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冷一凡醒轉,由於是套房,門簾低垂,光線不很充足,難以判斷時間是早晚,不過他從自己的精神狀態感覺出已經睡足了。
起身,正待下床,突然聽到一陣鼾聲,心頭登時一緊,是誰?公然在人臥榻之旁鼾睡不醒?
定睛循聲望去,不由又是一震,一條人影蜷曲在桌邊地上,似乎好夢正酣。
殺手,以殺人為業,竟然被不速之客侵入房中大睡而不自覺,這實在太丟人了,要是對方心懷不軌,真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冷一凡有些哭笑不得。
「嗯!」地一聲,鼾聲停止,人坐了起來,是個鬚髮呈灰的老者,懷中抱著一根竹棍和一個酒罈子。
睡眼朦朧地仰頭張口打了個大呵欠,口裡喃喃地道:「這一覺睡得真過癮。」
冷一凡立即下床,他已經看清據地而眠的赫然是「武林判官」,自己人,丟人也就丟不到哪裡了。
武林判官爬起身,把空酒罈順手一拋,人坐上了桌旁的椅子,「咕咚咚!」空酒罈滾到了房角停住。
「南常北判湊在一起,這可是盛會呀!」
「真想不到!」冷一凡感到無話可說。
「老夫借你的地方打個噸,你覺得很不是味道對不對?」武林判官偏起頭來問。
「在下……只是覺得警覺性太差。」
「那你錯了!」
「我……」
「這不關你的警覺性,是老夫耍了點小門道,讓你能睡個好覺,而老夫也醉了,所以將就在地上打個盹,人老了,經不起勞累,得注意保養。」
冷一凡省悟過來,武林判官定是弄了迷香一類的東西,自己才沉睡如泥,一點知覺都沒有。
他同時想到江湖秘客曾說過,已經請了一個能指證劍中劍歐陽軒的人專程趕來開封助力,這人定是武林判官無疑了。
自己現在是應無敵的身份,他直接找了,這推斷應該很正確,人家既然是趕來助陣的,禮數上當然該講究一點。
「您老是專程到開封來的?」
「唔!你應該早就知道。」
「在下先謝過!」抱了抱拳。
「用不著,老搭檔了!」
「噯,砸了……」
冷一凡突然想到隔壁房間是鄺師爺包下來的,定然住的有他的人,自然跟武林判官這一大聲交談,豈不底子全洩。
「什麼砸了?」武林判官一驚。
「隔壁房裡……」
「哦!這個……隔壁是有兩個客人,不過老夫已早做安頓,他們不睡到過午不會起床,雷也打不醒。」
「噢!」冷一凡不得不佩服這塊老薑,他隨即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在下向你老請教一件事……」
冷一凡走過去在另一張椅上坐下。
「什麼事,你說?」武林判官抬目問。
「有個叫米三鳳的老太婆你認識麼?」
武林判官像被人在屁股上紮了一針,忽地蹦了起來,吐口氣,又坐了回去,陣子裡寒芒灼灼,直盯在冷一凡臉上。
這不尋常的反應,使冷一凡嚇了一大跳。
「米三鳳?」連聲音都是激動的。
「是的。」
「你怎麼認識她?」
「她半夜裡自己找上門來……」接著,冷一凡把跟對方談買賣的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對她……老夫豈止是認識,簡直太……」武林判官的目光移向空處,似乎在回憶什麼,久久不說話。
「你老怎麼啦。」
武林判官喃喃地道:「她……應該有足夠的本事解決自己的問題,為什麼要找上職業殺手,這……到底怎麼回事?」
冷一凡困惑至極地望著這老殺手。
「大半生過去,以為一切都已煙消雲散,想不到已了卻又未了,唉!」武林判官一聲長歎,似有無限感慨。
冷一凡插不上嘴,照這情形看來,很可能牽扯到感情上的問題,而這種問題,局外人是不容置評的。
尤其在輩份上雙方差了一代,他對武林判官的過去可說一無所知,對米玉鳳更是完全陌生,唯一牽連的是米三鳳找上他談買賣。
「老夫一到開封,便替你做了件事。」武林判官主動轉了話題,他似乎不願再提起米三鳳。
「哦!」冷一凡兩眼發亮。
「跟你接頭生意的叫鄺師爺?」
「是的。」
「指揮鄺師爺的是個姓荊的老者?」
「這……是個老者沒錯,他……」
「他並非你想像中的對象。」
冷一凡大為失望,他滿心希望鄺師爺的主人便是「劍中劍」歐陽軒,現在卻被武林判官一句話否定了。
「那他是什麼來路?」
