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洞庭湖,特別的美。
晚霞,為八百里浩瀚的煙波,徐上絢爛的一抹!萬道霞光裡,鴉背夕陽,漁歌傳送,歸帆點點,美得寧靜,也美得不帶人間一點煙火味。
委實是風月無邊,水天一色。
瞧!
二三老農荷鋤,四九漁大背網,踏著晚霞山遠而近,K都那炊煙四起的處處家門那有婦人重子依扉盼望迎候的家門,農村、漁鄉,一般地樸實,知足而常樂,無憂無慮。
如果那些武林人物能到這兒來住一個時期,準保他們再也興不起爭強好勝、較長論短之心了。
這時候的洞庭,委實美而寧靜。
除了幾片歸巢鳥啼,幾聲歸舟槳櫓,幾聲遠遠的唱晚漁歌,幾聲滿載而歸的歡悅笑語,再難聽到別的。
除了萬道霞光,四起炊煙,點點歸帆,歸途中的荷鋤老農,負網漁夫,再也難看到別的。
但就在這一片美得出奇的寧靜中骨地裡,君山之上,劃空響起一聲如龍吟似鶴唳的清越長嘯,嘯聲裂石穿雲,直逼長空,歷久不絕。
就這麼一聲,當嘯聲漸弱漸散時,一切又歸於原有的寧靜。
就這一聲。
嘯聲的發起處,是君山的最高處。
君山的最高處,霞光照耀下,雪白儒衫飄飄,飄逸瀟灑,脫拔出塵,振衣欲飛地站著一個書生。
書生,正是那字內第一奇才,南宮逸。
霞光,由南宮逸的身左照射過來,把他汾酒頎長的身影,拖得更長,靜靜地映在一片黃土之上。
南宮逸身左,是下臨洞庭煙波的斷壁懸崖。
身右,是登臨這君山最高處的一條荒涼小路。
身後,是一片雜草。
身前,南宮逸身前,卻是三堆黃土,三座新墳。
墳前,沒有石鐫墓碑,卻各放著一束野花。
墳前,也沒有香燭,卻插著幾根柳枝。
南宮選就面對著這三座新墳而立,臉上的神色,是歉疚,是痛苦,是哀悼;目光黯淡,口中喃喃:「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南宮逸引以為咎,所以,我找了這塊地方,親手埋葬了三位……」
「這個地方,上接蒼穹,下臨洞庭,遠近盡收眼底,加上這八百里浩瀚煙波為伴,該是最佳的安息處……」
「三位是在別人較長論短、恃強爭雄的心理下,無辜犧牲的……」
驀地裡,他挑起雙眉,目中電問寒芒。
適時,一縷輕淡黑煙,捷如閃電,隨風飄上這君山最高處,停在南宮逸右側五六丈外。
如鬼魅,似幽靈,輕煙歇處,一個黑衣人冷然佇立,不言不動,目中暴射複雜莫名的異采,逼視著南宮逸。
南宮逸倏斂威態,恍若未覺,繼續喃喃地哀禱,話聲雖輕微,卻字字如重錘:「其實,為人者何苦!不大光中,爭長論短,幾何光陰,蝸牛角上,較雌論雄,偌大世界,百年一瞬,死後僅佔寸土,何必與人爭一日之高下……」
「再說,狐眠敗砌,鬼走荒台,儘是當年歌舞之地;露冷黃花,煙迷白草,悉屬舊時爭戰之場,盛衰何常,強弱安在,矜名不如逃名趣,多事何如省事鬧,念此,也該令人有所……」
他這有所為而發的哀禱至此,黑衣人一襲黑衫無風自動,突然仰天縱聲狂笑,許久,笑聲始住,冷冷說道:「多謝教我,你說完了麼?」
南宮逸聽若無聞,看都不看他一眼,卓立不動,繼續喃喃致哀,話聲,卻低得不可復聞。
黑衣人目中厲芒一閃,陡挑長眉:「南宮逸!」
南宮逸仍沒理他。
黑衣人慘白的臉上,閃過一絲冷酷殘忍之色,緩緩舉起右掌……
南宮逸卓立如一尊石像,任憑風吹得衣袂狂飄,拍拍作響,他卻始終動都不動一下。
黑衣人臉上冷酷殘忍之色更濃,右掌已拍至腰際,眉梢一挑,就要拍出,但,倏他,他卻又沉腕收掌!身形一陣輕顫,冷冷說道:「『絕情掌』下,當者屍橫,從無活口,你明知厲害,而視若無睹,無動於衷,看來,我還是低估你了!你那鎮定功力較昔年有增無減,依然高我一籌。南宮逸,這第一陣我認輸就是,你可以停了。」
南宮逸仍未馬上答理,半晌,才緩緩轉過身子,目中冷電威稜直逼黑衣人,冷然發話說道:「你來了?」
黑衣人答得不帶一絲感情,說道:「我來了,你在這君山的最高處引吭長嘯,難道不是為了找我麼?」
南宮逸未答反問,道:「你不也在找我麼?」
黑衣人道:「不錯,但你怎知我還沒離開洞庭?」
南宮逸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試試你我的運氣。」
黑衣人道:「如何?」
南宮逸道:「你我運氣都不錯。」
黑衣人道:「我認為我的運氣更好。」
南宮逸道:「是麼?」
黑衣人道:「當然。」
南宮逸道:「我想聽聽……」
黑衣人截口說道:「你應該很明白。」
南宮逸淡然一笑,道:「你那麼有把握?」
黑衣人道:「你該知道,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南宮逸目光深注,道:「你的性情,跟昔年沒什麼兩樣。」
