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可是真夠快的,郭懷剛讓出了路,疾風猛捲,已是擦身而過,好險!
車把式似乎火兒了,就在擦身而過的剎那間,一聲:「找死!」
蹄輪聲掩蓋了這一聲,聽不真切。
鞭梢兒帶著勁風,猛向路旁的郭懷抽了過去。
鞭子抽了過去,車馬已馳出丈餘,彌天的黃塵籠罩了車後。
也許是黃塵妨礙了視線,車把式這一鞭沒得到迴響,手上的感覺異常清晰,這一鞭是落了空。是黃塵妨礙了視線麼?車把式明白,揮鞭的時候黃塵還在車後,路旁那個人,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車把式自己更明白,這根鞭子,只要出了手,從沒落空過。
一聲輕咦,緊接著長鞭之聲脆響,車馬馳速頓減,轉眼間停了下來,停下來的時候,車馬已出近十文遠近。車把式從車轅上站起,手持長鞭,轉身後望。
車後的兩人兩騎也一起飛旋,掉轉馬頭,靜望來路。
來路上,整個兒的被黃塵籠罩著,什麼也看不見。
看不見黃塵裡的,但是黃塵外的卻能看得清楚異常。
天爺!車把式,還有兩匹黑色位騎上那兩位,一個個杏眼桃腮,眉目如畫,居然都是女的,看年紀,還都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只聽車裡傳出了話聲,甜美。清脆的京片子:「紅菱,不許輕舉妄動!」
敢情,車裡還有位姑娘!
車把式也好,馬上的兩位也好,顯然身份都不如車裡那位,都是隨從下屬,隨從下屬都一個個杏限挑腮,眉目如畫,車裡那位的容貌風華如何,似乎就可想而知了。
車把式想必叫紅菱,只聽她道:「姑娘您聽見了?」
車裡那位「嗯」了一聲:「他躲你那一鞭的身法極其奇奧,而且分寸拿得恰到好處,我從沒見過。」紅菱柳眉一揚,道:「待會兒您可以再看看!」
就這車馬停穩,說了兩句話的工大,黃塵裡走出個人,當然是郭懷。
他從彌天的黃塵裡走出來,身上卻沒沾黃塵,一丁點兒也沒有。
而,紅菱跟馬上的那兩位,誰都沒留意這一點。
她們只留意了另一點。
只聽馬上的那兩位,左邊一個脫口輕呼:「模樣兒長得挺好的。」
三位姑娘的眼都夠尖,誰都清楚的看見了,紅菱跟那另一位,心裡都同意這一位的看法與說法,只不過都沒說出口來,再看,她們倆微一怔,吹彈得破的粉臉上,都浮現了訝異的神色。
不知道她們是沒見過這種好模樣兒的,還是沒想到此時此地也會碰上了這麼個好模樣兒的?隨聽車裡那甜美的聲音道:「紫鵑,姑娘家也不怕人聽了笑話!」
叫紫鵑的那位低聲道:「真的,姑娘,真的是少見的好模樣,可就是人寒愴了點兒。」
車裡那甜美的聲音道:「跟我這麼多年,什麼樣的沒見過,不要以衣著取人。」
紫鵑道:「姑娘,我可不是沒說他模樣兒少見啊!」
車裡那甜美的話聲道:「好了,已經近了,不要再說了。」
不知道那位姑娘在車裡看得見還是怎麼,不過,車篷密遮,車簾低垂,她人在車裡,應該是看不見外頭。真的,就這幾句話工夫,郭懷真已經走近了,他看也沒看車馬一眼,繼續往前走他的,竟然要過去。紅菱頭一個忍不住了,一聲冷喝:「站住!」
郭懷倒是很聽話,他站住了,但卻低頭往身後望望,然後再回過頭來望紅菱:「請問,姑娘可是叫我?」對於這麼一位車把式竟是位美姑娘,他似乎一點也不詫異,一點也沒覺意外。
紅菱冷冷道:「這條路上除了我們,就只有一個你,不是叫你叫誰?」
郭懷沒在意紅菱的語氣,一點也沒在意道:「那麼,姑娘叫住我,有什麼見教?」