「目前還不知道,不過不難查出來,據老夫的觀察,他們都是聽命於人的人,至於聽什麼人的令,得進一步查證。」
話落,又道:「他們曾提到浪子,你知道為什麼?」
「他們提到浪子……」冷一凡很感意外,想了想道:「他們曾經派了個叫春芳的女人纏住在下,目的當然是監視在下的行動。正巧那女的又挨了黑刀,會不會他們懷疑是浪子干的?」他故意說浪子而不用在下二字,目的當然是慎防隔牆有耳。
「老夫已經從江湖秘客口裡瞭解了一般狀況,情勢的演變相當詭譎,我們必須設法理出一個頭緒來。」
冷一凡點點頭。
「你目前應該抱的態度是以不變應萬變,盡量沉住氣,能拖則拖,能磨則磨,逼出對方的原形,老夫不便久留得走了。」說著站起身來。
「現在是大白天,出入客棧……」冷一凡只說了半句,言下之意很明顯,以武林判官這副形象,必定會引起有心人注意,鐵面無常和武林判官出現在同一客店中,勢將在開封城造成極大的震撼。
「放心,這點瞞人的本領老夫還有。」
故作神秘地笑笑道:「樓下後邊便是廚房,打雜人等都從後門出入,知道麼?」
冷一凡深深點頭,以武林判官這等人物,在客店下人之間混進混出,當然是不值一道的小事。武林判官出套房,走了出去,接著是隔壁房門被拉開的聲音。
至於這江湖老精怪玩什麼把戲,冷一凡也無意去過問了。
漱洗完畢,坐到外間他心裡依然放不下米三鳳-一米三鳳究竟是何許人物?
她與武林判官之間是什麼關係?
她為什麼也找上職業殺手?
米三鳳的氣質與風度證明她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她怎麼也介入了這場買賣風波之中?
為什麼?
武林判官應該知道,他為什麼避而不談?
提出交易的四方面彼此間是什麼關係?
嚴格地說,問題只剩下兩方面,許一劍已指明對象是賈依人,已不算是問題,只是原因不明而已,鄺師爺方面的問題,到現在沒指出對象,本身來路也沒交代。
不見紅和米玉鳳看起來是同一個問題,他和她肯付巨額代價只是想知道鄺師爺這一票生意的對象和買主來路。
照這麼看來,自己的目的是恐怕要完全落空了他有些啼笑皆非之感,到頭來自己被蒙在鼓裡。
「咚咚咚!」隔壁房傳來敲門聲,接著是小二的聲音道:「客官,兩位還沒用早點,兩頓合一頓麼?」
沒應聲。
房門被推開的聲音,然後是一聲「咦!」
冷一凡心中一動,隔壁房裡是鄺師爺安的樁子,目的是監視自己的行動,武林判官在他們身上做了手腳,說不過午醒不來,聽小二那一聲「咦!」顯然已發現情況不對,張揚起來倒是不太好。
於是,他輕輕拉開門,悄然步了過去,停在門外。
抬目一看,為之大吃一驚。
房內兩人全倒在地下。
小二在兩人之一的身上探索,低聲自語道:「這是什麼手法,竟然摸不出路道?」顯然他不是普通小二。
冷一凡立即明白過來,這小二定是鄺師爺栽在此地的暗樁,以店伙掩飾身份,上一次春芳被三個混混帶走,他點出了北門外破廟顯然是有意的。
小二換了另一個人,穴道仍然解不開。
冷一凡不想點破他的身份,悄然轉身回房,故意放大了聲音叫道:「小二……你來一下!」
小二趕緊跑過來,朝門裡探頭。
「客官剛才是叫小的?」臉色很正常,毫無異狀。
「是呀!」
「對了,客官還沒用早點,是不是……」
「都什麼時辰了還用早點,早飯午飯,攔腰一槓,你乾脆送酒菜來!」冷一凡笑笑的說。
「是!」小二恭應了聲。
突地,一個聲音接了話道:「送雙份,酒要上等的山西老汾,整壇,帳算在本人的名下好了。」
小二急閃開身。
冷一凡幾乎「啊!」出聲來,但他忍住了,接話的竟然是不見紅,不見紅明裡來找他,還要跟他喝酒,這實在太意外了。
不見紅朝小二揮揮手道:「快去!」然後大大方方地進入房中,根本沒徵求冷一凡的同意。
冷一凡只好請對方坐下。
「應老大,咱們好好喝上幾杯。」
「歡迎!」
「在下對住在對面樓廊的客房。」
「喚!同店,那太難得了。」
冷一凡口裡說,心裡卻有些震驚,想不到不見紅也投在同一家客店,而且是隔著天井房對房,顯然這是刻意安排的。
不用說,這邊的一動一靜,全在對方眼底。
說起來,自己是太大意了,竟然沒想到清查一下週遭的環境,隔壁有人,小二是對方安排的。
不見紅又住在對面,還有什麼秘密可守,他知道不見紅現身必有目的,絕不是想喝酒,但他不準備開口,要等對方自己說出來。
