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人傳 第五卷 第一章 悅來店喜得狐蹤
    街上,夜市正濃,繁燈似錦,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朱昶一付富商巨賈模樣,安步當車,緩步徐行。

    正行之間,忽然發現了四大高手所作的暗號,不禁精神大振,剛剛分手,難道宋伯良他們已有所發現不?

    當下循著暗記,一路行去,逐漸,到了街尾人稀之處,一個老秀士,迎面而至,當頭一揖,道:'老弟,真是幸會,看老弟春風得意,必然鴻圖大展,愚兄我是"百無一用是書生",一生潦倒……'來的,正是紀曉峰。

    朱昶還了一揖,道:'紀兄,多年不見,風采猶昔!''風采!哈哈哈哈,小兄我是窮愁潦倒集一身!''但不知……'

    '蝸居在城外,不知老弟肯賞光否?'

    '那裡話,理當拜望!'

    '不嫌草率的話,便請移玉如何?'

    '好!'

    兩人煞有介事地擺著方步,並肩出城,到了城外,四顧無人,紀曉峰道:'我們到那農舍之後去談!''嗯!'

    到了農舍後竹叢之中,朱昶迫不及待的道:'有發現嗎?'紀曉峰興奮地道:'茶樓酒肆轟傳著一件大事……''什麼大事?'

    '月圓之夕,"斷劍殘人"在城外五里的"江神廟"挑戰"黑堡主人"!'朱昶激動的道:'太好了,對方居然現身了!'紀曉峰沉聲道:'將軍,"斷劍殘人"與"黑堡主人"可說是當今武林不可一世的人物,對方抬出這兩塊招牌,必有深意,須慎防惡毒陰謀,高昀與宋伯良已趕往場查探去了……''距月圓還有幾日?'

    '七日!'

    朱昶一算時日,自己與'紅娘子'約定四十日之內,由大別山回頭,在當陽城會合,這一耽擱下來,時間便十分迫促,只有事完之後緊趕了。

    心念之中,道:'很好,我在城中呆上七日!'紀曉峰頷首道:'將軍最好別移動住處,有事好連絡……''悅來店,不會變動的。'

    '時間已不早了,將軍請回吧。'

    '如此,再見了!'

    朱昶回到旅邸中,思前想後,一夜不曾合眼,他怎麼也想不透冒充自己名的,是何方神聖?目的何在?月圓之夕,在'江神廟'挑戰'黑堡主人',不知'黑堡主人'是真正的本人,還是冒牌貨?

    雞聲三唱,才朦朧睡去,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快近午了。

    梳洗已畢,喚來了酒菜,藉以消磨時間。

    等待,是非常痛苦的一回事,何況七日並不算短。

    他想,如果月圓之夕,來的真是'黑堡主人',這倒是一個絕佳的報仇機會,只怕是全屬子虛,完全是陰謀詭計。

    他暗自慶幸事態發展得快,否則,紀曉峰等一怒回國,便大費周章了,固然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誤會終有澄清之一日,但在誤會未釋之前,師父與段皇爺得悉這些情況,將有什麼樣的反應?

    想到那片王健所留寫著「將軍殺我'的衣襟,兀自心驚不已,對方是在什麼情況下殺了王健呢?以王健的機智,難道真假都分不清楚?何況雙方尚有暗號秘語連絡,真假一辨即知。

    想來冒充者決未悉王健的身份,因為看情形對方未曾向王健迫供,甚至沒有給王健機會,才使王健死了還以為自己下的手。

    以冒充者所行所為,功力相當駭人……

    他所包的這花廳,是在後院正屋與廂房的接合處,兩明兩暗,只一道角門通外院走廊,十分清靜,完全不受其他房客侵擾。

    正在深思冥想之際,角門'咿呀!'一聲開啟,一個人影匆匆走入。

    '客官,驚擾了!'

    '誰?'

    '店家!'

    '什麼事?'

    '呃!……與客官打個商量!'

    '進來吧!'

    一個青衫中年,搴簾而入,他正是店主。

    店主作了一個揖,打了個哈哈,滿面無可奈何的神氣,道:'客官,實在這話小的說不出口,不過……'朱昶冷冷的道:'有話就說吧!'

    '客官挪個地方可好?'

    '什麼,要我換地方?'

    '呃,這……這……西跨院也很清靜,還剩下一明兩暗的廂房。''什麼意思?'

    '因為有堂客想住這花廳……'

    '堂客?'

    '是……是女眷!'

    '女眷不能住跨院嗎?'

    '因為有人要分娩,恐怕不便,所以特別請客官原諒,出門在外也委實……'朱昶不由沉吟起來,既是女眷要分娩,住在大通院裡,的確是不方便,這不算要求,但已與紀曉峰約好,不變動地方,這……。

    想了一會,無可奈何地道:'好,挪吧!'

    店主喜孜孜地一躬到地,道:'敬謝客官與小的方便,請慢慢用酒飯,對方稍候無妨。''嗯!'

    朱昶別無行裝,一個包袱,與一柄裹著的斷劍而已,食畢之後,先在角門及房門作了暗記,然後招呼小二換房。

    這花廳的後窗,緊鄰西跨院,朱昶一個人佔了一明兩暗的整棟廂房。

    就在朱昶移走之後不久,一乘小轎,在僕婢簇擁之下,直抬到角門才放落,一個盛裝貴婦人,低頭進入角門,隨著,角門便告掩上,看那派頭,這婦人定是什麼達官顯宦內眷。

    ※        ※        ※

    第三天,紀曉峰傳來了消息,城內城外,來了無數武林人,有的來歷不明。

    宜城頓成了臥虎藏龍之地。

    第四天、第五天,來的人更多了。

    朱昶守在旅邸中,足不出戶。

    第六天,也就是月圓之夕的前一天,關於那冒充'斷劍殘人'與'黑堡主人'雙方,半點消息也查探不出。

    這情況,使紀曉峰、宋伯良與高昀等三大密探,疑慮又起,他們想,也許事實上真的是朱昶所為,根本沒有人冒充,東窗事發胡亂搪塞而已。

    朱昶本人,當然也是煩躁莫明,因為事態將如何發展,根本無法預測,一個人縱有通天本領,如果墜入陰謀暗算之中,一樣無能為力。

    晚飯時,他喝了幾杯悶酒,乘著晚涼一個人在院中來回踱步,他設想許多情況,盤算著應付之方。

    跨院中,也住進了不少江湖人,但對於朱昶,誰也不會注意,因為他的裝束舉止,完全不像是武林人。

    一個武士,最惹人注意的是眼神,而功力修為到了神儀內蘊之境後,由實返虛,眼神除了較常人清澈之外,別無異樣,朱昶便是如此。

    驀地──

    一個似曾相識的女人聲音,自角院後窗中傳出。

    朱昶心中一動,故意裝作不經心地踱向那扇窗門,聽那聲音,越聽越疑。

    最後,他忍不住湊近窗隙,向內瞄了一眼。

    燈光映照下,現出一個十分窈窕的側影,雲鬢高堆,身著紗衣,浮凸畢現。

    那不是新來的貴婦人嗎?那裡是要分娩的樣子?哼!車、船、店、腳、牙,分明是店家為了討好貴客,故意捏造……

    婦人側影轉為正面。

    朱昶一看之下,連退數步,血脈登時賁張起來。

    這貴婦,赫然正是'花月門主詹四娘'。

    冤家路窄,半點不錯,想不到會在這裡碰到她,這真是天從人願了,今晚,決不能讓她再逃出手去!