紅菱道:「車馬老遠來了,你走在路中間還不知道讓,我跟你無冤無仇,你要是活膩了也不應該拖我打人命官司。」郭懷仍然沒在意紅菱的語氣:「姑娘冤枉我了,我要是沒讓,怕不早就躺在路中間了,還能站在這兒跟姑娘說話麼?」
紅菱冷笑一聲道:「沒想到你還挺會說話的,奈何是強詞奪理,你是讓了,可是你讓得遲了點兒,馬車差點兒沒撞到你,你難道麻木不仁不知道。」
郭懷還是沒在意紅菱說話的語氣,道:「或者我是真讓得遲了點兒,可是姑娘抽了我那麼一鞭,是不是也該扯平了?」
紅菱一怔,一時沒能答上話來,粉瞼漲得力之一紅。
紫鵑說了話:「本來是該扯平了,可是她那一鞭沒抽著你。」
郭懷微一怔:「這倒也是實情,那麼三位姑娘停下車馬這兒等我,為的就是那一鞭沒能抽著我,心裡的氣難乎?」紫鵑點了人:「不錯。」
郭懷道:「那容易,如今我就站在這兒,讓這位趕車的姑娘再抽一鞭就是了。」
紫鵑可真沒想到他會這樣,做夢也沒想到會碰上這麼一個人,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紅菱剛被堵了一句,一時沒能答上話,心裡正惱,聽郭懷這麼一說,她是三不管的點點頭:「好極!」話落,揚手,玉腕微振,長鞭像靈蛇,鞭梢兒帶著呼嘯,疾如流星的向著郭懷飛射了過去。她認為郭懷只是這麼說說,她真出了手,他一定會躲,她要看清楚,這回他怎麼躲,也好讓車裡的姑娘聽聽,他用的是什麼奇奧身法。
她是這麼想,不只是她,任何人都會這麼想。
但是她錯了!她真料錯了,郭懷沒有躲,不但沒有躲,站在那兒身於一動不動,居然連眼都沒眨。不但是紅菱大感意外,就是紫鵑跟另一位也大感意外。
紫能脫口叫道:「你,躲」
來不及了,她叫遲了!
紅菱也來不及收手,就是想把腕子偏一點都來不及。
眼看,奔電似的鞭梢就要抽中郭懷的臉。
突然,車裡響起一聲嬌喝:「紅菱,站穩了!」
只見,車後的車篷微微掀動了一下,旋聽「叭」地一聲輕響,鞭梢兒倏然斷了。
斷下的一截擦著郭懷的臉射過,「篤」地一聲,竟然射進了郭懷身後的一株樹幹裡,幾乎射進去了一半,露在外面的一截,挺了一下才垂下去。
與此同時,那鞭梢兒崩斷的一震之力,把後半截皮鞭帶得往上激揚飛起,也帶得紅菱立足不穩,身軀猛一晃。幸虧,紅菱聽見了車裡姑娘的那一聲,立即探左手抓住車轅,不然的話她整個人非栽下車轅不可。不過是根軟軟的皮鞭,到了這位紅菱姑娘手裡,勁道竟如此威猛,足能穿金裂石,委實令人咋舌。而,車裡姑娘不知用的是什麼手法,不但能及時截斷鞭梢兒,那一震動餘力還險些把紅菱帶下車去,應變之快,力道之強勁,更不知又高過紅菱多少。連紫鵑跟另一位都嚇傻了,看呆了。
要是傳揚出去,就是天下武林也一樣會為之震動。而,郭懷仍然平靜安詳,他像不懂武技,甚至像個沒事人兒,他只向馬車拱了拱手:「多謝姑娘!」
話落,他就要走。
車裡的姑娘說了話:「請等一等。」
郭懷收勢停住:「姑娘還有什麼教言?」
車裡的姑娘道:「只這麼一聲謝就走?」
郭懷道:「看姑娘剛才出手施救,姑娘應該是個明理的人,姑娘既是個明理的人,那就該知道,雖然是一聲謝,對我來說,那已是很多了。」
「呃!怎麼說呢?」
「為消這位趕車姑娘的氣,我情願挨她一鞭,事實上我沒有躲,沒有動,確實準備挨這一鞭,而姑娘及時出手阻攔,那應該是姑娘你自個兒的事情,我原沒有必要向姑娘致謝。」
紫鵑身邊那一位怒叱道:「住口,你再不知好歹」
只聽車裡的姑娘道:「藍玲,我說話的時候不要插嘴,事實上他說的很對,他願意挨這一鞭,我攔紅菱是我的事,他謝我是情份,不謝我是本份。」
叫藍玲的道:「是,姑娘。」
