得通。
郭燕俠道:「同樣的,鳳姑姑,燕俠是為了郭家,為了郭家的聲威,為了郭家的 第一個人。」
廿年前,傅夫人已經欠下了終生還不完的債,廿年後的今天,她能讓郭家人再容忍,退讓,郭家的聲威、郭家的每一個人再受屈辱?博夫人心如刀割,嬌靨上閃地抽搐,一時沒說出話來。
紅菱道:「燕俠,菱姑姑直說,也是最實在的,衡量實力,你絕不是對手,甚至於難以自保。…」
郭燕俠微點頭:「燕俠衡量過。」
紅菱道:「你看見傅侯座椅旁那個革囊沒有?」
郭燕俠道:「燕俠看見了。」
紅菱道:「那是老侯爺傳給傅侯的『八寶銅劉』,一個獨腳的銅人,重—百廿斤,通體風磨銅打造,加上傅侯的天生神力,一擊重幾千鈞,普天之下,能擋得住一擊的,不挑不出幾個……」
郭燕俠很平靜,一點也沒有震動,道:「這個燕俠不知道,不過燕俠只知道不是對手,難以自保也就夠了。」
傅夫人臉色變了。
紅菱神情震動:「這麼說你是……」
郭燕俠道:「鳳姑姑、菱姑姑,眼下燕俠這個郭家人,不有第二條路可走麼?」
傅夫人顫聲道:「燕俠……」
郭燕俠道:「鳳姑姑、菱姑姑,燕俠願意,而且感到光榮與驕傲。」
傅夫人臉色慘變:「燕俠,你知道,鳳姑姑可以制住你也絕對有把握。」
郭燕俠仍然很平靜:「燕俠知道,燕俠仍然是只有—條路能走,同樣是一條路,您為什麼不讓燕俠這個郭家人死得壯烈一點。」
傅夫人渾身俱顫:「燕俠,鳳姑姑能麼?」
郭燕俠道:「在別無選擇的情形下,您應該能。」
「真要那樣,將來你讓我怎麼再見郭家人。」
「燕俠……」傅夫人顫抖一聲,兩行珠淚奪眶而去。傅夫示輕易掉淚,她不是一般平凡女子。但自從見了郭燕俠這個郭家人後,她已經情難自地流了好幾次淚了。
二姑娘楚翠突然「哇!」的—聲哭了,她兩手捂臉哭著說:「我錯了,都是我,要不是我,什麼事都了……」
紅菱臉上閃過了抽搐,身軀也泛起了顫抖。
傅夫人抬手撫上香肩:「不!孩子,不怪你,要怪我們這上一代,怪胡鳳樓一個。」
郭燕俠沒再說話,他再次提氣,就要騰身。
「你……等一等。」一聲顫抖嬌呼傳到。這聲顫抖嬌呼不含力道,—點也沒有,但是它所蘊含的,卻是遠勝於力道。
郭燕俠一震收勢。
傅夫人、紅菱震動急望。倩影橫空,香風襲人,無垢落在了眼前,她嬌靨冰冷煞白,先後傅夫人、紅菱一禮,然後轉望郭燕俠:「為什麼傅夫人跟楚夫人都攔不住 你?」
郭燕俠道:「你都聽見了?」
無垢道:「不錯!」
郭燕俠道:「那你就不該再問!」
無垢道:「我來只是告訴你,只要你現在走,我跟你走!」
傅夫人脫口道:「好姑娘,胡鳳樓感激。」
郭燕俠笑了,笑得輕淡:「我也感激好意,但是這樣,對你、對我,都是屈辱,郭燕俠不願,也不敢拿郭家的聲威換一個你,我寧可不要。」話落,長身而起,行空天馬,一掠十幾丈,直向「獨山湖」邊射去。
傅夫人要叫,沒叫出口,驚急之下要跟去,卻被紅菱攔阻:「姐姐,你不能去,絕不能去。」也是,她去了又能怎麼樣,又能為郭家人做些什麼?傅夫人低下了頭,香肩不住聳動。
顯然,她哭了,而且哭得很傷心。無垢嬌軀暴顫,玉面更白,沒動,也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