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情仇 第十八章  五陵公子
    開元寺,在長安東大街西首,唐開元中所建。

    史料載述,唐玄宗於開元二十八年,在延慶殿與聖光法師論佛恩德,於是發宏願在天下各州府各建開元寺一座。

    這麼看,開元寺應是梵剎淨地,然而到了元朝,開元寺卻一如南京夫子廟,變為娼寮雜技之所,銷金蝕骨之窖。

    韋慕嵐很容易地找到了開元寺,也很容易地找到了萬花樓,實際上,萬花樓就在開元寺旁。

    這座萬花樓,名為樓,實際上它只是一個有著一座小樓的大院落,長安城夜深人靜了,然而這大院落卻像個不夜城,燈光明亮,絲竹盈耳,歌聲,笑語,震盪夜空。

    韋慕嵐站在開元寺前,眼望著門口大燈兩盞,朱門敞開,石階高築,進出之人多得令他為萬花樓皺了眉。

    無他,破題兒頭一遭,他有點踟躕,感到難為情。

    然而,事實上不容他不進去,猶豫了半天,牙一咬,心一橫,頭皮一硬,他就要走進去。

    突然,背後有人叫了一聲:「咳,咳,這位公子爺……」

    韋慕嵐連忙回身,只見從開元寺旁那黝黑的角落走來一個蓬頭垢面,衣衫破爛的瘦削中年人,敢情是個要飯化子,他彎著腰,拱著背,幾乎縮成了一團。

    瞧那麼寒酸骯髒像,頭髮亂得像稻草,兩條腿有半截露在褲子外頭,跟乾柴棒一般,瘦得皮包骨。

    腳底下拖著一雙破鞋,走起路來亂響。

    那張臉,瞧不出是怎麼個長像,因為既黑又髒,滿是油污,簡直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

    他到了韋慕嵐面前,手一伸,既黑又瘦,活像鬼爪:「公子爺,您行行好,賞幾個吧,可憐要飯的有三天沒吃飯了,如今是既冷又餓,您好歹多賞幾個……」

    韋慕嵐探懷摸出幾塊碎銀放在化子手中。

    化子張牙咧嘴笑上了:「公子爺,您真是位好心人,要飯的要了這麼多年飯還是頭一回碰上,您……要進去找姑娘?」

    韋慕嵐臉一熱,勉強點了一下頭,「嗯」了一聲。

    化子他沒完,又說上了:「公子爺,這萬花樓的姑娘我熟,像什麼翠花、鳳仙、金枝、桂花姿色都不惡,嘴兒甜,又會唱曲兒,更會……嘿嘿,公子爺,我不說您也明白,只是這些個都比不上一個,這個叫紫雲,啊呀,人長得別提有多標緻了……無論哪一樁,她都是這萬花樓裡頂尖兒的,大紅牌,紅透了半邊天,只可惜她的眼界高,尋常人她不屑瞧一眼,只是您公子爺長得這麼俊俏,腰裡有,出手又這麼大方,她一定肯,嘿,嘿,她一定肯。」

    韋慕嵐道:「謝謝你。」

    扭頭他就要走。

    化子跨上一步又說了話:「公子爺,我沒見過您,大半您是初到這兒來?」

    韋慕嵐眉鋒微皺,「嗯」了一聲。

    化子得意了,道:「是吧,我沒瞧錯,要飯的命不好,可是這雙眼雪亮,公子爺,您可留神啊,紫雲有主兒了。」

    韋慕嵐心裡一動,道:「是嗎?」

    化子忙道:「怎麼不是,她那主兒是個江湖人,人長得好,本事大,更腰纏萬貫,所以紫雲對他是死心塌地,有時候還倒貼呢,他來的時候整天待在樓上,根本不見別的客人……」

    韋慕嵐道:「如今她那,……那江湖人在嗎?」

    化子搖頭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聽說紫雲今天沒下樓來是真的,以我看哪,她那主兒大半是又來了。」

    韋慕嵐道:「謝謝你了。」

    邁步就往萬花樓走。

    化子在背後忙道:「公子爺,要是她那主兒在,您可別指名要她,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把命賠在這兒不划算……」

    韋慕嵐沒理他,直往萬花樓走去。

    他剛踏上石階,站在門口的那軟傢伙迎了上來,躬身哈腰,滿臉賠笑,熱絡得不得了:

    「啊呀,公子爺,許久沒來了,可把我們姑娘想死了,您這一陣子忙什麼呀,今天又是什麼風……」

    韋慕嵐不懂這一套,一怔道:「你認識我?」

    軟傢伙說道:「認識您,嘿,嘿,您是怎麼了,您是常客,老主顧了,我怎麼不認識您,您不就是那位那位……」

    韋慕嵐沒接口,軟傢伙一拍後腦門,窘笑說道:「公子爺,您海涵,海涵,我把您的姓名給忘了,您可別見怪,我們這兒進出的人多,我記不了」

    韋慕嵐這才明白,沒理他,邁步走了進去。

    軟傢伙跟了上來,道:「裡邊兒請,裡邊兒請……」

    扯著喉嚨就是一聲:「裡邊兒的,公子爺到了,接駕啦……」

    嗓門拖得長長的,好不刺耳難聽。

    這一聲還沒落,從裡面迎出個中年胖婦人,—身肥肉打抖索,穿得大紅大綠,抹得像個花臉,頭上插朵花,手裡拿著塊手絹兒,走路一扭三擺,居然風擺「楊柳」。

    見面衝著韋慕嵐就抖了手絹兒:「啊呀,公子爺,今晚是什麼風呀,可把人給盼死了,快請吧,姑娘們早候著您了。」

    這一套,韋慕嵐剛才見過了,一回不懂,第二回也就明白了,他沒在意淡然一笑,道:

    「聽說這兒有位姑娘叫紫雲……」

    中年胖婦人笑容一斂,臉上的紅粉差點沒掉下一層:「公子爺,您,您找紫雲?」

    韋慕嵐一點頭,道:「不錯。」

    中年胖婦人霎時又堆上笑容:「啊呀,公子爺,您可真是識貨的大行家呀,一來就找紫雲,這可也是她的福氣,她的造化,只是……」

    嘿嘿一笑道:「公子爺,您千萬大度包涵,紫雲人不舒服,有兩天沒下樓,我們這兒有的是好姑娘,來,我給您另找……」

    她伸手就要拉,韋慕嵐身形微閃,道:「不,我找紫雲。」

    中年胖婦人呆了一呆,道:「公子爺,我剛說過……」

    韋慕嵐道:「我聽見了,你只管上去問問她,我不惜,不惜纏頭!」

    中年胖婦人道:「公子爺,幹什麼一來就提錢呢,您是熟人,這不是罵我嗎?公子爺,真的,紫雲這兩天……」

    韋慕嵐道:「我看看她總行。」

    中年胖婦人忙搖頭賠笑,道:「公子爺,您是熟人,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氣……」

    韋慕嵐道:「你要不去我自己去。」

    邁步便往裡闖。

    中年胖婦人一抓沒抓著,急得她忙追了進去,一邊追,一邊抬手直叫,韋慕嵐充耳不聞,也比她快得多,她追到了院子裡,韋慕嵐已到了那座小樓前。

    他抬跟一看,樓上燈光透紗窗,笑語綿軟動人,他知樓上有人而且定然是那龍飛,他毫不猶豫邁步登了樓。

    那中年胖婦人扯著喉嚨叫了起來:「公子爺,樓上去不得,樓上去……」

    想必這一聲驚動了樓上人,韋慕嵐剛上樓,一個人神色冷漠,負著手擋在了身前。

    他,身材頎長,穿一身白衣,長眉鳳目,唇紅齒白,人似玉樹臨風,瀟灑風流,倜儻不群,俊是夠俊的,也確是罕見的美男子,只可惜眉騰上煞,冷酷逼人。

    韋慕嵐停了步,抬眼剛一打量。

    俊美白衣客冷然開了口:「你是幹什麼的?」

    韋慕嵐淡然說道:「我找紫雲姑娘!」

    俊美白衣客鄙夷冰冷一笑,道:「那也該分個先來後到,不妨告訴你,她是我的人,你最好在我沒動手之前下去。」

    韋慕嵐笑了,道:「閣下怎麼稱呼?」

    俊美白衣客道:「你不配問。」

    韋慕嵐道:「魚河堡的人配不配問?」

    俊美白衣客臉色一變,忽地笑了,冰冷,好不怕人:「噢,原來閣下是有為而來,怪不得……」

    笑容一斂,道:「你是魚河堡的人?」

    韋慕嵐道:「閣下,魚河堡還有人嗎?」

    俊美白衣客道:「那麼你是個管閒事的?」

    韋慕嵐道:「你錯了,我是正主兒!」

    俊美的白衣客呆了一呆道:「這話怎麼說?」

    韋慕嵐道:「就在這兒說嗎?」

    俊美白衣客遲疑了一下,道:「你跟我來!」

    轉身往裡走去。

    韋慕嵐藝高人膽大,邁步跟了上去。

    俊美白衣客順著樓上畫廊走,轉眼間他在一扇門前停下,抬手推開了門,一揮手,道,「你我進去談談!」

    韋慕嵐昂然行了進去,只見這是個佈置雅致,擺設考究的小客廳,客廳四壁懸掛字畫,內中赫然又是幅美人圖,畫中人跟楊麗華難分軒輊,落款處又是一顆朱印「怡紅」。

    俊美白衣客順手掩上了門,道:「你可以說了。」

    韋慕嵐轉過身來面對著他道:「閣下就是那位五陵公子龍飛是無庸置疑的了?」

    俊美白衣客冷然點頭,道:「不錯,我就是龍飛,你呢?」

    夠狂,夠傲的,好不客氣。

    韋慕嵐道:「那怡紅兩字也是閣下的……」

    龍飛道:「也不錯,『五陵公子』是江湖朋友公送,我自號『怡紅公子』!」

    韋慕嵐微一點頭,道:「不差,俊美,風流,灑脫,倜儻,的確像那脂粉氣濃厚的怡紅公子。」

    龍飛臉色微變,道:「你別等我再問……」

    韋慕嵐道:「我姓韋,叫韋慕嵐!」

    龍飛神情一震,道:「劍掌雙絕?」

    韋慕嵐道:「不敢,那是武林朋友的抬愛。」

    龍飛笑了,道:「劍掌雙絕韋少俠,我久仰,只恨一向無緣識荊,今夜不期而遇,就在眼前,龍飛何幸如之,足慰平生了……」

    韋慕嵐淡然一笑道:「我有同感!」

    龍飛臉色微沉,道:「說你的來意。」

    韋慕嵐道:「我的來意有二,容我一個一個的說,我先問清楚,魚河堡的人可是你閣下殺的?」

    龍飛道:「不錯,怎麼樣?」

    韋慕嵐道:「敢作敢當,不愧是位英雄人物……」

    龍飛一抬手,道:「慢著,你怎麼知道是我……」

    韋慕嵐道:「那要問閣下你自己了?」

    龍飛道:「別跟我賣關於,你最好明說。」

    韋慕嵐道:「閣下畫畫落款的那顆玉印哪裡去了?」

    龍飛一震道:「丟了,莫非就是掉在魚河堡了……」

    韋慕嵐道:「不錯,正是掉在了魚河堡。」

    龍飛道:「你撿到了?」

    韋慕嵐道:「也不錯,要不然我怎麼知道是你?」

    龍飛道:「說得是……」手一伸,接著:「拿來!」

    韋慕嵐道:「閣下要什麼?」

    龍飛道;「你這是明知故問,我那顆玉印。」

    韋慕嵐道:「不忙,少時自會還你,我要它沒有用。」

    龍飛道:「我沒有那麼好耐性。」

    韋慕嵐道:「閣下一定要耐著性子等一會,我此來不預備跟閣下動手,但必要時我也不惜放手一搏!」

    龍飛雙眉陡跳,但似乎他有所顧忌,旋即又斂去威態道:「說吧,我不怕你不還,說你的來意。」

    韋慕嵐道:「向閣下索還一樣東西。」

    龍飛道:「什麼東西,魚河堡血債?」

    韋慕嵐搖頭說道:「不,事不關我,魚河堡的血債我可以不管。」

    龍飛臉色陡然一變,道:「那你要向我索還什麼?」

    韋慕嵐淡然一笑,道:「閣下已經知道了。」

    龍飛道:「我不知道,你最好明說。」

    韋慕嵐道;「你一定要讓我說,那我就說吧,貝葉,那片紫貝葉!」

    龍飛道:「我不懂你說什麼?什麼紫貝葉?」

    韋慕嵐淡然一笑道:「我剛說過,五陵公子是個敢作敢當的英雄人物。」 龍飛冷然一笑道;「你不用拿話扣我,也不必拿話激我,我承認,那片紫貝葉如今在我身上,可是那是無主之物,魚河堡既能殺人奪之,我也能殺人奪之。」

