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艙門響動,船艙裡雙雙走出了海騰與海駿,海駿一臉的怒容,海騰則一臉的凝重,到了郭璞身邊,海駿叫道:「郭爺,竟會是他們,這叫什麼?」
郭璞淡淡說道:「那是因為你沒想通,我問你,咱們奉什麼出的京?」
海駿道:「郭爺,這還用問,自然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郭璞道:「這就是嘍,咱們若在半路把犯人他交,這叫什麼?」
海駿呆了一呆,道:「我知道,郭爺,這叫違抗聖旨,可是……」
郭璞截口道:「海駿,沒什麼可是不可是的,違抗聖旨就是大罪一宗,再說,咱們把犯人半途他交,萬一出了差錯,這責任誰擔?」
海駿道:「那總不是在咱們手中出的錯!」
郭璞道:「可是奉旨出京的是咱們,岳鍾琪也是把人交給了咱們。」
海駿道:「可是咱們把人交給了他們。」
郭璞道:「誰讓你交的?」
海駿一怔啞了口,答不上話來,但旋即他又說道:「是他逼咱們這麼做的!」
郭璞搖頭一笑,道:「海駿,沒這個說法,他是皇上,他說了話,就是眼前是個火坑,咱們也得往裡跳,這就叫君要臣死,臣不得……」
海駿大叫說道:「郭爺,他總得講個理!」
「講理?」郭璞笑道:「跟皇上講理,有這一說麼?要講理他就不是皇上,當了皇上便沒有講理這一說,尤其是這一位,當年他的帝位是怎麼奪來的?他要講理也不會這麼做了!」
海駿方待再說,郭璞已然斂去笑容搖頭說道:「海駿,別說了,你的意思我懂,你心裡的氣憤我也明白,老實說,我的感受不比你好,要衝著這位皇上,我可以帶著犯人馬上走路,回我的武林去,可是,海駿,我不得不為海爺著想,顧著點兒海爺,你知道,怎麼說咱們是海爺的人,一切全衝著海爺!」
海駿怒氣稍斂,卻大為激動,道:「郭爺,您由來令人敬佩,可是難道咱們就算了不成?這口氣咱們又怎麼嚥下?」
郭璞淡淡一笑,道:「自然,海駿,這完不了,就是咱們有息事寧人之心,那些個喇嘛們也絕不會善罷甘休,平時他們何等氣高趾揚?『雍和宮』禮遇便連王公大臣都難及,何曾遭受過這麼重的打擊?更何況是毀在咱們手裡?宮裡,你我三人沒有說話的餘地,甚至連進『紫禁城』的資格都沒,有話等咱們回去後,讓海爺代咱們說去,至於這口氣……」
他淡然搖了搖頭,道:「恐怕咱們只好嚥下,你想想,海駿,連海爺都受盡了冤氣,咱們又算得了什麼呢?」
海駿默然未語,但臉色鐵青,神態怕人。
海騰抬手拍上了他肩頭,道:「海駿,郭爺說得對,咱們是得忍,爺一肚子牢騷,滿腔的冤氣,還不是得忍了吞了。」
海駿身形暴顫,道:「這氣讓人難受,回去我就求爺,乾脆回新疆去過咱們自己的日子,就是叩破了頭,我也要求動他!」
海騰道:「海駿,別傻了,爺要能走不早走了?怎麼說他是皇上,爺哪怕對他千不滿,萬不滿,爺的耿耿忠心咱們都明白,到頭來仍會為他拋頭顱灑熱血的,你忘了老爺子臨終前對爺的交待,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落個忠字!」
海駿顫聲說道:「我明白,我也記得,可是這值得麼?又叫什麼忠?」
海騰臉色一沉,道:「海駿,這話也是你說得的?」
海駿抗聲說道:「我心裡有話,為什麼不能說?」
海騰道:「海駿,要明白,你這是對老爺子!」
海駿一震低下了頭,默然不語。
海騰一歎,拍了拍他道:「海駿,水路猶長,前途會發生什麼事尚難預卜,該養精蓄銳以待頑敵,別替爺跟郭爺丟人,艙裡歇歇去!」