只聽車裡的姑娘又道:「我叫住你沒有叫錯,你這個人很怪,簡直是我生平僅遇,這麼一個人,值得我多知道你一點兒,行麼?」
郭懷道:「我跟姑娘,不過萍水相逢」
車裡姑娘道:「難道你不認為,得能相逢,就是緣!」
郭懷道:「要是姑娘這麼認為,那是我的榮寵,只不知道姑娘想知道什麼?」
車裡姑娘道:「我應該先請教」
郭懷道:「不敢,郭,郭懷。」
「大名是哪一個字?」
「懷,胸懷大志的懷。」
「好一個胸懷大志,想必,你一定胸懷大志。」
「那倒不敢」
「你從哪兒來?上哪兒去?」
「從東海來,要上京裡去。」
「從東海來?上京裡去?你的師承門派是」
郭懷道:「師承門派?只怕姑娘看走服了,我是個學做生意的,三年零一節,剛出師,想上京裡去白手創業,謀些發展。」
「你是真以為我走眼呢?還是欺我眼力不夠好?」
「欺姑娘眼力不夠好,我不敢,我是讀書不成學劍,到最後發現兩不是材料,只好捨了書劍學做生意,或許是家學淵源,再不就是我真有點天份,三年零一節下來,我倒真藝成出了師」
「你要是真不願意說,我當然不能勉強。」
「姑娘是不是京裡人氏?」
「我家在宛平,但是常住京裡,怎麼?」
「那麼往後或許有再見面的機會,等到再見面,姑娘當可知道,我今天所說的話是不是實話。」「你要是這麼說,我不敢再不信,可是我覺得像你這麼一個人去做生意、經商,未免不像,簡直太不像。」「那麼,依姑娘看,我應該幹什麼?」
「對自己的眼光,我一向有自信,甚至以它自負,我覺得你該是個讀書人,有一身高絕所學而深藏不露的讀書人,至於你應該幹什麼,我一時說不上來,也不敢妄下斷語,只覺得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是個睥睨、縱橫,不可一世的風雲人物。」
郭懷笑了,笑得很輕微:「可惜我讀書不成,學劍又技不足防身,不過有一天我要是真能在商場上睥睨、縱橫、不可一世,我定當好好的謝謝姑娘的玉言金口。」
「你可知道,商人重利輕別離?」
「我記得曾經讀過這麼一句。但是我注定了是個商人,若之奈何,只希望,我以後不要變得滿銅臭,不要太俗!」「你」
車裡的姑娘,顯然還想再說。
而,這時候,往北去里許之外,突然塵頭大起,看得見,在那團團捲起,轉眼間彌空一片的塵頭之前,一前四後五個黑點,風馳電掣般往這邊奔來。
紅菱站在車轅上,一眼就看見了,忙道:「姑娘」
只聽車裡的姑娘道:「我聽見了,五人五騎,恐怕是他久等不見車馬,來接我了!」
只這麼兩句話工夫,那五個小黑點已變得可以清晰看出是五人五騎。
紅菱凝目一看,立即叫道:「姑娘,是,是他們。」
紫鵑道:「姑娘,要不要婢子跟藍玲去迎迎?」
車裡的姑娘道:「不用了!」
也只這麼兩句話工夫,五人五騎已馳進二十丈內。
前頭,是匹一堆雪似的白馬,絲韁銀鐙,韁配華貴而講究。
馬上,是個年輕人,俊逸挺拔的年輕人,而且長眉鳳目,威儀雍容,雪白的一襲長衫,烏油油的一條髮辮。後頭,清一色的蒙古種健騎,四匹一色黑,馬上也是四名腰佩長劍的黑衣壯漢,一個個身軀魁偉,威猛懾人。打量間,五人五騎帶著疾風馳到,齊作龍吟長嘶,踢蹄而起,然後飛旋落地,十個鐵蹄釘在地上也似的,好俊的騎術。
紅菱車轅上欠身,紫鵑、藍玲鞍上施禮,齊聲道:「見過貝勒爺!」
天!敢情是位貝勒,是位皇族親貴黃帶子。
俊逸年輕人微抬手,四名黑衣壯漢則翻身下馬,齊趨車前,恭謹躬身:「見過姑娘!」
只聽車裡姑娘道:「不用多禮了。」
四名黑衣壯漢道:「謝姑娘。」
一起退向後去。
見過禮了,那位俊逸貝勒說了話:「怎麼回事兒,我在城門口等了半天,你們怎麼停在這兒不走啊?」車裡姑娘道:「碰上位朋友,聊了幾句」