    韋慕嵐道:「誰說那是無主之物?那原是我的東西,莫滄江竊而逃往關外,我在追趕他,可是我遲到了一步……」

    龍飛道:「那我不管,再說你怎麼證明這片紫貝葉就是你的?」

    韋慕嵐道:「貝葉上有字跡,我依稀記得幾句……」

    龍飛道:「那沒有用,我既然得到了它,它就是我的。」

    韋慕嵐淡然一笑道:「沒想到五陵公子是位不講理的人物,好不令人失望!」

    龍飛臉色剛變,韋慕嵐已接著又道:「這麼說,我要是從閣下手裡把它再奪回來,它就是我的了!」

    龍飛冷然點頭,道:「不錯,只要你有把握把它從我手裡奪走,它就是你的。」

    韋慕嵐微一搖頭,道:「我剛才說過,我此來本意不在跟閣下動手,雖然必要時我不惜放手一搏,但那要等到必要時,閣下,我婉言相求,只有一片紫貝葉你懷著沒用……」

    龍飛道:「你把我龍飛當成了三歲孩童?」

    韋慕嵐道:「我說的是實話,那片紫貝葉上所載武學閣下也許已經看過了,閣下是武林中一流人物,智慧也均屬—流,那麼閣下請自問,它是不是不夠完整?」

    龍飛遲疑了一下,道:「我承認,那麼你告訴我,要幾片貝葉才能……」

    韋慕嵐道:「兩片,要兩片紫貝葉合璧才有用。」

    龍飛道:「那麼那另一片紫貝葉現在何處?」

    韋慕嵐腦中電旋,道:「當然在我身上。」

    龍飛目中異采電閃,道:「那麼我這片紫貝葉就不愁沒有用韋慕嵐道:「閣下還想奪我這片紫貝葉。」

    龍飛道:「這還用問嗎?應該是必然的道理。」

    韋慕嵐搖頭說道:「閣下,你未免過貪了些,貪不是件好……」

    龍飛道:「不必多說,你要是還想回來處去,別等我動手,把你身上那片紫貝葉拿出來給我!」

    韋慕嵐淡然一笑道:「這倒好,我尚未索還你奪去的那一片紫貝葉,你反而又打算強搶掠奪我這一片了,這豈不是……」

    龍飛道:「姓韋的,我勸你少說廢話。」

    韋慕嵐道:「閣下……」

    龍飛道:「你非等我動手不可?」

    韋慕嵐雙眉微微一揚道:「你一定要這麼做?」

    龍飛道:「姓韋的,你多此一問!」

    韋慕嵐道:「到了不得已的時候,那好吧,我那片紫貝葉就在我胸前,閣下如果想要的話,就請自己動手吧!」

    龍飛冷笑一聲道:「你當我拿不了嗎?」

    身形沒動,探掌抓了過來,直襲韋慕嵐前胸,出手之快,疾若閃電,令人咋舌。

    他快,韋慕嵐卻夠慢的,一直等龍飛五指要沾上胸前之際,他才突然抬手,飛起一指點向龍飛掌心。

    龍飛冷冷一笑道:「我早知道你會有此一著。」

    手腕一偏一翻,躲過一指,電一般地拍向韋慕嵐左肋。

    韋慕嵐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

    這一回他不慢了,比龍飛還快,右腕跟著向左滑動,滑動中五指箕張,在龍飛掌力未吐出之前一下扣住了龍飛腕脈。

    龍飛大驚失色,羞怒交集,冷哼一聲便要掙。

    而韋慕嵐那鋼勾般五指已然用了力,龍飛又哼出了一聲,這回不是冷哼,而是悶哼,他沒再動。

    韋慕嵐淡然一笑,道:「閣下,你失手,我僥倖。」

    左手抬起,向龍飛胸前伸去。

    龍飛明白他要幹什麼,鳳目暴睜,大喝一聲就要揚起左掌,然而,又一聲悶哼,他身形歪了一歪,左掌沒能揚起。

    韋慕嵐把手探進了他懷中,一陣摸索之後停手問道:「閣下,請告訴我那片紫貝葉藏在何處?」

    龍飛沒說話。

    韋慕嵐臉色微沉,道:「別逼我毀了你一身功力。」

    龍飛機伶一顫,厲笑說道:「也罷,姓韋的,你就別放我,你要是一旦鬆了我,我就……

    告訴你也無妨,我把它送了別人了。」

    韋慕嵐一怔,旋即冷笑說道:「龍飛,你才把我當成了三歲孩童。」

    龍飛道:「話是我說的,信不信由你。」

    韋慕嵐道:「那紫貝葉上載絕世武學,武林人夢寐以求,不惜殺身,你好不容易得到了,豈會輕易送給別人?」

    龍飛道:「事實上我已經把它送給別人了。」

    韋慕嵐雙眉陡揚,喝道:「龍飛怎講……」

    龍飛大叫道:「在你看來那是罕世珍寶,在我眼中它難及美人一笑,我龍飛愛的是美人,並不稀罕什麼絕世武學。」

    韋慕嵐呆了一呆,道:「你把它送給哪位美人了?」

    龍飛怒聲說道:「不認識!」

    韋慕嵐道:「她總該有個姓名?」

    龍飛道:「有,當然有,人誰無姓名,可是我不知道。」

    韋慕嵐冷然說道:「龍飛,你……」

    龍飛道:「龍飛平生不慣虛言,向來有一句說一句,殺魚河堡全堡的事我都敢承認,奪了紫貝葉的事我也敢承認,這件事我為什麼要騙你?」

    韋慕嵐相信了幾分,當即說道:「是萬花樓這位紫雲嗎?」

    龍飛道:「不是她,是另有其人!」

    韋慕嵐道:「另有其人?你的新歡?」

    龍飛道:「可以這麼說。」

    韋慕嵐呆了一呆,道:「龍飛,你何其風流成性,簡直就是……」

    接著搖頭道:「我不知道怎麼說你好,她在什麼地方?」

    龍飛道:「前些日子我在驪山之下碰到了她……」

    韋慕嵐道:「碰到了她?她是……」

    龍飛道:「她只是路過長安。」

    韋慕嵐心往下一沉,忙道:「那麼,如今呢?」

    龍飛道:「走了!」

    韋慕嵐道:「我知道她走了,我問你她上哪兒去了?」

    龍飛道:「不知道!」

    韋慕嵐道:「龍飛,你這是欺人之談,只跟她見了一面,縱使你風流成性,或會動心,或會生情,但你絕不會把那片紫貝葉送給一個只片刻相聚的……」

    龍飛叫道:「你知道什麼?誰說是片刻相聚?她跟我約……」

    倏地住口不言。

    韋慕嵐心裡一跳,道:「她跟你約了後會?」

    龍飛沒說話。

    韋慕嵐啞然一笑道:「敢情你還是有不敢承認的……」

    龍飛怒笑說道:「姓韋的,你不必激我,我承認,怎麼樣?」

    韋慕嵐道:「不怎麼樣,你告訴我那後會之期是何時,又在何地?」

    龍飛臉色大變,道:「韋慕嵐,你要找她?」