海駿沒說話,低著頭轉身走了。
聽得艙門開而復關,郭璞始道:「海騰,無怪乎海爺平日最器重你,你能列海爺八護衛之首,你對事比海駿冷靜得多。」
「天知道,郭爺!」海騰悲笑說道:「我整個人都快要爆炸了,可是正如您所說,為爺,說什麼我也得忍,除了這個心字頭上一把刀的字,別的我又能怎麼樣?郭爺,怪不得海駿這樣,爺所受的一切,我早就暗感不平了,再看看今夜的事,實在叫人難忍受?這叫什麼?這還成什麼朝廷……」
他吁了一口氣,壓制住隨話而來的激動,道:「郭爺,我八個雖不是親兄弟,但較親兄弟還要親,自小就跟了老爺子,多少年來我八個也未曾有片刻分離,所以,對他七個,我敢說比對自己有幾根指頭瞭解得還清楚,也許我八個生就該跟爺,也生就跟爺有緣,雖然我八個各有自己的性情脾氣,但沒有一個不隨爺,跟爺一樣地一腔熱血全灑在朝廷與皇上身上,可是近年來的所受,卻一次比一次地令人心灰意冷……」
郭璞暗暗好不感動,海騰話聲到此,他插口說道:「海騰,世上難得的是血性漢子,你我九個雖認識沒多久,可是我把自己當成你八箇中的一個,也認為你八個是我生平僅有的好朋友!」
「謝謝您,郭爺!」海騰激動地道:「不因為您的所學蓋世,也許是您的性情為人跟爺一般無二,劍膽琴心,俠骨柔腸,頂天立地的昂藏鬚眉七尺軀,傲視麈寰的大丈夫,您在我八個的心目中,跟爺一樣,爺私下常訓示我們,男子漢,大丈夫,生當於世,不必上效古人,但學一學眼前的您……」
郭璞一陣激動,雙目卻濕,道:「海爺他太看重我了!」
海騰道:「那不關爺,郭爺,我八個的眼睛是雪亮的,爺從沒服過人,唯獨對您,郭爺,他打心底裡敬佩,逢人便挑拇指!」
郭璞強笑說道:「海騰,海爺讓我羞愧!」
這句話,海騰沒懂,當然,他怎會懂?揚了揚眉,道:「郭爺,眼前這件事,您打算怎麼辦?」
郭璞道:「把犯人押進京,然後向海爺陳明一切,離開『貝勒府』,回我的武林去,他們誰有本領,讓他們衝著我來。」
海騰吃了一驚,道:「郭爺,您打算……」
郭璞淡淡一笑,道:「海騰,不瞞您說,我早就心灰意冷了,要不是……」
海騰截口說道:「郭爺,您要真打算這麼做,那您是讓我八個為難。」
郭璞訝異地道:「海騰,這怎麼說?」
海騰道:「您讓我八個難以取捨!」
郭璞猛然一陣激動,道:「海騰,我是個飄泊不定的武林人,說什麼你八個也該好好跟著海爺,你知道,海爺少不了你們!」
海騰點頭說道:「我八個也離不開海爺,同樣地,也離不開您!」
郭璞搖頭說道:「沒想到你八個對我也那麼厚愛,海騰,你不讓我走?」
海騰道:「郭爺,我不知道怎麼說好,我只能說爺也少不了您!」
郭璞默然未語,但旋又說道:「海騰,你應該看得出,照目前的情形,海爺也待不了多久。」
海騰道:「您的意思是說爺會請辭歸鄉?」
郭璞搖頭說道:「以海爺的赤膽忠心,要他自動地請辭,那很難,我的意思是說,朝廷裡容不了海爺這麼樣的一個人。」
海騰臉色一變,忙道:「郭爺,不行,不行,那絕不行!」
郭璞愕然說道:「海騰,什麼不行?」
海騰道:「爺的性情您知道,他要是被皇上排掉了,我擔心他會……」
郭璞眉鋒一皺,道:「我明白了,海騰,可是目前的情形……」
海騰道:「不管目前的情形如何,絕不能讓皇上採取主動!」
郭璞道:「這麼說來,只有一個辦法可行……」
海騰忙道:「郭爺,什麼辦法?」
郭璞道:「想辦法讓海爺主動地離京。」
海騰搖頭說道:「難,難,難!郭爺,那是絕辦不到的事。」
