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火鴛鴦 正文 第 八 章
    武同春道:「你以為在下會相信?」

    「黑紗女」道:「信不信由你,『黑紗女』從來沒有殺人不認帳的。」

    「好,就算不是你殺的,你為何要竊聽別人談話?」

    「湊巧碰上。」

    「可是你追蹤在下?」

    「因為有話要問你。」

    「為何不在中途,要一直追到此地?」

    「算是好奇吧!想看看你辦什麼事。」

    「鬼話,你說的半句也不能相信。」

    「不信拉倒。現在該你回答,武同春現在何處?」

    「不知道!」

    「你不願回答?」

    「當然!」

    「你想死?」

    哈哈一笑,武同春道:「『黑紗女』,別門縫裡看人,告訴你,別人怕你,在下可不在乎。」

    「你真的不在乎?」

    「一點都不假!」口裡說,心裡卻已經有了戒備,這神秘女人的功力究竟高到什麼程度他無法想像。

    意外地,「黑紗女」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想激我現身,我偏不上你的當。你不願回答就算了,反正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的。」

    看樣子,她根本不準備現身,武同春反而發了癡,因為目前這錯綜複雜的情況,關係他父親的死因。

    雖然,父親是死在二十年前,從聲音判斷,「黑紗女」年紀不大,但不能說沒有關係,誰知道內中的蹊蹺?心念之中,口風一變,道:「咱們來個君子協定?」

    「黑紗女」傳出一聲脆笑,道:「什麼君子協定?」

    武同春道:「你現身出來,我們開誠佈公地談,誰也不許隱瞞事實,如何?」

    「黑紗女」道:「那是說,彼此有問必答?」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正是這句話!」

    「黑紗女」道:「誰能保證彼此說的都是實話呢?」

    就在此刻,一個聲音接口道:「我來當中間人,由我保證!」

    不需矚目,光聽聲音武同春便已知道來者是誰了。

    話聲傳來,人卻不見現身。

    「黑紗女」的聲音喝問道:「來的是什麼人?」

    老叫化的聲音應道:「是個站門托碗的。」

    「鬼叫化麼?」

    「芳駕見識不差。」

    「閣下想管我的事?」

    「非也,要飯的是找我這老弟有事,並非管姑娘的事。」

    「閣下說要當中間人?」

    「不錯!」

    「怎不現身?」

    「咱們彼此,彼此。」

    「什麼彼此,彼此?」

    「芳駕施展的是『異位回聲』之術,要飯的卻是『回聲異位』,咱們收起這玩意兒,一同現身如何?」

    武同春立即明白過來,難怪聞聲不見人,原來對方施展的是「異位回聲」之術,所以才無法判斷發聲的方位,想不到「鬼叫化」也會這一手。

    脆脆一笑,「黑紗女」道:「你們既是一路的,還談什麼中間人?閣下最好勸勸他,說出武同春的下落,彼此不傷和氣,這是上策。」

    「鬼叫化」道:「我這位老弟脾氣也很絕,勸不來的。芳駕還是現身出來,當面問問他吧!」

    「黑紗女」聲調一變,道:「我不想問了!」

    「怎麼又不想問了?」

    「反正遲早我會知道的。」

    「那就算了!」

    武同春忍不住道:「『黑紗女』,你找姓武的何為?」

    「鬼叫化」的聲音道:「她已經走了。」

    武同春為之一怔,這種行動,簡直與鬼魅幽靈差不多,不知其來,不明其去,人走了,想追到她是不可能的事。他不明白「黑紗女」為什麼要找自己,記得年前,她曾說過不要自己死.要讓自己活著還債,這是什麼意思?還有寺裡「了悟」的命案……光影一動,「鬼叫化』出現身前,的確是形同鬼魁。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您老知道寺裡發生的事麼?」

    「知道了!」

    「在下懷疑是『黑紗女』下的手。」

    「不是她!」

    「不是她?您老怎麼斷定不是她?」

    「她沒有進廟,我一路跟了來的。」

    「那會是誰?殺人的手法跟她一模一樣,不見傷痕。」

    「殺人無痕的功力,武林並不鮮見。」

    「您老知道的還有誰?」

    「鬼叫化」沉默了片刻,道:「半甲子前,有『接到婆婆』,『玄靈子』兩人』但已久不現身江湖;再以前有『人外人』,但不可能仍活著,目前江湖中只『黑紗女』一人。

    武同春深深一想,道:「『黑紗女』是『接引婆婆』的傳人?」

    「只是推測,不能確定,因為男人極少有收女弟子的,所以如此判斷。」

    「如果兇手不是』黑紗女』,會不會是『玄靈子』本人或他的傳人?」

    「這得要追查。」

    「有一點在下想不透……」

    「什麼?」

    「『黑紗女』業已承認是在廢墟中竊聽的人,如果她沒殺人,難道還有第三者竊聽到在下與您老的談話,而趕先一步來殺人滅口?」

    「難說t」

    「您老到此地來。…,」

    「我忽然想起件事,所以跟了來。」

    「『您老想到什麼?」

    「老叫化」四下一望,道:「我們離樹林遠些再談,以防被人偷聽。」

    武同春點頭道:「您老顧慮的是,我們到路上去。」

    兩個人離開護寺的柏林,來到光坦的路上。

    武同春急著問道:「可以說了?」

    「感應寺上一代住持『無我大師』被害時,曾提到過西門這個姓,當時是告訴武同春,有個叫白石玉的也在場-』…-」

    提到白石玉,武同春心中一動,幾乎脫口說了出來,一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忙把到口邊的話吞了回去,「以了一聲道:「白石玉是什麼來歷?」

