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親抬頭望著屋頂,淚水敕敕直流,好半晌,才幽淒地道:
「孩子,你先起來!」
「娘不答應孩兒不起來!」
「我……答應你!」
小野不禁狂喜過望,破啼為笑道:
「娘答應離開了?」
「我答應你一個人離開!」
小野內心一陣冰涼。
「娘,為什麼不一道?」
「我不能離開!」
「那孩子……」
「過一段時間,你可回來看我!」
小野的內心起了抽搐,人子之道,他不能把母親單獨拋下,過那形單影隻的孤淒生活,但為了人性的尊嚴,為了出人頭,他必須要離開此城,另闖天下。
何去?何從?他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他發出了一個奇想,仰首道:
「娘,您會武功麼?」
「你為什麼要問道?」
「孩兒想知道!」
婦人面容一肅,道:
「告訴你,足可自保!」
「真的?如此兒可以放心了」
「我本要你放心。」
「怎麼娘一直諱莫如深?」
「我……恨極了江湖生涯,我原不讓你走上這條路,但,來不及了,一切是命中注定,你已偷偷走上了這條路,唉……」
「娘,孩兒不孝?」
「這不怪際,你只是個孩子,這些年來,也虧你能忍人之所不能忍。」
「娘,孩兒不用離開您了……」
「為什麼?」
「我們不怕再受人欺負。」
「你錯了,我母子能苟延殘喘地住在此城,就是因為人家不知道娘是江湖人!」
「但此城有規例……」
「江湖險惡,你還不懂。」
「那……」
「我想通了,你還是得走,但願你我能有所逢。」
小野怔怔地望著謎一樣的母親,他完全明白母親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人,她,在改變主意,也屬非常意外。
「娘,兒離開之後,您的日常用度……」
「不必愁,天無絕人之路。」
「兒實在不忍……」
「我們仍可再見的!」說著,從貼身取出一隻玉像,由一根紅色絲繩吊著,朝小野脖上一套,又道:「記住,如有認得此物,並有另一隻的,引來見我。」
小野驚奇不已的道:
「這玉像什麼來歷?」
「你暫時別問。」
小野心裡打上了一個結,十多年來,他清楚母親的個性,不許問便不必問,問也是徒然,當下換了話題道:
「娘,孩兒誓要習成驚人武藝……」
娘面色一變,道:
「武藝無止境,何謂驚人,你習得了驚人武藝又待如何?」
小野窒了一窒,道:「教訓那些從小欺負的我人!」
「就為了這一點?」
「還有,可以不再受人欺凌,同時扶助好些與孩兒一樣命運的人。」
「行道江湖?」
「孩兒有此想法。」
「沒有別的了?」
「沒有了!」
「比如說,求名,求利等等?」
「孩兒沒有這意思!」
「很好,孩子,緊緊記住,虛名能誤人,利慾可薰心。」
「孩兒記住了。」
就在此刻——
婦人突地面色大變,慄聲道:「有人來了!」
小野心著一緊,衝到門邊,從隙縫中間向外一張,只見十餘名「執法武士」,由一名青袍老者率領,已到了門前不遠,那老者小野認識,「執法隊」正統領,人稱為「賽貔貅魯元」,不由脫口驚呼道:
「娘,『執法武士』,一共十三人之多!」
娘人惶然道:
「孩子,你從後門走,快!」
「來不及,他們已包圍了屋子!」
只這眨眼工夫,破茅屋已被武士團團包圍。
小野回到母親身邊,面上一片驚怖之。
「娘,怎辦?」
婦人現出從未有過的堅毅之,一字一句地道:
「必要時豁出去了!」
門外傳來了一聲暴喝:
「小免崽子,滾出來!」
小野咬了咬牙,道:
「我沒有劍?」
「不用你出手,由娘來對付!」
婦人打開了破木板門,站在門邊,驚聲道:
「各位,什麼事?」
「賽貔貅魯元」獰聲道:
「叫『過路客』出來!」
「什麼……過路客?」
「他竟敢公然在城中殺害本堡的人,有人見他從這方向逃逸!」
「啊!……殺人,可是沒見到生人……」
「叫小兔崽子答話?」
小野擠到他母親身邊,顫聲道:
「這裡沒有『過路客』!」
「你必知他來歷?」
「不知道!」
「你不說實話便是找死……」
「小的實在不知道!」
「他明知此城規矩,卻敢在城中滋事護衛你,你敢說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好小子,他準是你娘養的野漢子!」
小野狂叫一聲,就要撲出去,卻被母親一把拉住。
婦人粉腮起了抽搐,眸中抖露出慄人殺機,厲聲道:
「魯元,你辱人太甚?」
「怎麼,說錯了?」
「你在放屁!」
「喲!臭娘們敢出口傷人?……」
「與我滾!」
「賽貔魯元」嘿嘿一陣狂笑道:
「說得很輕鬆,你想包庇野漢了?」
小野狂聲道:
「我與這老匹夫拼了!」
但他用力掙扎之下,竟未能掙開被握住手,這時,他意識母親並非等閒之輩。
魯元大喝一聲:
「兩人進屋搜查!」
立即有兩名武士,拔劍衝了過去。
婦人彈身迎上前去,雙手一圈一抓,驚叫聲中,兩柄劍全落到了她的手中,她扔了一柄給小野。
所有武士,面色大變。
「賽貔魯元」雙目暴睜,厲吼道:
「臭娘們竟是會家子,這多年不露本相,好哇!」
婦人粉腮鐵青,一抖手中劍,道:
「魯元,要命的話帶人離開?」
「哈哈,你把人看扁了,『武林城』由得你麼?」