    朱昶回到房中,閉門靜坐。

    他想:'武林生佛西門望'與'花月門主詹四娘'是搭檔,狼狽為奸,她既在此西門望會來嗎?如果西門望也來,那可真是老天有眼,大師兄有靈。

    是立即動手,還是等西門望現身?

    如果西門望不來,抑或他為了顧及偽君子身份,不在此處現身,而明晚事了,對方是不會再停留的,豈非坐失良機?

    想到三番兩次,幾乎喪命在這賤女人之手,實在恨不過。

    宰了這鴇子再說!

    這是他最後的決定。

    可是,對方有七八人之眾,如果在店中動手,勢必驚動房客,而近日房客中,差不多全是武林人物,這該如何辦才妥當呢?

    想來想去,想不出解決之道,因為如果驚動了旁人,露了面目極可能便會影響到明晚的大事,難保房客中沒有'黑堡'及'通天教'方面的線眼,自己一出手,等於是叫明瞭身份……

    叩門聲把他從沉思中喚回。

    '誰?'

    '老弟,是愚兄!'

    '哦!紀老哥,請進!'

    朱昶打開房門,紀曉峰抱拳而入。

    雙方坐定之後,朱昶先開口道:'紀老哥有何見教?''沒事!沒事!閒來扯談而已。'說著,哈哈一笑,然後以極低的聲音道:'明晚如果雙方均不露面,我三人準備返國!'言中之意,對朱昶尚未信任,所謂雙方均不露面,表示朱昶已被揭破,秘密明晚可能不敢出頭,如此,便證實王健確是他所殺害的了。

    朱昶沉重地道:'紀兄,三位堅持看法,小弟亦無可奈何,但願此公案能澄清,萬一那冒充者別有圖謀,不肯露面,三位只管請便,小弟無話可說了。''我等也切盼此事能水落石出!'

    '有何發展嗎?'

    '沒有,情況晦澀,雙方均無動靜,只是看熱鬧的倒不少,遠道的仍源源不斷趕來,名頭而論,的確是一件轟動武林的大事。''對方的企圖何在呢?'

    '這就不得而知了!'

    '紀兄可曾發現"武林生佛"的蹤跡,照理……這等大事他必到場的!''沒有!'

    '小弟倒發現了一樣!'

    '什麼?'

    '"花月門主詹四娘"就是與小弟換房的人!''啊!老弟準備行動嗎?'

    '當然,但怕驚動了旁人,影響明晚大事……''盯住她,等過了明晚再動手?'

    '看來……只好如此了!'

    '告辭了!如果情況無變化,我不再來連絡了!''好!'

    紀曉峰把聲音放大,道:'老弟,明日東雲閣的堂會,務必賞光!'朱昶也故意大聲道:'當然!一定!'

    '明天見!'

    '不送了!'

    紀曉峰出房揚長而去,朱昶又跌進沉思中,他最擔心的是'花月門門主'漏網,以後要找她便大費周章了。……

    更鼓樓上起二更。

    朱昶霍地起身,吹滅了燈火,整理了一下行裹,斷劍仍裹著提在手中,他毅然決定萬一張揚開來,便離店出城,伏匿到明晚。

    他施展'空空身法',神不知,鬼不覺,越牆進入角院。

    房內燈火通明,隔著湘簾,清楚地看到'花月門主'橫陳臥榻,一付嬌慵之態,如果換了立場,不知她的底細,那種風情的確撩人。

    朱昶在院中輕咳了一聲。

    '什麼人?'

    嬌喝聲中,一個青衣少女,掀簾而出,一眼看到朱昶,不由吃了一驚。

    緊接著,男女下人,出現了四五個,中年漢子,欺到朱昶身前,凌厲的目光,朝朱昶上下一打量,寒聲道:'朋友怎好胡闖?'朱昶冷冷的道:'區區要見你們主人!'

    '主人不在,只有內眷在此,朋友什麼來路?''尋芳客!'

    '什麼?'

    '尋芳客!'

    所有人面色全變,那漢子一雙目瞪,厲聲道:'你不要命嗎,這是官眷,看你是活得不耐煩……'朱昶莞爾道:'官眷嗎?貴門主何時做起了官眷?'那漢子一聽朱昶話中提到門主二字,臉色大變,慄聲道:'朋友,交代來路?''區區說不呢?'

    '那就別想活著離開了!'

    '區區見了貴門主自有交代!'

    '不行!'

    '不行也得行!'

    行字聲中,施展'空空步法'在現場閃電般一繞,飛指連點,'砰!砰!'連聲,兩男三女,悉被點倒。

    '咯咯咯咯!朋友好俊的身手!'

    '花月門主'不知何時,已俏立在門邊。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朱昶目中掠過一抹殺機。

    '花月門主'行所無事的道:'朋友請進來談談如何?'說著,一側嬌軀,作出肅容之狀。

    另一個嬌俏人影,先對朱昶蕩意盎然地一笑,然後打起湘簾,這後來出現的,赫然是曾與'花月門主'串演張芳蕙母女的'銷魂女'。

    朱昶心內暗道一聲,這可好,老少狐狸都在場。

    心念之中,大踏步進入明間。

    '花月門主'隨後而入,在側方椅上一坐,手指隔著茶几的另一張椅子道:'請坐!'朱昶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相距咫尺,幽香陣陣,但朱昶只感到嘔心。

    '銷魂女'俏立在'花月門主'身後。

    '花月門主'幽幽啟口道:'朋友寅夜來訪,必有見教?''當然!'

    '朋友剛才說是尋芳?'

    '嗯!'朱昶面上一熱。

    '請教尊姓大名?'

    '這個……不必了!'

    '花月門主'蕩然一笑,道:'我們見過面嗎?'朱昶冷冷的道:'見過,不止一次?'

    '花月門主'一皺眉,道:'何時何地?'

    朱昶不願多所糾纏,不答所問,直接了當地道:'區區造訪,乃是受人之托!''花月門主'粉腮微微一變,道:'受人之托?''不錯!'

    '受何人之托?'

    '"鬼手神人文若愚"!'