    「不知道,那小子一副娘娘腔,城府很深,是個可怕的角色。」

    「對了,他曾到山中找武同春,追究他的生死下落……」

    「先不談這個,聽我說完。我想在想去,想到一個人,叫西門堯……」

    「西門堯?」

    「不錯,他與『無我大師』曾有過從,也算方外之交,由於他為人怪衡孤高,所以我不願踉他往來-二——--」

    雙睛一亮,武同春道:「他會是兇手麼?」

    「鬼叫化」沉吟著道:「很難說,但想起來……似乎不可能。」

    武同春道:「為什麼?」

    「鬼叫化」道:「第一,他沒有理由對老友下毒手,殺了『無我,又殺其徒『了語』。

    第二,沒聽說過他練有殺人無痕的手法。第三,他從不行走江湖,過著避世的生活,所以在武林中沒有名號,知道有他這個人的也不多,甚或沒有。」

    武同春苦苦一想,道:「這也很難說,武林多得是欺世之徒,表面高超脫俗,內心卻懷詭詐,愈是巨好大惡,表面上意裝得像聖人,也就愈不易讓人識破。」

    「鬼叫化」用竹枝重重一鼓地面,道:「有道理。」

    「他的武功如何?」

    「據『無我』和尚說,極高。」

    「他人在何處?」

    「武陵山中,一處十分隱僻的谷裡。」

    「能找得到麼?」

    「可以,不過……我老要飯的不便出面,因為這一切都是猜測,如果不是事實.我這張老臉便無處可放了。這樣吧,我們一明一暗,由老弟出面。」

    「好!」

    「你可要見機行事,不可魯莽。」

    「在下會的。」

    「好,我們就上路,分開走,走在一道太惹眼。」

    於是,兩人分別上路。

    三天後,武同春進人武陵山區,一路循「鬼叫化」做的暗號前行。

    暗記到一個無名谷口為止,武同春心知已到地頭,內心感到無比的緊張,因為殺害「無我大師」師徒的兇手,可能與父親之死有關。二十年過去了,現在來查父親的死因,真可說是樁陳年舊案。

    他在谷口邊吃乾糧,邊盤算行動的方式。

    休息了片刻,他動身人谷。

    沒有路,是個人跡罕至的幽谷,但並不難走。

    「鬼叫化」當然在暗中,但雙方約好不見面的,除非到必要時老叫化才現身,事情得由武同春出面處理。

    深人約莫兩三里,山花奇石掩映中,呈現一間石屋,的確是個避世的好地方,表面上看住的就像是高人奇土。

    武同春直趨石屋門前,鎮定了一下心神,發話道:「屋裡有人麼?」

    連叫三遍,沒有反應。

    奇怪,難道人離屋外出了?武同春走近門檻,向裡張望,只見這石屋一明一暗,暗間看不到,想來是寢臥,明間裡幾桌椅榻,古樸無華,想見主人真是一個清高之土。

    「西門老前輩在麼?」

    武同春再次發話,但依然沒有反應,死寂如故。想了想,深人明間,探頭朝暗間一看,只見一個頭挽高合的黃衣老人,高臥未起,吐了口氣,又道:「冒昧叩謁,有擾清靜,請老前輩海涵廠怪事,毫無動靜。

    武同春心想:「老叫化說此老怪癖孤傲,不近人情,定是故意不睬……」心意之中,大聲道:「老前輩何必擔人如此?」

    還是沒有用,老人連動都不動一下。

    無論如何,這是反常的現象,武同春意想愈覺不對勁,戒備著跨人暗間,欺近床邊,只見老人雙目半睜,完全失去了神采,不禁脫口栗呼道:「死了!」

    用手一摸,冰涼,的確是具死屍,還沒僵硬,證明死的時間還不太久。

    武同春站在床前,木然成癡。

    這老人就是西門堯麼?何以致死?久久,他回過神來,細察死者,不但週身沒有傷痕,連掙扎的跡象都沒有,死狀和感應寺住持「了悟」和尚完全一樣,顯然是同一人下的手。

    如果說西門堯是殺害「無我大師」和「了悟」的兇手,他便不會如此死法,「無我」臨死遺言西門是什麼意思?真正的兇手該是誰?如果西門堯之死,也是滅口,這內情就簡直是無法想像了。

    「鬼叫化」說西門堯功力極高,那兇手的武功豈非更加不可思議?想不到的意外,使武同春惶惑失措,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此次的行動,可說極端秘密,兇手怎又會搶先一步呢?這種情況,足可使一個定力極強的人發狂。

    如果此刻他抓到這詭秘而殘忍的兇手,不把他撕碎,也會把他亂劍分屍不成,是恨,是氣,但找不到發洩的對象,的確相當痛苦。

    「站住!」暴喝傳來,是「鬼叫化」的聲音。

    武同春連意念都不曾轉,便衝出石屋,一看,不見人影,暴喝聲分明在屋外不遠,怎會不見人?側方花樹間人影一閃。

    武同春本能地彈身電撲,人影疾速圖逃,武同春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截在對方頭裡,赫然是一個老秀才裝束的人,頷下無須,看起來很怪。

    一聲龍吟,賽雪欺霜的長劍出了鞘。

    老秀才驚聲道:「冷面客!」

    武同春下意識地一震,對方竟然一口叫出他的外號,而他對他卻一無所知,但胸中那股憤毒之氣,卻昇華到了極致,一挫牙,冰聲道:「朋友先報個名號?」

    老秀才目珠連轉,慄聲道:「此間主人是你殺的?」

    這叫倒打一章,武同春一室,道:「你說什麼?」

    「人是不是你殺的?」

    「少跟本人來這一套,先報來歷?」

    「你仔細認認看!」

    武同春又是一愕,細加審視,這面孔的確並不陌生,但想不起對方是誰,在何處見過,搖搖頭道:「在下想不起來,朋友自己報名吧!」

    老秀才抓下方中,露出了一個方頭。

    武同春驚叫道:「你……感應寺的『了緣』和尚?」

    出家人改了俗家裝束,到此何為?意圖何在?「了緣」眸中厲芒連閃,道:「不錯,正是貧僧。」

    「到此何為?」

    「追兇。」

    「追兇?……怎會追到此地來?」

    「冷面施主,這得請你解釋一下……」

    「什麼意思?」

    「到你敝寺,『了悟』方丈被害,到了此地,西問老施主又遭不幸,這不是巧合,你總有個解釋的,是麼?」

    一肚子的怒火憤焰,變成了滿頭玄霧,武同春哭笑不得,他本以為發現了兇手,卻反而被指為殺人者,這從何說起?」

    努力一定神,道:「在下先聽大師解釋。」

    「貧僧說過是追兇。」

    「死者是兇手?」

    「不,死者是先師『無我』的方外至交,由於先師與先師兄『了悟』先後遭害,所以貧僧特地化裝趕來,想向西門前輩請教一下,先師生前是否結有仇家,想不到……阿彌陀佛,現在聽施主的說法了。」

    武同春一時之間竟說不上話來,這事太離奇了,「了緣」和尚交待的話,情在理中,心念數轉之後,道:「大師認得『鬼叫化』前輩麼?」

    「當然!」

    「是他提供線索,所以來此地查詢。」

    「這麼說……施主不是兇手?」

    「不是!」

    「這就怪了……」

    武同春忽然覺得不對,剛才自己是聽到「老叫化」的喝叫才出來的,不見「老叫化」的影子,卻碰上這和尚,是「老叫化 」不願現身麼?心念之中,聲音一寒,道:「剛才出聲喝阻大師的是誰?」