俊逸貝勒這才發現路旁還站個郭懷,目光投注,似乎微一怔:「就是他?」
顯然他是沒想到車裡姑娘會有這麼一位朋友。
顯然他是有點輕看郭懷。
也難怪,以眼下郭懷的穿著打扮,而且口口聲聲想白手創業,來京做生意這麼個人,比起他皇族親貴的身份地位來,那是差得太多了。
其實,眼前這位貝勒爺,除車裡這位姑娘外,眼裡幾曾放進過誰?就是當今皇上,恐怕也要讓他三分。只聽車裡姑娘道:「他姓郭,單名一個懷字。」
俊逸貝勒向著郭懷微微點了一下頭。
這已經是太難得了,也是衝著車裡姑娘的面子。
因為,,車裡姑娘先薦介郭懷而不先薦介他,足證她對這位朋友的看重。
隨聽車裡姑娘又道:「這位是『威武神勇玉貝勒』傅玉翎。」
敢情是這位貝勒爺,這位貝勒爺是「神力候」的獨子,「神力候」統率京畿鐵衛,蓋世虎將,威名顯赫,國之柱石,權傾當朝,尤其天生一身神力,馬上馬下,萬人難敵。他這位獨子,更是青出於藍,不愧威武神秀玉貝勒之名,不但其人如玉,一身家傳絕世武功,當朝算最,就是放眼當今天下武林,只怕也在一二人之間。
京畿重地,有這父子倆坐鎮,不但朝廷之中長年安寧,就是江湖道,也沒一個敢輕易進京鬧事的。這父子倆真可以說是功在廟堂,威震天下了。
而,郭懷,他似乎沒聽說過這位貝勒爺,只一拱手,淡淡的叫了聲:「貝勒爺!」
誰敢對威武神勇玉貝勒這樣,遍數天下,恐怕也只郭懷這麼一個了,他可不知道,他是沾了車裡姑娘多大的光。傅玉翎長眉陡然一揚,鳳目裡也為之寒星一閃,霍地轉過臉向馬車道:「時候不早了,咱們走吧!」車裡姑娘道:「這就走」
一頓道:「你不是也要進京麼?」
這個「你」,當然是指郭懷了。
郭懷道:「是的。」
「你會不會騎馬!」
「不會。」
真是,既然學過武,練過劍,怎麼連騎馬都不會?
車裡姑娘道:「那麼這樣吧!上車來,我載你一程。」
傅玉翎微一怔,要說話。
那裡郭懷已先開了口:「謝謝姑娘的好意,我不慣坐車,還是走路吧!好在離京也已經不遠了!」傅玉翎忙道:「那咱們快走吧!」
車裡姑娘道:「好吧!」
她這裡話聲方落,馬車要走還沒動。
一聲嚷嚷傳了過來:「就是他,站住!」
這是誰?又讓誰站住?哪一個也沒走啊!
都被這聲嚷嚷把目光引過來了,只見北邊村口方向奔過來三個人,前頭兩個,正是自稱大興縣的,把郭懷當成白蓮教的那兩位,後頭一個,則是個身穿褲褂,一身利落打扮,手提長劍的瘦老頭兒。
這三個,奔馳極快,轉眼已然來近,神勇威武王貝勒身後四黑衣壯漢齊聲沉喝道:「站住!」四個裡的二個,騰身而起,直掠過去擋住了那三個的去路。
前頭那兩個,或許是注定今天該倒霉,一個一揮鐵尺,喝道:「你們是幹什麼的,竟敢攔我們辦案?」提鏈子槍的那個緊接著喝道:「我們是大興縣拿叛逆的,讓開!」
虧他們還是吃公事飯的,糧食都糟蹋了,招子這麼不亮。
攔路的兩個黑衣壯漢雙雙臉色一變,就要發話。
神武威勇王貝勒傅玉翎一招手,道:「等一等。」
兩個黑衣壯漢躬身後退。
傅玉翎道:「辦案,拿叛逆?誰是叛逆?」
拿鐵尺的一指郭懷道:「就是他,他就是叛逆!」
提鏈子槍的道:「你們是幹什麼的,難不成是叛逆一夥?地近京畿,光天化日,難道你們還敢幫他拒捕?」兩個黑衣壯漢怒喝道:「太膽!」
傅玉翎一抬手道:「你們這是幹什麼,難道天下人都得認識我?後退,不要妨礙他們辦案。」恭應聲中,兩名黑衣壯漢欠身退回傅玉翎身後。
只聽傅玉翎又道:「我們不是叛逆一夥,也不會有人幫叛逆拒捕,不過你們得等等,等我先問個清楚。」拿鐵尺的道:「你是誰,你憑什麼讓我們等?」