黑衣人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恐怕一輩子也改不了啦。」
南宮逸眉梢一挑,道:「你怎知我在找你?」
黑衣人道:「因為你找人的方法好。」
「是麼?」南宮逸道:「你那找人的方法也不錯。」
黑衣人道:「你更該知道,我這個人做事,只求達到目的,向來不擇手段。」
南宮逸道:「『三湘四虎』何辜?」
黑衣人冰冷的兩字答話,益顯殘酷:「該死!」
南宮逸雙眉一挑,道:「只因為他三個沒說你是天下第一人。」
黑衣人神情一震,道:「你知道了?」
南宮逸道:「不錯。」
黑衣人眉宇間掠過一片殺機,道:「那幸留一命的東西說的?」
南宮選道:「你的本意,不就是要讓我知道麼?」
黑衣人冷然點頭:「不錯。」
南宮逸道:「那你還發什麼狠?」
黑衣人不理所問,道:「那該死的東西呢?」
南宮逸道:「為我已喪三命,你認為我會讓你再殺第四個麼?」
黑衣人道:「你認為我找不到他嗎?」
南宮逸道:「我沒那麼說,不過,我認為你殺了他跟殺死那三個一樣地顯不了英雄,功力懸殊,勝之不武,徒增羞辱!」
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閃,道:「那麼,你認為我殺了誰方顯得英雄?」
南宮逸淡然說道:「無論殺了誰,都顯不了英雄。」
黑衣人嘴角浮現一絲詭笑。「你是怕死?」
南宮逸淡然說道:「你該知道,我生平從不知怕為何物,怕死我也不找你了。」
黑衣人道:「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是我。」
南宮逸道:「右手缺一小指跟那獨門『絕情掌』瞞不了人。」
黑衣人臉色一變,道:「想不到我這殘缺一指的右掌,倒成了表記……」
臉色一寒,目中暴射仇火殺機。「你可還記得,我這右小指是怎麼樣斷的?」
南宮逸道:「我沒忘記。」
黑衣人道:「說說看。」
南宮逸道:「有這必要麼?」
黑衣人獰笑說道:「你引以為恥?引以為榮?」
南宮逸淡然道:「你錯了,我絕沒把它放在心上。」
黑衣人道:「那麼,何妨說說?」
南官逸道:「你一定要聽?」
黑衣人道:「你多此一問。」
南宮逸道:「你自己砍斷的。」
黑衣人道:「十指連心,沒人願意自殘肢體。」
南宮逸道:「你還要我說理由?」
黑衣人道:「不錯。」
南宮逸說得毫不在意,道:「為無雙。」
黑衣人緊逼一句:「為她怎地?」
南宮逸淡淡說道:「斷指示愛,矢志不移。」
黑衣人目光緊緊凝注南宮逸,詭笑說道:「這表示什麼?」
南宮逸泰然說道:「表示你對無雙的癡情。」
黑衣人詭笑更濃,道:「怎麼樣?」
南宮逸道:「不怎麼樣,愚蠢,太不值得。」
黑衣人勃然色變,目閃寒芒:「南宮逸……」
南宮逸淡然截口說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你認為你做得對麼?」
黑衣人默然不語,但旋又說道:「我斷指示愛,表明心跡,這也不能算錯。」
南宮逸冷笑說道:「那麼,結果呢?你又得到了什麼?」
黑衣人慘白的俊面上,驟起一陣抽搐,啞聲說道:「你知道為什麼。」
南宮逸道:「你自己知道得更清楚。」
黑衣人神色一轉淒厲,厲聲說道:「我要你說。」
南宮逸淡然說道:「那你是找罵。」
黑衣人身形一陣顫抖,四態倏斂,唇邊浮現一絲悲慘淒苦笑意,望之竟又令人憐憫、心酸,喃喃說道:「不錯,我是在找罵,多少年沒挨過罵了,放眼宇內,也只有你跟她罵過我。我當然知道得更清楚,對自己,哪有不清楚的?我冷酷、多疑、好妒、陰沉,而且不如你一身傲骨,有大丈夫氣,也不比你是宇內第一奇才,但這些都不是真正理由,唯一使她對我不屑一顧的理由,只有一個,那是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對手,唯一的勁敵,知道麼?就因為你,就因為你……」
他越說越是激動,慘白的臉上,一片鐵青,雙目赤紅,嘴角滲血,神色淒厲,猙獰可怖,終於,他說不下去了。
再說下去,只怕他會瘋狂,立即殺人……
南宮逸靜靜地望著他,一語不發。
口雖不言,但那一雙目光中,卻將心中的不忍、憐憫,以及不該有的歉疚之情,流露無遺。
良久,良久,黑衣人才漸漸恢復平靜。
南宮逸也開了口,道:「這想必就是你要找我的原因?」
黑衣人神色猛然又轉淒厲、猙獰,咬牙點頭:「不錯,我要雪恥,我要洩恨。」
南宮逸道:「什麼叫恥?什麼叫恨?我認為你該捫心自問,檢討自己,反省自己,在責人之前,最好無責己。」