郭璞道:「可是,海騰,總不能這樣下去,倘若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被皇上採取了主動,那豈不更槽?」
海騰皺眉說道:「我也明白,郭爺,可是又沒有辦法……」
郭璞猛一點頭,道:「海騰,我有辦法,這件事交給我好了。」
海騰急道:「郭爺,您有什麼辦法?」
郭璞強笑說道:「海騰,現在不能說,到時候你自己看好了。」
海騰也未多問,道:「郭爺,這麼說您是不走了?」
「不!」郭璞搖頭說道:「海騰,只能說我暫時打消了走的念頭。」
海騰一臉失望地道:「這麼說您還是要走?」
郭璞笑道:「到時候海爺都走了,我還留在那兒幹什麼?」
海騰呆了一呆,啞然失笑,但他旋即斂去笑容,道:「郭爺,您不能跟爺到新疆去麼?」
郭璞搖頭說道:「難說,到時候再看吧,也許到時候海爺會極不歡迎我……」
海騰道:「郭爺,那怎麼會?根本不可能!」
郭璞淡淡笑道:「世間事變化是很大的,不信到時候你看吧!」
海騰搖頭說道:「不會,不會,絕不會,就是日出西山我也不會相信!」
郭璞淡淡一笑,突改話題,道:「對了,海騰,海爺在新疆還有些什麼人?」
海騰搖頭說道:「只有一個當年跟著老爺子的貼身護衛,如今已上了年紀,待在新疆守著那片產業,別的沒人了。」
海騰道:「海爺那片產業,是怎麼樣的產業?」
海騰立即目閃異采,揚眉說道:「郭爺,那是一片牧場,大得很呢,有好幾千匹馬,好幾千隻羊,那地方甭提有多好了……」
郭璞點頭說道:「天山溶雪灌田疇,大漠飛沙旋落單,那地方確是好,既美又雄壯……」
海騰眉飛色舞地道:「一點不錯,一點不錯,那兒的伊黎湖、羅布泊湖,全是天山的溶雪彙集的,大戈壁的風沙刮起來怕人……」
郭璞笑道:「還有哈密的瓜果、和闐的玉、吐魯蕃的葡萄,尤其惹人喜愛的是那兒的美姑娘,對麼?」
海騰樂在心裡,喜在臉上,哈哈笑道:「郭爺,您算是說進了海騰的心裡,怎麼,您去過?」
郭璞笑道:「說穿了不值一文,半由書上看來,半是聽人說的。」
海騰不禁失笑,道:「郭爺,那您更應該去去,您跟雲姑娘,爺跟梅姑娘,要是往那兒一住,哈,甭提有多美了!」
郭璞眉鋒為之一皺,道:「雲珠可不定過得慣……」
「誰說的?」海騰一瞪眼道:「沒去過新疆的人,就不知道這新疆的好處……」
郭璞笑道:「賣瓜的說瓜甜,對你來說,新疆若產苦瓜,你也會說它是甜的!」
海騰又笑了,道:「郭爺,我說的是實話,不信到時候您去看看!」
郭璞道:「到時候如果能去,我是要去看看的。」
海騰忽地眉鋒一皺,道:「郭爺,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郭璞微微一愕,道:「跟我還有什麼話不當說的?」
海騰猶疑了一下始道:「以我看,您跟雲姑娘是不成問題了……」
郭璞立即明白了八分,臉一熱,心裡也不慌,道:「怎見得?」
海騰道:「這我還看不出麼?您每次由外面回來,雲姑娘哪次不是想盡辦法出來看看您,而您對她也……」
他倏然一笑,接道:「郭爺,一碰到這種事兒,我就嘴笨了,總而言之一句話,您跟雲姑娘都願意,該叫情投意合,可是……」
郭璞道:「可是什麼?」
海騰道:「可是爺跟梅姑娘,似乎就不像那麼回事兒!」
郭璞道:「那麼你看像哪回事兒?」
海騰搖搖頭,道:「我看得出,爺對梅姑娘,是只差把心掏出來了,可是梅姑娘對爺,卻是始終不即不離地……」
敢情連海騰都看出來了。
郭璞心中微震,道:「我看海爺跟梅姑娘一直很好嘛!」