「看來要流血了!」
「娘們,你能空手奪武士之劍,必非泛泛,報上名號?」
「你不配!」說完,一把拉起小野,返身撲入屋中,拴上木板門,拿起日前鄭老爹所寄存的油布包,然後踢倒後牆,急聲道:
「孩子,你快逃,我阻住他們!」
「娘……」
「快走,沒時間說話,我母子有命再見!」
說完,閃身到了屋後。
數名武士發一陣喊,撲了上來。
「哇哇!」
劍芒閃處,兩名武士栽了下去。
「快!越城去吧!」
小野尚在躊躇,魯元等已疾撲而去。
「小野,你要母子同歸於盡麼?」
「可是……」
數柄長劍,疾攻而到,婦人再次揮劍,又一名武士慘號著栽了下去。
「逆子,你不聽話娘死不瞑目。」
話聲中,又揮出數劍,迫退了近身的武士。
小野被逼無奈,大叫一聲:
「娘,孩兒去了!」彈身掠身城腳下阜。
魯元業已撲攻而到,婦人持劍迎住,數名武士,閃電般截擊了小野,小野縱未用真劍交過手,心慌意亂,照平日從鄭老爹學到兩招式,盡力劃了出去,竟然迫得數武士倒退不迭。
他不敢戀戰,彈身上了城垛,惶急地回望了母親一眼,只見母親被魯元與眾武士圍住,打得難解難分。
數武士撲上城頭,小野揮出了一劍,湧身躍落城外,在地上打了個翻滾,起身朝一片連接山區的森林奔去。
他對這一帶的地形十分熟悉,專撿僻處走,一口氣奔了十幾里,才停下來,母親怎麼了?這是他目前最感焦灼的問題。
母子十餘年相依為命,一旦分離,是相當痛苦的事,何況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奔命,其痛苦更甚。
他匿伏在一個石穴中,飢渴全忘,一心一意只惦記著母親的安危。
他下意識地撫摸著母親給他套在頸間的玉象,腦海裡混純一片。
他決心不管如何危,待入夜之後回城去查探一下。
好不容易挨到了日落時,再也按捺不住了,離了石穴,一步步慢慢向「武林城」方向中走去,一顆心猶如虛懸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落不了實。
他仍提著那柄母親奪自「執法武士」的劍,幾年來,他希望能有一柄劍,不論好壞,只要是真,掄膩了鄭老爹要他用竹枝比劃,現在一劍在手,然而那感覺沒有了,他需要的是母親。
「小野!」
這一聲突如其來的喊嚷,使小野亡魂盡冒,全身彷彿被震散了似的,兩隻腳在地上生了根,劍卻本能地做出了戒備之勢,目光驚瞿地四下掃掠。
一條灰影,悠然出現。
「呀!是您閣下!」
他鬆了一口氣,來的赫然是「過路客」。
「過路客」裂了裂嘴,面皮牽動了一下。
小野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想,這可能是此間最難看的笑,他從內心深處討厭這種笑容,但「過路客」對他拔刀相助之情,他是心存感激的。
「小野,你準備到那裡去?」
「進城!」
「送死麼?」
「我不能不去。」
「做什麼?」
「看我娘!」
「你家那間破茅屋已被踏平了!」
小野全身一顫,慄聲道:
「我娘呢?」
「走了!」
「閣下怎知道?」
「我從那裡來!」
小野驚疑地望了「過路客」一眼,道:
「我娘不知走向何方?」
「不知道,但你盡可放心,令堂是一位高手。」
「閣下……怎會也到這林中來?」
「我猜你隱蔽在這附近!」
「什麼?上午發生事情時閣下也在場?」
「在,在暗中,很抱歉,連累了你母子……」
「不,是小可連累了你閣下!」
「小野,我們坐下談談?」
「閣下有何指教?」
「坐下再說!」
兩人在林中一塊臥牛石上坐下,「過路客」開口道:
「原來你也會武功?」
小野心中一動,記起了鄭老爹的囑咐,當下訕訕一笑,道:
「只懂一點皮毛,是偷學來的!」
「過路客」目射寒光,緊盯小野,似要看透他的內心,這使小野感到極度不安,生怕「過路客」看穿了學自鄭老爹的劍術。
「我見你在越城而逃時,一招迫退了四名『無雙堡』武士?」
「這……這……可能是情急拚命的原因吧!」
「是令堂傳你的?」
「不,我娘反對我習武!」
「為什麼?」
「她不希望我做江湖人!」
「但她本身是江湖人呀?」
「也許……她看透了江湖的醜惡……」
「不無道理,但你已走上了這條路,對麼?」
「我……沒有!」
「但你非去不可,『無雙堡』是武林盟主,黑白兩道都在控制之中,即發生了這種事,他們不會放過你母子,連我在內!」
小野打了一個寒顫,「唔!」了一聲。
「過路客」又道:
「你願意學更高的武功麼?」
「這……當然想!」
「我可以教你,不過……你練幾手給我看?」
小野的耳聲響,響起了鄭爹一再交待的話:「……如果你顯露武學,必遭身之禍……」他躊躇了片刻,期期地道;
「我……其實不會什麼,須要從頭學!」
「練一趟給我看看?」
「這……免了罷!」
「你一招迫退四武士,即使內力不濟,但招式驚人,誰都知道『無雙堡』派的『執法武士』,在江湖中可算響噹噹的腳色,就算你偷學的,也必非常可觀。」
小野無奈,只好道:
「我只會那麼一兩式,根本不完全……」
「你就練那一兩式吧!」瀟湘子提供圖檔,xieˍhong111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