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西城往西的大道上,一騎健馬,鐵蹄濺起千點雪,往西飛馳,鞍上,正是那位刁蠻、美艷的白裘人兒。
蒙古種健騎腳程快極,沒多久,一座宏偉、莊嚴的道觀已在眼前呈現,白襲人兒縱馬若飛,直闖道觀門前。
這座道觀紅門綠瓦,宏偉、莊嚴異常,觀前有皇上御筆親書四個大字:「洞天福地」之大牌樓。
提起這座道觀,可是大大地有來頭。
這是道教之正觀,原為唐天長觀舊址,後歷建歷改,最後改稱為白雲觀。
觀內有靈官殿、丘祖堂、三清閣、長春殿、僧紗殿、翕光殿,另有律堂及玉皇宮,觀後有春花園。
這座白雲觀所祀之長春真人邱處機,字通密,自號長春子,山東棲霞人,年十九(金大定六年),入崑崙山修道,元世祖遠征之際,率十八道應召,後置長春子燕京之太極宮,總管全國道教,並參劃政事共十二年,以八十歲而化,此乃元朝利用道教統治人民之一例。
白雲觀定元月十八、十九兩天為燕九節,一為紀念長春真人,一則為紀念邱元清。
邱元清此人明初信道,入闡三清,有識者薦元清於明世祖,認元清為非常之才,有用於邦國。
世祖大喜,乃賜以美麗宮嬪,元清不敢卻,乃於正月十九自宮,並定是日為閹九節,為避免「閹」字,改用同音「燕」字,故又稱為燕九節。
提起這幾段事兒,北京城裡老一輩的大大都能說得上來。
白裘人兒縱馬疾馳,在牌樓前飄身離鞍,牽馬而行。
這是規矩,每一朝代都是如此,誰敢眼見御筆親書的牌樓不下馬,別看她嬌慣任性,這地方她也絲毫不敢隨便。
白襲人兒拉馬穿過牌樓,白雲觀高高石階之上,立刻急步迎下兩名中年全真。
一名接過坐騎,一名趨前恭謹稽首:「姑娘許久未來了,今天……」
白裘人兒繃著一張嬌靨,截口說道:「我要見姑姑,她老人家何在?」
那問話的中年全真道:「稟姑娘,郡主正在春花園中。」
白裘人兒扭動腰肢,邁步便要登階。
那中年全真忙地趨前一步,稽首說道:「姑娘請稍候片刻,容貧道通報!」
白襲人兒雙眉一皺,道:「我不是外人,也見過姑姑多次了,難道每次都要通報麼?」
那中年全真恭聲說道:「稟姑娘,這是郡主交待,貧道不敢擅自做主,姑娘該知道,除了姑娘及玉貝子外,便是貝勒爺前來,郡主也不見的。」
白襲人兒皺了皺眉,在這位郡主姑姑面前,她是絲毫沒有脾氣的,輕抬玉腕,擺了擺手,道:「好吧,我候著了,你去吧,要快點兒!」
那中年全真應了一聲是,一稽首,轉身疾步登上石階,進入觀門,未幾,他又疾步而出,趨前稽首道:「稟姑娘,郡主吩咐,春花園相見!」
他話聲方落,一陣香風起處,白裘人兒已然嬌軀疾閃,輕盈靈妙地登上了高高石階,進了觀門。
顯然地,這地方,白襲人兒是常來,她本不用別人帶路,便登堂過殿,直奔觀後春花園而去。
春花園中美景一片,亭、台、樓、閣,一應俱全,春日裡萬紅千綠,夏日裡荷香暗送,秋日裡金菊怒放,冬日裡梅花萬點,更壓上一片雪白。
梅須讓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春花園中,那朱欄小亭之旁,那積雪小橋之上,此際正站著個一身道家裝束,卻難掩綽約風姿的中年道姑。
她,氣度高華,美艷絕倫,但卻清奇得不帶一點人間煙火氣,臉上的神色,泰然、安詳,還帶著三分悠閒。
那欺雪賽霜的一截皓腕,水蔥般晶瑩玉指,正搭在一株老梅的低垂枝椏上,景美如圖,人美若仙,這春花園中的景致,美得驚人,美得出奇。
「姑姑!」一聲銀鈴般清脆嬌音,劃破這春花園中的寧靜,白裘人兒如掠波乳燕,直上積雪的小橋上。
美道姑玉手微放,老梅枝椏彈起,撲簌簌落了一地雪花,她未轉身形,面上已綻開了笑容,那笑容既美,還帶著點兒慈祥,柔聲說道:「今兒個是什麼風把我這寶貝姑娘給吹來了?」
一眼瞥見白襲人兒那微紅美目,猶掛著幾顆晶瑩淚珠,還有那滿臉的委屈,呆了一呆,輕「咦」了一聲,瞪著—雙鳳目,詫聲說道:「小蘭,是誰欺負你了,是玉珠那渾東西,還是……」
乍見了親人,再也難忍滿腹委曲,白襲人兒「嚶嚀」一聲,丟了馬鞭,掩著嬌靨,飛投美道姑的懷中,粉首深埋,香肩聳動不止。
美道姑既愛憐,又心痛,慌了手腳,抬起柔荑,輕撫白裘人兒那滿頭烏雲秀髮,帶笑說道:「傻姑娘,別哭,別哭,快別哭了,姑姑的心都讓你哭碎了,說,誰欺負了你,姑姑替你出氣!」