    '花月門主詹四娘'如中蛇蠍般從椅上跳了起來,一雙春情蕩漾的眸子,充滿了駭異之光,粉腮微見蒼白,慄聲道:'朋友說是文若愚?''一點不錯!'

    '不知他托朋友什麼事?'

    朱昶心念一轉,道:'在未說明此事之先,區區請問一個問題!''什麼問題?'

    '門主的至友"武林生佛西門望"現在何處?''什麼?至友!朋友錯了,我與西門望並無交往!''真的嗎?'

    '難道還會有假?'

    朱昶恨很牙癢癢地,對方不承認他也莫可奈何,因為他還不能抖露身份,怕影響明晚之局,當下冷冷地道:'好,門主不敢承認,不必談了!''朋友,我們言歸正傳,文若愚托你作什麼事?''門主是文前輩的夫人?'

    '曾經是的!'

    '現在不是了?'

    '他到底托你什麼事?'

    '殺你!'

    '花月門主'先是一愕,既而咯咯浪笑起來。

    '銷魂女'也跟著前仰後合,像是聽到了什麼滑稽的事。

    朱昶寒聲道:'詹四娘,這沒有什麼好笑的!''花月門主'收斂了笑聲,斜著媚眼,道:'文若愚還沒死,為什麼把夫妻間的私事托別人呢?''娶妻若此,他無緣見武林同道!'

    '我,怎麼樣?一門之主,難道辱沒了他?''辱沒二字,尚不足以形容!'

    '該怎麼說?'

    '使他永遠無法抬頭!'

    '喲!他真的請你當兇手?'

    '不錯!'

    '朋友,你辦得到嗎?'

    '當然!'

    '花月門主'又是一陣咯咯浪笑。

    突地,一股幽香沁入鼻端,朱昶微覺腦內一沉,立即意識到對方在施故計──毒,自恃有'天蜍珠'在身,能辟百毒,只作不知。

    半晌'花月門主詹四娘'見對方了無異狀,不由粉腮變色,但仍保持鎮定,道:'朋友能耐不小,是本門主疏忽了,朋友既受文若愚之托,當然事先已有辟毒之方,是多此一舉了!'朱昶不屑地道:'知道就好!'

    '花月門主'盈盈起立,在廳內踱了兩步,道:'朋友,先交代一下來路如何?''那是多餘!'

    '不!能夠受托取本門主性命,而且事先拉明,必非泛泛之輩……''錯了,區區不過江湖上無名小卒!'

    '花月門主'窒了片刻,笑問道:'朋友準備如何下手?''現時現地!'

    '時間不早,何不出手?'

    朱昶冷冷一笑,眸中頓現殺光把布包平放茶几之上,動手慢慢解開……

    '花月門主'與'銷魂女'駭異地望著他的動作。

    布包打開,一柄綴滿珠寶的連鞘劍,呈現眼前。

    '花月門主'與'銷魂女'倚角而立,各采戒備之勢。

    空氣在剎那間頓呈無比的緊張,小小花廳,充滿了慄人的殺機。

    朱昶猶豫了,只要斷劍出鞘,就等於抖露了身份,勢必一劍奏功,不留活口,否則便是影響大局。

    他左手持劍,右手抓住劍柄,緩緩站起身來,目泛青光,罩定了詹四娘。

    驀地──

    '銷魂女'嬌斥一聲,出手如電,撲聲朱昶,狠辣無匹。

    她先詹四娘而出手,目的當然是試探朱昶功力深淺。

    劍光一閃,響起了半聲悶嗥'銷魂女'砰然栽了下去,鮮血灑了一地。

    朱昶的斷劍斜撇向下,目光仍盯住'花月門主詹四娘',他為了怕驚動旁人,所以出手十分快捷俐落,殺著指向對方咽喉,使她連慘號的餘地都沒有。

    '花月門主'粉腮慘變,目光掃處,不由駭呼一聲:'斷劍殘人!'朱昶慄聲道:'好極了,你死也可安心瞑目了……'話聲未落,只見'花月門主'身形暴退,同一時間,轟然一聲,一蓬煙霧,暴捲而起,視線完全被阻隔。

    朱昶大吃一驚,暗道一聲:'糟!'估量著方位,一劍劃了出去,但卻落了空。

    花廳不大,煙霧剎時便瀰漫了整個空間,伸手不見五指。

    朱昶倒彈出廳,一時之間,手足無措……。

    待到煙消霧散,廳內已失去了詹四娘的影子,後窗洞開,分明已遁走了。

    朱昶氣得七竅冒煙,身份業已暴露,卻讓對方漏網,這一來,要再找到她,是難上加難了。

    他頓足失悔,想起老哥哥說過的出手要訣,最主要的一句是:'不給對方任何機會',如果自己不說那麼多廢話,不自視太高,見面就下殺手,她能逃出劍底嗎?

    然而,錯已造成,悔又有何用。

    一回首,看到那五名被制的男女,這些人,不知作了多少孽,殺之不為過,留之不得,不知還要害多少人。心念之中,猛一咬牙,全點了死穴。

    此刻,要去追'花月門主',等於浪費時間,好在此事尚未驚動旁人,詹四娘也不知道自己是投宿同一旅店之中。

    於是,他越牆回到跨院,悄然進入房中,索性不點燈火,關門上床。

    他愈想愈覺懊喪,這一打草驚蛇,平白增加了行動的困難。

    冥想中,不覺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日影侵碧紗的時分,側耳一聽,隔壁角院靜悄悄的,想來昨夜的事,尚未被發覺。

    披衣下床,一掀帳門,不由心頭狂震,幾乎失口而呼,只見'花月門主詹四娘'赫然呈現桌邊,仔細再一審視,登時亡魂盡冒。

    那不是人,是一顆腦袋,端然供在桌上。

    朱昶一躍下床,望著那顆人頭髮楞。

    是誰殺了她,把她的人頭送來此地?

    會是紀曉峰他們幹的嗎?不可能呀!師父明白交代,他們只作密探,不許出手的呀!那是誰呢?

    誰知道自己的來歷、住處,與非取詹四娘的性命不可?

    詹四娘雙目不閉,除了眸內無光,險色蒼白,依然如生時一樣的妖媚動人。

    突地,他發現桌上似壓有一張紙條,忙取在手中,只見字筆娟秀,雖草而不失工整,顯然是出自女人之手,上面寫著:'無心偶遇,知君志在此毒婦,特殺之獻上人頭,聊報昔日殊恩。芸芸。'他持箋的手有些發顫,芸芸,芸芸是誰?