黑衣人獰笑道:「你這種話,我聽過不少次了。」
南宮逸道:「忠言逆耳,不知悔改,千百次也不嫌多……」
黑衣人道:「千百次也沒有用!」
南宮逸道:「正是。」
黑衣人道:「那你又何必枉費唇舌,多此一舉?」
南宮逸道:「仍存著希望,只希望其中有一次能略收效果。」
黑衣人唇邊又掠過一陣輕微抽搐,道:「來不及了!」
南宮逸道:「回頭的事,沒有遲早,只問願不願。」
黑衣人身形一陣劇顫,嘴角湧血,獰笑點頭:「願意,除非她當初沒有嫁給你,除非你如今死在我掌下。」
這叫願意,等於沒說。
南宮逸陡挑劍眉,目中威稜方現,倏又一歎說道:「你這是何苦?事隔多年,你還不能淡忘麼?」
黑衣人獰笑說道:「能,除非日出西山,除非世上沒有了我。」
又是「除非」,又等於沒說。
南宮逸似在強忍,又挑了挑眉,道:「你認為無雙當年嫁給你會幸福麼?」
黑衣人道:「你又怎知嫁給我,不會幸福?」
南宮逸道:「你說過,對自己,你瞭解得很清楚。」
黑衣人道:「你準知我不會改麼?」
南宮逸道:「你適才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黑衣人道:「我那是指現在。」
南宮逸道:「我想不出現在與當年,有什麼兩樣。」
黑衣人道:「現在我受刺激太深,不能改,也不願改了。」
南宮逸道:「這該是最好的借口。」
黑衣人神色冰冷,目射狠毒,沒說話。
南宮逸望了他一眼,又道:「伊人已是他人婦,你即使殺了我,又能得到什麼?」
黑衣人道:「我不想得到什麼,只想平平胸中這口怨恨之氣。」
南宮逸道:「你不怕她會恨你入骨?」
黑衣人獰笑說道:「這避免不了,我的本意正就是要她恨我,恨得越厲害越好,我也要她嘗嘗失去心愛之人的滋味。」
南宮逸劍眉又挑,目閃威稜:「你好狠、好毒的心腸。」
黑衣人縱聲狂笑,神色怕人。「這叫狠?這叫毒?以怨報怨,以牙還牙,何狠之有?
何毒之有?這要叫狠毒,我昔年所身受者,又叫什麼?」
南宮逸道:「昔年身受,是你自己找的,怪不得別人。」
黑衣人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這也是你兩個自己找的,怪不得我。」
南宮逸臉色一寒,旋又一歎說道:「看來我是枉費唇舌,避免不了啦……」
話鋒微頓,臉色又寒:「要找你該找我,他人何辜?」
黑衣人冷冷說道:「你是指那四個東西?」
南宮逸雙眉一挑,道:「難道還有別人?」
黑衣人答得毫無一絲不忍之色:「他們以前沒有,他們以後可不敢說,你要怕看我殺人,最好傳言武林,叫他們別激怒我,逼我殺人。」
南宮逸道:「沒有人願意自取其禍,逼你殺人。」
黑衣人一指三座新墳,道:「這三個東西就是好例子。」
南宮逸道:「我明白了,你是要天下武林公認你是宇內第一人」
黑衣人道:「不錯。」
南宮逸道:「是要跟我爭長論短,看看天下英雄翹楚誰屬?」
黑衣人道:「不然哪能平卻胸中這口怨氣?」
南宮逸道:「要爭英雄翹楚,該拿出點什麼!」
黑衣人目中暴射寒芒,獰笑說道:「你以為你站得住?是我的敵手?」
南宮逸道:「打倒我你也爭不到英雄翹楚,算不得天下第一人」
黑衣人臉色一變,厲聲說道:「還有誰?」
南宮逸道:「很難說,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
黑衣人道:「我不信宇內還有人能高過你。」
南宮逸道:「信不信由你,事實上確有其人。」
黑衣人道:「什麼人?」
南宮逸搖頭說道:「我不想替人家惹麻煩。」
黑衣人豁然大笑:「好心智,別說沒有,就是有,他也會照樣在我手下躺下去。」
南宮逸道:「你這自負、狂傲,較諸當年,更盛了!」
黑衣人道:「自負、狂妄,那是當年,如今我敢誇宇內武林,沒一人是我百招之敵,連你都算上。」
南宮逸挑了挑劍眉,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也許你一身功力已無人能夠匹敵,不過那沒有用,你還是算不得武林第一人。」
黑衣人一愣說道:「怎麼說?」
南宮逸道:「你知道,王天下與霸天下可不相同。」
黑衣人道:「稱王也好,稱霸也好,我不計較這些。」
南宮逸道:「可是天下第一人該德威兼具,使人心服口服,這天下第一人的頭銜,並不是單憑功力就能得到的。」
黑衣人嘿嘿一笑,獰聲說道:「一個不服殺一個,兩個不服殺一雙,我不信誰還敢不服!」
無如南宮選答得好,他淡然說道:「那沒有用,或許你能讓人口服,但心不服也是枉然,當著面,武林共尊你為第一人,背地裡,天下對你切齒痛恨,這算得了天下第一人麼?