白襲人兒哽咽著抬起了粉首,口齒啟動,卻因為過度的羞憤,過度的氣,沒能說上一句,蠻靴一跺,震得小橋亂顫,撲簌簌地又落下了一片雪花兒!她卻粉首一低,又埋入美道姑懷中。
美道姑笑了,扳著白襲人兒那滑膩香肩,把她輕輕推開了些,然後托著那張梨花帶雨般的嬌靨,入目那微紅的美目,禁不住又是一陣心疼,揚了揚眉道:「別盡哭呀,傻姑娘,哭辦不了事兒,倒是說給姑姑聽呀,誰欺負了你,是玉珠那個渾東西,還是朝廷裡那些……」
白襲人兒那小小的瑤鼻,猶不住翕動著,忙抬玉首,斷斷續續的道:「姑姑,都……都不……是……」
「我說嘛!」美道姑笑道:「玉珠他雖是哥哥,可沒那個膽,敢輕易招惹你這個妹妹,朝廷裡的那些人,更不敢正眼看我們這位嬌慣壞了的寶貝兒,那麼說,到底是誰那麼大膽?讓姑姑去問問他到底有幾個腦袋!」
白裘人兒嬌靨上突然湧起一抹飛紅,但剎時間她又面罩寒霜,挑了眉,那模樣兒凶得怕人,道:「是個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讓人看了他那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就有氣的狂妄書生。」
「書生?」美道姑呆了一呆,脫口問了一句。
「嗯!」白裘人兒—點頭,氣虎虎地接著說道:「姑姑,您不知道,他不但敢衝著我冷哼,而且還說什麼莽莽神州本是漢家基業,說咱們是搶他們的,更令人氣煞的是,他連皇上都沒放在眼裡!」
美道姑臉色一變,挑眉說道:「這書生的膽子的確夠大的,怎麼咱們碰見的書生都那麼大膽,小蘭,那書生長得什麼模樣兒?」
白裘人兒呆了一呆,道:「姑姑,怎麼……」
美道姑臉上突然掠過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不過其中有一點很明顯,那是幽怨,一種心高於天,命薄如紙的幽怨,軒了軒眉,淡淡笑道:「小蘭,你該記得,姑姑曾對你說過,這種話,姑姑當年也聽人當面說過,而且那也是個大膽書生,不過那書生宇內第一,的確不凡,的確了不起!」
白裘人兒道:「姑姑是說……」
美道姑似乎不願多說那當年傷心往事,點了點頭,忙道:「姑姑是問你這書生長的是什麼模樣!」
一句話又紅了美姑娘的嬌靨,她嬌羞欲滴地垂下玉首。
美道姑美目中異采一閃,笑道:「他模樣兒長得挺俊,是不?」
白裘人兒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但旋即她又猛然抬起玉首,嬌靨上猶掛著三分嬌紅,陡挑黛眉,說道:「我承認他模樣兒挺俊,是世間罕見的美男子,可是那有什麼了不起?北京城裡的美男子多的是,我哥哥就是一個,這個狂生,我看見他就惱火,就有氣!」
美道姑微微皺了皺眉,心頭為之震動,美目凝注,淡淡說道:「小蘭,這很危險,姑姑是過來人,姑姑當年也跟你一樣,嬌慣任性,向不服人,而事實上,自己所見著的人,的確超人,的確不凡,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矛盾得很,既然覺得他的確宇內第一,了不起,又覺得看見他就有氣,就是不服,越是不服,越是忘不掉他!就這矛盾,使得姑姑痛苦一生,使得姑姑出家修行,皈依三清,小蘭,記住,這種人,越招惹不得,姑姑不願你步姑姑後塵,姑姑也不願眼見著你痛苦一生,現在懸崖勒馬.及時回頭還來得及。」
剎時間,美姑娘紅了嬌靨,掩了雙耳,跺了蠻靴,那既嬌又羞的模樣兒,美極,愛煞人,嗔聲道:「哎呀,姑姑,您這是說的什麼嘛,小蘭不要聽,小蘭不要聽,小蘭才不會跟姑姑一樣呢!」
美道姑笑了,可是笑得勉強,也難掩心頭之沉重,道:「不會跟姑姑一樣那就好,要不然,等到陷入太深,不克自拔時,再想回頭掙脫,那可就……」
白襲人兒又要發嬌嗔,美道姑忙道:「好、好、好,不要聽姑姑就不說,成了吧?」
白襲人兒放下了掩耳的那雙玉手,嬌靨上羞紅猶未退。
美道姑望了她一眼,道:「說說看,他姓什麼,叫什麼?」
白裘人兒雙眉陡挑,哼了一聲,道:「他不肯說,只說他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武林一介落魄書生,小蘭認為他是不敢說!」