    他努力往記憶中搜尋芸芸其人……

    是的,這名字並不陌生,是在那裡見過或聽過?聊報殊恩……殊恩……

    陡地,他想起來了,董芸芸,'巫山神女'座下的一名弟子,她乘送自己出'神女宮'的機會,恢復自由之身,當然,如果自己不得到'天蜍珠',或是不願意為她解禁制之毒,她是無法自由的,只有老死'神女宮'中。

    事情竟有這樣巧,偏偏被她碰上了這件事。

    想著,不由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自己以為此事十分秘密,決不虞被第三者發現,所以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隔牆有耳,隔窗有眼,真是一點也不錯。

    於此,得感謝董芸芸,她不但助自己剷除了這淫婦,同時也避免了自己的身份敗露,如果'花月門主'走脫,傳出'斷劍殘人'在此,今晚的事,可能要起大變化。

    她怎敢來此呢?她不怕被'神女宮'的人追殺嗎?

    腳步聲來到門前,是小二的聲音:'客官要用點什麼?'朱昶想了一想,道:'這樣吧,再等一個時辰,送酒飯來,兩餐並一頓算了!''是!'

    '還有,你給我弄幾張油紙,幾根細繩,記在帳上。''是!'

    小二的腳步聲離去了,朱昶趕緊取下人頭,放在床下,然後揩乾淨了桌上的血跡,小二也算快,朱昶剛弄妥當,油紙麻繩就已送到。

    朱昶俟小二走後,關緊房門,在暗間裡把人頭用油紙層層包裹,紮緊,外面再用布與衣物捆在一起,成了一個包袱,這樣攜帶方便了。

    '殺人了呀!'

    隔院起了驚呼之聲,接著,腳步雜杳,人聲嗷嘈,鬧嚷成一片。

    朱昶安坐房中,只作不知,也不去湊這熱鬧,怕的是一個不巧,暴露身份。

    於是──

    報官!

    驗屍!

    問話!

    ……一直吵嚷不休。

    中午,宋伯良傳來了消息,江神廟後,靠江灘,已搭起了一座高台,但查不出是誰鳩工搭建的,那些工人,僅說出一個陌生漢子付錢要他們搭建。

    朱昶心中,十分納悶,實在想不透內中的蹊蹺。

    但,主事的一方,有某種企圖,是不爭的事實,不然不會故意事先傳揚。

    好不容易,盼到黃昏,朱昶依然一付大商賈的裝束,隨帶斷劍,把包著人頭的包袱藏在房中,鎖上房門,向'江神廟'進發。

    一路之上,儘是絡繹不絕的江湖人。

    '斷劍殘人'挑戰'黑堡主人',這是件震驚天下的大事。

    到了地頭,只見一座木架高台,約莫丈許高,兩丈餘周徑,矗立在江邊,台前與左右,用竹竿攔成了三丈寬的空閣走道,看的人只能站到竹圍之外。

    朱昶混在人叢中,靜以觀變。

    不久,紀曉峰、高昀、宋伯良等三大密探,先後來到,互以眼色打了招呼。

    台上左右各點了兩支巨型火炬,照得台上一片通明。

    台下,萬頭鑽動,喧嚷之聲,有若鬧市。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消逝,台下不見任何人影。

    逐漸,觀眾感到了焦急與不耐,吵嚷之聲,益形加劇。

    朱昶不時以目光瞥向雜在人群中的三大密探,他不但不耐,而且感到不安,如果今晚那冒充者不現身,便坐實了自己故弄玄虛,這是難以向三大密探解釋的。

    時已二更,依然一無朕兆。

    宋伯良擠到朱昶身邊,自言自語的道:'看來"斷劍殘人"不敢露面了!'這話的弦外之音,朱昶是聽得出來的。但他啞子吃黃蓮,苦在心裡。

    就在群眾大感不耐之際,忽見一條人影,劃空而起,凌虛一折,輕飄飄落在台上,姿勢美妙動人之極。

    聲浪在剎那之間驀然平息,所有的目光,全緊張地射向台上。

    朱昶也不由'怦!'然心驚,暗忖,果然來了,舉目望去,只見上台的是一個身披重孝,約莫三十來歲的青年武士,倒提長劍,滿面殺機,朝台下扶劍行了一禮,然後厲聲高叫道:'在下衡山王子樸,特來向"斷劍殘人"索討命債!'台下起了一陣騷動,議論紛起,衡山掌門人被殺,女兒被姦污的事,業已傳遍江湖,是以王子樸的出現,並不意外。

    朱昶心頭翻湧起一股難言的滋味,對方指名索債,而冒名做案的不知是誰?帳卻算在自己頭上。

    近旁的宋伯良,投射過來冷冷地一眼,這一眼,使朱昶有哭笑不得之慨。

    衡山王子樸大吼道:'"斷劍殘人",現身出來呀!怕死嗎?你這敗類,禽獸,為何龜縮著……'朱昶恨得鋼牙幾乎咬碎,但,他能怎麼樣呢?如果查不出冒名的人,只有永遠不用'斷劍殘人'這名號,可是,眼前便無法向宋伯良他們三人交待。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擠到了朱昶身邊,一碰朱昶,道:'怎麼回事?'朱昶轉頭一看,身旁站了一個身高不到五尺的白髮怪老人,一雙精光暴射的眸子,有些灼灼迫人,他,正是師父'空空子'的至友'南極叟'。不由苦苦一笑,搖了搖頭,道:'在等"斷劍殘人"上場!''南極叟'唔了一聲,不再言語。

    突地──

    又一條人影,如巨鳥般飛上台去……

    '他現身了!'人群中有人高呼出聲。

    '啊!不是他!'另有人否定了前者的話。

    王子樸陡地橫身揚劍,一看,把劍垂了下來。

    上台的,是一個體態魁梧的紅髮紅須老人,手提一根烏溜溜的籐杖,雙目稜芒四射,在人群中來回掃瞄,口裡冷森森地道:'"斷劍殘人",老夫要把你砸成肉醬,不敢出來便是個灰孫子!'朱昶下意識地向'南極叟'道:'前輩,這人什麼來路?''南極叟'一搖頭道:'沒見過。'

    衡山王子樸楞楞地望著這紅髮怪人,眉頭皺得緊緊的。

    紅髮怪人自顧自地嘿嘿一笑,又道:'"斷劍殘人"自恃劍法高明,為所卻為,令人髮指,老夫要食其肉而寢其皮,今晚之會,雙方當事人都不現身,看來"黑堡主人"也是個老龜孫!'這句粗話,引得台下起了一片哄笑。

    朱昶的感受則不然,這紅髮怪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竟敢挑戰'斷劍殘人',還敢出言侮辱武林生死的一代神秘梟雄'黑堡主人'?他何所恃?

    驀地──

    一條人影,出現台上兩人身後,猶如幽靈顯現,誰也沒有看到他是如何上台的,像是本來就站在那裡一樣。

    '斷劍殘人!'