    「了緣」和尚驚詫地道:「怎麼?不是施主一路的?」

    「大師沒看到人?」

    「看見人影追逐,不知是誰,大概追出谷外去了。」

    武同春大愕,脫口道:「那才是真正的兇手!」話聲未落,身形已經彈起,閃電般朝谷口方向射去,疾女口星火。

    一條人影,橫裡截出。

    武同春急剎身形,一看,是「鬼叫化」,不由驚聲道:「是您老,怎麼回事?」

    「鬼叫化」氣咻咻地道:「追人,追丟了!」

    「那就是殺人兇手?」

    「準沒錯,你進石屋,對方出谷,我發現了便追。」

    「以您老的身法,竟會讓對方……」

    「我發現追我時, 對方是在十丈之外,這段距離如果身法伯仲的話,是追不上的,而且這一路隨處都可以隱身。」

    「這麼說,沒看清對方的生形相貌?」

    「沒有。」

    「對了,谷裡還有一個人……」

    「什麼樣的人?」

    「感應寺的『了緣』和尚。」

    「鬼叫化」一怔神,道:「他來此地做什麼?」

    「說是來探詢兩次兇殺的線索。」

    「 不對!」

    「不對?」

    「快!別讓他溜了!」

    說完,飛身向谷裡掠去,捷逾鬼魅。

    武同春怔了怔,也跟著回頭反奔,到了石屋外的現場,只見「鬼叫化」木立著,沒有了「了緣」的影子,不由脫口道:「人呢?」

    「鬼叫化」道:「他不走等死麼?」

    武同春茫然不解地道:「您老……在說什麼?」

    「鬼叫化」恨恨地道:「我說『了緣』那賊禿是與兇手一路的。」

    陡然一震,武同春粟聲道:「他是兇手一路的?」

    「鬼叫化」長長吐了口氣,道:「老弟,你的江湖閱歷還不夠,對情況的判斷反應不夠快,事情很明顯,對方是先我們而到,你進人石屋,『了緣』井沒現身,這當中便有蹊蹺,等到老要飯的出聲追人,你才發現他,同時,以循去那人的身手而論,可能在你我之上,如果『了緣』不是對方一路,他不會留活口……」

    武同春圓睜星目道:「『了緣』居然敢先就師,後拭掌門師兄?」

    「鬼叫化」道:「這當然是有其必然原因的。你再想,你到感應寺求見『了悟』寺裡僧眾還沒發覺方丈被害,到通稟時才發現,『了緣』是「了悟』的師弟,要下手或由兇手下手,最便當不過。」

    「可是……『無我大師』說西門……」

    「這是個可怕的謎,也是聖增一門的劫難。」

    「我們進來,不見『了緣』出去?」

    「這四周哪裡都可以脫身,只要有機會。」

    武同春皎牙頓足道:「早想到這一點,在下說什麼也不放他走脫。」

    「現在說這話已經遲了。」

    「我們可以去……」

    「晚了,陰謀敗露,他不會再回感應寺了。」

    「嗨!真是……依您老判斷,這公案會不會與無雙堡主的死有關?」

    「很難說,也許有關連,也許根本風馬牛不相及。」

    「現在該怎麼辦?」

    「追查到底!」

    「先到石屋裡看看……」

    「走!進去!」

    進到石屋暗間一看,武同春不由驚叫出聲,床上空空如也,根本沒有西門堯的屍體,死人當然不會走路……「鬼叫化」怪叫道:「我們又栽了!」

    武同春激動地道:「人……分明是冷僵了,在下探查過,這……」

    「鬼叫化」道:「假死,西門堯定然練成了『龜息大法』才能裝死。」

    「龜息大法?」

    「不錯,一門武林失傳的奇功。」

    「可是……在下聞聲追出時,他仍躺在床上,那被追的……」

    「當然是另外一個人。」

    「這麼說,『無我大師』臨死遺言沒錯,兇手仍是西門堯?」

    「不錯!」

    武同春窒了片刻,道:「在下有點想不通……」

    「什麼想不通?」

    「西門堯為什麼要裝死,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不,只能說因應情況。」

    「怎麼個說法?」

    「你到感應寺的時候,有沒有提到老叫化?」

    「有。」

    「這就對了!」

    「對什麼……」

    「對方知道東窗事發,想布這疑陣,掩飾過去,同時也絕我們的念頭,不巧的是我們發現了另外兩個人,所以對方的原計劃告吹。」

    「在下仍然想不透。」

    「還有什麼問題?」

    「以循走那個人的身手。再加上西門堯,為什麼不用武力解決,一了百了,還留下孤狸尾巴?」

    「只有一個解釋,對方還不到公開露面的時候。也許有某種顧慮!」

    話鋒一頓,像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急聲道:「快!我們到谷外附近搜搜看,如老要飯的所料不差,『了緣』和尚可能沒命了。」

    「了緣」和尚敗露了身份,被殺滅口是意料中事,武同春聞言之下,立即出石屋朝谷口方向電馳而去。

    剛到谷口,遠遠聽到「鬼叫化」的聲音道:「到這邊來!」

    武同春由衷地佩服「鬼叫化」的身法,兩人同時行動,他卻先自己而到,當下忙循聲奔了去。

    箭外之地,「了緣」和尚斜倚在一方山石上,旁邊站著「鬼叫化」。

    果然不出「鬼叫化」所料,「了緣」和尚真的被殺滅口。武同春為之頭皮發炸,是西門堯親自下的手,還是另一同路人?「鬼叫化」鐵青著臉道:「他死是罪有應得,不過對方的心腸未免太狠毒了!」

    武同春上前檢視了一下,道:「同一手法,殺人無痕,是西門堯下的手麼?」

    「鬼叫化」搖搖頭,道:「無從確定!」

    武同春沉重地道:「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

    「鬼叫化」道:「必有原因,而且是很重大的原因,不然不會殺自己人滅口。」話鋒一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在地上猛一敲竹杖,喃喃地道:「準是如此沒錯,怎麼早沒想到呢?哼!我老要飯的豁出老命也要追根究底,以慰老友在天之靈。」

    武同春脫口道:「您老想到什麼?」

    「鬼叫化」似有什麼難言之隱,好半晌才道:「要飯的只是一種猜測,在事實真相未明之前,不便相告,這點請老弟見諒。目前情況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即將來臨的可以想見,你老弟如果不願趟這場渾水,現在退出,為時不晚,反正你有雙重身份!」

    武同春陷人苦思,這必須有所抉擇,惹上身便脫不了,心想:「自己的武功能更上層樓,歸因於『無我大師』遺贈的『玄黃經』,大師遭了不測,自己難道不該為他追的緝仇?