    韋慕嵐道:「那是當然,我非把紫貝葉奪回來不可。」

    龍飛道:「你答應我不傷害她……」

    韋慕嵐倏然笑道:「龍飛,你真個多情,我答應你就是。」

    龍飛雙目一睜,道;「韋慕嵐,真的?」

    韋慕嵐道:「你把我韋慕嵐當成了什麼人?」

    龍飛頹然低下了頭,半晌方始搖頭說道;「十天之後,仍在驪山之下。」

    韋慕嵐道:「驪山之下什麼地方?」

    龍飛道:「那地方有一塊千人石,很容易找。」

    韋慕嵐道:「我希望你別騙我!」

    龍飛雙眉一揚,道:「你把龍飛又當成了什麼人,那我無如不告訴你?」

    韋慕嵐一點頭道:「好吧,我相信你,你跟她訂了後會之期又如何?」

    龍飛道:「我跟她說好了,見面之後我倆就要遠離長安,雙宿雙飛,葛鮑雙修,過那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甜美生活。」

    韋慕嵐道:「那位萬花樓中人兒怎麼辦?」

    龍飛道:「我龍飛向來如此,絕不跟一個女人長久廝混的。一旦找到了新歡,我就要離開她而去。」

    韋慕嵐道:「你何其薄倖?」

    龍飛道:「兩廂情願,這怪不了我!」

    韋慕嵐道:「你忍心遺棄一個失身於你,鍾情於你的人他去?」

    龍飛道:「我的性情如此,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當初雖有些不忍,可是過了一段時日之後,也就會把她淡忘了。」

    韋慕嵐道:「看來你跟這位新歡也廝守不了多久,她要是知道你遺棄過不少多情女子……」

    「不。」龍飛搖頭說道:「她不同,她絕然不同於我以前那些女人,我對她也跟別人不同,我要跟她長相廝守,白首偕老……」

    韋慕嵐道:「這話只怕你對往日那些可憐的姑娘也說過,也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

    「不。」龍飛道:「你錯了,這回是真的,我若是負了她,異日叫我……」

    韋慕嵐道:「不必賭咒起誓,你告訴我,為什麼?」

    龍飛道:「只因為她跟別人不同!」

    韋慕嵐道:「怎麼個不同法?」

    龍飛道:「我所學不差,可是我無法形容她的美,她美得出奇,不該是人,而該是天仙小謫,美得不帶人間一點煙火氣,你讀過曹子建的《洛神賦》……」

    韋慕嵐點了點頭,道:「她就像那位名曰宓妃的洛水之神?」

    「不。」龍飛道:「我以為曹子建筆下的宓妃還不如她,怪的是她有一種奇特而令人無法形容,無法描述的氣質,那氣質能令人一見著迷,進而如醉如癡,我閱人良多,就從沒見過這種女子,敢誇她是當世無二……」  韋慕嵐淡然一笑道:「你的艷福不淺。」

    龍飛似乎忘記了尚在人掌握之中,一點頭,道:「當然,也只有我龍飛才有這種艷福!」

    韋慕嵐道:「你怎不說你風流成性?」

    龍飛道:「美人我所欲也,名馬我所欲也,兩者不可得兼,我寧捨名馬而取美人,你可知道兩句名言嗎……」

    韋慕嵐道:「哪兩句?」

    龍飛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始風流!」

    韋慕嵐倏然而笑道:「好個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始風流!你風流不要緊,卻不知害了多少姑娘家,不知毀了多少姑娘家的清白!」

    龍飛道:「那都是她們自願的……」

    韋慕嵐道:「也因為這個,要不然我早就廢了你了……」

    龍飛為之機伶一顫。

    韋慕嵐笑容一斂,接著說道:「龍飛,你可願聽我那第二個來意?」

    龍飛道:「你說吧,只怕我想不聽都不行。」

    韋慕嵐道:「你頗有自知之明,坐到几旁去。」

    他鬆了五指。龍飛一怔,旋即揚眉欲動,再看韋慕嵐,昂然卓立,目中神光湛湛,一臉正氣,直逼龍飛。霎時間,龍飛斂去凶態,道:「韋慕嵐,你是我生平所遇第一人……」他退後坐在了几旁。

    韋慕嵐跨前一步站在了他面前,道:「龍飛,這件事,我可以逼你就範,但我不願意這麼做,因為那沒有用,我要的是你出自本心,發乎真情……」龍飛愕然抬眼,道:「韋慕嵐,你說什麼?」韋慕嵐道:「你坐好,耐心地聽我說下去,先據實答我一問,紫雲是個怎麼樣的女子?」龍飛道:「我不否認,她是個風塵奇女,難得的好姑娘。」

    韋慕嵐眉鋒微皺,旋即又展眉說道:「我可以告訴你,我剛從杜康樓那兒來……」龍飛一怔變色,道:「你,你是從麗華那兒……」旋又搖頭笑道:「真的,我又離開了她,又念的什麼酸,吃的什麼醋?」

    韋慕嵐道:「你不必念酸,也無須吃醋,我跟楊姑娘是道義之交,毫無半點私情在內,也沒涉及男女間事……」龍飛「哦」了一聲,但沒說話。韋慕嵐接著說道:「你也許不信,但這是實情,楊姑娘也是位風塵奇女,難得的好姑娘,我當她為紅粉知己,她視我為鬚眉好友……」龍飛冷然一笑道:「假如這樣的話,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韋慕嵐絲毫未加隱瞞地把經過說了—遍,最後道:「你聽明白了嗎?」

    龍飛道:「我字字悉入耳中,聽得很明白,你的意思是……」

    韋慕嵐道:「要你收心改過,與楊姑娘、紫雲—修三好,共偕白首,你—身擁有兩位美艷嬌妻,享盡齊人之福,也該知足了。」

    龍飛笑道:「好主意,這是她讓你……」

    韋慕嵐道:「不,是我不忍眼見她……」

    龍飛道:「那無如你代我安慰她,接她……」

    韋慕嵐沉聲說道:「龍飛,我視你如朋友,敬你為英雄。」

    龍飛臉色一變,沒再說話.但旋即他又說道:「韋慕嵐,我只有一句話,遲了!」

    韋慕嵐道:「怎麼遲了?」

    龍飛道:「我離開她之後,她並不寂寞,夜夜春宵,跟不少男……」

    韋慕嵐沉聲說道:「其咎在你,你若不遺棄她,她怎會如此,你不思自責反而責她,你忍心嗎?再說你捫心自問,你如何,遺棄過多少女子,毀過多少姑娘的清白,你有什麼資格責備她?」