美道姑美目中再現異采,道:「姑姑以為他是不肯說,而不是不敢說,你不是說了麼,他膽大得連皇上都不放在眼內,那麼他怕什麼?」
白襲人兒一怔,一時沒能答上話。
美道姑卻自言自語地又道:「又是這麼一個書生,好巧,當年玉泉山上,那一夜我碰見他的時候,他也是這麼說的。」
白襲人兒黛眉一皺,輕輕地喚了聲:「姑姑!」
美道姑忙笑道:「好,好,好,不說姑姑的當年往事,說眼前你的事,好不?老老實實的告訴姑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白裘人兒臉一紅,道:「小蘭剛才說過了嘛,就是這麼一回事嘛!」
美道姑美目深注,道:「姑姑話說在前頭,你要不把真情老老實實地說給姑姑聽,可別怪姑姑不管了!」
白襲人兒急了,嬌靨可也更紅了,沉默了一下,只得實說,道:「是小蘭帶著玉兒、翠兒打獵回來,由永定門過,也沒招他,也沒惹他,他竟衝著我冷哼!」
美道姑眉鋒—皺,道:「那八成兒是你三個在大街上放馬疾馳,濺了人一身雪泥,還差點兒沒撞了人,對不?」
白裘人兒粉臉更復一紅,道:「你知道小蘭的騎術,怎會撞了人?」
美道姑笑道:「那麼,濺了人一身雪泥該是事實!」
白裘人兒沒話說了,事實如此,她只得又點頭。
美道姑睹狀笑道:「姑姑我不護短,大年初一,大街上馳馬,幸好只是濺了人家一身雪泥,倘若是把人撞傷了,你讓人家怎麼過年,這,小蘭,是你的不是!」
白裘人兒一跺蠻靴,美目一紅,道:「姑姑,小蘭都讓他欺負夠了,您還幫著他說話!」
美道姑笑道:「姑姑我站在理字上說話,誰也不幫,要在當年,姑姑會毫不猶豫地跟你找他去,可是如今,姑娘,姑姑已不是當年的脾氣了,你不講理,你總不能讓姑姑也跟著你不講理呀!」
白襲人兒皺著眉,苦著臉,道:「姑姑……」
美道姑截口笑道:「後來呢,後來八成兒是人家沒找你,你卻發了皇族千金,嬌慣飪性的脾氣,反找了人家,對不?」
白襲人兒不得不點頭,但跟著補充了一句:「小蘭是找他講理,找他問罪!」
「講理?」美道姑笑道:「紫禁城中沒人比我更瞭解你,你從小長大,講過理麼?自己於理有虧,虧你還好意思找人家講理,人家都沒找你問罪,你又找人家問的什麼罪?後來又怎麼了?」
白裘人兒原是來訴說委曲,找她這位當年震懾宮廷的姑姑代她出氣的,卻不料反被派了一頓不是。
在這位姑姑面前,她可不敢過份發橫,同時,她自己心裡也明白,這位姑姑批判得對,沒奈何,只得噘著小嘴兒,道:「小蘭本不願跟他一般見識,可是後來他太大膽,太無禮,玉兒和翠兒就用馬鞭抽他,結果……」臉一紅,住口不言。
美道姑卻代她說了下去,淡淡笑道:「結果是抽人不成,反被人奪去了馬鞭,可對?」
白秋人兒繃著嬌靨,噘著嘴,沒說話。
美道姑接著又是一句,道:「而結果,你一氣之下,就跑到這兒來找姑姑了,可對?」
這回,白襲人兒點了點頭。
美道姑笑了,道:「當年事如今重演,你跟當年姑姑的所遇幾乎完全相同,當年姑姑一氣下玉泉,回紫禁城討救兵,找人幫忙出氣,人家有心無力,愛莫能助,如今你到白雲觀來求救兵,找姑姑幫忙出氣,只怕姑姑也無能為力,奈何人家不得……」
看來,這位身為姑姑的已一定不肯幫忙。
白裘人兒這下真急了,噘著小嘴兒,急道:「姑姑,你忍心看小蘭受氣?你不心疼小蘭?」
美道姑淡淡笑道:「誰說的,姑姑沒兒沒女,你就是姑姑的心頭肉,可是小蘭,你總不能讓姑姑當著人家的面,說不出個理來?」
白裘人兒大為不服,哼了一聲,道:「姑姑也真是,跟一個無知狂民還講……」
美道姑臉色一沉,道:「小蘭,你該知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白裘人兒微微地垂下了粉首,道:「可是小蘭沒犯法呀?」
美道姑道:「大街上馳馬,草營人命,污人衣衫,反不講理地找人家問罪,實際的說起來,這就是犯法!」
白襲人兒猶自不服,道:「就算小蘭犯了法,小蘭犯的可是咱們大清朝廷的法,他一個無知狂民也管不著呀!」
美道姑道:「話是不錯,可是你如今是跟姑姑說話!」
白襲人兒沒話說了,一肚子委曲地抬跟說道:「姑姑總是判小蘭的不是,姑姑你要知道,他欺負的不是小蘭一個人兒,前是整個大清皇族!」