「應老大,書歸正傳,你考慮好了沒有?」
「無從考慮。」
「這話怎麼說?」
「對方還沒有指出點子,也沒透露本身路數。」
「這麼說……這筆買賣算是還沒定?」
「已經定了」
「你……」
「你老兄應該明白,這種買賣只是口頭一句話,一句話便是契約,不能任意反悔或是改變的。站在區區的立場,除非是買方的行為違反了區區的規矩,否則不能出爾反爾,就如你老兄,立場也沒交代清楚,只是憑空一句話。」
「應老大,你說出來在下便會有交代。」
「如果區區說出來的根本不是你老兄所想像的,豈非白壞了買賣的規矩。」冷一凡說的煞有介事。
「在下以人格擔保,不入第三人之耳。」
「可惜區區現在無法奉告。剛剛說過了,區區還設真正進入情況。」
小二端來了酒菜,菜很精緻,酒是原封的汾酒,一拍開泥封,酒香便直鑽鼻孔,即使是不會喝酒的也會受到誘惑。
擺整舒齊,斟上酒,小二退了出去。
「應老大,先喝酒,別的慢慢再談。」
「請!」
兩人默默吃喝了一陣。
「應老大!」不見紅宜先開口,神色很凝重:「如果你我都是心存顧忌,誰也不願意先說出對象,問題始終無法解訣。算在下向你低頭,先抖出來,不過話說在頭裡,在下一旦揭了底,你可不能再吐出個『不』字,如何?」
「區區同樣以人格擔保!」冷一凡的確很希望打開這僵局,被蒙在鼓裡是相當難受的事情。
「好!」不見紅凝重地點點頭,然後以手指蘸酒在桌上寫了個「無影」。
冷一凡愕然,這「無影」代表什麼?
「應老大,如果對方有這兩個字在其中,你就不能接,至於代價在下早已聲明,照原價一厘不少。」
說完,不見紅定睛望著冷一凡,如刃目芒十分怕人。
「這算什麼?」冷一凡不解。
「就是如此!」
冷一凡真的傻了眼,他想不到對方會來這麼一手,說了等於沒說。
照常理推測,不見紅所要維護的對象名號中有這兩個字,當然,他無法進一步追問,那是白費。
「好!」冷一凡只好點頭:「區區有了進一步消息,必定提出交換。」
「應老大,一言為定了?」不見紅相當慎重。
「當然!」
「咱們乾一杯表示信守。」
雙方照了杯。
消息很快傳到了如意酒樓的旅館部,但消息並不完整。
第一個消息是天亮之前有一個神秘的蒙面客拜訪了應無敵,談話的內容不詳。
第二個消息是不見紅與應無敵喝酒談心,雙方似無敵意,不見紅做的東,談話的內容同樣不詳。至於武林判官也光臨,這一節最重要的是被眼線忽略了。
姓荊的老者與鄺師爺緊急會商,他們倆也在喝酒,因為現在正是午飯的時刻,喝酒是很正常的。
「鄺師爺,我們一件一件來,先說蒙面客,他會是誰?找應無敵的目的何在?既然蒙了面,當然是不願別人見到他的真面目,這……你的看法如何?」
鄺師爺手按酒杯,靜靜想了片刻。
「他是何方神聖無法臆測,除了知道他蒙面沒有別的線索。至於他找上職業殺手,只有談買賣了。」
「難道沒有可能是應無敵的朋友?」
「據在下所知,應無敵從不交朋友。」
「會不會對我們的事有影響?」
「應該不會,職業殺手圖的是一個利字,他可以接我們的買賣,當然也可以接別的買賣了,這件事我們只有靜觀其變。他要是另接了生意,一定會有行動的,他只要一有行動,便逃不過我們的眼線,到時候不難找出端倪。」
「真可惜春芳受了傷,要不然我們就可以完全掌握應無敵。」
「未見得!」一個冷峻但不失嬌媚的女人聲音接上話,春芳已站在暗門門邊,臉色微顯得有些蒼白。
「你怎不躺著?」姓荊老者現出愛憐之色。
「再躺我這身肉就會爛掉。」春芳噘著嘴。
「春芳,多躺少動傷口才復原的快。」
「復原個屁,這種地方留個疤什麼味道?我發誓要找到那缺德的,一寸寸的剝他的皮,再把他的肉餵狗,再……」怨毒之情,令人心寒。
「好啦!寶貝,你快去歇著吧!」
「不要……」
「怎麼不聽話了呢?」
「我要站在這兒聽你們講話嘛!」
「嗨!」姓荊的老者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又轉望鄺師爺:「我們來談第二件,不見紅與應無敵是生死冤家,他怎會找他喝酒談心?」
「喝酒是事實,談心則未必,誰也沒聽到他們談的是什麼,他們這類人物講究的是風度和氣派,不會橫眉豎眼。也許他們在算舊帳,也許在談了斷的方式,對我們的計劃不可能會有任何影響。」鄺師爺分析得頭頭是道。
「照你這麼說。什麼事也沒有」?