海騰不以為然地搖頭說道:「梅姑娘對爺,似乎僅止於朋友之情,要談嫁娶,恐怕那還差一段,只不知是怎麼回事……」
郭璞道:「我看不是那麼回事……」
海騰道:「不然,這麼多年了,她什麼都沒表示過。」
郭璞強笑說道:「海騰,這種事還要表示麼?再說,她有什麼表示,會讓你知道麼?你真是瞎操心。」
海騰沒笑,卻目光一凝,鄭重地道:「郭爺,海騰都看出來了,我不信您沒看出來!」
郭璞心中一震,幾乎不敢正規那一雙目光,道:「海騰,我老實對你說吧,姑娘家都有姑娘家的打算,尤其梅姑娘,她是個奇女子。好姑娘對這種事更為慎重,你想,海爺是什麼身份,她能表示什麼?又好表示什麼?齊大非偶,富貴不一定就是-,也許,這是唯一使她猶豫之處。」
海騰道:「可是,郭爺,您知道,爺對她可是一片真心。」
郭璞點頭說道:「當然,我知道,相信梅姑娘也知道,可是,海騰,內城裡的人你知道,那些個王公大臣的內眷你也該明白,梅姑娘她不得不防著人說她攀高枝,貪富貴,圖榮華……」
海騰點頭說道:「這倒是,那些人頂可惡了,吃飽飯閒著沒事,不是斗紙牌,就是串門子,東家長,西家短,關她們什麼事……」
郭璞道:「這就是嘍!」
海騰道:「郭爺,那麼您看該怎麼辦?」
郭璞頗難啟口,想了想之後,道:「海騰,你知道,這種事,任何一個局外人……」
海騰道:「可是您總得替爺出個主意呀!」
郭璞道:「主意我倒是出過,奈何海爺不肯!」
海騰道:「您出的是什麼主意?」
郭璞道:「我請海爺拋棄一切,帶著她走,找個清靜的地方,過那清靜的生活去!」
海騰眉鋒一皺,道:「那爺是不肯,他倒不是捨不得榮華富貴與那貝勒頭銜,而是他不放心那位皇上!」
郭璞道:「所以說這種事任何一個局外人都幫不上忙。」
海騰皺了皺眉,方待再說。
郭璞突然一笑,道:「好了,海騰,我總以為姻緣是五百年前注定事,有情人終會成為眷屬的,別再為旁人瞎操心了,你自己怎麼打算?是在這兒討一個帶回去,還是回新疆再說?」
一提到自己,海騰霎時漲紅了臉,囁嚅說道:「您怎麼開起我的玩笑來了……」
郭璞道:「這是正經大事。」
海騰道:「我還沒有為自己打算。」
郭璞笑道:「你想一輩子光棍打到底?海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海騰憋了半天,方始憋出了一句:「那就等回到新疆再說吧!」
郭璞道:「怎麼,你不喜歡這兒的?」
海騰紅著臉搖頭說道:「不行,這兒的姑娘動不動就像個淚人兒似的,要不然就像一陣風就能吹倒她,長得那麼柔弱,那麼纖小,跟個琉璃做的一樣,一碰就能碰破。」
郭璞忍不住失笑說道:「你想幹什麼?找個身八尺、腰十圍的,脾氣來了好揍你?」
海騰自己也忍耐不住地笑了。
笑聲中,郭璞忽道:「好了,海騰,等你回到新疆之後,我再喝你的喜酒吧,如今,天色不早,回艙裡歇歇去,正如你適才所說,前途會發生什麼,猶難以預料,宜養精蓄銳,以逸待頑敵!」
海騰道:「海騰這就進去,只是,郭爺,折騰了大半夜,您也該歇歇了!」
郭璞搖頭笑道:「你瞧我有一點疲累之色麼?往日縱橫武林,如今要禁不住半夜的折騰那還行?你歇你的吧,只要好好照顧犯人,別的事兒不用管,我到船後找船家聊聊去!」
海騰這才答應著轉身行去。
郭璞跟著他邁了步,由船舷擦槍而過走向船後。
到了船後,他還沒開口,李順已衝著他微一哈腰,低低說道:「旗主,殺得痛快,李順父子瞻仰了旗主絕世身手,-緣不淺,足可傲誇……」
郭璞淡然一笑,截口說道:「老人家誇獎,也多虧了兩位令郎!」