固然,人人借命,可不一定人人怕死,世間有的是威武不能屈、寧可頭斷血流之土。」
黑衣人默然片刻,突又說道:「不管怎麼說,我天下無敵……」
南宮逸截口說道:「非德威兼備者,不能天下無敵。」
黑衣人道:「怎麼說?」
南宮逸道:「你該知道,仁者無敵。」
「好個仁者無敵!」黑衣人縱聲狂笑道:「你敢是以仁者自居?」
南宮逸道:「我沒那麼說。」
黑衣人冷笑說道:「你不是天下第一人麼?」
南宮逸道:「那是同道錯愛,但至少我的所作所為,還不至讓天下人唾罵。」
黑衣人哼哼冷笑道:「算你會說話。」
南宮逸道:「事實如此。」
黑衣人道:「我卻覺得你有點大言不慚。」
南宮逸淡然笑道:「隨你怎麼說吧!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是爭強好名的人,你要認為你是天下第一人,這頭銜,我可以拱手相讓……」
黑衣人冷哼說道:「哪怕你不讓。」
南宮逸未加理會,繼續說道:「我要再告訴你一句,縱然你能在武功上勝過我,就憑你這種心腸、如此作為,也沒人認為你是天下第一人……」
黑衣人冷笑說道:「我由來不信邪。」
南宮選道:「不信你可以試試看。」
黑衣人道:「我再現武林,為的就是要試試。」
顯然,此人高傲固執得很,單憑口舌,是莫可奈何的。
南宮逸雙眉一挑,目中陡現威稜,但旋又淡然說道:「我記得,當年你發過誓。」
黑衣人道:「我不記得了。」
這倒乾脆,忘了。
南宮逸道:「你說過今生永不復出。」
黑衣人面上一陣抽搐,道:「不錯,我想起來了。」
還好,他還承認。
南宮逸道:「昂藏七尺之軀,鬚眉大丈夫,出爾反爾,言而無信……」
黑衣人道:「我沒有辱沒這昂藏之軀,也沒有言而無信,自毀誓言。」
南宮逸道:「那麼你如今站在這『君山』最高處,該做何解釋?」
黑衣人道:「這不難解,你可記得我當年誓言是怎麼說的?」
南宮逸道:「我不會那麼健忘。」
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閃,道:「你說說看。」
南宮逸搖搖頭道:「我沒興趣說。」
黑衣人道:「怎麼?」
南宮逸道:「你自己的誓言,應該由你自己說。」
黑衣人道:「我說又如何?」
南宮逸道:「不如何,這是理。」
黑衣人冷笑說道:「你倒挺講理的。」
南宮逸道:「那是自然,天有無理,世有世理,無論何時何地,都得講理,人要是不講理,豈不成了禽獸了?」
黑衣人雙目寒芒連閃,厲聲說道:「你要是講理,也不會奪人所愛了。」
南宮逸沒在意,淡淡一笑,道:「那能叫奪愛?」
黑衣人道:「那跟奪沒什麼分別。」
南宮逸笑了笑,道:「固然,無雙是你所愛,但我請問,她愛你麼?你且捫心自問,你當年所作所為,值得她愛麼?」
黑衣人默然不語,半晌方道:「不管怎麼說,要不是因為有你插在中間……」
「我承認!」南宮逸說道:「但是我要告訴你,就算沒有我的介入,無雙也絕不會嫁給你的。」
黑衣人道:「你怎麼知道?」
南宮逸道:「你自己比我更清楚。」
黑衣人唇邊驟起一陣抽搐,道:「是無雙告訴你的?」
南宮逸答得妙:「用不著她告訴我。」
黑衣人一襲黑衫無風自動,緩緩垂下頭去……
南宮選目光深注,微一皺眉,道:「事情已成過去,無須再談;談多了,徒亂人意,咱們還是轉回話題,談談你那當年誓言吧!」
黑衣人猛然抬頭,雙目微紅,神色懾人:「你怕?」
南宮逸淡然說道:「我怕什麼?」
黑衣人道:「一提此事,你心中有愧。」
南宮逸淡淡說道:「我心安理得,問心無愧,不獨此事,任何事也一樣。」
黑衣人道:「那你為何不願多談?」
南宮選道:「我為的是你。」
黑衣人激動地道:「我心已碎,腸已斷,何在乎多碎一片,多斷一寸!」
南宮逸道:「心碎、腸斷,是你自作自受。」
黑衣人道:「所以我說你不必怕我受不了。」
南宮逸道:「側隱之心,人皆有之。」
黑衣人大笑說道:「你是憐憫我?」
南宮逸沒說話,未置是否。
黑衣人神色一轉淒厲,慘笑地說道:「南宮逸,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南宮逸仍未開口。
黑衣人陡挑雙眉,目中暴射寒芒道:「南宮逸,你聽到了沒有?」
南宮逸淡然說道:「我字字聽得真切。」
黑衣人道:「那你裝什麼聾,作什麼啞?」
南宮逸道:「你要我說些什麼?」
黑衣人道:「我告訴你,我不要任何人同情。」
南宮逸道:「需要不需要,你自己明白。」
黑衣人渾身顫抖,厲聲叫道:一我明白,我不需要!「南宮逸默然不語,只將一雙柔和目光,緊緊地凝注著他。
剎那間,這「君山」的最高處,一片死寂,寂靜得隱隱令人有窒息之感。
黑衣人淒厲凶態漸斂,面上,起了陣陣輕微抽搐,竟又垂下頭去。
這是人性;人性,當其反常發洩的時候,在正常的對待下,儘管外表顯得堅強無比,內裡卻脆弱得十分可憐。
南宮逸一雙目光,變得更為柔和,輕輕說道:「宇文兄……」
黑衣人猛然抬頭,雙目盡赤,厲聲地說道:「往口!南宮逸,昔年情誼早絕,你不配這樣叫我!」