「就事論事,本來……」
一句話未完,一個黑衣漢子匆匆來到明間門外:「稟師爺,悅來客棧方面有消息傳來,請師爺……」
鄺師爺立即起身步向廳門。
不一會,他又回到明間廳裡來,神色變得十分難看,一望而知傳來的絕對不會是什麼好消息了。
鄺師爺坐回原位,深深吐了口氣,目泛生荊的老者。
「荊老,情況有了變化。」
「怎麼說?」「我們派在應無敵隔壁房裡的兩名弟子被人點了穴道沉睡不醒,下手的手法十分詭異,扮店小二的餘香主竟解不開……」
「有這種事?」姓荊的老者目芒大張:「結果呢?」
「現在還躺著,餘香主無能為力。」
「真……他媽的!」姓荊的老者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鄺師爺,你剛才分析的完全推翻,我們再來研究一下,制人的目的何在?」
「這……」鄺師爺窒了好一會才接下去道:「當然是怕他們的耳朵。」
「那就是說他們所談的是秘密?」
「極有可能。」
「誰下的手?」
「訪客、主人都有可能。」
「看來你得馬上過去一下!」
「是!」
鄺師爺起身離座。
「慢著,老夫忽然想到件事。」姓荊老者閃動了一下目芒:「不見紅當年被應無敵一劍弄得無顏立足江湖。現在,他們仇人見面,不見紅遲遲不採行動,他的耐性真有這麼好?而且還公然跟仇人共桌而飲,又同投一店,這當中難道沒有文章?」
「也許不見紅沒十分把握立即行動,採取緩兵之計,做周全的打算。」
「應無敵不是呆烏。」
「在下去找機會探探應無敵的反應。」
「還有,鄺師爺,別忘了昨晚我們談話時那聲冷笑,從各種跡象看,我們不僅有了敵人,而且是可怕的敵人,你必須隨時提高警覺,應無敵不是也說過他回了一筆更大的生意麼?老夫看此中大有蹊蹺。」
話鋒頓住,臉上抖露出一片使人股慄的殺機,沉下臉又道:「夜長夢多,傳話給他,第一件事立即付諸行動。」
「恐怕有困難。」
「什麼困難?」
「應無敵還沒肯定接手。」
「鄺師爺,錢能打動人心,也能打瞎人眼,打,不計代價,甚至加倍,這件事非完成不可。」姓荊的老者似已下了最大決心。
「好,在下遵辦!」鄺師爺深深點頭。
「你們說傳話給誰呀?」春芳突然插了嘴,顯然她並不明白兩人在談的是件什麼事,才有此一問。
「春芳,這件事你別過問。」姓荊的老者擠出了一絲笑容。
「我是外人?」
「誰說的。」
「那為什麼要瞞著我?」
「寶貝,不該知道的你最好不要知道。」
「哈!」春芳扭動了一下腹腔,嘴皮蜒起老高,兩隻媚眼斜向一邊:「我充當賣身的陪男人上床,胸脯上挨了刀差點送命,結果還不許我問,這……」
「春芳!」姓荊的老老闆起了臉:「你做的是執行命令,別忘了你的身份,要是事情辦不好,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春芳臉色一變,不再吭聲。
「鄺師爺,你快去,照老夫說的去辦!」
「是!」鄺師爺舉步出門而去。
「寶貝!」姓荊的老者又換過一副面孔:「別生氣了!」
「哼!」春芳仍嘟著嘴。
「你是老夫的心肝,但有別人在的時候你不能太任性,被主人知道了不太好,來!老夫給你換藥!」說著,站起來。
「不要!」
「你怎麼啦。」
春芳歎道:「我知道你打的什麼歪主意,不行,這樣傷口會裂開……」
「老夫保證規矩!」邊說邊走過去,把春芳擁進暗間。
鄺師爺匆匆趕到了悅來客棧。
剛進門,扮小二的餘香主便迎了上前來,這時辰是客棧最清靜的時候,掌櫃的去午休,夥計們也各找地方打吨。
新的房客沒落店,原有的房客該走的早走了,不走的也呆在房裡,是以兩人可以毫無忌憚地交談。