美道姑雙眉陡挑,但旋又淡淡道:「別動輒言皇族,也別老拿親貴壓人,皇族親貴也是人,那沒有什麼了不起,你要知道,咱們這皇族親貴四個字,只能在朝廷中唬唬那些可憐的叩頭蟲,其實,出了紫禁城,便沒人把它放在眼內,尤其是他。」
白裘人兒仍不死心,道:「那麼,姑姑,他說什麼莽莽神州,本是他漢家基業,咱們大清朝只不過是竊據,這可忍麼?」
美道姑淡談說道:「這沒有什麼不可忍的,事實上這是實情,這莽莽神州,大好河山,本是人家漢家基業,當年傅侯未遇難之前,就曾一再面諫,咱們於理本虧,該好好地對待人家,倘若仗勢欺壓,以征服者自居,將來咱們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下白裘人兒沒了轍了,她默默半晌,突然美目—紅,發了嬌慣女兒家,皇族千金的小性子,—跺蠻靴,道:「姑姑你要是不管,小蘭找哥哥去,再不然小蘭就去找紀澤!」
「你敢!」美道姑臉色一變,美目暴睜,沉聲怒喝。
白裘人兒一驚,委曲淚水奪眶而出,垂下了粉首。
美道姑似有不忍,威態稍斂,道:「小蘭,快出嫁的大姑娘了,你不算小了,你倘若這麼做,那你是給大清朝廷找麻煩,我雖沒見過這個人,但是我敢說,別說玉珠,九門提督所屬的北京鐵騎,就是傾天下兵馬,只怕也奈何人家不得,反而給自己找沒趣,碰一鼻子灰,你該知道當年,當年以傅侯那舉世無敵的神勇,尚奈何人不了,如今雖時非斯時,人非斯人,我也不以為咱們能討得好來。」
白襲人兒垂首說道:「姑姑你知道,小蘭從沒受過這氣,您就讓小蘭這麼忍了?」
美道姑突然歎道:「小蘭,姑姑當年的嬌慣任性,不下於今日的你,姑姑當年能如何?還不是忍下了,而且那所忍……」
又歎了口氣,改口說道:「小蘭,為大清朝廷的延續,為咱們大清皇族的安危,咱們該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這多年來,咱們是怎麼對人家的?神州易主,山河變色,這等奇恥大辱,人家都能忍,這些微小氣,咱們為什麼不能忍?何況不講理的,仗皇族親貴壓人的,是咱們!」
一番話,義正而詞嚴,聽得白裘人兒臉色連變,粉首低垂,默然不語,她是沒有話了。
難得這位美道姑深明大義。
適時,一陣步履聲起自前院,及春花園月形門外而止,美道姑抬眼望去,一名中年全真站在月形門外躬身稽首,恭聲說道:「稟郡主,貝勒府有人來了!」
美道姑收回目光,淡淡笑道:「聽見沒有,想必是玉、翠兩個丫頭不放心,回去帶了人來,她們來得正好,你跟她們回去吧!」
白襲人兒默默地點了點頭,一句話沒說,扭動嬌軀,下了積雪小橋,向外行去,那名中年全真又一稽首,跟著退去。
望著白裘人兒那無限美好的身影消失不見,美道姑那張美艷無雙的嬌靨上,突然湧現一種難以言喻的異樣神情,而且,顯得至為激動,抬眼陰沉蒼穹,口中喃喃說道:「十年了,一晃就是十年了,好快呀,記得十年前我送他出北京的時候,他還是小孩子,如今,他是該長成了。」
香唇邊,浮起了一絲笑意。
「可不是麼,歲月不饒人,我都老了,小兒女輩焉能不個個長成,他跟他父親的性格,完全是一個樣……」
漸漸地,激動而興奮的神情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沉重的憂慮,她接著說道:「如果真是憶卿的話,那可就太巧了,十八年前我碰上他父親,落得個終生痛苦,皈依三清,十八年後小蘭又碰上他,而且她現在的矛盾情形顯然跟我當年一模—樣。」
身形猛然機伶—頓,美目中充滿驚駭神色地接道:「不,不,我絕不能讓小蘭她步上我的後塵,再踏我的覆轍,事實上,小蘭,你不知道,那不可能,誰叫咱們生為滿族兒女,又出生在親貴之家,小蘭,可憐的小蘭,但願你不會……」
緩緩自那陰沉沉的蒼穹收回目光,略一沉忖,忽地閃動身形,裊裊向園後一間精舍行去。
再出來時,她身上又多加了一件道袍,匆匆地行向前院。
晌午過後,美道姑出現在西城外一片荒郊曠野之中。
那片荒郊曠野之中,有一片佔地不小,頗稱茂密的白楊林,在那白楊林前,靜立著—座破損不堪的古廟。
這時候,遍地積雪,地上都凍了冰,荒郊曠野中,刺骨寒風更大,美道姑她到這兒來幹什麼?