    群眾中,爆起了一陣栗呼。

    朱昶激動得全身簌簌而抖,那幽然出現的,一點不錯,正是自己的形像,青色儒衫,青巾蒙面,腰間懸著一柄劍,劍鞘滿綴珍珠。

    宋伯良與'南極叟'駭異地望了朱昶一眼。

    朱昶雙目緊盯住台上那'斷劍殘人'此刻他已無暇顧及別人的反應了。

    王子樸與那紅髮怪人,驀地驚覺,雙雙朝側方閃身,目光掃處,驚'噫!'出聲。同時做出戒備之勢。王子樸面上的肌肉抽動了數下,怨毒至極地道:'閣下便是"斷劍殘人"?''不錯,你是誰?'

    '衡山掌門遺孤王子樸!'

    '有何見教?'

    '討還血債!'

    全場靜得落針可聞,氣氛隨著「斷劍殘人'的出現,緊張到無以復加。

    朱昶喉頭裡哼了一聲,腳步一移……

    '南極叟'用肘一碰他,沉聲道:'事出蹊蹺,不可盲動!'朱昶喘了一口大氣,止住了衝動。

    只見台上那'斷劍殘人'向前移了數步,一跛一蹺,的確可以亂真,冷冷地道:'區區今晚的對象是"黑堡主人",不及其他!'王子樸一揚手中劍,厲聲道:'拔劍!'

    '你想第一個流血?'

    '拔劍!'

    '你還不配要區區拔劍!'

    '我把你碎屍萬段!'

    喝話聲中,王子樸手中劍挾閃電奔雷之勢,攻向'斷劍殘人',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王子樸的劍術,無論氣勢招術,均已臻上乘,加之以心懷怨毒,志切復仇,所以出手就是殺著,凌厲得令人咋舌。

    '哇!'

    慘號之聲,震慄了全場,只見王子樸身形幌了兩幌,栽了下去,'斷劍殘人'手中斷劍斜舉,可惜,除了朱昶之外,沒人看出他如何拔劍出手。

    朱昶怒極怒狂,如果自己現身,當可挽救衡山少掌門人一命。

    '斷劍殘人'轉向紅髮怪人,陰冷地道:'閣下,有何話說?'紅髮怪人面上儘是驚怖之色,囁嚅了好半晌,終於一個字也沒說,飛遁而去。

    台上,剩下了'斷劍殘人'一人。

    緊張無比的空氣中,夾著濃厚的恐怖意味。

    台下人數近千,但對於這新出道的劍手,僅聞其名,不知其人,現在,有目共睹,那種劍術,的確是出神入化,然而,他最近的作為,卻令人齒冷,大家心裡有一個共同的感受,又一個更可怖的魔主臨世了,中原武林將步上末日之途。

    朱昶有些按捺不住,蠢然欲動。

    '南極叟'已看出他的神態,再次道:'絕對不許盲動,靜觀下文!'台上,'斷劍殘人'好整以暇地收回了斷劍,一字一句地道:'"黑堡主人"不敢應戰嗎?'十多年來,從沒聽說過誰敢公開向'黑堡主人'挑戰,所有在場的江湖人,誰都想一睹這主宰中原武林的神秘人物廬山真面目。

    場面,令人喘不過氣來。

    '黑堡主人'會應戰嗎?

    為了地位,聲望,他能不應戰嗎?

    無疑的,他早已到場……

    '黑堡主人'與'斷劍殘人'誰強誰弱?

    這是生死互見的死亡挑戰嗎?

    時間慢慢消逝,'斷劍殘人'兀立台上,像一尊恐怖之神,在蒙面巾之後,是一副什麼面目,誰也無從想像。

    突地──

    一條黑影,從側方疾射上台,赫然是一個瘦骨嶙峋的黑袍老人,手中提了一個布包,上台之後,把布包朝台中央一放,叉手而立。

    朱昶心想,這會是'黑堡主人'嗎?但體型不對……

    台上的'斷劍殘人'側轉身,而對黑袍老者,冷冷的道:'閣下又是誰?'黑袍老者人雖瘦削,但聲音不小,如宏鍾般的道:'本座"黑堡"禁內武士統領奚開甲!''斷劍殘人'嘿嘿一陣冷笑,道:'奚開甲,你不是天南霸主嗎,怎地當了"黑堡"走狗?''黑堡'禁內統領奚開甲報以一聲怒哼,道:'閣下說話乾淨些!''姓奚的,你上台則甚?'

    '代表堡主出面!'

    '本人挑戰的對象是堡主本人!'

    '敝堡主隨時候教!'

    '那何必你出面?'

    '驗明正身!'

    '什麼?'

    '驗明閣下的身份!'

    此語一出,台下又起了一片竊竊之聲。

    朱昶精神一振,知道好戲要上場了。

    '斷劍殘人'目中殺芒畢現,慄聲道:'奚開甲,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奚開甲好整以暇的道:'敝堡主懷疑閣下是否真正的"斷劍殘人"!''哈哈哈哈,這也好假冒的嗎?'

    '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場盛會,疑點甚多!''你試接本人一招,證實一下真假,如何!''慢著,話必先說明……'

    '說吧?'

    '以敝堡主對"斷劍殘人"性格之瞭解,有數點疑問……''說說看?'

    '第一,"斷劍殘人"孤傲自負,決不至設台挑戰。第二,閣下目光中似缺少了恨與狠。第三,體型上差了些,音調也走了樣。第四,出劍的手法與往常不同。第五,最近連續發生的兇殺案件,"斷劍殘人"決不屑為。……''說完了嗎?'

    '這儘夠了!'

    朱昶心中有說不出的感受,想不到'黑堡主人'對自己認識有如是之深,這倒省了自己的辯駁。

    所有在場的江湖人,齊感困惑不已,想不到會有人指斥台上的'斷劍殘人'是假的,這倒是件武林罕聞。那真正的'斷劍殘人'呢?他到場了嗎?

    台上的'斷劍殘人'怒哼了一聲道:'奚開甲,你滿口胡言,但區區不屑於辯解,區區要殺的是"黑堡主人",你既代他先行出面,就把命擱在台上吧!'奚開甲一抬手,道:'且慢,還有話說!'

    '斷劍殘人'霍地拔出了斷劍,寒聲道:'少多嘴,準備自衛……''閣下不想看看這包東西?'說著,手指台中央的布包。

    '斷劍殘人'似乎一楞,道:'這是什麼東西?''閣下要看嗎?'

    '少弄玄虛……'

    '決非玄虛,只是一項證據!'

    '什麼證據?'

    '證明閣下的真實身份!'

    本來充滿恐怖殺機的場面,這時顯得萬分詭譎。

    '斷劍殘人'顯然被這話所震驚,目光掃了布包幾次,道:'奚開甲,你試說說本人的真實身份?''不必老夫費話,這布包便足以證明一切!''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人頭!'

    '什麼,人頭?'