    龍飛道:「或許我沒資格責備她,可是我不要她總可以!」

    韋慕嵐道:「龍飛,人非草木,也該有個良心,深夜捫心,我問你能安嗎?她為了護你,不告訴我你的所在……」

    龍飛道:「她畢竟還是告訴了你。」

    韋慕嵐道:「不錯,可是那在我答應不傷你,承諾勸你回頭,使你二人重修舊好,共偕白首之後,龍飛,你要想—想,你毀了她的清白,又遺棄了她,她不但不怪你,反而仍念戀著你,這為什麼?你要是個有血肉、有良心、有血性的人,你就該悔悟,你就該慚愧,你就該毅然回頭……」

    龍飛道:「可是我,我……」

    韋慕嵐道:「你怎麼?」

    龍飛道:「你要我跟她兩個一修三好?」

    韋慕嵐道:「不錯,楊姑娘跟紫雲你知道,這是別人求也求不到的事,你也應該知足了!」

    龍飛低下了頭,半晌他才抬頭說道:「可是我那另一個怎麼辦?」

    韋慕嵐道:「你是說驪山之下那位?」

    龍飛點頭說道:「是的!」

    韋慕嵐「哼」地一笑道:「龍飛,你是聰明人,你以為十天之後她會如約而至嗎?」

    龍飛呆了一呆,道:「怎麼,你以為……」

    韋慕嵐道:「我不敢斷言,但十之八九她不會再來!」

    龍飛忽地站了起來道:「為什麼,那為什麼?」

    韋慕嵐道:「龍飛,這時候你才是個三歲孩童,你生平不知玩弄過多少人,也總該有個人玩弄玩弄你……」

    龍飛叫道:「你,你說她騙了我……」

    韋慕嵐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那是否該叫騙,總之她十之八九不會再來。」

    龍飛失神地搖頭說道:「不,不會,絕不會,我不信,我絕不信……」

    韋慕嵐道:「借用你一句話,話是我說的,信不信那在你,只是龍飛,你殺孽情孽兩重,即使人不找你,他日你也必遭天譴,何況武林盡多衛道之土,龍飛,收心回頭,此正其時,你別再猶豫了,否則你不但害了他人,也會誤了自己。」

    龍飛機伶一顫,默然未語。

    韋慕嵐道:「龍飛,你那顆玉印在楊姑娘處……」

    龍飛突然說道:「你讓我問問紫雲……」

    韋慕嵐淡然一笑,轉望那緊閉著的兩扇門,道:「紫雲姑娘,是時候了,請進來吧!」

    龍飛臉色一變,道:「她,她在門外?」

    韋慕嵐微一搖頭,道:「不,應該遠些,你沒留意,我留意了。」

    單就聽覺的敏銳,龍飛他就不如人,他默然未語。

    適時,門外響起一個輕柔甜美話聲:「韋少俠,紫雲到了!」

    韋慕嵐望著龍飛道:「閣下,請給紫雲姑娘開開門。」

    龍飛走了過來,伸手拉開了門閂,門外,站著位姑娘,的確,她的美跟楊麗華難分軒輊,應是春蘭秋菊。

    紫雲略嫌瘦一點,沒楊麗華豐腴,但瘦不露骨,她也略為柔弱了些,令人有難以禁風之感。

    她穿一襲深藍的衣衫,深藍色的八幅鳳裙,裙腳下風頭微露,也是雙深藍色的繡花鞋,看起來清麗、高雅、脫俗,她的美,美得含蓄,這一點也跟楊麗華不同。

    龍飛第一句話便道:「紫雲,你,你都聽見了!」

    紫雲微頷螓首,沒說話,裊裊走進來向韋慕嵐盈盈襝衽,道:「紫雲見過韋少俠,並謝韋少俠大恩!」

    韋慕嵐忙答一禮,道:「姑娘,我不敢當,聽姑娘的口氣,似乎是……」

    紫雲落落大方,毫無忸怩之態,道:「紫雲願意跟楊姑娘做伴……」

    韋慕嵐抬眼望向龍飛道:「閣下,你怎麼說?」

    龍飛凝注紫雲,道:「紫雲,你真願意……」

    紫雲道:「我不怕你遺棄我,真是那樣那是天意,也是我自作自受,我沒有話說,可是我不能不為你著想,也不能不為別位姑娘著想,韋少俠把利害分析得很清楚,難道你要等到來不及的時候才收心回頭嗎?」

    龍飛微微低下了頭,沒說話。

    紫雲接著說道:「我是個風塵女子青-妓,名節本算不了什麼,可是我知道事—而終,也明白大義,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你是個所學胸蘊均頗難得的武林奇才,難道你連我都不如嗎?」

    龍飛猛然抬起了頭,臉上的神色有點激動,道:「別說了,紫雲,只要你願意跟我……」

    紫雲道:「以前的,你瞞著我,如今我知道了,可是並不追究,也不計較,只要你能做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我願意跟你—輩子,甚至於生生世世!」

    龍飛更為激動,道:「紫雲,我,我……謝謝你……」

    霍地轉望韋慕嵐,道:「閣下,我不謝你了!」

    韋慕嵐淡然一笑道:「我要謝謝你,你助我完成了這樁功德……」

    頓了頓,接道:「以後的事該怎麼辦,閣下自己應該明白,我不多說了,我沒有工夫多留,就此告辭了,臨走我要說一句,閣下這四字風流多情可害苦了我……」

    龍飛忙道:「閣下,這話怎麼說?」

    韋慕嵐道:「我又得大費一番事去找那位令人一見著迷、進而如醉如癡的姑娘去,不是嗎?」

    龍飛臉—紅,道:「那你恐怕得往關外跑一趟去。」

    韋慕嵐道:「怎麼?莫非那位姑娘是去了……」

    龍飛點頭說道:「是的,我看她去的方向似是關外。」

    韋慕嵐眉鋒微皺,道:「我剛從關外回來,如今卻又要……」

    苦笑一聲搖了頭,旋即他改口接道:「閣下,別耽擱了,好歹你該先去見見楊姑娘,好讓她安安心,異日再謀後會,告辭了。」

    邁步便向外走。

    紫雲忙道:「少俠,您該多坐會兒,紫雲蒙受您的大恩,還沒有……」

    韋慕嵐截口說道,「姑娘,快別這麼說,這位五陵公子算是我剛交的一位朋友,朋友之間用不著說這些,對嗎,姑娘?」

    紫雲好不感激,道:「那麼少俠什麼時候從關外回來,請來這兒……」

    龍飛一旁截口說道:「那時候請別到這兒來,龍飛從此退出武林,到時候請閣下到華山聽松谷坐坐,我三人掃徑恭候,麗華跟紫雲都是天廚星、女易牙之流,我備上—罈好酒,幾樣小菜……」