「那兩個小子怎麼回事?」鄺師爺劈頭就問。
「被人點了穴道。」
「解開了沒有?」
「手法怪異,屬下解不開。」
「現在呢。」
「已經自己醒過來了,點穴居然還能定時,實在是邪門!」餘香主搖搖頭。
「可有扎眼的人物上門?」
「扎眼的倒是沒有,不過……午前有對年輕夫妻投了進來,男才女貌。看上去是練家子,還沒發現有什麼不對。」
「姓應的此刻不在?」
「沒見出門。」
「好,目前情況很謎離,你要特別留神!」
「是!」
鄺師爺朝後進走了過去。
冷一凡適時正站在樓廊上,一手扶著欄杆,鄺師爺踏進天井時他就看見了,但他裝作沒看到,把頭仰得更高些。
他知道鄺師爺一定會來,因為他們派在此地的手下連續發生事故,同時雙方的買賣還沒洽實。
冷一凡心想:「照武林判官的指認,上次被迫與自己見面的老者並非自己要找的人,自己並非真正職業殺手,這筆買賣還有做下去的必要嗎?」
心念之間,鄺師爺已上了樓。
房間是邊間,門旁邊便是樓梯門,人一上樓便等於到了。
「應大俠,你好!」
「哦!原來是鄺師爺,請房裡坐!」冷一凡回身肅客,但神態之間保持著慣常的冷漠。
兩人進入房裡坐下。
「春芳姑娘的傷怎麼樣了?」冷一凡故示關切。
「還好,再過五七天就可復原。」
「師爺今天光臨有何指教?」
「應大俠!」鄺帥爺面色凝重,十分認真的樣子:「聽說大俠的對頭不見紅也住在這家客棧中?」
「唔!」
「他是衝著大俠來的吧?」
「也許是,但這是在下個人的私事,與買賣無關,師爺怎麼會關心到這檔事上來?」冷一凡猜不透對方意向,淡淡地反問。
「敝上十分關切。」
「喚!那是為什麼?」
「怕影響我們所談的買賣。」
「在下保證不會。」
「雙方和解了?」鄺師爺緊迫了一句。
「也許有可能……」冷一凡心中一動,來了個打蛇隨棍上。
他意料到不見紅到自己房裡來把酒晤談的事對方已得到消息,索性裝昏,來個模稜兩可。
「那太好了!」鄺師爺點點頭,加上一個微笑。
「是呀!」
「應大俠,這麼大的過節而能達成和解,這表示大俠你人如其名。」話中之意,應無敵名為無敵,不見紅非服輸不可。
「不過……」話又轉了彎:「區區說句多餘的話,江湖上爾虞我詐,大俠還是不能掉以輕心。」他表示了關切,還真煞有介事。
對一個職業殺手表示這種關切,的確不合時宜,冷一凡心裡暗笑,但表面沉冷如故,誰也摸不透他心方里在想些什麼。
「在下對任何小事都不會掉以輕心。」
「當然!當然!」鄺師爺不好意思地笑笑:「區區說過這是句多餘的話,以應大俠的閱歷能耐,蚊子飛過也能辨出雌雄,沒人敢拿刀口當枕頭,不過……區區是一番誠意,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請別見怪。」
在這種接觸之下談誠意,的確令人發噱。
「哪能說見怪二字,在下十分感激!」話鋒一頓之後又道:「鄺師爺是專為了不見紅這檔事而來?」
「可以這麼說,買賣還沒結果,如果節外又生枝,要是時機正好來到,應大俠不能兼顧的話,豈非誤了大事。」
鄺師爺一直表現得很誠懇。
冷一凡對這樁買賣已經感到不耐,主要是武林判官指出被逼見面的老者,並非自己要找的對象。
另外就是對方一再拖延,態度暖昧,從開始到現在,設提絲毫有關對象的線索,這與買賣的原則不合,說不定其中有什麼花招。
自己不但被對方牽著鼻子走。還被蒙在鼓裡,虛耗了時問,也耽誤了該辦的正事,今天非趁此見面的機會攤牌不可。
「鄺師爺,鼓不打不響,在下有句話要敲明……」
「請說!」
「記得在下曾說過,為了貴方的買賣在下回了一大筆買賣……」冷一凡故意頓下來察看對方的反應。
「是!區區記得。」鄺師爺沒什麼明顯的反應,沉穩得像個石頭人。