    再說,這件事也可能關係到父親的死因,能袖手麼?……」

    心念之中,冷沉地道:「在下不想退出,反正已經趟進渾水了。」

    「鬼叫化」挑眉道:「老弟打定主意了?」

    武同春以斷然的口吻道:「決定了!」

    「鬼叫化」點點頭,略顯振奮地道:「好,既然如此,老弟目前注意兩件事,第一、請傳話與武同春,說老叫化有重要事跟他商量……」

    武同春大為激動,他幾乎想抖出身份,但轉念一想又止住了。

    「鬼叫化」接下去又道:「第二、老弟已經見過西門堯的廬山真面目,盡力注意查探他的行蹤,同時留心一切可疑的事物,能查出他的同路人更好。」

    武同春點點頭道:「好,在下盡力去辦!」

    「鬼叫化」道:「我們現在分手,有事時我會找你連絡,去吧!」

    別了「鬼叫化」,武同春動身離山。

    他的心情變得很複雜,本來,他是打算了斷許中和的事後,便退出江湖,想不到情況的演變完全出乎想像之外。

    許中和無事受累,妻子吳凝碧含慢而歿,女兒遺珠神秘失蹤,現在又加上父親死因不明的公案,還有「無我大師」這檔子事,他已深深陷人,無法置身事外,嚴格的說,他負債太多。

    奔了一程,山口在望,他突然想到了江姥姥,她是三代管家,當年父親之死,她應該多少知道一些,「了語」已經遇害,她是唯一線索了。

    於是,他決定回山在見江姥姥,詳細問問當年情況。

    日落時分。

    武同春來到山外一個小鎮,飢火中燒,迫不及待地進入第一眼所見的飯館,要了些現成的酒菜,吃喝起來。

    筷不停揮,飢火壓了下去。

    無意間抬眼外望,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大震。

    只見一個身材高大,長相威武的長髯灰袍老者,站在進門處,目光在座間腔巡,似乎想找個合適的座位。

    這老者並不陌生,正是使雙怪「九尺二」望影而逃的人。

    此刻,燈火初燃,正是食客趕晚飯的時候,座頭全被佔住了,只武同春單獨佔了一張大方桌。

    灰袍老者的目光,掃到了武同春,四目交接,武同春趕緊低下頭去,對方的目芒像是帶了刺,看了很不舒服。

    小二走近桌邊,哈了哈腰,難下笑臉道:「公子,這桌子還空著一半,能不能委屈一下讓那位客官共桌。」

    武同春點點頭道:「當然可以,反正吃了上路。」

    小二謝了一聲,把那灰袍老者引過來安頓坐下,布了杯筷,老者點了酒菜,小二自去張羅。

    武同春心裡很不自在,想會帳離去。

    但想了想後,又息了去念,他想摸摸對方的來路,由於此地近山,山中剛發生過大事,這老者來得突兀,說不定……老者先開了口,以低沉但卻震耳的聲音道:「對不起,使少俠不便。」

    對方禮數周到,武同春不能沒有風度,在原位欠身道:「哪裡話,這有何妨,閣下太多禮了!」

    話倒是很謙和,可惜戴了面具,表情呆滯而陰冷,給人極不愉快的感覺。

    小二端上酒菜,替老者斟了杯酒,然後退開。

    灰袍老者舉杯道:「陌路萍蹤,能共桌而飲,在江湖浪跡的人來說,也是件快事。來,老夫敬少俠一杯!」

    說完,一飲而盡。

    武同春舉杯照干,道:「在下敬閣下!」

    灰袍老者手撫拂胸長髯,道:「少俠如何稱呼?」不怒而威。

    武同春道:「在下『冷面容』,請指教!」

    灰袍老者徐徐地道:「老夫一向破人稱為灰衣人。」

    雙方都在隨口敷衍,不通名,不道姓,這一來,似乎沒話好說了,各自吃喝。武同春認得灰衣人,僅只於一面之識,而灰衣人卻認不出武同春,因為上次匆匆一面,武同春的身份是「鬼臉客」。

    一陣叫賣聲傳來:「瓜子、麻花、落花生羅!」

    武同春下意識地抬頭望去,只見一個青布包頭的半百婦人,手挽籃子,穿行在酒座間,那形貌似曾相識,不由心中一動,目光再也收不回來。

    小二上前推了那婦人一把,粗聲粗氣地道:「喂!你這女人怎麼不識相?告訴你沒人吃你的瓜子花生,鬼喊鬼叫地使客人心煩,走!走,別處去賣吧!」

    婦人賠著笑臉道:「小二哥,行行好,又不礙你們的生意,不是為了三餐,誰喜歡拋頭露臉。」

    小二撇嘴,道:「別來這一套,什麼拋頭露臉,難道你還出身名門?」

    婦人苦著臉道:「小二哥,要不是我命苦,兒子有你這般大了……」

    小二臉一紅,大聲道:「你走是不走?」

    客人中,有人開了口:「小二,婦道人家,苦哈哈的求點蠅頭小利,又不礙你的事,凶巴巴地幹什麼?」

    一人開了口,好幾個人跟著附和,都派小二的不是。

    小二看看大家,尷尬地走開了。

    「瓜子、麻花、落花生羅!」婦人轉到了武同春桌邊。

    武同春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全身的肌肉抽緊了,眼也直了,這婦人,赫然就是為了救他而自毀店房的方大娘。

    他不由虎地站起身來,口一張,立即警覺不妥,忙又把話嚥了回去。

    方大娘倒是吃了一驚,她當然認不出武同春。

    武同春自知失態,所幸面具遮臉,別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灰衣人淡然道:「少俠怎麼了?」

    武同春情急智生,目光向店門外連掃,然後坐下道:「是個熟朋友,一晃便過去了!」

    說完,摸出塊碎銀道:「這位大娘,隨便抓些佐酒!」

    武同春口裡說,心裡如刀在扎,如果不是為了他,方大娘不會落到這種地步,這份恩情如何補報呢?方大娘望著那塊銀子道:「公子,小婦人沒得找!」

    武同春難過得幾乎想哭出來,強忍著道:「不必找,多的算……送你吧!」

    方大娘搖搖頭道:「這怎麼成,這塊銀子少說也可以買上五籃。」

    武同春吁口氣道:「隨便抓些,別的不必說了!」

    灰衣人插口道:「人家既然好心賞你,就別推三阻四了!」

    方大娘惶恐地望了武同春一眼,彎彎腰道:「謝公子,小婦人就愧領了!」說完,把瓜子花生大把往桌上抓。

    武同春忙伸手止住道:「夠了!吃不了這麼多!」

    方大娘住了手,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武同春忍住滿腹的酸楚,故意找話問道:「看這位大娘不像貧寒出身,為什麼你會落得這麼……」