    '一點不錯,這是一顆人頭!'

    '誰的頭?'

    '通天教襄陽分壇護法"紅毛金剛"的腦袋!''斷劍殘人'陡然一震,既而嘿嘿一笑道:'這與本人毫無關係,聽著,"黑堡主人"今晚若不敢出面應戰,須即日解散"黑堡",遣走所有弟子門人,今後武林中將不再有"黑堡"之名!'奚開甲哈哈一笑道:'閣下,大概今後中原武林,應屬"通天教"天下?'朱昶心中倏有所悟。

    一旁的宋伯良,自言自語的道:'我明白了,原來是這麼回事!'朱昶側顧了宋伯良一眼,會心地點點頭。

    奚開甲不待'斷劍殘人'有其他反應,閃電般躍下台去,消失在人叢中。

    '斷劍殘人'氣得渾身直抖厲聲大吼道:'"黑堡主人",我要殺你,敢當天下英雄之面上台嗎?'朱昶此刻,業已心平氣和,因為他已明白了大半情況。

    人叢中一個粗豪的聲音大叫道:'"斷劍殘人",打開那布包看看!''斷劍殘人'也許是基於好奇,也許是不甘心對方故弄的玄虛,果真把布包提起,解開了布結。

    '呀!'

    台下起了一陣驚呼,那布包裡果然是一個人頭,而且就是那一度上台,又倉惶而遁的紅髮怪人。

    '斷劍殘人'青巾蒙面,臉上的表情無人得知,但目光中卻是充滿了駭異之情,但只瞬間,駭異變成了熠熠凶焰,令人一接觸便打從心底泛寒。

    他把人頭,重重地往檯面上一擲。

    '轟!'然聲一巨響,煙硝瀰漫,夾著一聲慘哼。

    所有的人,個個驚魂出竅,想不到人頭之內,居然藏有'霹靂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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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群豪驚魂未定,台上煙硝未散之際,數條人影,激射上台……

    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黑煙沖空,木屑橫飛,台下立即亂成了一片,紛紛向四下走避,人群中傳出了陣陣呻吟慘哼之聲。

    朱昶也是驚駭莫名。

    '南極叟'招呼朱昶道:'我們可以走了,再沒有什麼熱鬧好看了!'朱昶遲疑的道:'晚輩想找黑……'

    '他如果在場,也該早走了,對方也在找他!'※        ※        ※

    為了避嫌,朱昶獨個兒回到下處,此際三鼓已過,快四更了。

    身方入房,紀曉峰已接踵而至。

    紀曉峰滿面愧色,迫不及待的開口道:'我代表三人,向將軍致深切歉意,冒犯之處,尚望寬宥!'朱昶略顯激動的道:'事出誤會,不能怪三位,請坐!'兩人不燃燈,暗中低聲交談。

    '將軍看出端倪否?'

    '是通天教弄的陰謀?'

    '不錯,將軍可知那台上的"斷劍殘人"是誰?''是誰?'

    '九竅天魔,排行第五,為人極機智,人心有七竅,他有九竅……''哦!'

    '他便是"通天教"襄陽分壇的負責人!'

    '紀兄何以這般清楚?'

    '那紅髮怪人,是該壇護法,下台之後,隨即被"黑堡"的人制住,酷刑迫供,他供出了所有內情……'朱昶大感振奮,沉聲道:'詳情如何?'

    紀曉峰把位子移到窗口,以防有人竊聽。

    '"通天教"設此陰謀的目的,是要對付將軍與"黑堡主人",因為將軍是該教的死對頭,而"黑堡"卻影響該教君臨天下的計劃……''對方的原先打算是希望我與"黑堡主人"在台上現身?''對了,台下已預埋了炸藥,只要你倆上台,便點燃炸藥……''啊!'

    '對方見無人上台,退而求其次,以"斷劍殘人"姿態出現,希望誘"黑堡主人"入殼,但"黑堡主人"卻棋高一著,先注意動靜,暗中下手,迫出"紅毛金剛"口供,然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首先,斬了"紅毛金剛",在人頭內塞入"霹靂彈",一被震動便著火爆炸……''這一招夠狠!'

    '其次,控制了台下的火線,乘機點燃……''九竅天魔多半死了?'

    '當然,已被炸成碎片,連帶還毀了幾名搶上台去的弟子。'朱昶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噤,如果自己按捺不住,衝上台去,後果已不堪設想。

    從這事件判斷,'通天教'謀'黑堡'已十分積極,綁架'黑堡主人'的女兒,便是不擇手段的表現。

    心念之中,道:'"黑堡主人"到場了嗎?''對方均經改裝,無從判別!'

    '這一役之後呢?'

    '當然更是水火不容。'

    '三位仍要返國嗎?'

    '不!誤會已釋,卑職等三人仍得貫徹國師的命令,協助將軍行事,難得的是"南極叟"自願頂替王健,協助我等……'朱昶十分感動的道:'這如何敢當!'

    '他是完全看在與國師的交情上,才如此做!''王健兄的後事……'

    '予以火化,將來帶靈骨回國,再依禮安葬。'朱昶黯然地點了點頭。

    紀曉峰又道:'將軍今後的行止?'

    '我目前要趕赴大別山,尋訪一位前輩異人。''那一位?'

    '遺世老人!'

    '何事?'

    '討教奇門之術,對"黑堡"犁庭掃穴!'

    '哦!'

    '一月之內,我回轉當陽城,在青龍客棧與"紅娘子"會晤。''將軍尚有吩咐嗎?'

    '沒有!'

    '如此卑職告退!'

    '請!'

    紀曉峰起身,輕輕推開窗戶,飛竄而出,一閃即逝。

    朱昶想起了床下'花月門主詹四娘'的那顆腦袋,心想,詹四娘在此現身,'武林生佛'西門望可能也來到了宜城,何不利用這人頭引他現身,也好為大師兄何文哉報仇,心念之中,連睡意都沒有了,結束了一下,留一錠銀子在桌上,算是房飯錢,然後提起人頭,出房越屋而去。