南宮逸沒在意,接著說道:「宇文兄,事隔多年,彼此都已經是三四十歲的人了,何必再做這血氣之爭?為了一點誤會,非兵刃相見不可?」頓了頓,接道:「一個人,一生之中很難交得幾個知心朋友,難道說你非得為了這一點誤會,反友成仇,反愛為恨地讓我們兩個之中躺下一個不成?當年,別說南宮逸沒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縱有,事隔多年,歲月流轉,也應該淡忘了。不錯,無雙結識你在先,卻嫁給了我,但,宇文兄,請平心靜氣,捫心自問,那怪誰……」
話鋒微頓,接口道:「我明白你的感受,甚至感同身受,但那不是同情,不是愧疚,而是朋友與朋友間多年感情使然。換了你是我,你也會這樣!我也明白你為什麼爭強好勝,非打倒我不可,那是因為你認為無雙當年之所以捨你而嫁給我,是因為我是所謂天下第一人。
你要這麼想,那你就錯了!你該知道無雙不是俗脂庸粉、平庸女兒家,這天下第一人的頭銜,她不屑一顧;你也該知道,感情,微妙得很,也絲毫勉強不得;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你多年理首深山,為的就是要打倒我,姑不論你這種做法對不對,能不能如願爭得所謂天下第一人,就算能,你又能得到什麼……」
黑衣人身形猛震,啞聲說道:「我還能得到什麼?我早就什麼都沒有了。」
南宮選道:「你錯了,宇文兄,你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你自己性情孤傲,仇視一切,屏絕了一切。」
黑衣人道:「你是說……」
南宮逸道:「多年來,我夫婦對宇文兄未曾一日忘懷,始終把宇文兄當至交看待。」
黑衣人身形一陣劇顫,搖頭悲慘苦笑:「晚了!晚了!太晚了!來不及了!」
南宮逸道:「那是宇文兄自己的想法。」
黑衣人道:「不錯,我是這麼想。」
南宮逸道:「就因為這想法,才使你什麼都沒有了。」
黑衣人默然片刻,突然寒聲說道:「這麼說來,是我錯了?」
南宮逸目中異采一閃,道:「是的,宇文兄,你由當年一直錯到現在。」
黑衣人陡地仰天狂笑,良久不絕,直笑得聲嘶力竭。「我錯了?奪我所愛,摧我肝腸,陷我於絕地,使我十多年備嘗錐心刺骨之痛苦,使我十多年蒙羞受辱,人前抬不起頭,把個『錯』字反按在我的頭上,南宮逸,這就是你所說無論何事何地講的理?」
南宮逸月中冷電閃漾,半晌方道:「字文兄,一切你該都已知道,我不想多說……」
黑衣人道:「我當然知道,否則我就不出來了。」
南宮逸雙眉微挑,道:「那麼,你認定怪我了?」
黑衣人連挫鋼牙,厲聲說道:「南宮逸,你多此一問。」
南宮逸默然不語,良久始突然一歎說道:「你當真非這麼做不可?」
黑衣人答得斬釘截鐵:「我但有三寸氣在,非打倒你不可!」
南宮逸道:「我已說過,打倒我,你並得不到什麼。」
黑衣人道:「我什麼都不要,只想出出胸中這口積壓多年的怨氣。」
南宮逸唇角顫動,道:「宇文兄……」
「住口!」黑衣人厲喝說道:「你該知道,我十多年忍辱含羞、埋首深山,為的是什麼!」
南宮逸猶圖化解,道:「我知道,但你不該自毀誓言。」
黑衣人道:「我當年發誓,你二人不死,我永不復出。」
南宮逸道:「我跟無雙都還在。」
黑衣人道:「你二人傳過死訊沒有?」
南宮逸道:「訛傳豈能作準?並實上,我現在正站在你面前。」
黑衣人道:「那我不管,既傳死訊,我就能再現武林,至於你二人沒死,死訊只是訛傳,那已不關緊要了。」
南宮逸目光深注,道:「想必你事先就想到,我倆死訊不確?」
黑衣人道:「不說假話,我想像得到。」
南宮逸淡然說道:「這麼說來,你很高明,很會利用時機。」
黑衣人臉一紅,陰笑說道:「不論你怎麼說,反正你不能說我自毀誓言。」
南宮逸淡淡一笑,道:「我不怪你,只怪我當初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黑衣人道:「現在想到了,已經來不及了。」
南宮逸道:「說的是,所以說,一個人無論做什麼事,事前都該多多考慮,以免日後懊悔莫及。」
弦外有音,話中有話。黑衣人不是糊塗人,獰笑說道:「我考慮了十幾年了,我生平做事從不後悔。」
南宮逸道:「那就好……」
雙眉一挑,道:「你再現武林,既然找的是我,那麼希望你就找我一人。」
黑衣人冷笑說道:「那是當然。」
南宮選目光一凝,道:「你答應了?」
黑衣人道:「答應什麼?」
南宮逸道:「冤有頭,債有主,要找找我,別亂傷無辜。」
黑衣人答得狡猾,冷冷說道:「你能擔保他們不惹我?」
南宮逸臉色一變,道:「什麼叫惹你……」
一指三座新墳,接道:「人家談人家的,惹著你了麼?」
黑衣人道:「當然惹了我了,誰叫他三人話不顧我耳、稱我心……」
冷冷一笑,接道:「再說,以他四人平日的作為,也該死。」
南宮逸陡挑雙眉,道:「固然,他四人該死,但罪不至慘死,說什麼你也該留人全屍。
什麼叫話不順你耳稱你心?分明你是桀騖凶殘、冷酷毒辣、恃技欺人。」
黑衣人冷冷笑道:「看來,你甚是不平?」
南宮逸道:「那是當然。」
黑衣人道:「不平又待如何?」
南宮逸道:「你不會不明白。」
黑衣人道:「你要替他們報仇?」
南宮逸正色說道:「不為他們,我為的是公理。」
黑衣人縱聲大笑,道:「南宮逸,你可懂泥菩薩過江這句話?」
「我懂。」南宮選道:「如今鹿死誰手,尚難預卜,你不必大話凌人,再說,為公理,南宮逸不惜粉身碎骨、頭斷血流。」
「豪語!」黑衣人笑道:「你既有粉身碎骨、頭斷血流的決心,我豈能不成全於你?