    方大娘歎了口氣,道:「謝公子好心。小婦人是一方面借此謀生,一方面尋找失蹤的兒子!」

    武同春一愕,據他所知,方大娘丈夫早死,根本沒兒女,脫口道:「尋找失蹤的兒子?」

    心裡在想:「方大娘是會武的,方家老店雖然燒了,但總會帶出些細軟,怎會落到叫賣零食呢?其中必有緣故。」

    方大娘泫然欲泣地道:「小婦人就這麼條命根子,不管怎樣,總要找到他「令郎多大年紀?」

    「二十六七了。」

    「噢!這麼說……已經是大人了,怎會失蹤呢?」

    「他頭腦有些不大靈光,不能照顧自己。」

    「哦!但願吉人天相。」

    「希望能托公子的福!」

    方大娘說完,千恩萬謝地出門去了。

    武同春心裡打了一個結,再無心吃喝了,本來想探探灰衣人來路的念頭也打消了,放塊銀子在桌上,向灰衣人道了聲:「失陪!」匆匆出門而去。

    燈影中,方大娘蹣珊的身影,已到了大街的另一邊,當下遙遙尾隨下去。突地,他發覺有三個人走在自己頭裡,其中一個瘦長的黑社人,特別扎眼,另兩個是勁裝武士,那瘦長人十分眼熟。

    三個人在交談「是那婆娘沒錯!」

    「不能放她走脫。」

    「到沒人的地方再下手。」

    「要活的,從她身上追人。」

    「……………」

    武同春立時醒悟,這瘦長人正是「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他們的目的物是方大娘,這可巧,正好被自己撞上。

    蝗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是個很詭秘的情況。

    奇怪的是方大娘竟一直出鎮,順著大路走,她是沒發覺,還是故作不知,別有打算?大黑,路上不見別的行人。

    武同春遠遠跟著,靜待情況發展。

    「站住!」一聲暴喝,司馬一天與兩名武士圍了上去。

    方大娘全身一震,驚叫一聲,竹籃落地,瓜子花生撒了一地。

    司馬一夫陰陰一笑道:「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方大娘顫抖地道:「小婦人靠賣零食為生,又沒錢……」

    司馬一夫獰聲道:「別裝蒜了,你是三元鎮方家老店的店主方大娘,沒錯吧?」

    方大娘打了一個哆嗦,顫聲道:「小婦人並不否認,可是店遭火焚,家業全毀,總得想法子活下去呀!」

    「嘿嘿!店是你自己燒的。」

    「這……這從何說起?」

    「你為了包庇那叫武同春的小子,抗拒『天地符』,這是公然與本會作對。姓武的小子值得你毀家救助,原因定然不簡單。那小子失蹤了一年多,你當能說出他的下落,咱們乾脆些,怎麼樣?」

    「小婦人……一句也聽不懂。」

    「念你是婦道人家,才對你特別客氣,別想左了。」

    「可是……小婦人根本不知道呀!」

    「不見棺材不掉淚麼?」

    「這……這……」

    司馬一夫揮手道:「抓回去!」

    兩名武士鉗形迫上,伸手便抓。

    方大娘閃身避開,態度大變,寒聲道:「司馬一夫,你究竟是什麼意圖?」

    司馬一夫道:「從你身上著落出那姓武的。」

    兩個武士出手落了空,各各冷哼了一聲,折轉身,發單便攻。「天地會」的武士,身手都相當不俗,聯手夾擊之下,攻勢仍十分驚人。

    方大娘身形滴溜溜一轉,又脫出圈予以外,彈身便走……司馬一夫冷喝一聲:「想走麼?」

    長長的身影一閃截在頭裡,一抖手中竹節鞭,陰聲又道:「你可是自找苦頭!」刷地就是一鞭。

    方大娘錯步疾閃,反拍一掌,司馬王夫被震得倒退了一個大步。

    武同春暗中稱奇,想不到方大娘竟有這高的身手。

    兩名武士劍已掣在手中。

    司馬一夫怒哼一聲,一振臂、幻起漫空攝影,罩向方大娘,身為天地會巡監,身手當然是驚人的。

    在一年之前,武同春就曾被他打得吐血。

    方大娘在靈蛇般的鞭影中,蝴蝶穿花般躲閃飛旋。

    兩名武士加人戰圈,乘虛蹈隙,揮劍助攻。

    方大娘頓時險象環生。

    武同春實在按捺不住了,他不能眼看著方大娘受傷,幽靈般飄身人場,揚手就是一記劈空掌。

    悶哼與驚叫齊傳,兩名武士被震得直撲丈外。

    司馬一夫住了手,目芒一閃,獰聲道:「好小子,你是找死麼?」

    方大娘退開兩步,望著武同春道:「少俠救命!」

    兩名武士翻身站起,又迫上前。

    司馬一夫陰聲道:「報上來路?」

    「冷面客。」

    「你知道本座是誰?」

    「『天地會』爪牙司馬一夫。」

    「好哇!你小子死定了!」

    呼的就是一鞭,兜頭砸向武同春。

    武同春冷笑一聲,身形微側,反手一撈,竟然抓住鞭梢。

    兩名武士驚叫出聲。

    司馬一夫駭然大震,這名不見經傳的冷面人,竟然能撈住他八成真力下去的鞭梢,這份身手,委實太驚人了。

    武同春緊握鞭梢,寒聲道:「司馬一夫,在下看不慣欺孤凌弱。」

    司馬一大振臂收鞭,但奪不回去,對方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兩名武士振劍朝武同春身後疾襲。