破廟裡,本來是靜悄悄地,可是當美道姑行近十丈之際,破廟那兩扇不成其為門的廟門內,突然閃出了個中年要飯化子,他當門而立,揚聲喝道:「丐幫北京分舵重地,來人請止步!」
原來此處是丐幫北京分舵!
美道姑她找上丐幫北京分舵又是幹什麼?
美道姑聞喝停身在八九丈外,那中年要飯化子雙足頓地,一掠近前,細細打量了美道姑一眼,道:「仙姑上我丐幫北京分舵,不知有何貴幹?」
美道姑笑了笑,道:「我無事不登三寶殿,請代為通報郝舵主,就說當年故人求見!」
中年要飯化子呆了一呆,道:「敢問仙姑上下!」
美道姑道:「不敢,我,上一字了,下一字塵。」
中年要飯化子道:「原來是了塵仙姑,仙姑是來自……」望著美道姑,住口不言。
美道姑淡淡笑道:「如今我來自何處無關緊要,請轉告郝舵主,當年我住在紫禁城中。」
要飯化子一震,臉色微變,尚未答話。
突然,一個蒼勁話聲透廟而出:「是哪位故人要見郝元甲?」
隨著話聲,廟門內大步行出一名鬚髮俱霜的老年要飯化子,老化子威態懾人,尤其一雙眼中血絲滿佈,紅光閃爍,令人稱奇,正是丐幫北京分舵舵主,火跟狻猊郝元甲。
郝元甲一出廟門,入目美道姑面貌,不禁呆了一呆,那倒非因道姑美艷無雙,而是他覺得這美道姑至為面善。
中年要飯化子轉身躬下身形:「稟舵主,就是這位仙姑。」
美道姑趁勢行前兩步,微一稽首,道:「貧道了塵,見過郝舵主!」
郝元甲連忙還了一禮,火眼圓睜,詫聲說道:「恕郝元甲眼拙,仙姑是……」
美道姑淡笑說道:「郝舵主何其健忘?不過十年未見,裝束略改,郝舵主怎就忘了當年紫禁城中的故人?」
郝元甲呆了一呆,驀地火眼中暴閃奇光,驚聲說道:「莫非德郡主……」
美道姑笑著說道:「郝舵主畢竟想起來了,郡主之稱,那是當年,如今我只是三清門中的出家人,了塵。」
郝元甲大驚失色,滿臉激動,飛步奔下門階:「我說仙姑怎麼那麼面善,原來是德郡主駕到,郝元甲有失遠迎,當面請罪!」說著,恭謹拱起雙手。
美道姑也連忙稽首說道:「好說,是德怡來得魯莽,郝舵主海涵!」
郝元甲激動地道:「郡主這話豈不要折煞郝元甲,一別十年,郡主何時拋卻榮華富貴,皈依三清,郝元甲幾乎不認得了。」
美道姑淡淡笑道:「物是人非,十年中變化太大,我在十年前便已看破一切,皈依三清,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煙雲,說起來也令人羞慚,只有清淨無為,恬淡寡慾才是永恆。」
入耳這番話,郝元甲猛悟這位當年的郡主,是為何看破紅塵,毅然出家的,事關一個「情」字,自是不便說破。美道姑話落,他立即改了話題,搖頭歎道:「十年歲月悠悠,物是人非,變化太大,別的不說,單郝元甲這頭鬚髮,就找不出一根黑的了,倒是郡主容顏不改,神采依舊,可喜,可賀!」
美道姑笑道:「郝舵主說笑了,無情歲月何曾饒過任何一人?當年蔻女,今已兩鬢斑,德怡也老多了,還是郝舵主老而益壯,神精矍爍,威風不減往昔!」
郝元甲赧然笑道:「那是郡主誇獎,當年可食斗米,如今卻連半碗飯也吃它不下,郝元甲是不得不服老了!」
頓了頓,又道:「十年不見,今日郡主突然降臨,是……」
美道姑道:「此處風大,寒冷令人難耐,郝舵主不讓我進去坐坐?」
郝元甲老臉一紅,道:「丐幫分舵化子窩,郡主尊貴之軀,郝元甲怎敢……」
美道姑笑說道:「郝舵主那是在罵我,德怡當年如何,何況十年後的今天,德怡三清門中出家人,更慣了。」
不錯,這位美郡主,當年曾隨神力威侯伉儷,統率四川提督岳鍾琪麾下兵將,遠征邊陲,平白衣大食勾結布達拉喇嘛企圖入侵之亂,飽經風霜,長途跋涉,冒險犯難,出生入死,什麼苦頭沒吃過?什麼地方沒住過?