    全城業已進入沉睡之中,除了更鼓之聲外,萬籟俱寂。

    朱昶選了一根大街轉角的路燈桿,把人頭吊了上去,然後隱入暗處。

    四更,五更,天明了,街上開始有了早起的人,大多數是趕來看熱鬧而離去的江湖人物。

    朱昶現身出來,在附近兜著圈子。

    終於,人頭被人發現了,於是,好奇的人紛紛麇集,七嘴八舌,在猜測這顆美人頭的來歷。

    這在看慣了殺伐的江湖人眼中,不算一回什麼事,但在一般普通人看來,可就驚世駭俗了,殺了人還把人頭掛在通街大衢,而且是個美人。

    驀地──

    一條人影,沖空而起,劃過燈桿,人頭不見了,人影也消失了,好快,快得使人無法轉念緊接著是一陣驚呼。

    朱昶此刻是在對過的拐角處,距現場有五六丈之遙,他也不曾看清那人影,但卻沒有失去對方消逝的方向,一幌身,越屋追去,快如一縷輕煙。

    那人影好快的身法,轉眼之間,便越過了城牆。

    朱昶身形一緊,只先後之差,追蹤出城。

    城外,行人更多了,有的趕著進城作買賣,有的趕著出城,目標消失了。

    朱昶恨得牙癢癢地,推想那人的衣著體態,身卻不停,直掠過城廂街道,然後停在路口,注意每一個人。

    等候了約莫半個時辰,他完全失望了,沒有看到半個可疑的人。

    當然,等下去是白費,想起'紅娘子'之約,勢不能再多所耽擱,否則難以在三十日之內往返,論途程,綽有餘裕,但此去大別山,誰知道要耗多少時間尋訪。

    心念之中,走到無人之處,改回了村漢裝束,這樣趕起路來,方不礙眼。

    渡過漢水,朝東北方向疾奔行程。

    一口氣奔了近百里路程,申牌時分,來到一座鎮甸,再往前,便是大洪山區,穿越大洪山,是一條捷徑,他在鎮上打尖之後,購置了些乾糧,繼續上路,傍晚,在村居人家借宿了一宵,天剛放曙,又起身上路,傍午時分,正式踏入大洪山區。

    他只認定方向,不循山徑,這樣,行程便大為縮短。但攀峰越澗,翻巖渡谷,錯非功力如他,便成欲速不達了。

    星斗參橫,斜月在天,他登上了一座峰頭,尋了個乾淨地方,取出乾糧果腹,遠望前峰,黑黝黝地如巨靈之神,梟啼狼嗥,使這深山之夜,顯得淒清而恐怖。

    朱昶藝高膽大,倒不以為意。

    驀地──

    一陣郁雷之聲,遙遙自前面峰頭傳來。

    朱昶心頭一震,星月在天,連一絲浮雲都沒有,那來的雷聲?心念未已,又是一陣隆隆之聲傳了過來。

    這倒是怪事了,所謂'晴天霹靂',只不過一句話而已,現在,天宇澄清,雷聲由何而發呢?同時也不見有閃電光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第三次雷聲傳來,朱昶再也忍不過好奇之念了,彈身便朝前面峰頭撲去。

    峰頂,怪石嵯峨,除了稀落的幾株虯松之外,可說寸草不生。

    朱昶兀立在一根筆立的石筍上,目光四下掃掠,卻不見有什麼異狀……

    '轟隆!'

    這一聲巨響,近在咫尺,把朱昶震得心神皆顫,循聲望去,不由又是駭然大震,只見不遠之處,兩株相對的虯松之下,各坐了一男一女,中間距離大約兩丈,兩人四掌平伸掌手相對。

    天啊!對方是在對掌,這是什麼功力,竟有這大聲勢?

    這一男一女,是什麼人物,何故午夜深山對掌?

    再仔細一看,這雙男女,均已白髮蒼蒼,而男的卻是一個瞽叟,雙眸深陷,皺紋堆累,看上去兩人年紀當已在古稀之外。

    對方是在練武抑是拚鬥?

    正自忖想之間,只覺瞽目老人雙掌一收,道:'老婆子,有人闖禁!'老太婆也收回雙掌,冷森森地道:'是個村漢!'朱昶心頭一震,原來對方早已發現自己'闖禁'是什麼意思?

    瞽目老人冷哼了一聲,道:'老婆子,別虛耗時間,處置了辦正事!'老太婆一仰面,兩道目光,如冷電般直射在朱昶面上,寒聲道:'小子,你過來!'朱昶躍下石筍,慢步走了過去,在距兩人丈許之處立定,老太婆的目光在朱昶身上一連幾繞,陰森迫人的道:'小子,你自己了斷罷,省得我老人家費事!'朱昶心頭一震,冷漠地道:'要區區自己了斷?''嗯!'

    '為什麼?'

    '你犯了禁!'

    '犯禁,什麼禁?'

    '你不長眼睛嗎?'

    朱昶一楞,轉目四望,這才發現數丈外的石上,插了一支三角皂幡,幡上清晰地現出一個白色骷髏頭,陰森森地有些鬼氣迫人。突地,他想起傳說中的一雙魔頭,登時心頭泛寒,不由脫口道:'兩位是"白骨雙仙"?'瞽目老人振聲狂笑道:'好小子,你居然也知道我夫妻的大名!'傳說中,'白骨雙仙'嗜殺成性,不留全屍,標記是一支骷髏幡,人若碰上,決無倖免,但有一樣,就是見幡避之,他倆決不追殺,這兩個魔頭,業已數十年不現江湖,一般傳言,業已被正道之士毀去,想不到今夜在此碰上。

    '白骨魔婆'陰森森地接上去道:'小子,我老人家沒時間與你磨菇,快自了吧!'朱昶冷漠如故地道:'在下還不想死呢?'

    '好小子,要你自了是天大便宜,如我老人家動手,你便不得全屍了!''在下不想揀這便宜!'

    '噫唏!今晚第一次我老人家聽到有人敢面對我夫妻如此說話……''在下也是初次聽到居然有人要在下自了!''你真是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老伴,如何消遣他?''白骨老魔'一拍手掌道:'有了,何不拿他來試試"五雷掌"?''白骨魔婆'裂開癟嘴一笑道:'妙極!'

    朱昶暗忖,原來對方在練'五雷掌',怪不得有雷鳴之聲,這門掌法,失傳已久,不知這兩魔從何處得到口訣的?自己在'玉匣金經'之中參悟的'摩詰掌',從未使用過,不知與這'五雷掌'能頡頑否?

    對方要以自己試掌,自己也無妨以對方試掌。

    心念之中,故作若無其事的道:'兩位要以在下試掌?''白骨魔婆'嘻嘻一笑道:'不錯,這"五雷掌"能使人五臟盡糜,但外表無傷,習練以來,尚未以活人試過,小子你可來得正巧!'朱昶也冷笑一聲道:'那可真是巧,在下也習了一種掌法,受掌的人功力愈高,愈見其威力,今晚幸逢二位,正好考驗一番!''白骨雙仙'同感一楞,他倆忖不透這毫不起眼的村漢,說的是真是假,但從他那了無懼色的神情來看,可能真有其事。

    '白骨老魔'嘿嘿一陣陰笑,道:'老婆子,天下真有這等巧事嗎?''老伴,你我休了!'

    '什麼意思?'

    '在你記憶中,有人敢正面對我倆說話嗎?''似乎沒有……'

    '而現在卻發生了奇跡!'

    '老婆子,這小子失心瘋嗎?'

    '看上去不曾!'