    方大娘片言不發,旋身出掌,迎向兩名武士,悶哼再傳,兩名武士身形踉蹌,直往後退去。

    司馬一夫厲聲道:「你們是一路的?」

    武同春冷冰冰的道:「不相干,路見不平而已。」

    「你敢跟本會作對?」

    「談不上敢不敢!」

    「眼前你就要後悔。」

    司馬一夫試著再次奪鞭,仍無法得逞。

    武同春轉頭向方大娘道:「這位大娘,你快走!」

    方大娘略一猶豫,道:「小婦人記住少俠這份人情。」

    身形一動…驀在此刻,一個震耳的聲音道:「不許動!」人隨聲現,是一個偉岸的老者。

    兩名武士趕緊躬身為禮,齊聲道:「參見太上!」

    武同春心頭大震,這老者赫然是「天地會」的太上護法,一年前,武同春曾被老老一掌震飛,幸得紫衣少女所贈的彩玉牌,得以脫出魔掌。

    偉岸老者電炬似的目蒼一閃,道:「放手!」

    武同春心念電似一轉,大聲道:「大娘,你不走還等什麼?」

    偉岸老者以震耳的聲音道:「誰說她可以走?」

    武同春沉聲道:「在下說的。」

    偉岸老者沉雷般怒哼了一聲。

    司馬一夫竹節鞭被人抓住奪不回去,急怒交加,臉孔扭曲得變了形。

    方大娘彈身飛掠……偉岸老者飛身凌空疾抓……武同春倏地鬆開了手,身形射起,凌空發掌,猛襲偉岸老者,掌風傳出空爆,雙雙落回地面。

    方大娘已然消失在夜幕中。

    司馬一夫氣極欲狂,揚鞭電擊武同春。

    白光暴起,淒哼乍傳。司馬一夫退得與撲擊一樣快。

    到了兩丈之外,胸前見了紅。

    武同春霜刃橫胸,兀立如山,從拔劍到傷人,只那麼一瞬,快得肉眼難辨,這一手,使得偉岸老者心頭泛寒。

    司馬一大栗呼道:「他是『鬼臉客』的同路人!」

    他以為從兵刃已判出對方的來路,卻做夢也不會想到「冷面客」、「鬼臉客」、武同春是三而一的一個人。

    偉岸老者道:「就是傷左護法那醜小子?」

    司馬一夫道:「不錯,他倆的兵刃完全一樣,這小子自稱『冷面客』。」

    偉岸老者怒哼了一聲,冷電似的目芒,直照在武同春的面上,獰聲道:「老夫撕了你!」殘狠之態,令人不寒而慄。

    武同春知道碰上了勁敵,一絲也不敢托大,靜氣宇神,把全部精力,貫注劍身,蓄勢以待。

    奪年之前,武同春連對方的一掌都接不下。

    偉岸老者雙掌平提,但並不立即出手。

    氣勢,是無形的東西,強弱只能感受到,但在超級高手的眼中,卻幾乎是有形之物,從氣勢,可以預估敵我勝負的成數,當然,這是限於功力已到達某一限度的特級手而言,一般的高手談不上。

    雙方僵持著,形成膠著狀態,這表示雙方功力懸殊不大,在沒有制勝的把握之前,誰也不願意貿然出手。

    武同春無所謂,他沒有名位的顧慮。

    偉岸老者不同,他是堂堂「天地會」的太上護法,如果萬一鎩羽在一個無名的小子手下,這個人實在丟不起。

    他在轉念:「當今武林,誰能調教出這等好手,尤其年紀只有他三分之一,照武學常軌是不可能的事。」

    內力充盈如霜似雪的劍身泛出冷華,這種劍刃,也是武林罕見的,因為一般劍刃,都是白裡泛青,極少見純然泛白。

    足足盞茶工夫,雙方仍不言不動。

    人,僵化了。

    空氣,凍結了!

    司馬一夫也跟著發木,但自忖說什麼也不是「冷面客」的對手,但心中那股氣是平不了的,因為他已經栽了。

    僵持,仍然是有限度的,不能永遠僵下去。

    不論生死勝敗,問題得要由實際行動來解決,雙方都存同一心思。

    厲喝,打破了環寂空氣,看不出是誰先出手,也許是同時。

    但只是一瞬,驚心動魄的一瞬,場面又呈靜止,旁觀者根本分不出招式,也看不出所以然,唯一改變的,是雙方的立足點,已不是原來的位肖,變換了角度,可是距離仍是六尺之間,恰是出手的最佳間隔。

    功力相持的特級高手過招,勝負決於須臾之間,至多三招兩式,當然,如果要生死互見又當別論。

    又回復僵持之局,鹿死誰手無法逆料。

    可怕的死寂!