    韋慕嵐笑道:「盛情美意可感,美酒佳餚更令人垂涎,從關外回來後,我一定到華山聽松谷叨擾幾杯。」

    龍飛跟紫雲都笑了。在笑聲中,他倆送韋慕嵐到了樓梯口。

    互道珍重之後,韋慕嵐下了樓,那中年胖婦人正在院子裡發急,一見韋慕嵐下來了,忙迎了上來。

    可是韋慕嵐沒看她一眼,抖手丟過—錠銀子,飄然往外行去,那中年胖婦人抱住銀子站在了那兒。

    韋慕嵐出了萬花樓,抬眼略一辨別方向,邁步就要走。

    驀地一個話聲傳入耳中:「公子爺,請等等!」

    —個瘦瘦的人影從開元寺那邊快步走了過來,是那要飯的瘦化子,韋慕嵐眉鋒不由一皺,站在那兒沒動。

    轉眼間瘦化子到了跟前,兩眼一盯韋慕嵐,嘿嘿笑道:「公子爺,會過紫雲了嗎?」

    韋慕嵐微一點頭,道:「還好,總算讓我見著了!」

    瘦化子眼珠骨碌碌一轉,道:「怎麼樣,公子爺,是不是名不虛傳,要飯的也沒胡吹瞎捧吧!」

    韋慕嵐淡然點頭,道:「名不虛傳,你也沒說錯。」

    「那……」瘦化子嘿嘿一笑,又伸出了鬼爪,道:「公子爺,要飯的有功該受祿,您再施捨一點吧?」

    這簡直是敲竹槓,韋慕嵐沒跟他計較,探懷又摸出一塊碎銀遞了過去。

    瘦化子把手一縮,搖了頭,道:「公寸:爺,銀子剛才您賞過了。」

    韋慕嵐呆了一呆,道:「那……你要什麼?」

    瘦化子嘿嘿一笑,抬手指了指萬花樓內那座小樓道:「您剛才上樓了嗎?」

    韋慕嵐道:「當然上樓了,不然怎麼能見著紫雲姑娘?」

    瘦化子道:「說得是,您見著她那主兒了嗎?」

    韋慕嵐道:「當然也見著了,他對人很客氣,並不像……」

    瘦化子道:「那您就代他施捨施捨吧。」

    韋慕嵐愕然說道:「代他施捨?」

    「是啊!」瘦化子道:「我不說清楚,您也聽不明白,是這樣的,公子爺,要飯的我站在開元寺外挨餓受冷有兩三天了,為的就是等那位公子爺出來施捨施捨,您知道,王八夥計狗眼看人低,只認得腰纏萬貫的有錢大爺,寒傖一點的就得看臉色,他們又怎會讓要飯的往裡邊去,所以要飯的只有在外頭等了,如今您進去過了,也見著那位公子爺了,所以……」

    韋慕嵐道:「他施捨你不也是給銀子嗎?」

    「不。」瘦化子搖頭說道:「不瞞您說,要飯的並不稀罕銀子。」

    韋慕嵐訝然說道:「那你要什麼?」

    瘦化子嘿嘿一笑道:「他給了您什麼,我就向您要什麼?」

    韋慕嵐立即明白了,心頭一震,雙眉微揚,道:「敢情閣下是位……」

    瘦化子截口說道:「公子爺我是個要飯的!」

    韋慕嵐淡然一笑道:「我走眼了……」

    瘦化子嘿嘿一笑,道:「您好說。」

    韋慕嵐道:「我說他什麼也沒給我,你信不信?」

    瘦化子嘿嘿笑道:「那您這一趟豈不是白來了?」

    韋慕嵐道:「沒有白來,他給了我別的。」

    瘦化子愕然說道:「他給了您別的什麼?」

    韋慕嵐道:「他紮了我一刀,你要不要?」

    瘦化子嘿嘿笑道:「公子爺,您可真會說笑話,他要真是紮了您一刀,您還能上紫雲的房?公子爺剛才您那麼大方,如今……」

    韋慕嵐道:「如今我並不小氣,東西在我身上,施捨不施捨在我。」

    瘦化子笑道:「那是,公子爺,只是您要知道,要飯的最難打發,也最難纏,您要是讓要飯的這雙髒手沾污了您這身華服,那可不大好啊,也不划算,是不是?」

    韋慕嵐道:「先答我一句,閣下是……」

    瘦化子道:「一個要飯的,哪當得起公子爺這閣下二字,公子爺我不是說過嗎,一個天生窮賤苦命,不靠好心人施捨就難活命的要飯的!」

    韋慕嵐道:「你是不肯說。」

    瘦化子道:「一個臭要飯的有什麼好說的?」

    韋慕嵐微一點頭道:「那好,東西在我身上,想要,請您閣下自己動手。」

    瘦化子搖頭說道:「公子爺真是死心眼兒,這種算盤不該打……」

    一點頭,接道:「好吧,我要飯的只有放肆了,公子爺恕罪。」

    說罷,疾探鬼爪向韋慕嵐當胸抓了過來。

    韋慕嵐淡然一笑道:「強求施捨,這種要飯的我還是頭一次碰到,我倒要領教領教!」

    揚手反向瘦化子腕脈抓了過去。

    瘦化子手腕一沉,忽然縮了回去,嘿嘿笑道:「要飯的走眼了,公子爺的身手較那位公子爺更不知高多少,算了,別讓人說要飯的強求施捨亂伸手……」

    一頓接道:「公子爺,您請考慮考慮吧,您要是一旦改變了主意,願意施捨要飯的,三天之後在這個時候,請到開元寺來。」

    話落,他騰身飄退,縱躍如飛而去,很快地隱入了開元寺旁茫茫夜中。

    韋慕嵐只當他知難而退,他不想多耽擱、多生事,所以他也沒追,淡然一笑,邁步就要走。

    而,突然他又停了步,他想起了瘦化子臨走說的那句話,改變主意,願意施捨,為什麼又要改變主意呢?他心頭一跳,忙運氣默察全身,好好兒的,沒著人的道兒,瘦化子也沒暗施手腳。