「在下做事一向喜歡明快,討厭拖泥帶水。」
「應大俠的意思……」
「別再說什麼時機不時機,指明對象,在下自己去安排。貴方只管驗貨付錢,否則的話,就取消這筆交易。」
冷一凡斬釘截鐵,不留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鄺師爺面現難色。沉思了好一會。
「應大俠,區區……不能完全做主,得請示敝主人,這點務請大俠暫時忍耐。」
「在下說一不二。」冷一凡有意不受脅。
「至少……得給區區請示的時間?」
「今晚如何?」
「這……」
「不願意?」
「應大俠,這未免太倉促了!」
「那就明天此刻,過時買賣就算取消。」
「好,區區這就告辭!」
「不送!」
鄺師爺拱手離去。
條件談妥,冷一凡心頭輕鬆了不少,既然吃餌的不是要釣的魚,只有讓脫鉤放餌再釣了。
他起身步向門邊,想透口氣,眼睛直望對過,隔著窗子門對門,住的是不見紅,此刻房門緊閉,看來不見紅不是出門便是在休息。
目光再移,不由大驚意外,全身每一個細胞似抖都在剎那間縮緊了。
在距不見紅的房間的第三道門口,一雙儷影相依憑欄,男才女貌,天生的一對璧人,赫然是音音和「金劍手」曲君平夫婦倆。
這的確是冷一凡想不到的意外,彼此會在客棧重逢。
冷一凡腳跨出門檻,張口想打招呼,突然猛省到自己目前的身份,趕緊把將要出口的聲音吞了回去。
窒了一窒,步出房門,站在欄杆邊用眼角偷窺。
音音和「金劍手」曲君平歡欣地在低聲交談,望都不曾向這邊望一眼,他倆真的不知道相對憑欄的是冷一凡的化身麼?
冷一凡從音音想到了女殺手巧姐兒。
妹妹已有理想的歸宿,姐姐身在何方?
照江湖秘客透露的消息,巧姐兒一自在暗中隨著自己,她為什麼避不見面?
音音朝這邊瞟了一眼,臉上設任何異樣的表情,就像一個陌生人看到另一個房客,只一瞥又掉過頭去,與曲君平緊緊偎著。
冷一凡心頭起了一陣莫名的感慨,潛意識中自然也有妒忌的成份,並非妒忌別人,而是妒忌別人的情。
夫妻倆出現在開封不是偶然,投入悅來客棧也不會是巧合,毫無疑問是江湖秘客的安排。
對!故作不識,方便行動,冷一凡想通了。
為了自己的事,勞動了這麼多血性朋友,冷一凡又不由感慨系之。
「蹬!蹬!」聲中,有人登上樓廊。
冷一凡有意無意地轉過臉去,一看,心頭緊了起來,來的赫然是許一劍。
不用說,許一劍定是為了在上清宮外所提的那筆生意而來,說過考慮三天,他怎麼提前來到?
「應老大,打擾!」許一劍抱拳行近。
「是許兄,有何指教?」
「能借一步說話麼?」許一劍如電目芒在閃動。
「房裡請!」冷一凡抬手向房間。
兩人進了房,在桌邊坐下,房門設關,這樣可以減少被人竊聽的機會。
「應老大!」許一劍迫不及待的樣子,聲音很低:「本來約定三天來討回信,但情況有了變化,只好提前來見你老大……」說到這兒頓住。
「唔!」冷一凡不接腔,唔了聲靜待下文。
「那點子明天一早將啟程前往洛陽,如果在中途找機會下手將十分便當。」許一劍壓低聲音說。
冷一凡心中一動,賈依人為什麼要去洛陽?
關於這買賣江湖秘客是知道的,何以沒消息傳來?
音音和曲君平正巧現身客棧,與這事有關麼?
看樣子許一劍已完全掌握了賈依人的行止,目前最大的問題是許一劍為什麼肯化五干兩黃金的代價買賈伊人的腦袋。
這幾個問題當然得不到答案。
如果有答案,就不成其為問題了。
「應老大,行動的時機在下可以安排!」許一劍見冷一凡久久無言,又補上了一句。
「言之過早!」
冷一凡漫應了一句,但心裡卻在電轉著念頭,看樣子許一劍要殺賈依人是志在必得,他倆之間有何深化大恨?