這君山頂上,該是絕佳理骨處所,有你這天下第一人長眠在此,這名山更將增色不少。
來,來,來,南宮逸,你且試我三招。」
南宮逸雙眉微挑,淡然笑道:「別說三招,就是三百招,我也捨命奉陪。」
黑衣人冷笑說道:「我怕你難在我手下走完百招。」
南宮逸道:「是麼?」
黑衣人陰笑說道:「何妨試試看。」
南宮逸突又收斂了笑容:「宇文兄,你當真要……」
「南宮逸!」黑衣人冷然接口:「你好不乾脆。」
看來,動手是在所難免了。
南宮逸明白,黑衣人要是沒有把握,他不會逼自己動手,也不會狂言百招挫敗自己,更不會再現武林。
他也知道,這一戰,關係著他談笑書生乾坤聖手一世威譽,及天下武林的安危禍福;他淡視聲名,自己的榮辱不足為念,天下武林的安危禍福才是最令他擔心的。
略一沉吟,談笑道:「既然是非動手不可,字文兄請吧!」
黑衣人目中異采一閃,道:「南宮逸,你站過來些。」
南宮逸神情微震,道:「怎麼?」
黑衣人道:「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身後就是八百里浩瀚煙波的洞庭湖。」
南宮逸軒眉笑道:「那該正合你的心意。」
黑衣人道:「南宮逸,你看錯人了,我要憑所學勝你,讓你心服口服,卻不願你因失足而死在我的手下。」
夠光明,不失為英雄本色。
看來,南宮逸是想錯了,臉上一熱,目閃異采,道:「你放心,我掉不下去的。」
黑衣人眉梢一挑,道:「南宮逸,我可是有這個心。」
南宮逸談笑說道:「我知道,我很感謝。」
黑衣人道:「我已經提醒過你了。」
南宮逸道:「我字字入耳,聽得分明。」
黑衣人冷然說道:「那你就怨不得我了。」
南宮逸道:「我由來不抱怨別人。」
黑衣人道:「那麼,廢話少說,你動手吧!」
好大的口氣,此人委實高傲得可以。
南宮逸談笑搖頭,道:「你該知道我的脾氣。」
黑衣人冷冷說道:「你也該知道我的脾氣。」
南宮逸道:「這就麻煩了。」
黑救人面上毫無表情,道:「南宮逸,你可別自以為了不起,倘若我搶了先機,你致勝的希望,那就更是渺茫,事關南宮逸雙眉一挑,截口說道:」看來,你有必勝把握?「黑衣人冷然說道:「那當然,要不然我不會再現武林。」
南宮逸笑道:「那麼,我只有破例一次了,請接我這一招!」
卓立不動,抬手輕揮,三大絕學之一的「乾坤八式」首式「混飩初開」,疾襲而出。
三小也能使「乾坤八式」,但這「乾坤八式」在南宮逸手中使來,威力卻不可同日而語,他六成功力的虛空一擊,直能摧山撼岳、石破天驚。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你也試試我這一招!」
話落,右掌劃半弧揮出,逕迎南宮逸那千鈞來勢。
雙方勁力甫接,砰然輕震,黑衣人傲立依然,南宮逸白衣袂一陣飄動,臉上立刻變了色。
顯然,這甫接手的第一招上,南宮逸已略受小挫。
這,傳揚出去,恐怕會立即震撼武林!
黑衣人唇邊浮現一絲輕蔑笑意,道:「南宮逸,如何?」
剎那間,南宮逸恢復了他那超人鎮定,笑道:「我只有一種感覺。」
黑衣人道:「什麼?」
南宮逸道:「士別三日,令人刮目相看。」
黑衣人冷哼說道:「你明白就好,發你的第二招!」
南宮逸道:「還要我佔先?」
黑衣人道:「三招過後,我再變換不遲。」
此人狂得出格,他竟要讓南宮逸三先。
不過,由第一招看來,他似乎並不太狂。
南宮逸陡挑雙眉,一聲朗笑:「這該是南宮迪生平受人相讓的第一次。」
五指一翻,右掌電遞,「乾坤八式」第二式「乾坤始定」隨之襲出,這一招,他可是加了三分真力。
黑衣人冷冷一笑,右掌依然劃半弧相迎。
輕震過後,黑衣人退了半步,南宮逸卻退了一步還多,胸中血氣一陣翻動,一顆心頓時為之往下一沉。
他明白了,黑衣人一身武學功力已經舉世無匹,就是宮寒冰盡展他那深藏未露的功力,恐怕也難是對手。
黑衣人目射狠毒,冷然又問:「南宮逸,這第二招如何?」
南宮逸笑了笑,道:「比我想像的,要高得多。」
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閃,道:「你承認了?」
南宮逸道:「承認什麼?」
黑衣人道:「我天下無敵!」
「也許!」南宮選笑道:「不過,百招之數,還差九八,現在言之過早。」
黑衣人冷笑說道:「你還存僥倖之心?」
南宮逸笑道:「不到絕望的時候,沒有人肯輕易死心的。」
黑衣人冷然說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中死,發你的第三招吧!」
南宮逸微笑不語,「乾坤八式」中的「兩儀四象」又疾襲出去。
這一襲,較前兩次更具威力,罡風排空,勁氣激盪,飛旋作嘯,閃電罩向黑衣人。
黑衣人視若無睹,冷笑道:「南宮逸,這仍不行,不信且看。」
卻仍是依著葫蘆劃弧地,右掌劃半弧擊出。
砰然一聲大震,強弱立判!