    目前這種情況的產生,是由於雙方勢均力敵,如果有第三者介人,打破均勢,情況便立即改觀。

    武同春早已考慮到這一點,只要司馬一夫出手,他必處於劣勢。

    司馬一夫當然也明白這一點,他之所以遲遲不出手,是為了太上護法的今名,只要偉岸老者有所暗示,他立即會介人。

    要發生的,終是會發生的。

    偉岸老者目光朝司馬一夫閃動了一下。

    司馬一夫等這機會已經太久了,一見暗號,立即欺身上步,竹節鋼鞭挾奔雷駭電之勢,從側方劈向武同春,偉岸老者掌力登出,勢可撼山。

    武同春已防到這一著,心裡早有打算,身形閃電般旋開,手中劍以十二成功力劃向司馬一夫。

    掌風,金鐵碰擊,慘哼,悶哼同時傳出,但也只是一瞬便趨靜止。

    司馬一夫跌坐丈外,胸前血花怒放。

    武同春問身雖快,但仍不能完全避過偉岸老者的掌力,因為距離太近,倒退了四五步,氣翻血湧。

    場面靜止的時間極短。

    「呀!」厲吼聲中,偉岸老者再次發掌,勁道之強,足可碎碑襲石。

    武同春情急之下,施展出「玄黃經」所載的絕技殺著,劍尖前指,一縷劍氣自劍尖逼出,穿透掌風射向對方。

    悶哼齊傳,武同春倒撞了丈許,幾乎栽了下去,偉岸老者左臂下垂,血不斷下滲,濕了衣袖,是被劍氣射穿的。

    兩名武士見機可乘,雙雙揮劍進擊。

    白光乍閃,慘號立傳。兩名武士栽了下去。

    武同春硬吞下湧到喉頭的逆血,手中劍仍橫著,但雙目己視物不清,如果不是一股強烈的意志支持,他早已倒下去了。

    可怕的場面持續著。

    偉岸老者自點穴道止了血,開始挪步。

    司馬一夫也掙扎著站起來,揚鞭前欺。

    武同春知道再難擋對方聯手一擊……危機千鈞一髮。

    就在此刻,一個尖叫聲陡然傳來:「同春!」

    武同春心頭一震,人清醒了許多。

    由於這一聲尖叫,阻止了偉岸老者與司馬一夫前迫之勢,一條纖巧人影,掠到武同春身邊,又驚呼道:「你不是……」

    來的,赫然是武同春的續絃妻子華錦芳。

    武同春如觸電般全身起了震顫,但他眼前不能承認身份,靈機一動,道:「你是武大嫂華錦芳?」

    華錦芳驚震莫名退了一大步,粟聲道:「你……你是誰?」

    武同春咬牙道:「同奏冗的好友,『冷面客』!」

    華錦芳激動萬分的道:「你手中的劍……」

    武同春道:「以後再向大嫂解釋。」

    「你……受了傷?」

    「是的,不重。」

    「他們……」

    「『天地會』的高手。」

    司馬一夫大聲道:「她是武同春的妻子!」

    偉岸老考沉聲道:「那太好了!」

    話聲中,兩人再次前欺。

    華錦芳仗劍與武同春隔三步並立。

    場面再起高潮,危機仍然未滅。

    場中突然多了一條人影,來的太快,無聲無息,像是本來就在場中,偉岸老者與司馬一夫脫口驚咦,止住腳步。

    武同春一眼便認出,來的是在酒店分手的灰衣人。

    灰衣人目光如炬,直照在華錦芳面上,沉聲道:「你……叫華錦芳?」

    武同春與華錦芳同感一怔,奇怪灰衣人會有此一問。

    華錦芳期期地道:「不錯,閣下是……」

    「灰衣人。」

    「灰衣人?」

    「唔!你是武同春的妻子?」

    「這……「到底是不是?」

    「是的。」

    灰衣人目光連問,十分詭異,突地轉向偉岸老者與司馬一夫道:「兩位請便!」

    偉岸老者與司馬一夫互望了一眼,果然轉身離去,這使武同春駭異不已,這灰衣人到底是什麼來路,竟能使兩個魔頭唯命是從?對了,連「九尺二」那等怪物都聞聲而遁,這灰衣人定然是不可一他的人物,但他為什麼要問華錦芳的來歷呢?武同春收了劍,茫然望著灰衣人。

    灰衣人深望了華錦芳片刻,轉向武同春道:「你並非『冷面客』。」

    大吃一驚,武同春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道:「閣下什麼意思?」

    灰衣人一字一頓地說道:「老夫說你不是『冷面客』,江湖中沒有什麼『冷面客』。」

    語氣十分肯定。

    武同春努力一定神,道:「閣下根據什麼這樣說?」

    灰衣人打了個哈哈道:「別忘了我們在鎮上曾經共桌而飲,你戴的面具。製作固屬精巧,等閒人看不出來,但你我在燈光下相對,咫尺之隔,再冷漠的人.臉上總有表情,而你沒有,所以老夫認定你是戴了人皮面具。」

    一席話說得武同春啞口無言,實在無法反駁,也無法否認……

    華錦芳狐疑地接口道:「我原先看你的背影,很像外子武同春,你又用他的劍,所以才認錯了人,如果不是你聲音有異,我真以為……」

    武同春痛在心裡,暗暗一咬牙,強笑道:「大嫂以為小弟是武大哥?」

    「我是有這種想法,你說……是外子的好友?」

    「是的。」

    「兵刃是武人的第二生命,怎會在你手裡?」

    「這……說來話長,容小弟以後慢慢奉告。」

    「我現在就要知道,他已經一年沒有音訊了!」

    灰衣人冷冷地道:「少俠除下面具如何?」

    武同春慄聲道:「閣下何必強人所難!」

    灰衣人道:「你應該證明一下你真正的身份。」

    「無此必要。」

    「非常必要。」

    「憑什麼?」

    「因為老夫……」

    「怎麼樣?」

    「老夫懷疑你就是武同春本人,易容,故意改變聲音。」

    武同春再退一步。

    華錦方目甚大盛,向前一迫,激聲道:「是該證明一下。」

    武同春心在滴血,那張鬼臉,實在見不得人,顫抖著聲音道:「小弟蒙面,有不得已的苦衷,大嫂……不要相逼。」

    華錦芳斷然道:「不,我堅持。」

    「大嫂不怕傷害到別人的自尊?」

    「顧不得這許多了!」

    「何苦如此?」

    「我一定要證明。」

    「當著外人的面?」

    灰衣人立即接話道:「少俠的意思……指老夫是外人?」

    武同春硬起頭皮道:「是的。」

    沉宏地一笑,灰衣人道:「其實……。老夫不能算是外人,不然,剛才就不會冒與『天地會』結仇之險為你解危。」

    武同春瞪大了眼道:「那閣下是……』灰衣人神秘地道:「上一代的淵源,老夫為了某種顧慮,不便提起。」

    武同春大為惶惑,根本無法想像灰衣人是什麼來頭,但有一點可以認定,對方的功力深不可測,灰衣人三個字,當然不會是他的真正名號,軒逼此處,看來不現原形不成,單妻子華錦芳就不會放過,當下咬牙輕輕揭落面具。

    「呀!」驚叫一聲,華錦芳連退數步,駭震之情,難於言表。

    武同春的心,再一次被殘酷的現實撕碎,自己己不是原來的自己,是個見不得人的怪物,像這樣,能再與妻兒生活下去麼?還有人妻凝碧,可以說是自己殺害的,這份罪惡,百死莫屬,於是,他的觀念又起了激烈的變化。