李順那兩個精壯兒子忙欠身說道:「得蒙旗主之差遣,那是我兄弟的無上榮寵,『丹心旗』所至,四海八荒俯首聽命,我兄弟也是應該的。」
郭璞含笑說道:「二位客氣……」
李順道:「旗主到船尾來……」
郭璞道:「這一帶我不熟,我是來向老人家請教一聲,再往前去,可有什麼易於下手攔船之處?」
李順道:「這一點李順想到了,早想稟報旗主。」
郭璞道:「老人家別客氣,請指教!」
「不敢!」李順道:「旗主該知道,對喇嘛們來說,那是非找有利處所下手攔船不可,可是對長江四十八水寨來說那就不然了!」
郭璞道:「老人家是說,他們隨時可以下手?」
李順點頭說道:「是的,旗主,他們不但隨時可以下手,而且在水中來去,令人防不勝防,萬一他們由水底鑿了船……」
郭璞皺眉說道:「這確是件很麻煩的事,我不能讓他們不攔船劫人,那樣會惹人動疑,可是又不能讓他們鑿船,苦的是也不能向他們下手,一旦他們到了……」
李順道:「李順倒有個淺見在此!」
郭璞道:「老人家請說!」
李順道:「我看旗主不如棄船上岸,改由陸路上京。」
郭璞點頭說道:「老人家說得是,這樣既可免跟水路豪雄衝突,也可以出乎陸路豪雄之意料,確是一舉兩得之計!」
李順道:「那麼旗主是打算由何處上岸?」
郭璞道:「老人家高見?」
「不敢!」李順道:「如為免與水路豪雄衝突,自然是越快越好!」
郭璞道:「是不錯,但倘若不過巫峽就上岸,勢必得繞道鄂境不可,否則的話仍難免跟守在大巴、巫山一帶的陸路豪雄碰上。」
李順點頭說道:「旗主說得是,那只有請旗主明智選擇了。」
郭璞沉思了片刻之後,道:「老人家,有道是:『明槍好躲,暗箭難防』,陸地上的襲擊,總比水底的偷襲容易發現,說不得我只好繞道鄂境了。」
李順道:「那麼旗主請示下,由何處上岸?」
郭璞道:「這一帶我不大熟,老人家看該由何處上岸?」
李順道:「這一帶都可以上岸,不過由這一帶入鄂,山路頗為難行。」
郭璞抬眼右顧,只見山勢連綿,烏黑一片,果如李順之言,由這一帶入鄂,非穿過這些山不可!
當下他一皺眉,道:「老人家,這一帶可是巫山諸峰之支脈?」
李順點頭說道:「旗主沒說錯,正是!」
郭璞揚眉說道:「久仰巫山諸峰秀麗絕倫,巫山之雲名傳遐邇,途經於此,豈可當面錯過?正好藉此機會一飽眼-……」
轉注李順道:「老人家,附近可有城鎮?」
李順道:「只有些小村落,並無大城鎮。」
郭璞道:「既有小村落,那就不愁沒有吃喝了,老人家,此處可有宜於靠岸之處?」
李順漫不經意地向岸旁望了望,道:「回旗主,隨時可以靠岸。」
郭璞道:「那麼請老人家即時靠岸歇息,明天一早就上岸取道入鄂。」
李順應了一聲,立即把船向岸邊靠去。
近岸船停,停船處是一片曠野,看不見一點燈光、一戶人家,船剛靠岸,艙門響動,艙裡走出了海騰。
他走過來向著郭璞欠身一禮,然後愕然問道:「郭爺,怎麼回事,今夜不走了?」
郭璞點了點頭,遂將原因及打算說了一遍。
聽畢,海騰點頭說道:「也是,郭爺,那麼您的意思是在這兒過夜?」
郭璞點頭說道:「正是,海駿睡了麼?」
海騰道:「也剛睡,我沒讓他出來。」
郭璞道:「那兩個呢?」
海騰道:「睡得都很香甜。」
郭璞點了點頭,道:「那麼你還是進去吧,由我在這兒守著好了。」
「不!」海騰搖頭說道:「郭爺,說什麼您也該歇歇了!」
郭璞微笑說道:「海騰,離天明沒有多久了,但這一段時刻卻是最為緊要的時刻,只要能在船上渡過這半夜,天明上了岸咱們就不必再擔心水底偷襲了,還是讓我來吧!」
海騰道:「那麼,郭爺,我陪您……」
郭璞搖頭說道:「不用了,海騰,你跟海駿只看好犯人,該比什麼都強!」