黑衣人退了一步,南宮逸卻暴退三步,血氣狂湧,還好只退了三步,再多退一步,就非失足跌落懸崖不可了。
南宮逸心頭方自猛震,黑衣人已然目閃凶芒,冷冷地說道:「南宮逸,我再說一句,站過來一些。」
南宮逸談笑自若,道:「多謝好意,我仍好好兒站在這兒。」
黑衣人道:「這是現在,稍時可就說不定了。」
南宮逸笑道:「稍時是以後的事,以後的事誰能預卜?」
「好!」黑衣人獰笑說道:「那算我白說了,南宮逸,三招已過,第四招開始,我下手絕不再留情,你最好打點著全力施為。」
南宮逸道:「我不領這個情,也希望你全力施為,動手吧!」
黑衣人雙目暴射寒芒,一聲厲笑,閃身疾撲,右掌猛抖,一股凌厲罡風直撞南宮逸胸腹。
南宮逸表面泰然安詳,心裡可不敢有絲毫大意,身形微側,翻腕出掌,虛空橫截黑衣人手臂。
黑衣人冷冷一笑:「南宮逸,小心腕脈!」
右腕一沉,五指上翻,疾扣南宮逸手腕,好快。
南宮逸笑了笑,道:「多謝提醒,你也留神掌心。」
沒躲,突出中指,點向黑衣人掌心。
黑衣人道:「未必能奈何我。」
右掌往右一偏,招式不變,仍然扣向南宮逸腕脈。
南宮逗笑道:「彼此,彼此片中指如影隨形,也仍點黑衣人掌心。
黑衣人一聲冷笑,身形突然暴退。
南宮逸奇才第一,自然明白黑衣人用心,也因為另一種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緣故,他並未追襲,立刻暗凝「須彌神功」,靜待隨後那一連串凌厲威猛的攻勢。
果然,他「須彌神功」剛自提起,黑衣人已倏揚獰笑:「南宮逸,你很機警,只可惜仍屬枉然!」
身形一閃再撲,電裝而至。
這一次撲擊,不但異於先前,而且大異武學常規,招式連綿,怪異毒辣,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南宮逸心頭暗檀,暗凝「須彌神功」「乾坤八式」及時遞出。
甫一接手,這彈丸之地的君山最高處,立刻隱隱起了風雷之聲,風雲為之色變,草木為之含悲。
這該是一場武林近百年來,罕見的一場激烈搏鬥。
這也是分別代表著正、邪二途的兩位絕世高手,竭盡全力,盡展所學的一場殊死戰,今後武林之命運,也就繫於這一戰。
只有南宮選自己明白,他自出道以來,與人動手過招,竭盡所學,全力施為的;這該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對那位「幽冥帝君」它寒冰;但這第二次卻遠較那第一次艱難,遠較第一次用出的多得多。
高手過招,迅速如電,轉眼間已是八十餘招過去,秋色平分,難分軒輕,誰也沒有佔得一絲上風。
在這八十餘招的拚搏中,有一點很令人奇怪、不解,但是,黑衣人竟是絲毫沒有察覺。
那就是,南宮逸無論進攻。退守,他絕不離懸崖太遠,也絕不變換他所立的方向。
又是十招過去,已是九十餘招,依然是強弱不分,高下難判,就在那九十六格上南宮逸突然一聲裂石穿雲的龍吟長嘯,人影疾閃,黑衣人一聲悶哼,身形暴退,只手撫肋,面上一片鐵青,神色極淒厲。
猙獰怕人,道:「南宮逸,你適才傷我的,可是南海和尚的『一指禪』?」
南宮逸面罩寒露,額頭冒汗,冷冷說道:「你很高明,也很淵博。」
黑衣人忽然仰天縱聲狂笑。
南宮逸眉梢一挑,道:「你笑什麼?」
黑衣人忽住笑聲,狠聲說道:「你該明白。」
南宮逸道:「我不明白。」
黑衣人冷笑說道:「你那天下第一人頭銜,就是這麼爭來的?」
南宮逸冷冷說道:「有何不對?」
黑衣人說道:「我替你羞愧!」
南宮逸道:「我沒有什麼值得羞愧之處。」
黑衣人冷笑說道:「憑你本身所學,你勝得了我麼?」
南宮逸道:「那很難說。」
黑衣人冷笑說道:「自己所學,不足致勝,卻用上了別人的看家本領。南宮逸,你這天下第一的頭銜,可以取消了。」
南宮逸道:「天下武學雖然分支,卻屬同源,俱是供人學以致用,我比你多學了一些,我不認為有什麼不要。」
黑衣人道:「我學得不比你少,我本準備在最後三招上,以舉世無匹的絕命三招打倒你。」
南宮逸道:「百招之數並未滿,你還等什麼?」
黑衣人獰笑說道:「南宮逸,你以為我誇口?」
南宮逸道:「我沒這麼說,不過,我還未領教你那絕命三招之威。」
黑衣人一襲黑衣無風自動,突起劇顫,咬牙說道:「我可以說給你聽聽,錯過今日,下次再碰面,我替必要你在這絕命三招下俯首認輸。」
話鋒微頓,接道:「南宮逸,你胸羅甚博,應該聽說過赫連天古此人?」
南宮選神情一震,道:「不錯,此人是百年前萬魔之首。」
黑衣人陰笑道:「那麼,你也該知道,他曾經手著一本『九陰真經』;這本『九陰真經』,是集他畢生心力之匯聚。」
南宮逸霍然色變,目中寒芒電閃,激聲說道:「宇文伯空,你得到了『九陰真經』?」
黑衣人獰笑說道:「你還不算太糊塗。」
南宮逸道:「我不信!」
黑衣人獰笑道:「赫連天古當年有絕命三招,所向屍伏,當者披靡,天下無敵,這總該不假吧!」
南宮逸臉色又是一變,沒開口。
黑衣人獰笑又道:「赫連天古臨死前,將他那絕命三招,載於『九陰真經』的最後一頁,這件事,你也該聽過吧?」