她本來不同於一般皇族親貴,也由來愧煞鬚眉。
郝元甲不再猶豫,忙自躬身說道:「是郝元甲之過,郡主請!」側身讓路,舉手肅客。
美道姑淡淡一笑,稽首告罪,飄然行進。
丐幫分舵化子窩,破廟內陳設之簡陋,那是不必說,不過卻打掃得點塵不染,潔淨異常。
坐定,郝元甲再動回來意。
美道姑說道:「貴分舵耳目眾多,向來消息靈通,我想在郝舵主面前,打聽一個人,不知能蒙見告否?」
郝元甲毅然說道:「郡主這是什麼話,對郡主,郝元甲是知無不言!」
「那麼,我先謝謝了!」美道姑欠了欠身,道:「聽說北京城近日來了個功力頗高的奇特人物,神秘書生?」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原來郡主問的是他……」
面上陡現怒容,點頭接道:「不錯,郝元甲已接獲弟子稟報,北京城中確來了這麼一位奇特人物,神秘書生,而且是今早到的。」
入目郝元甲臉上那輕微的怒容,美道姑不由地呆了一呆,暗感詫異,但她一時未問原委。
容得郝元甲說完,她又問道:「郝舵主可知此人姓名,來路?」
郝元甲淡淡說道:「郡主恐怕不知道,此人便是近年方始崛起江南武林的一個新人物,人稱碧血丹心雪衣玉龍,名叫朱漢民!」
「碧血丹心雪衣玉龍!」美道姑點點頭,笑道:「好名號,只是聽來頗為陌生。」
口中這麼說,心中卻不禁大為失望,此人不是意料中人,不是那十年前她冒死送出帝都的人。
那個人,不姓朱,該姓夏!
可是為什麼這姓朱的書生所說的話竟跟自己十八年前,那姓夏的書生對自己所說的話一般無二?莫非這是巧合,莫非書生都大膽?
郝元甲道:「郡主多年未在江湖上走動,自是不會知道。」
美道姑暫時忍下那莫解的疑團,點頭笑道:「郝舵主說得是,十年漫長,歲月如流,物事非外,武林中如今不知是個什麼樣的世界了!」
郝元甲道:「當年的知名人物,如今是退隱的退隱,過世的過世,眼見武林之中,差不多全是一輩新人,這便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郡主可還記得大漠駝叟無影神鞭獨孤大俠麼,曾幾何時,他也剃度出家,皈依佛門了。」
顯然地,這甚出美道姑意料,她搖頭感慨不已。
沉默了片刻,郝元甲突然打破寂靜,道:「郡主打聽此人,敢莫是為了他在永定門內大街上,大膽妄為,當眾瀆冒了郡主那位侄姑娘?」
美道姑笑道:「這件事郝舵主也知道了?」
郝元甲道:「這件事幾乎已經傳遍北京城,郝元甲怎能不知道?」
美道姑泰然一笑道:「看來,滿室親貴自找沒趣,丟人是丟大了。」
郝元甲道:「郡主恐怕還不知道,九門提督府如今正在到處拿人呢!」
這句話卻聽得美道姑臉上霍然變了色,當即挑眉說道:「這必然是那兩個丫頭幹的好事,自己的理曲,偏要仗官倚勢欺人,這還像什麼話!」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怎麼,郡主不是……」
美道姑怒態一斂,淡笑道:「別人不知道我,難道郝舵主還不知道我麼?」
郝元甲老臉一紅,囁嚅難作—辭。
美道姑淡淡一笑道:「我之所以打聽他,只是很欣賞他的膽識。」
郝元甲面有不齒色,道:「只怕他是當時不知道是郡主的侄姑娘!」
「不!」美道姑搖頭說道:「倘若他不知道,那就不足為奇了,正因他知道,而且自稱漢族世胄,前朝遺民,連皇上都不放在眼內地大大教訓了我那侄女兒一頓。」
郝元甲一怔,脫口說道:「這就不對了。」
美道姑投過詫異一瞥,道:「怎麼不對?」
郝元甲猛悟失言,但他不愧一塊老薑,忙道:「事後郝元甲那不爭氣的徒弟,告訴他時,他卻吃驚失措,瞠目不知所以,這麼看來……」
美道姑眉鋒一皺,截口說道:「可是我那侄女兒說他知道,她不敢欺我的。」
郝元甲眉鋒也皺了皺,心中也百思莫解,道:「這郝元甲就莫名其妙了,莫非……」住口不言。
美道姑卻笑問道:「郝舵主,莫非什麼?」
郝元甲心頭一震,「哦」了一聲,道:「郝元甲懷疑,我那不爭氣的徒弟,是不是被他戲弄了!」
美道姑淡淡一笑道:「郝舵主,如今我要問了,為什麼令高足要在事後才告訴他,為什麼郝舵主又懷疑他相戲,此中必有原因吧?」
郝元甲心神震動,囁嚅未語。
美道姑淡淡笑道:「倘若郝舵主有什麼難言之隱,德怡不敢相強。」