海騰道:「郭爺,您這樣待人,讓人很不安。」
郭璞笑道:「海騰,跟我還來這一套?進去吧,躺定了就會安了。」
這話逗人,但海騰沒有笑,皺著眉道:「郭爺,以我看陸路不出事便罷,一旦出了事,勢必比水路還要艱苦,像您這樣一夜不闔個眼……」
郭璞笑道:「怎麼,忘了我對你說的話了?一夜不睡算得了什麼?」
海騰還待再說,郭璞已然擺手又道:「海騰,有道是:『恭敬不如從命』,我看你還是從命吧!」
海騰遲疑了一下,這才答應著轉身回了艙。
望著海騰進了艙,掩上了艙門,李順低低說道:「旗主,這兒岸近水淺,不宜於水底,我看您也去歇息一會兒吧,明天還有一段艱苦山路呢!」
郭璞點了頭,道:「謝謝老人家,我明白,可是我當真沒感到絲毫疲累,倒是三位應該去歇歇了!」
李順笑道:「哪有客人不睡,讓船家去歇息的!」
郭璞笑道:「既如此,咱們對坐耗到天亮好了!」說著,他盤坐了下去。
李順站在那兒沒動,郭璞向著他一招手,道:「老人家,請坐呀!」
李順道:「旗主面前,哪有……」
郭璞截口說道:「別忘了,老人家,你是船家,我是客人,你若堅不肯坐,我只好再站起來了!」
李順這才點頭遵命,卻向著身後一擺手,道:「去一個到桅上去,四下裡看仔細了!」
他那位二兒子應了一聲,向那兩根既粗又高的船桅行去,到了近前手腳並用,猿猱一般地上了桅頂。
李順又告罪坐在郭璞對面。
坐定,郭璞問道:「老人家,有件事我想請教一二!」
李順忙道:「不敢,旗主請只管垂問!」
郭璞道:「梅姑娘怎會是『洪門』中人,難道……」
李順神情一肅,道:「回旗主,此事說來話長,這要從傅老先生說起。」
郭璞知道他指的是傅青主,當即點頭說道:「老人家請說下去!」
李順道:「旗主可知道『洪門』上一輩雙龍頭?」
郭璞點頭說道:「我聽家師說過,李秀李前輩!」
李順道:「沒錯!他跟傅老先生自幼訂交,情同手足,對姑娘特別鍾愛,所以臨終前把『雙龍頭』令旗交給了姑娘。」
郭璞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梅姑娘那身高深莫測的武學,師承哪一位前輩異人?」
李順搖頭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姑娘文武雙絕,胸羅淵博,至於姑娘的師承,那只有一個人知道。」
郭璞道:「哪一位知道?」
李順道:「總護法欒老爺子。」
郭璞點了點頭,忽道:「對了,老人家,欒老人家又是怎麼進門的?」
李順道:「這也要從傅老先生說起,當年有一天傅老先生出門遠遊,在『潼關』遇見了欒老爺子,當時欒老爺子臥病客棧,已然垂危,是傅老先生治好了他,-老爺子感老先生活命大恩,情願追隨左右,為奴為僕,而老先生始終以兄事之,從那時候起,欒老爺子就跟了老先生。」
郭璞點頭說道:「原來還有這麼一回事,我怎始終沒聽梅姑娘提起過?」
李順道:「姑娘也始終視欒老爺子為長輩,均以老爹呼之,加以傅老先生再三囑咐不得視之為僕,姑娘怎好提?再說姑娘也不是那種施恩久念之人。」
郭璞點了點頭,道:「梅姑娘確是這麼一位值得敬佩之人!」
他頓了頓,接道:「老人家,梅姑娘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李順搖頭說道:「自傳老先生過世之後,梅姑娘便變賣了家產,遣散了下人,如今該沒有什麼人了,旗主問這……」
郭璞「哦」的一聲,道:「沒什麼,我只是隨口問問……」