傅玉翎鳳目一睜,威稜外射,沉聲道:「你們不配問我是誰,我讓你們等,你們就得等就是。」神勇威武玉貝勒確是懾人,別看那兩個仗官勢慣了挺橫的,入目這位貝勒爺的威態,神情一凜,硬被震住了。還有個兩眼長在褲襠裡,沒倒霉,找倒霉的瘦老頭兒,他沉著臉排開那兩個,一雙猴眼瞪著傅玉翎,剛一聲:「你----」
傅玉翎看也沒看他,轉眼望馬車:「他是你的朋友,這是怎麼回事兒?」
只聽車裡的姑娘道:「你相信我的朋友會是叛逆?」
傅玉翎道:「我當然不信,但是他們當面指他,我總不能不問問你。」
「你既然不信,還有什麼好問的?」
一句話堵住了這位貝勒爺,他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堵歸堵,可是這位貝勒爺臉上沒有一點不豫之色,普天之下的人或許不知道,可是京畿一帶誰都清楚,這位連皇上都得讓三分的貝勒爺,唯獨對這位姑娘沒脾氣。
只聽她又道:「他們是大興縣的官差,站在我的立場,不便對他們說什麼,可是我能對你說,我擔保我這位朋友不是叛逆,你是不是能讓他們就此收手回去?」
那位貝勒爺微微遲疑了一下,旋即毅然點頭,就要說話。
郭懷突然開口發話:「請等等。」
傅玉翎的話沒說出口。
郭懷話鋒微頓,轉望馬車:「姑娘的好意我感激,我雖不以落個叛逆之名為恥,但是我也不願無端被人誤為叛逆,現在我把造成誤會的經過說出來,請諸位聽聽,我究竟是不是他們口中的叛逆」
他把酒館的情形,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但關於那兩個指他是白蓮教的事,他只說仗薄技僥倖脫身。靜靜聽畢,傅玉翎轉望那三個:「是這樣麼?」
提鏈子槍的不答反問道:「噯!你究竟」
傅玉翎沉聲道:「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答我問話!」
提鏈子槍的那個神情又一凜,不由自主點點頭:「是!」
傅玉翎冷冷的一笑道:「敢請你們就是這樣給朝廷當差辦案的,簡直丟入現眼給人看笑話!滾!」那三個臉上變了色。
瘦老頭兒叫道:「什麼,你—一」
傅玉翎冰冷截口道:「我叫傅玉翎,或許你們不知道,可是大興縣裡有人知道,回去問彭頭。」套句江湖話,這可真是人名樹影,傅玉翎話剛說完,眼前三個人,跪下了一對半,臉色慘白,全身哆嗦:「貝勒爺開恩!」
傅玉翎道:「我已經開恩了,滾!」
真的,這聲「滾」真已經算是開了恩了,那三個,如逢大赦,連磕頭謝恩都忘了,翻身爬起來就跑。走的時候比來的時候還要快,轉眼已沒了影兒。
傅玉翎轉望馬車:「咱們走吧!」
車裡姑娘道:「紅菱!」
紅菱恭應一聲,車轅上坐好,抖韁揮鞭,馬車直馳出去,紫鵑、藍玲上馬就跟。
馬車脫弩之矢般馳出去,車裡姑娘叫了聲:「我姓胡----」
車馬如飛遠去。
傅玉翎沒再看郭懷一眼,拉轉馬頭,帶著黑衣四壯漢,五人五騎直馳而去。
郭懷聽見車裡姑娘臨去告訴他的那一聲了,望著如飛遠去的車馬出了一會神,他又邁步往前走了。
傅玉翎磕馬抖韁,追到了馬車旁,跟馬車並排馳進,道:「你剛認識他?」
車裡姑娘「嗯」了一聲。
「他是幹什麼的?」
「據他說,他走來京白手創業做以生意的。
「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就這麼路上碰見認識的,怎麼?」
「你怎麼會認識這種人,把這種人當朋友?」
「哪種人?這種人怎麼了?當然,他不及你這個皇族親貴的貝勒尊貴,可是別忘了,我也是個百姓。」「我不是這意思,他怎麼能跟你比,我是說----」