在情況未明瞭之前,根本無法採取對策,唯一的辦法是拖,從速設法與賈依人或江湖秘客聯繫。
「應老大的意思……」
「區區說過要考慮三天。」
「可是」許一劍似乎很急的樣子:「良機不再,如果任今姓賈的遠走高飛,這筆交易再也休提了!」
「區區一向言出不改!」冷一凡冷聲問答。其實他心裡在想:許一劍是成名人物,如果他與賈依人之間有仇怨,應該自己解決才是武士的正當行為,為什麼要借助職業殺手?許一劍並非什麼大豪大富的人物,何以願付這嚇人的代價?
「應老大是否有誠意做這筆買賣?」
「當然有!」冷一凡不假思索地回答:「區區本來就是幹這行當的,會把生意雙手往外推麼?只不過基於職業該有個考慮而已。」
「應老大對姓賈的難道有什麼顧忌?」
「區區一向活動在南方,對北道很生疏,對姓賈的可以說一無所知,談不上顧忌二字,剛剛說過,是基於職業上的考慮,知已而不知彼,盲目地接了下來。將是不可原諒的錯誤,許兄明白吧?」
「在下明白,應老大的意思是不管任何對象,必須先摸透他的底,比如身世、武功、嗜好、江湖背景等等。」
「完全正確!」
「這些在下可以就所知的提供。」
「哦!許兄說說?」冷一凡倒是很認真,他要聽聽許一劍對賈依人到底瞭解多少。
「咳!」許一劍乾咳了一聲,清清喉嚨,向門窗方面望了一眼,然後才以僅能讓冷一凡聽到的聲音說道:「姓賈的是個孤兒,身世不明,被惡積如山的關外屠夫『狼人』關雲漢收養,十三歲就開始殺人,手段殘酷,十八歲便已博得『粉面狼』的外號……」
「喲!」冷一凡不自禁地喚出了聲,以他所知,賈依人是音音的族兄,想不到他會是惡名滿關外的「狼人」的義子。
「怎麼?應老大……」
「說下去。」
「他的武功得自『狼人』真傳,性好女色,曾經有一夜姦殺三名稚女的傳說,在下實在……」
「如何?」
許一劍咬咬牙,眸裡透出了很極之色,吐口氣又道:「在下聽能奉告的就是這麼多!」
冷一凡呆住,心想,賈依人真的會是「粉面狼」?
但從他勾搭如意夫人,現在又接近春芳這些行徑看來,性好女色這一點倒是獲得了證明。
音音就住在對面接頭,不難查證,不過,他為自己的事盡心力這點卻不容抹殺,即使他該死,也不能由自己下手。
「許兄與他之間有何仇怨?」
「這點恕在下必須保留,因為關係到第三者的名節,不便奉告。」
話不言而明。是為了另一個女人受辱。
「許兄是大名鼎鼎的劍手。為什麼不自行了斷?」
「一則在下沒絕對把握,再則是受命辦事。」
「就是說許兄並非直接關係人?」
「是的!」許一劍回答得很肯定。
冷一凡心聲數轉,拿定了主意。
「區區說過考慮三天,還剩下兩天。」
「應大俠!」許一劍皺起眉頭:「看情況姓賈的可能是重返關外,兩天之後……恐怕什麼機會都沒有了。」
「如果區區考慮的結果是決定接下買賣,有沒有機會是區區的事。」
「老大不改變主意?」
「不改變。」冷一凡斷然回答。
許一劍搓著手,現出十分為難又失望的樣子,沉默了許久之後,陣子裡又射出犀利如刃的寒芒,似乎有了新的打算。
「應老大,貴同行『武林判官』已經在開封現身,你老大知道麼?」
「唔!」冷一凡不置可否,但心裡可是暗地一震。
想不到對方的消息如此靈通,武林判官是江湖秘客安排來指認劍中劍歐陽軒的,對方竟然這麼快發現他的行蹤。
許一劍說這話的目的究竟何在?