郝元甲臉一紅,暗一咬牙,毅然說道:「郡主恕我,郝元甲沒有什麼難言之隱,只因為那朱漢民有意高攀親貴,作為進身之階,所以,所以……」
美道姑笑道:「怪不得郝舵主一提起他,便面有怒容!」
郝元甲老臉通紅,白眉一挑,方待發話。
美道姑已然又道:「郝舵主,德怡也要直說一句,姑不論事情前後是否相符,也不談郝舵主的感受如何,彼此多年故交,郝舵主知我,似乎不該對我有所隱諱,我始終跟傅侯的看法一樣,彼此立場不相同,人人都不該昧於民族大義,但是那跟彼此的私交並無衝突,郝舵主又何必顧忌!」
郝元甲滿面羞愧,苦笑說道:「郡主,是郝元甲的不是,郝元甲知道,唯傅侯跟郡主是宦海兩位奇英,跟一般人不同著由來贏得天下武林之飲敬,實在說,郝元甲等也從來沒把二位當作當朝親貴看待,否則當年彼此不會有所結交。」
美道姑眨動了一下美目,笑道:「這不就得了麼?」話鋒微頓,接問:「郝舵主是從何知道那姓朱的書生有意高攀親貴,作為進身之階的?」
郝元甲這回不再猶豫道:「他找敝分舵幫忙,幫忙他進入紫禁城找位當朝親貴攀攀交情,當郝元甲那不爭氣的徒弟問他此舉是否為了謀求進身之階,圖得榮華富貴時,他毅然點頭承認。」
美道姑笑說道:「恕我再直說一句,這是郝舵主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若真有此意,焉會告訴人人忠義的貴幫?」
郝元甲一怔啞口,苦笑不語。
美道姑笑了笑,又道:「郝舵主如今明白了麼?」
郝元甲沉吟半晌,才道:「郡主原諒,郝元甲一時未敢下斷……」
顯然,他是一時尚不敢輕信。
美道姑笑了笑,也未再多說。
破廟中的氣氛,一時有點尷尬。
片刻之後,郝元甲有心改變話題,乾笑了一聲,道:「郝元甲多年未見夏大俠俠駕了,不但是郝元甲,便天下武林也莫不思念,不知夏大俠近年來……」
美道姑淡淡一笑道:「德怡也有整整十年沒見過他了,其實,我該說不只十年,而是有十六七年沒見著他了。」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怎麼,郡主十年前隻身冒險,送小侯爺出京,不是……」
美道姑截口說道:「實不相瞞,當年我把憶卿送給他的時候,並沒有能見著他,他像是早知我會去似的,預先留了封信給我,叫我只須把憶卿放在他那住處,自會有人把憶卿接走。」
郝元甲又復呆了一呆,道:「這麼說來,郡主也確有十幾年未見著夏大俠了。」
美道姑點了點頭,含笑不語。
郝元甲搖頭一歎道:「人生際遇不定,宦海風雲更屬難測,當年傅侯赤膽忠心,直言固執,朝野同欽,允為當朝柱石,蓋世虎將,哪一個朝廷大員不是望風迴避,便是本朝皇上也讓他三分,誰知,曾幾何時,傅侯伉儷竟落個滿門抄斬,冤稱不白的悲慘下場,朝中有識之士莫不痛惜,天下武林亦莫不同情憤慨,若非夏大俠傳下珠符令阻攔,只怕天下英雄勢必闖進大內,劫牢救人了!」
美道姑面上掠過一絲黯然神色,淡淡說道:「這種事古今歷朝厲代屢見不鮮,也許傅侯他夫婦倆命該歸天,其實,是傅侯他糊塗,太剛直,大赤忠了,對皇上,這往往是自取殺身禍的根由,夏大俠是傅侯當世知心,他知傅侯良深,傅侯他一生所學高深莫測,萬人難敵,他自己如不願死,別說區區天牢及北京禁衛,便是龍潭虎穴,卿天下兵馬,也圍他不住,奈何他不了,他之所以甘願受死,為的是忠義二字,夏大俠當然要成全他,當時,我兄妹也曾勸他暫時脫身,待機洗刷不白,結果反被他訓了一頓,斥為不忠,不孝,不義。」
郝元甲抬頭歎道:「恕郝元甲直說一句,傅侯這近乎愚忠……」
美道姑搖頭說道:「郝舵主錯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古來忠臣烈士,哪一個不是近乎癡愚,何況,傅侯他從容就死,還帶有一點諫的意思。」
郝元甲悚然動容,默然不語,半晌始又道:「傅侯在天英靈有知,要責郝元甲冒瀆了。」
「那倒不會!」美道姑道:「傅侯是個怎麼樣的人,難道郝舵主不知道?」
郝元甲面有羞愧之色地點頭說道:「傅侯是天下武林的好朋友,天下武林也從未把他當當朝大員看待,只視他是個豪傑,敬他是個英雄。」
美道姑神色黯然地點頭說道:「傅侯他確是那麼一位令人敬佩的英雄人物!」