「別跟我玩小心眼兒,也不過是個剛認識的朋友,我交朋友,用不著事先向你報告,請你允准吧?」傅玉翎的玉臉一紅:「你怎麼這麼說,我又怎麼敢,照你這麼一說,傅玉翎豈不成了心胸狹窄不能容物的賤丈夫?我只是覺得----」
「你覺得怎麼樣?」
「剛認識,對他,你所知一定不多,對吧?」
「對。」
「那麼可是在他說明原委之前,你怎麼能擔保他不是叛逆?」
「他要真是叛逆,不可能跟你這個皇族貝勒面對面的站立!」
傅玉翎一怔.雙眉陡揚,叫道:「你是說憑他?」
車裡姑娘道:「真要動起手來,恐怕你未必奈何得了他。」
傅玉翎叫道:「怎麼說,我你是怎麼了?」
「我沒怎麼,我絕沒意思滅你的威風,可是你應該知道,更應該相信我的眼力。」
傅玉翎臉色倏變,就要勒韁。
只聽車裡姑娘道:「我只是這麼告訴你,並沒有意思激你折回去找他拚鬥,你這叫胸能容物?你是名滿天下的『神勇威武玉貝勒』。他充其量不過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江湖人,就算你能勝他一招半式.又有什麼光彩?」一聽該話.傅玉翎要勒韁的手立即鬆了,他也沒吭氣兒。
隨聽車裡姑娘又道:「你說的那事兒,究竟在什麼時候?」
傅玉翎道:「明兒個。」
「既是明兒個,你這麼急差人叫我回來幹什麼?」
「難道說,我想早一點看見你這是罪過?」
車裡姑娘沉默了。
沉默了一下,又說道:「為什麼非得讓我回來?」
「帖子上具名的你我都熟,不能不去,再說論身份,論聲望,咱們也都該去。」
「帖子上具名的是誰?」
「韓老。」
「是他老人家?」
「是的。」
「他老人家為什麼不直接下帖子給我?」
「你人不在京裡,他怕知會不到你,所以帖子下到我那兒,讓我趕緊找你,把你接到京裡來,還不是一樣。」「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信裡也沒跟我說清楚。」
「就像我信裡跟你說的,一個什麼『海威堂』擇吉開張,只知道這不但是京畿大事,而且震驚整個北六省,韓老具名出面,官家在這方面,我都得去道個賀,其他的就更不必說了,至於江湖道上三山五嶽的人物,那還不是全部到齊。」「這個『海威堂』,到底是個幹什麼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沒問。」
「怎麼說,你沒問?」
「既然是韓老具名出面,這個『海威堂』的份量可想而知,既然有這麼個份量,我還問什麼?」「你也真是,連『海威堂』究竟是幹什麼的都不知道,到時候咱們去道什麼賀?說什麼呀?」「這倒是,不過容易,事兒在明兒個,你今兒個先去見韓老,問個清楚不就行了麼?」
車馬奔馳極速,說話間,北京城那宏偉的永定門已然在望。
傅玉翎喝了聲:「去兩個。」
四個黑衣壯漢裡,那前頭的兩人兩騎,應聲抖韁磕馬,駿馬長嘶聲中,他兩個分左右超越馬車,箭一般的直往永定門馳去。
看得清楚,這當兒城門口守城的忙上了,排隊的排隊,趕行人的趕行人,等車馬到了城門口,閒雜人等已經被清乾淨了。
帶班的一名武官領著頭,全都單膝跪地,不敢抬頭。
傅玉翎看也沒看他們一眼,護著馬車馳進了城門,車馬往永定門大街,過珠市口入正陽門大街,然後拐「打磨廠」,在一家廣亮大門前停下。
這是座大宅院,門頭老高,宏偉氣派,高高的石階上,站著四名身穿褲褂,打扮利落的漢子。門頭上橫匾黑底金字,寫的是「威遠鏢局」。