「旗主!」李順老眼凝注,鄭重地道:「李順在此對旗主有個懇求!」
郭璞忙道:「不敢當,老人家有話請只管說!」
李順道:「姑娘是這世上唯一的奇女子,也是最重情義的人,李順斗膽懇求,請旗主莫辜負了她!」
郭璞心中一震,忙道:「老人家這話從何說起……」
李順道:「旗主不必再瞞李順,『洪門』中人十有八九都知道姑娘心向旗主,李順適才聽得旗主與那位海護衛的談話,也明白了旗主的用心……」
郭璞先是臉一熱,繼而心頭又一震,尚未說話。
李順已接著又道:「旗主應該知道姑娘的性情,她孤傲清奇,自當年至今,有多少俊彥、多少顯貴、多少名士向她求親,但姑娘視之如草芥,概與拒絕,而唯獨對旗主,她卻是敬愛有加,一個孤傲清奇、輕易不動感情的人,一旦動了感情,倘得不到一點安慰,遭逢了……旗主應該想得到那後果,情天難補,恨海難填,為旗主,為姑娘,為天下忠義豪雄,也為『洪門』千萬弟兄,李順斗膽,懇切直陳,萬析旗主……」
郭璞靜聆之餘,心柙連連震動,李順話聲至此,他忍不住一歎截口說道:「老人家也該知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李順道:「這個李順知道,當是為了貝勒海青!」
郭璞點頭說道:「正是,老人家!」
李順道:「那麼郭爺也該知道,更應已聽見那位海護衛適才之言,姑娘對貝勒海青,僅只是朋友間的感情。」
郭璞道:「老人家,話雖這麼說,但我不忍刺傷海青,老人家該知道海青是個怎樣的人,我要是別人還好,偏偏我是他府裡總管,他視若親兄弟一般的郭璞。」
李順雙眉微聳,道:「這個李順明白,但旗主明智,該知道若是兩個毫無感情的人拉在一起,那將來的後果更糟,一旦被海青明白了真相,他受的打擊也將會更重更大。」
郭璞苦笑說道:「老人家,這道理我也明白,無如我仍不忍,仍……」
他一搖頭,道:「老人家,我方寸已亂,談點別的好麼?」
李順道:「李順遵命,但李順要鬥膽奉告一句,凡事,不來的無須躲,要來的就是躲也躲不掉!」
郭璞默然未語。
李順也未說話,剎那間,這船上陷入那幾乎能令人窒息的靜默中,令人好生不安。
半晌過後,郭璞忍不住道:「郭燕南何德何能,不過一介凡夫俗子,怎值得梅姑娘……」
李順截口說道:「姑娘慧眼獨具,她所看上的人,永遠是不會錯的。」
郭璞苦笑一聲,方待再說
突聽桅上那位急道:「爹,有人來了!」
郭璞心頭一震,李順連忙抬眼問道:「是哪一路的?」
桅上那位道:「是由陸上來的,就一個人。」
李順皺眉說道:「只有一個人,一個人他也敢來?」
郭璞道:「老人家,那要看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了,要是個功力高絕的,一個也就夠了,否則再來得多也沒有用!」
李順點了點頭,道:「旗主說得是……」
接著抬眼問道:「是向這邊來的麼?」
桅頂那位方一點頭,郭璞已目閃寒芒地道:「不錯,老人家,是向這兒來的,人也確實就那麼一個,不過,此人的功力並不怎麼樣!」
李順忙抬眼向岸上望去,只見一條矯健人影,在那一大片-野中,兔起鶴落,疾如閃電飄風一般飛掠而來。
他雙眉一揚,道:「旗主,來人已近……」
郭璞微笑說道:「老人家是船家,來人自有我應付!」
說著,他緩緩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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