    '那是初生之犢了?'

    '連犢也算不上,是只小狗!'

    '哈哈,試掌之後,得剖開看看,可惜……我看不見……''老伴,我可以講給你聽!'

    '好吧!我們來試試!'

    話聲中,雙雙站了起來,這一起身,方才看出這兩魔身形較常人高了一頭,不必出手,單那獰惡之狀,便已十分驚人。

    朱昶驀集全身功力於雙掌,心中卻不免有些忐忑,自己是否能經得起兩魔聯手一擊,尚在未知之數,幾十年前,'白骨雙仙'四個字,黑白道聞名喪膽。

    '老婆子,來吧!'

    '我準備好了!'

    '這小子一點不怕?'

    '我看不出。'

    '哼!怪事!'

    '動手吧!'

    '來呀!'

    兩魔雙雙舉掌從兩個方位,夾擊朱昶……

    同一時間,朱昶揚掌反擊,施出了從未用過的'魔詰掌'。

    '隆!'然一聲巨響,猶如地裂山崩,岩石紛飛,松枝亂舞,勁氣激盪捲湧,歷久不絕。

    這一回合,堪稱驚世駭俗。

    '白骨雙仙'退離原地八尺有多。

    朱昶身形連搖疾幌,氣血翻湧,眼內直冒金星,他暗自慶幸,接下了兩魔的一記'五雷掌'。

    照情況而論,'白骨雙仙'技遜半籌。

    '白骨魔婆'滿面駭色,目瞪口張。

    '白骨老魔'慄聲道:'老婆子,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栽了!'

    '什麼,栽了?'

    '不錯!'

    '有這等事?'

    '老伴,你感覺不出嗎?……'

    '白骨老魔'深陷的眸子連連眨動,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想不到"白骨雙仙"會栽在一個後生小輩手裡!''白骨魔婆'眸內突現凶焰,身形向前一欺,獰聲道:'小子,報上你的來歷!'朱昶冷冷地道:'無名小卒,不值提名道號!''你狂得相當可以!'

    '好說!'

    '白骨魔婆'轉向老魔道:'老伴,總不成破例放生?''老婆子"五雷掌"別練了……'

    '為什麼?'

    '連一個小兔崽子都傷不了……'

    '老伴,別洩氣,這是意外。'

    '怎麼處置?'

    '化了他!'

    '由你辦吧!'

    '白骨魔婆'雙袖一揚,一蓬白霧,疾捲而出。

    朱昶疾展'空空步法',移形換位,但白霧籠罩範圍極廣,而且擴散神速,鼻內仍嗅到一股中人欲嘔的腐屍之味,不由大驚失色。

    '老婆子,如何?'

    '老伴!他……他……'

    '怎麼樣?'

    '他不怕毒!'

    '不可能,他也是人……'

    '但他好端端的!'

    '白骨老魔'身軀一陣抖顫,慄聲道:'莫非他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白骨魔婆'面上凶焰盡斂,代之的是驚悸之色,顫聲道:'恐怕差不多了!'朱昶淡淡地道:'兩位,希望今後少造殺孽,否則天理難逃!'老魔激動地道:'小子,你是域外來的吧?''何以見得?'

    '中原武林沒有這等高手!'

    '閣下錯了,比在下強的比比皆是,只是閣下沒碰上罷了。''胡說,照你這麼一講,"白骨雙仙"變成微不足道了?''那也未見得!'

    老魔啞口無言。

    魔婆突地重重地一拍腿股,狂聲道:'老伴,我們還練個什麼勁,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什麼騷主意?'

    '那檔子事請這位朋友協力去辦,你看如何?'朱昶心頭一動,稱呼由小子改成了朋友,這對魔頭要打什麼主意?

    老魔一擊掌,道:'對啊!好主意!'

    魔婆目注朱昶道:'朋友,有件事請你協力……'朱昶莞爾道:'殺人嗎?'

    '差不多!'

    '白骨雙仙殺人要請兇手,這倒是件江湖奇聞!''朋友,願意嗎?'

    '在下先聽聽看!'

    '我夫妻有個仇家,但他龜縮不出,我夫妻練這"五雷掌",目的便是要搗爛他的龜洞,朋友的身手,方纔已見一斑了,如肯協力,此事必成!''仇家是何等樣人?'

    '一個老怪物,他扣留了我夫婦的獨生愛子!……''兩位是為了救子?'

    '一點不錯!'

    '想不到天底下還有人敢扣留"白骨雙仙"之子,那是如何發生的?''朋友,事因你大可不必追究!'

    朱昶心內暗笑,必是見不得人的事,或是屈在雙魔,所以才不願公開,隨道:'在下憑什麼要助兩位呢?'老魔接過話頭道:'有代價!'

    '什麼,有代價?'

    '當然。'

    朱昶好奇的道:'什麼代價?'

    老魔看了魔婆一眼,沉吟了片刻,道:'一部奇書!'朱昶大感興趣,笑著道:'什麼樣的奇書?''奇門正解!'

    '什麼?奇門正解……'

    '嗯!一部專門記載歷代各種奇門陣法的寶笈!'朱昶不禁大為動心,自己此番赴大別山尋訪'遺世老人',目的就是要求取陣式的破法,但機會十分渺芒,這豈非天賜良機,如獲得了'奇門正解',大別山之行便可取消,可是對方要自己協力對付的是何許人物呢?以'白骨雙仙'之能尚不惜代價以請援手,對方必非泛泛之輩。

    心念之中,道:'對方何等樣人?'

    '朋友,這點不必追問!'

    '在下協力到何種程度?'

    '借重朋友的掌力,毀一座陣式的樞紐,如此而已。''無須殺人流血?'

    '朋友不願,可以不必!'

    '好,在下接這筆買賣,何時何地?'

    '地點在桐柏山,連夜出發,至多三日可到地頭。''代價何時交付?'

    '事完之後!'

    '在下可以先過目嗎?'

    老魔沉吟了片刻,道:'可以!'說著,自懷中掏出一本小絹冊,冊面已十分古舊,脫手擲給朱昶。

    魔婆驚叫一聲道:'老伴……'

    朱昶冰雪聰明,立知魔婆心意,把書接在手中,然後冷冷的道:'怕在下得手毀約嗎?'雙魔不語。

    朱昶看冊面題籤,果是'奇門正解'四個古體篆字,下署'衛人岳武子手錄',顯然,這確是一本上古寶笈,是春秋戰國時衛國人岳武子所手錄的。

    翻開內面,幾乎全是圖解。

    翻了一通之後,扔還'白骨老魔'道:'可以了,一言為定!'老魔接過藏好,道:'如此,動身吧!'

    朱昶略一思索,道:'我們說個地點會齊吧?''白骨魔婆'想了想,道:'這樣好了,第三天午前,在桐柏山峰碰頭!''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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