    他咬咬牙道:「兩位滿意了麼?」他因墜谷重傷,喉頭受損,聲音自然改變,與原來的地,沒半點相似之處。

    灰衣人眸放奇光,冷沉地道:「你是出道沒多久的『鬼臉客』?」

    武同春緩緩戴回面具,道:「在下現在叫『冷面客』。」

    華錦芳不自然地道:「現在聽你解釋!」

    武同春為難至極,華錦芳認得這口劍,如何自圓其說呢?心念數轉之後,還是用以前他編造的說詞道:「武大哥在大洪山,被一個不知來歷的人擊成重傷……」

    華錦芳驚叫道:「重傷?」

    「是的,他重托小弟替他前去探視家人,同時,代他辦一件大事,所以把劍交與小弟,他是怕……」

    「怕什麼?」

    「怕重傷不治。

    「他……他傷得這麼重?」

    「是很重,不過……吉人自有天相,大嫂不要太難過。」

    淚水滾落,華錦芳哀聲道:「大洪山什麼地方?」

    武同春硬著心腸道:「一座孤峰之下,但,……那已是將近一年的事了!」

    華錦芳哭出聲來道:「一年,……如果他沒死,該回家了,他……定是凶多吉少……」

    「那倒不一定。」

    「你……沒回山去找他?」

    「在下說過替他辦事!」

    「辦什麼事?」

    「在下答應代他守秘密。」

    「連我也不告訴?」

    「這……請大嫂原諒,等事情辦完了之後.如果武大哥仍然沒有消息,在下會奉告。」

    頓了頓,又道:「在下不久前曾經到過府上,碰見老管家江姥姥,得悉遺珠失蹤,大嫂已出江湖……」

    灰衣人插口道:「遺珠是誰?」

    武同春道:「武同春的獨生女,八歲。」

    華錦芳道:「是他前妻留下的女兒。」聽口吻,她對遺珠仍無愛意。

    武同春內心一陣刺痛。

    灰衣人似乎很吃驚地道:「他還有前妻?」

    武同春忙阻止道:「武大嫂,我們先莫談家事。」

    華錦芳帶著哭聲道:「告訴我地方,我……要去找他。」

    武同春道:「可能找不到,他……曾經說過,如果幸而不死,他要親自了斷一樁心願,在未了斷之前,他不想見任何人。」

    華錦芳咬著牙道:「我……該怎麼辦?」

    武同春道:「大嫂最好回家,說不定武大哥已經回去了!」

    「你……貴姓?」

    「在下沒有姓名,因為……是個孤兒!」

    「那我如何稱呼你!」

    「就……叫我兄弟吧!」謊言欺騙妻子,內心的痛苦,非筆墨所能形容,但,他是出於無奈。

    灰衣人聲音突然變得很冷,目芒一問道:「你說的全是實話?」

    「半字不假。」

    「似乎不近人性!」

    「閣下在門口供麼!」

    「老夫是要明白真相。」

    「在下能說的全說了!」

    「看少俠的身手,在當今武林年輕一代中,恐怕已經沒有第二人,能告訴老夫師出何門麼?」

    「這個……請原諒在下方命!」說完,轉向華錦芳說道:「武大嫂,可有遺珠的消息麼?」

    他有意要岔開灰衣人的盤潔,他明知道華錦芳不會關切遺珠的下落,這應該怪自己,因為當年他認為髮妻凝碧不貞,遺珠是孽種,他厭惡她,連帶華錦芳也有了同樣的觀念,現在事已澄清,但他無法說明,只有痛在心裡。

    灰衣人卻不放鬆,緊迫著道:「如果武同春真的不幸遇害,少俠是第一個嫌疑人物,少俠不反對別人有這種想法吧?」

    武同春一愕道:「當然不反對。」

    灰衣人道:「那就該有個明確的交代。」

    武同春吁口氣道:「在下已交代過了。」

    灰衣人道:「不夠真確。武土慣例劍不離身,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少俠持有他的兵刃,而且功力又在他之上……」

    話聲中途頓住,觀察武同春的反應。

    華錦芳的雙眸射出厲芒,顯然灰衣人的話提醒了她。

    武同春冷冷地道:「這與閣下何干?」

    灰衣人道:「老夫說過是上一代的淵源。」

    武同春針鋒相對地道:「閣下也沒明白交代來路,是麼?」

    華錦芳接口道:「這件事是有可疑!」目光照定武同春。

    這實在是有口難辯的事,武同春想了想,期期地道:「武大嫂,這件事……最好你能相信。目前,據在下所知,有不少人在找武大哥,而且都是惹不起的人物,你……當然明白小弟的意思。」

    言下之意,武同春是在避仇。

    華錦芳若有所悟,不再開口。

    夫妻見面,猶如陌路,武同春眼淚往肚裡流。

    灰衣人突然轉口向華錦芳道:「武小娘子,老夫提一個人你認識麼?」

    華錦芳道:「誰?」

    灰衣人徐徐地道:「『至上劍客』華容。」

    華錦芳一震,道:「那是先父,閣下……」

    「先父?難道……」

    「是的,先父二十年前客死南荒,那時我還小,沒什麼印象。」

    「噢!令堂呢?」

    「十年前也辭世了。」

    灰衣人目光一黯,道:「啊!難怪……」說了半句,沒了下文。

    華錦芳心頭疑雲頓起,眸光一問道:「難怪什麼?」

    灰衣人沉默片刻,才以異樣聲調道:「坦白說一句,老夫和令先尊是道義之交,數年前曾到府上去拜訪,但已廬合為墟,想不到……夫妻倆全作了古!」言下不勝悲淒之情。

    華錦芳忙福了一福,道:「如此說來,前輩是父執,失禮了!」

    灰衣人歎了口氣道:「賢侄女真是命苦!」

    華錦芳似乎想說什麼,但欲言又止。

    武同春受不了這氣氛,有一種精神崩潰的感覺,暗自一挫牙,道:「大嫂還是請回山在去,小弟想告辭了?」

    灰衣人抬手道:「且慢,老夫還有話問你!」

    武同春冷眼望著對方,心想:「這神秘莫潰的人物,自承是錦芳亡父生前至友,不知是真是假。他一句話就道走了『天地會』太上護法,也曾使『九尺二』望影而逃,記得『鬼叫化』曾警告莫招惹他,看外表他不像是邪門人物,到底是什麼來頭?」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閣下還有什麼指教?」

    灰衣人道:「你說,你跟武同春是至交好友?」

    「是的。」

    「好到什麼程度?」

    「可以換命!」

    「老夫看你所言不實。」

    有苦說不出,對方為什麼要鍥而不捨地追根究底,到底與他何干?實在是狗中耗子,多管閒事。

    武同春疾轉念頭:「『黑紗女』在找自己,白石玉也在找自己,對方似乎也別有居心,這內中有什麼蹊蹺?無雙堡名實俱亡,難道這些詭異的人物,想在自己身上有什麼打算?可是這些情況都發生在一年之前,以往都平安無事,關鍵在何處?」

    目芒閃了一閃,道:「閣下認為在下說謊?」

    「是有這麼點意思!」

    「為什麼?」

    「你與性武的既然是性命之交,他的兵刃在你手上,而你對他的生死下落,漠不關心,這說不通吧?」

    「閣下怎知在下不關心?」

    「很明顯,一年的時間很長,你沒去追究他生死……」

    「在下說過代他辦事。」

    「可是依照常情,不管是多大多重要的事,總得先安頓傷者,沒有拋下傷者於不顧的道理吧?」

    這句話夠厲害,的確在情理上說不過去,很難反駁,無可奈何之下,硬起頭皮道:「閣下如此追根究底,必有原因。」

    口裡在盤算應付之策。

    灰衣人掀髯道:「當然有原因的!」

    武同春道:「很好,閣下先說出原因,在下自會回答閣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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