這「威遠鏢局」名符其實,可真是聲威遠播,在京裡的這座是總局,另外在北六省有三家,南七省三家,是分支,分由老鏢頭的六個兒子掌管主持,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提起「威遠鏢局」.要是有誰不知道,那是他老孤陋寡聞,老鏢頭韓振天,美號「金刀無敵」,掌中一柄九環厚背砍山金刀,一十二支響鈴金縹,曾經打遍大江南北。如今韓老鏢頭已屆六十高齡,掌中金刀依然威風不減,十二支響鈴金鏢也從沒失過手,真是威振江湖,望重武林,不僅是黑白兩道人人敬仰,就是官家,對他也有著一份無比的尊崇。
韓老源頭膝下雖是七男一女,最小的兒子已經成家,只有小女兒還沒出嫁,京裡這座總局,就是由韓老鏢頭帶著小兒子、兒媳跟老婆愛女共同主持。
說是說共同主持,其實局裡事務等於已交到兒子、媳婦手裡,老鏢頭樂得享享清福,憑一份威望坐鎮京城。至於最小的那位韓姑娘,畢竟是個姑娘家,平日只幫兄嫂料理一些局務,絕少拋頭露面出門行走。這麼浩浩蕩蕩一隊車馬,又是這麼顯赫尊貴的威武神勇玉貝勒護車,誰能不知道,誰能看不見?車馬還離鏢局老遠,通報就已如飛過去了。
車馬剛抵鏢局門口,還沒停穩,四名漢子見禮之中,鏢局裡已迎出一男一女,年紀都在卅歲,男的魁偉英武,女的清秀端莊,正是老鎮頭的小兒子韓克威.兒媳趙玉茹。
夫婦雙雙跟傅玉翎見禮,傅玉翎邊還禮,邊笑著道:「我把她接回來了,一回來她就要來給韓老請安,別人全不顧,真讓人心裡吃味兒!」
七少夫人趙玉茹道:「貝勒爺幹嗎在這時候計較,來日方長呢!再說這兒總是她一半兒娘家,好歹貝勒爺您也得遷就點兒,是不是?」
一句話聽得玉貝勒縱聲朗笑。
車簾兒掀起,紫鵑、藍玲雙雙扶下了車裡姑娘。
姑娘一出現,威遠鏢局門口就是一亮。
難怪玉貝勒誰都不放在眼裡,唯獨把這位姑娘當神。難怪玉貝勒在御書房亢聲說話,唯獨對這位姑娘沒脾氣。這位姑娘,用國色天香、風華絕代來形容她,絲毫不為過,一身雪白的衣裙,更顯得她玉骨冰肌,不帶人間一點煙火氣。
尤其,姑娘她有一種自然流露著的雍容及懾人之威,不管是誰,看她一眼一定想看第二眼,可也絕不敢再看第二眼。
當然,那是凜於她那自然流露的懾人之威,可也是怕冒讀了她的孤傲高潔,你不見,姑娘一雙秋水為神的眸子裡,不但充滿了大智慧,還閃動著聖潔的光輝。
姑娘她這裡下車淺禮:「七哥,七嫂!」
那裡七少夫人趙玉茹過來就握住了一雙欺霜賽雪的柔荑:「妹妹,你可想煞了老爺子了,尤其是那位姑奶奶,沒一天不念叨你幾回。」
姑娘含笑道:「他老人家在局裡?」
七少鏢頭韓克威道:「裡頭等著你呢!」
韓克威帶頭,趙玉茹拉著姑娘,就要往裡走。
姑娘回頭望傅玉翎:「你先回去吧!」
傅玉翎微微一怔道:「怎麼?這兒嫌我,就多我一個?怎麼還沒進娘家門兒呢,就把我甩了!』」姑娘嬌靨上沒表情,淡淡的道:「不要胡說!」
「天地良心!」傅玉翎道:「我可沒那個膽,是韓七嫂說的,這兒是你一半兒娘家。」
姑娘像沒聽見:「我叫你回去。」
「為什麼?我怎麼能過門不入,都到了門口了,好歹我得過去看著韓老。」
替姑娘說「請安」,輪到他自己只說看看,這位玉貝勒,畢竟有點自詡身份。
姑娘似乎沒在意,道:「老人家那兒,我會代你致意,有你在座,鏢局上上下下都不自在。」顯然,姑娘是堅持讓他先回去。
這位玉貝勒竟沒敢再多說,道:「那,我什麼時候再接你?今兒晚上?」
姑娘道:「你今兒晚上接我上哪兒去?」
「上我那兒去呀!」傅玉翎道:「別以為只有韓老跟韓八姑娘想你,我那兒每一個人都想你,尤其是兩位老人家。」姑娘道:「我會去給老王爺、老福晉請安的,可也不必非在今兒晚上。」
傅玉翎青了臉:「求求你行不行,別讓我聽訓挨罵,從今兒個晚上到明兒個,多少個時辰都過不安寧。」話是對姑娘說的,一雙目光卻直掃韓克威、趙玉茹夫婦。