    他放心了,只當瘦化子是自說大話,找個台階開溜。

    可是旋即他又想起,瘦化子怎麼知道龍飛奪了那片紫貝葉,又怎麼知道他是到這兒來找龍飛的。

    這一疑念一動,他心頭不由猛地一震,長身而起,行空天馬般直向杜康樓楊麗華處撲去。

    他身法快,轉眼工夫就到了杜康樓後那小花園裡,楊麗華所住的那間精舍裡還亮著燈,可是,卻關著門。

    他閃身撲到門前,抬手輕輕敲門,道:「楊姑娘,楊姑娘……」

    第二聲楊姑娘的「娘」字還沒出口,精舍的門倏然而開,敢情裡面沒拴,是虛掩著的。

    韋慕嵐只覺心往下一沉,閃身撲了進去。

    進了精舍,再進楊麗華的香閨,掀開珠簾只一眼,他立即怔住了,房裡剩酒殘餚未收,楊麗華不在,那小姑娘卻呆呆地站在桌旁。

    韋慕嵐定過神抬起手一掌拍上小姑娘後心,小姑娘一震而醒,「哦」地一聲驚叫說道:

    「公子您是怎麼……」

    韋慕嵐截口說道:「姑娘,快說,楊姑娘呢?」

    小姑娘茫然搖頭,道:「我不知道,剛才姑娘叫我進來收拾,我剛進來只覺得一陣風吹上背脊,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韋慕嵐雙眉陡揚,剛要跺腳,忽地目中寒芒電閃,他沉喝說道:「哪一位?」

    只聽外面有人詫聲說道:「是閣下嗎?我,龍飛。」

    韋慕嵐忙道:「飛兄,請快進來,請快進來。」

    人影閃動,燈光搖晃,龍飛已站在了旁門口,他道:「沒想到閣下也……」

    韋慕嵐道:「飛兄,楊姑娘被人劫擄去了。」

    龍飛臉色陡然一變,閃身撲進房,急道:「慕嵐兄,是誰,怎麼回事?」

    韋慕嵐當即就把萬花樓前所遇說了—遍。

    聽畢,龍飛陡揚雙眉,目中殺機暴射,道:「好東西,他竟敢……」

    韋慕嵐道:「飛兄莫非認識此人?」

    龍飛道:「不認識,可是我知道他是誰!」……」

    韋慕嵐忙道:「飛兄,他是誰?」

    龍飛道:「慕嵐兄可聽說過川陝一帶有個『狼心毒丐』郎文奇。」

    韋慕嵐心頭一震,道:「是他!我久仰,此人身手高絕,所學怪異,尤其心狠手辣,橫行川陝一帶的白道俠義聞名色變。」

    龍飛一點頭,道:「不錯,他就是這麼個人。」

    韋慕嵐道:「他怎麼知道飛兄得到了那片紫貝葉……」

    龍飛道:「他跟魚河堡交往頗密,有可能是根據這件事……」

    韋慕嵐道:「飛兄可知道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他。」

    龍飛搖頭說道:「此人詭異神秘,行蹤飄忽不定……」

    韋慕嵐臉色一變,搖頭說道:「那就麻煩了。」

    龍飛眉騰煞氣,咬牙說道:「好在他跟慕嵐兄約定三天之後……他要敢動麗華毫髮,我若不把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誓……」

    神情猛震臉色大變,道:「不好,他既擄麗華,也可能再……」

    韋慕嵐心神猛震,一聲:「飛兄,我先走一步了。」

    閃身衝了出去,直上夜空。

    他盡展身法,轉眼間回到萬花樓,他沒走大門,從半空中射進紫雲所住的小樓內,他只一眼便已找到了紫雲的香閨,撲進去推開房門一看,他立時又呆住了。

    敢情,紫雲也不見了。

    半晌,只聽背後有人說道:「慕嵐兄,這個跟頭不小。」

    龍飛也趕到了。

    韋慕嵐轉過了身,只見龍飛臉色煞白,雙目赤紅,他當即說道:「飛兄,此人狡猾多智,定然是剛才未遠離……」

    龍飛道:「正是這樣。」

    韋慕嵐道:「一步之差,全盤俱墨,如今……」

    龍飛道,「我一念貪婪引起這大禍根,讓麗華、紫雲跟著蒙難受驚,令人愧疚,慕嵐兄,務請再等三天,我要利用這三天工夫踏遍長安附近,不惜翻開每—寸地皮也要找到他,我先走了。」

    話落,倒射出樓而去。

    他走得快,韋慕嵐來不及說什麼,也來不及阻攔,他呆了一呆,也跟著飛射出樓而去。

    龍飛利用這三天工夫遍尋長安附近。

    韋慕嵐也沒閒著,他也利用這三天工夫展開了搜尋:可是,他失望了,三天很快地過去了,他不但沒能找到那狼心毒丐郎文奇,便連龍飛也沒碰到。

    第三天華燈初上之際,他懷著一顆沉重的心情走到了開元寺前,甫到開元寺前,他第一眼便看到了龍飛。

    龍飛背著手,呆呆地站在開元寺前石階上。

    韋慕嵐一喜,忙走了過去,還隔丈餘便叫道:「飛兄……」

    龍飛並沒有驚喜,臉上甚至於沒有表情,也叫了他一聲:「慕嵐兄。」

    韋慕嵐看得清楚,龍飛那襲穿在身上,直如臨風玉樹,益顯英挺、灑脫、倜儻不群的白衣髒了,人消瘦了,神情也憔悴了。

    前後不過三天工夫,竟把這位丰神如玉的五陵公子折磨得全走了樣兒,這「情」字魔力何其之大。

    韋慕嵐心焦,也感慨萬千,走近說道:「飛兄,沒找到?」

    龍飛苦笑搖頭道:「慕嵐兄,我幾乎真翻開了每一寸地皮……」

    韋慕嵐道:「那咱們就在這兒等吧,反正他說的,三天之後……」

    龍飛道:「慕嵐兄,他哪裡知道,那紫貝葉並不在你我身上……」

    韋慕嵐道:「最好別讓他知道。」

    龍飛一怔,旋即點頭說道:「不錯,慕嵐兄,最好別讓他知道……」

    神情忽地一震,急道:「慕嵐兄,紫雲聽見了你我的談話,萬一那郎文奇問起她來,她會不會說……」

    韋慕嵐心往下一沉,但他這麼說:「紫雲姑娘冰雪聰明,極具心智,應該不會。」

    龍飛神情微鬆,搖頭說道:「說來說去都是我……蒼天保佑麗華跟紫雲平安,我龍飛願從此洗面革心重新做人,也願……」

    苦笑一聲,搖頭改口說道:「像龍飛這麼個人,事到如今竟然求起了蒼天來,想想豈不可笑,豈不可憐!」 韋慕嵐也感慨地說道:「飛兄,吉人自有天相,楊姑娘跟紫雲姑娘均是奇女子……」