郝元甲感歎說道:「郝元甲適才說過,人生際遇不定,宦海風雲更是變幻莫測,傅侯汗馬功勞,一生忠義,最後落得個滿門抄斬的悲慘下場,而那岳鍾琪不過是平了大小金川之亂,卻被當朝皇上下旨嘉獎,恢復了他的爵位,免追當年征討小噶爾丹時七十幾萬兩銀子的虧空,同時又加封他為太子少保,稱威信公,特准紫禁城騎馬,更賞了他一首御制的詩,他如今可是神氣得很了。」
美道姑道:「雖說岳鍾琪此人陰鷙,但他對朝廷的功勞確也不小,而且,他也是……」笑了笑,住口不言。
郝元甲微挑雙眉,唇邊浮起一絲不屑笑意,道:「他是漢人,也是貴朝開國至今,唯一以漢人身份做到大將軍的人,郝元甲深以漢族世胄之中,有這麼一位出類拔萃的傑出人物而引為驕傲。」
美道姑冰雪聰明,玲瓏剔透,這話,她當然懂,只是她礙於多年故交份上,沒有介意,也沒有說什麼。
郝元甲也知這話不該說之當面,歉然一笑,忙改了話題,道:「郡主可知傅侯是坐什麼罪名被害的嗎?」
美道姑眉鋒微皺道:「詳情不清楚,不過,聽說是為了他包庇前明皇裔。」
這前明皇裔四個字指的是誰,郝元甲可是清楚得很,隨挑雙眉,目中赤芒閃射,道:「傅侯交夏大俠,他是知道的,再說,傅侯雖跟夏大俠交往,卻從未失過立場,當年他自己不是也曾一再透過傅侯伉儷,想收攬夏大俠麼?傅侯赤膽忠心,公私分明,他怎……」
美道姑搖頭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瞞郝舵主說,當時的皇上已不似從前了,皇上他由來也最忌諱這種事,他不比先皇,先皇對這種事還比較和緩一點,他卻絕不容情,為這種事坐罪而死的,漢人不計,就在旗滿人來說,傅侯已非第一人,鄂爾秦的兒子鄂昌,寫了一首『塞上吟』,稱蒙古人為胡兒便被皇上賜令自盡,皇上是最恨人寫『虜』、『夷』、『胡』字的。」
郝元甲冷哼說道:「郡主也恕郝元甲直言,郝元甲我所知,貴朝皇上的漢文相當好,可是他在殺了鄂昌之後,嚴禁八旗滿人學漢文,他既不許人寫『虜』、『夷』、『胡』字,那麼他便不該做出這種自外於中國的事!」
美道姑點頭說道:「這個我知道,可是郝舵主該明白,站在我的立場上,是不便說什麼的,我也不敢。」
郝元甲道:「郡主明鑒,郝元甲無意……」
美道姑截口說道:「郝舵主不必解釋什麼,這是事實,我雖為滿族兒女,出身當朝親貴,可是我也不能抹煞事實,其實,不但是郝舵主,便是我們有時候也覺得他做得太過份,尤其這幾年,他竟糊塗得信用和坤……唉!不說也罷,有些事我實在不便,也不敢置評!」
她一再不便,一再不敢,這用意,郝元甲自然懂,赧然一笑,結束了這段談話,又坐了片刻,又談了些不關痛癢的當年往事,美道姑起身告辭。
郝元甲沒有挽留,只問美道姑清修之處,美道姑卻笑著以他語支吾了過去。
顯然,她是不願說,她既不願說,郝元甲不是不開竅、不識趣的糊塗人,哪裡還好再問。
郝元甲一直送出了廟門,美道姑口稱留步之餘,還開了郝元甲一個玩笑,她要郝元甲千萬別派弟子跟蹤,否則她會指丐幫弟子有不良企圖,送官究辦。
這下,即使郝元甲有派弟子跟蹤之心,也不好那麼做了。
送走了美道姑,郝元甲立刻回到廟中,閉目沉思。
他在想,這位昔年貴為郡主的美道姑,十年不見,為何今日突然降臨他這丐幫北京分舵,只為打聽一個人的姓名來路。
他想:有可能是她只知朱漢民功力高絕,有進身之心,問明了他的姓名來路後,好為她滿清朝廷延攬人才。
但是,這個想法很快地便被自己推翻了,他知道,這位昔日貴為郡主的美道姑,如今不會有這種心情。
他又想:也有可能因為朱漢民當街折辱了她的侄女兒,她這身為姑姑的.不能不管,要伸手為侄女兒出出氣。
然而,這個想法旋即也為他自己推翻樂,他也知道,這位昔日貴為郡主的美道姑,如今也不是這種不明是非、不通事理的人,按當時的情形說,那缺理的,卻是她那位嬌慣任性的侄女兒。
他想……
他想……
結果,仍是百思莫解,一無所得。
最後,他下了令,嚴密監視碧血丹心雪衣玉龍朱漢民,這個既奇特而又神秘人物的一舉一動。
他預備在得到確切答案後,再採取行動。
他不得不弄清楚,這位一向行道江南武林的書生,突然北來,併入帝都,到底是幹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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