只聽韓克威笑道:「我這個義妹的脾氣,貝勒爺不是不知道,貝勒爺一顆天不怕,他不怕的虎膽都怯,我再膽大也不過一顆尋常人膽,我看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一語道破,玉貝勒他紅了臉。
七少夫人趙玉茹笑道:「那就麻煩貝勒爺晚飯後來一趟吧!」
玉貝勒他如聆福音,如奉綸旨,不由大喜,似乎唯恐姑娘再說什麼,答應聲中急忙翻身上馬,帶著四個黑衣壯漢飛馳而去。
七少夫人趙玉茹笑道:「妹妹,別怪我擅做主張,我就是見不得他那可憐兮兮的眼神。」
姑娘沒說什麼,輕輕一笑道:「咱們進去吧!別讓老人家久等。」
於是,仍然由韓克威帶頭,七少夫人趙玉茹拉著姑娘,紅菱、紫鵑、藍玲等跟在後,進了鏢局大門。鏢局前院,是鏢師跟趟子手、帳房、廚房、弟兄們住的地方。
都聽說姑娘來了,院子裡都站滿了,雖然是為爭睹姑娘的絕世風采,但都帶著滿腔的欽敬,問好聲此起彼落。姑娘面帶微笑,—一招呼,這場面,真跟捧月亮,迎鳳凰似的。
過了前院進後院,後院裡花木扶疏,庭院幽雅,一個身穿竹布大褂,身軀魁偉的老者,含笑站在堂屋前。老者年約六旬,一頭銀髮,鬚眉俱霜,臉色紅潤,祥和中微透威儀,正是老鏢頭「金刀無敵」韓振天。只聽韓克威叫道:「爹,我們把您的鳳凰接來了!」
姑娘快邁蓮步上前,盈盈施下禮去:「義父,風樓給您請安來了!」
姑娘自稱鳳樓.告訴郭懷姓胡.那麼姑娘她該叫胡鳳樓。
老鏢頭韓振天已然是笑口難合,忙伸雙手扶住了姑娘:「起來,起來,跟義父哪來這麼多禮。」他扶住了姑娘,凝目再望:「讓義父先看看,胖了還是瘦了?」
七少夫人趙玉茹叫道:「哎喲!老爺子,連頭連尾也不過半個月.您再這樣.我跟如蘭也要出趟遠門兒了。」」老鏢頭韓振天哈哈大笑。
趁這工夫,紅菱、紫鵑、藍玲一字並肩的上前見禮。
老鏢頭連連點頭.一個勁兒的說「好」,最後他挽住姑娘胡風樓,「走,我們屋裡說話去,省得他們這個吃味兒,那個心裡不舒服!」
話是這麼說.可是一夥七個人都進了堂屋。
在這個堂屋裡,平時只有老鏢頭自己的座位,姑娘胡鳳樓來的時候.老鏢頭身邊有她一張椅子.至於七少鏢頭韓克威,七少夫人趙玉茹,則只有站著的份兒。
老鏢頭的這個規矩,沒人不知道,也沒人不心服口服。
因為不說七個少鏢頭加起來,論哪方面都抵不過這個義女,就是天下武林,當今大儒,恐怕也難望姑娘胡鳳樓的項背。
要不,為什麼無論身世、所學、人品、身份地位都拔尊稱最的「威武神勇玉貝勒」都唯獨拿她當神。要不,為什麼功勳蓋世,當朝第一的神力老侯爺跟老福晉,那麼鍾愛姑娘?
姑娘胡風樓不是不懂禮,但是她知道,這兒,不用多讓,也不容她讓。義父落了座,頭一句就問:「怎麼在門外擔擱這麼老半天?」
姑娘胡鳳樓道:「是玉翎,他要來看您,我沒讓他進來!」
老鏢頭道:「原來是玉貝勒,這倒是,我怎麼當得起!」
胡鳳樓道:「就是神力老侯爺虎駕出城,也會先上鏢局來看看您,他更該,您有什麼好當不起的,我是覺得有他在這兒,咱們多少總不好說話,再說,他來了,您總得給他個座兒吧!我不能讓七哥七艘在他面前站著。」韓克威、趙玉茹雙雙感激的看了姑娘一眼。
老鏢頭笑道:「你想得可真周到,難怪沒人不服你!」
胡鳳樓忽然道:「如蘭妹妹呢?怎麼沒看」
「看」字剛出口,她倏然住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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