南宮逸仍沒說話。
黑衣人臉上得意猙獰之色更濃,凶殘目光凝注,道:「那『九陰真經』一冊,共十二章:這恐怕你就不知道了。」
南宮逸神情猛震,突然開了口:「這麼說來,你是真的得到了『九陰真經』?」
黑衣人笑道:「信不信由你,今天不信,可以等著下次領教。」
南宮逸道:「你今天何不就顯顯威風?」
黑衣人勃然怒起,厲聲說道:「南宮逸,你最好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要不是你竊用了南海老和尚的『一指禪』,你早就躺在當地了。」
是不是,南宮逸自己心裡明白,他默然片刻,旋又說道:「就是我不動用南海苦僧的『一指樣』,你也未必會讓我躺下。」
黑衣人道:「我再現武林,所為何來?」
「打倒我。」南宮逸道:「但今天不同,今天你未必肯打倒我。」
黑衣人道:「為什麼?」
「簡單得很!」南宮逸道:「你此時此地打倒我,有誰知道?」
黑衣人一愣,大笑說道:「多謝教我,以後再相逢,我要你多嘗幾次失敗的滋味,絕不輕易讓你躺下,真正讓你躺下的一天,那該是當著天下同道之前!南宮選,你提醒了我,但你卻因此得以多活些時日,故此,咱們兩下扯平,誰也不欠準的情,最後答我一句,你能否抵得住我那絕命三招?」
南宮逸不愧蓋世英傑、當代奇男,毅然說道:「假如你真的得到了『九陰真經』,我承認不是你的敵手。」
黑衣人仰天得意狂笑,才要發話。
南宮逸卻冷然又道:「別得意得太早,留神你那本『九陰真經』。」
黑衣人防笑說道:「難不成天下第一人會作賊?」
南官逸泰然說道:「去惡獸之爪牙,這個賊,我願意做。」
黑衣人嘿嘿笑道:「恐怕你只有偷走我這顆項上人頭了。」
南宮選臉色一變,道:「難不成你已熟記腦中,毀去了『九陰真經』?」
黑衣人笑道:「為防像你這類的人物,我不能不如此。」
南宮逸道:「那麼,這條路我是行不通了。」
黑衣人道:「當然。」
南宮逸道:「那你也別得意太早。」
黑衣人道:「你還有什麼辦法?」
南宮逸談笑說道:「你該知道,把天下武林群隱邀集一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需要一段時日才能辦到。」
黑衣人道:「不錯,怎麼樣?」
南宮逸道:「你難以為在這段時日之中,我不能想出辦法,克制你那絕命三招麼?」
這話不錯,誰也不能預料,更不能斷定。
黑衣人臉色一變,旋即陰笑說道:「我拭目以待。」
南宮逸說道:「那麼你就等著瞧吧,我最後再奉勸一句,你既然找的是我,你最好就找我一人,別拿那些差你太多的無辜顯威風,那樣算不得英雄。」
黑衣人雙目暴問寒芒,道:「你最後答我一句,無雙現在何處?」
南宮逸心頭一震,道:「你要幹什麼?」
黑衣人道:「不幹什麼,問問。」
南宮逸道:「我無法奉告。」
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閃,道:「你不肯說?」
南宮逸道:「我很想告訴你,只可惜我沒有辦法告訴你。」
黑衣人道:「怎麼說?」
南宮選道:「就連我也不知道她現在何處。」
黑衣人大笑道:「南宮逸,你把我當作三歲孩童?」
南宮逸淡然說道:「我生平不做欺人之談,信不信由你。」
黑衣人冷笑道:「你怕我找她?」
南宮逸眉梢微挑,道:「我怕不怕,你知道。」
黑衣人道:「你以為我找不到她?」
南宮逸談笑說道:「我希望你能找到她,更希望你找到之後能告訴我一聲。」
這一著厲害,可也是實情。
黑衣人震然變色,忽地抬起右掌,但剛始至腰際,卻又放落下去,目光狠注,猛一跺腳。「南宮逸,留神下次再見之時。」
轉身疾射下峰,飛閃而逝。
南宮逸目注那一縷淡黑背影,震聲朗笑道:「莽莽江湖,我隨時候教……」
話聲控骼,如金聲王振,久久不絕。
話聲猶自菲繞在這君山最高處,南宮逸臉上的笑容已然漸漸消失,身形突然起了一陣輕額,臉上跟著浮現一片憂慮。
恐懼……極為複雜的神色……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嘗到怕的滋味。
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嘗到慘重挫敗的滋味。
表面上看,他勝了,勝在第九十六格上,而實際上,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敗了!
而且敗得非常慘。
不,不只他自己知道,算算連他在內,該有三個;這三個人當中,有兩個人知道得很清楚,而那另外一個,卻知道很有點模糊,似是而非地不敢肯定。
這另外的一個,是他的對手,黑衣人。
那跟他知道同樣清楚的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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