    龍飛截口歎道:「慕嵐兄,但願如此,萬一她倆有甚差池,龍飛今生今世這愧,這疚,這罪孽可就大了……」

    韋慕嵐沒說話,但旋即他又說道;「飛兄,郎文奇真沒個一定的居處嗎?」

    龍飛搖頭說道:「據我所知,他詭異、神秘、行蹤飄忽,向來沒有一定的居處。」

    韋慕嵐道:「他總要把楊姑娘跟紫雲姑娘藏在某處。」

    龍飛道:「不錯,慕嵐兄,可是這三天之內我馬不停蹄,沒歇息過也未進滴水粒米,卻仍然沒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韋慕嵐微皺眉鋒,道:「這就怪了,他會把她二位藏在什麼地方呢?」

    龍飛苦笑說道:「慕嵐兄,咱們要是知道不就好了?」

    韋慕嵐沉默了,沒說話。

    龍飛卻又說道:「慕嵐兄,我吃點苦,受點累,不算什麼,也是我份內事,可是把慕嵐兄你也拖累了卻令我好生不安。」

    韋慕嵐道:「飛兄,你我是朋友,楊姑娘更視我為鬚眉知己……」

    龍飛道:「不管怎麼說,總是耽擱了你的關外之行……」

    韋慕嵐道:「紫貝葉雖屑稀世至寶,可是跟人比起來,究竟要……」

    目光忽地一凝,道:「飛兄,有人來了。」

    龍飛精神一振,忙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衣衫破爛,髒兮兮的半大孩子往二人立身處走了過來。

    他當即說道:「慕嵐兄以為這孩子是……」

    韋慕嵐道;「只怕是衝著你我來的。」

    說話間那半大孩子已然走近,站在石階下怯怯地向上看著開口問道:「兩位公子哪位姓龍?」

    龍飛雙眉一揚,道:「我姓龍,怎麼?」

    那半大孩子抬手往後一指,道:「剛才有個人叫我送封信來……」

    龍飛抬眼往半大孩子手指處望去。韋慕嵐則跨下去一步,伸手接過了半大孩子遞上來的一張紙條。

    他接過紙條一看,眉鋒為之一皺,立即抬眼道:「飛兄……」

    龍飛道:「慕嵐兄,他走了,我沒看見……」

    韋慕嵐道:「他不會等在那兒讓咱們找過去的,飛兄請看這個。」

    隨手把那紙條遞了過去。

    龍飛接過一看,只見紙條上用炭棒寫著幾行潦草的字跡,寫的是:「我料二位必大發善心,施捨苦命人,果然不錯。

    欲嬌娥無恙,將施捨物置於開元寺東側一塊紅磚下,我當備油壁香車送二嬌娥返來。

    莫自作聰明,守候附近,否則我寧捨施捨物而取二嬌娥,事關重大,望二位慎之,知名不具。」

    龍飛臉上變了色,道:「慕嵐兄,這東西太可惡了……」

    韋慕嵐遞過一個眼色,向那半大孩子塞過一塊碎銀道:「小兄弟,我倆知道了,謝謝你跑這一趟,請告訴那人一聲,我兩個照辦就是。」

    那半大孩子接過碎銀,歡天喜地地走了。

    龍飛忙道:「慕嵐兄,可要我跟……」

    韋慕嵐忙搖頭說道:「飛兄,跟不得,郎文奇必在左近窺視,要讓他看見了……」

    龍飛道:「慕嵐兄,那咱們怎麼辦?」

    韋慕嵐道:「飛兄沒聽見嗎?照辦!」

    龍飛呆了一呆,道:「可是你我並沒有……」

    韋慕嵐道:「不錯,飛兄,只是你我知道,他並不知道。」

    龍飛道:「慕嵐兄的意思是……」

    韋慕嵐道:「把紫貝葉放在開元寺東側那塊紅磚下去。」

    龍飛訝然說道:「可是咱們上哪兒去弄一片紫貝葉啊?」

    韋慕嵐道:「飛兄請跟我來。」

    他轉身向開元寺東行去。

    龍飛滿懷詫異地跟了過去。

    到了開元寺東,韋慕嵐一眼便看見下那片草地上果然有塊紅磚頭,他走過去探懷摸出—

    物放在了紅磚下。

    龍飛目光異采…—閃,道:「慕嵐兄……」

    韋慕嵐站直了身,道:「飛兄,你看見了,他看見了嗎?」

    龍飛呆了一呆,道:「慕嵐兄,你看這樣行嗎?」

    韋慕嵐道:「飛兄該知道,為今之計,只好如此。」

    龍飛道:「萬一他來取貝葉時,見磚下無一物……」

    韋慕嵐道:「到那時他也跑不掉了。」

    龍飛輕歎一聲道:「慕嵐兄說得是,為今之計,也只好如此了,你我何處藏身?」

    韋慕嵐道:「附近可資藏身之處多得很,咱們走吧。」

    轉身往寺前行去。

    走了沒幾步,他忽然說道:「飛兄,那塊紅磚,你可看清楚了。」

    龍飛道:「看清楚了,怎麼?」

    韋慕嵐道;「它不該是這附近的東西。」

    龍飛呆了一呆,道:「慕嵐兄,何以見得?」

    韋慕嵐道:「不知道飛兄有沒有留意,那塊紅磚特大特寬,我剛才看過了,這一帶的房屋所用的紅磚沒這麼大,也沒這麼厚。」

    龍飛目中泛起異采道:「慕嵐兄的意思是說……」

    韋慕嵐道:「我只是稍微留意了一下,其實,郎文奇應該不會從別處特地拿一塊磚頭到開元寺側來。」

    龍飛目中異采斂去,道:「那就不成其為線索了。」

    說話間二人已回到開元寺前,這時候天色將近二更,開元寺前的熱鬧已逐漸在減退了,不少擺攤兒的已在忙著收攤兒,遊人也一個接一個地散了。

    龍飛滿面憂愁焦慮,他一直沒開口。

    就在這時候,一個正在收攤的小販,抬頭站了起來,轉個身往開元寺東側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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