莫非他想……
「應老大,如果在下的授命者改變了主意……」許一劍只說了半句,盯著冷一凡意在試探他的反應。
「許兄的意思是要將這筆交易轉給武林判官?」
「恐怕會這樣。」
「區區無所謂!」冷一凡很快地回答,他正希望如此。
意料中武林判官也不會接下這筆買賣,他一定要跟江湖秘客聯繫,該如何應付,自己也就不必操心了。
許一劍怔住了,顯然冷一凡的反應與他所期待的不一樣。
他想用同行相妒的道理,端出武林判官迫使冷一凡答應,卻不料冷一凡毫不考慮地便做了答覆。
「應老大,這……使在下相當為難。」許一劍期期地開口,臉色極不自然。
「許兄有何為難?」
「這筆交易的行情應老大全部已明白,如果換了另外的人接手,內幕不幸而宣洩出去的話,後果將十分嚴重,請……」
「這沒什麼?」冷一凡止住了許一劍的話頭。
「老大的意思……」
「行有行規,區區如果不接的話,這件事就當從沒發生過,要是萬一宣洩,絕不是出自區區之口。」
許一劍站了起來。
「應老大,在下該說的全說了,至於如何決定,在下無權作主,得請示授命這人,不管怎麼決定,在下兩天後給老大回音。」
「很好!」
「在下告辭!」
許一劍告辭而去。
冷一凡的心情並沒放鬆,他化身「鐵面無常」應無敵,故意抖露身世來歷,目的是想藉此引歐陽軒出來。
想不到原來的目的未達,反而招來了許多麻煩,生意可以藉詞推掉,但牽扯上賈依人情形便不同了。
判斷時間許一劍還沒出客棧大門,隔房的板壁卻起了輕叩之聲。
他不由心中一動,隔壁房間是鄺師爺包下的,不容納任何客人,住的是他們自己的人,聽聲音是有意傳訊號。
這是怎麼回事?
是誰在敲壁?
「浪子!」聲音很微弱。
冷一凡又是一驚,但沉住氣。
「浪子,把耳朵貼到第三四片的板縫來!」是女人的聲音。
冷一凡起身,目光掃處,果然發現第三四片壁板之中有條隙縫,很細很細的隙縫,不注意根本看不出來。
他步了過去,把嘴對正隙縫。
「是誰?」
「音音。」
「噢!」冷一凡偏頭貼耳:「房裡沒有人?」
「有一個,睡得很熟。」
「什麼事?」
「你跟姓許的談的話我全聽到了。」
「哦!太好了,音音,我正打算找你證實一下,姓許的所說的賈依人身份跟來路都是真實的?」冷一凡有些激動,因為賈依人是音音族兄。
「全是鬼話!」
「什麼,是許一劍捏造的?」
「不錯!」
冷一凡心念疾轉,「音音的話可靠麼?他們是族兄妹的關係,她當然不願有那麼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親戚。許一劍肯定地指出賈依人,他有捏造事實的需要麼?五千兩黃金的代價非同小可,其中絕對有驚人的內幕。」
「音音,你能確定?」
「絕對保證。」
「憑什麼。」
「這你別問就是!」
「你跟江湖秘客聯絡過麼?」
「當然有。」
「他怎麼說?」
「我們夫妻倆就是他傳信召來的。」音音頓了頓,又道:「關於有人肯出巨金買賈依人的命這一點,我們曾經交換過意見……」
「結果呢?」
「猜不透其中蹊蹺。」
「賈依人呢?」
「他也莫名其妙。」
「這……怎麼會呢?」
「賈依人說,他自問沒結過任何仇家。」
冷一凡默然了,他可以不信音音但不能不信江湖秘客,同時許一劍也沒有捏造事實的必要!
他受命出重金買殺手,而殺手唯利是圖,並非除暴安良的俠土,出錢就可以,根本用不著把賈依人說成該殺之徒。
這當中,究竟有何蹊蹺?
突然,冷一凡想到了如意夫人李艷娘,賈依人與如意夫人的親暱情形是自己目睹的,會不會是大漠侯包天覺不堪綠巾壓頂,而又因曾接受過這一方多人的恩惠,不便自取行動而出此下策?這太有可能,五千兩黃金在包侯爺而言並非什麼大數目,他出得起。
「音音,無風不起很,事出必有困,有人出大價錢買他的命是事實,不會無緣無故,也許賈依人在不知不覺中結了大仇而不自知,你要他多想想!」
冷一凡放出了話,但不願率直地點明,這樁醜事江湖秘客曾經保證過,不知道是根據什麼保證的?
「他早就徹底想過了。」
「毫無端倪麼?」
「一丁點也沒有。」
「這可就是怪事了!」
「浪子,先不追究這個,來談談許一劍……」
「請說!」
「江湖秘客目前正在設法調查,問題是你答應了人家考慮兩天,到時你準備如何應付呢?」
「只有拒絕一途,讓他們去找武林判官,我們相信江湖秘客會有安排。」
「好,等情況有了進展我們再聯絡!」音音頓音。
冷一凡回到桌邊,心情很亂,鄺師爺是最早接洽生意的,但到目前還沒指明對象,不知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不見紅提出的是針對鄺師爺這邊的相反條件,他透過「影子」兩個字,如果鄺師爺指的對象有影子二字,便是他的條件對象,這的確相當玄。
還有神秘老婦米玉鳳也插進了一腳,而武林判官與她之間似乎又存在著某種關係,武林判官偏偏諱莫如深,這就更複雜了。
在情況未明朗化之前,根本連忖度的餘地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