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昶心頭一震,原來'狼心魔'使奇英主婢就範,現在制住四人,用的是毒,還以為是什麼邪術呢!
這毒可真厲害,無影無形,使對手失去自主之力。
心念之間,悶嗥連傳,只見四人悉被'狼心魔'抓碎天靈,屍橫就地,這種殺人手法,的確夠殘忍,難怪他的外號叫'狼心'。
'狼心魔'抓死四人之後,折返林中,到了奇英主婢身前,目注小蕙,自語道:'帶兩個是累贅,但這小妞兒毀了未免可惜,這俏模樣還真難找,捨了豈非暴殄天物,也罷,先受用一番,然後帶正點子上路!'說著,向二女一揮手道:'走啊!'
兩女可真聽話,說走便走,隨著「狼心魔'朝林深處走去。
朱昶心念疾轉,該救她兩個嗎?她是血海仇人之女呀,可是大丈夫恩怨分明,自己曾受過她好處,不管如何,那一份癡情是可感的,同時'狼心魔'是自己行動的對象,決不能放過。
心念之中,鬼魅般尾隨在後,不帶絲毫聲息。
進約里許,林密葉茂,籐蔓牽繞,行進已十分困難。
'狼心魔'在一處林空停了身形,把奇英拉倒一旁樹下,道:'你好好候著,老夫痛快了便帶你上路。'說完,轉向小蕙,雙目射出了獸性的欲焰,抓住小蕙的手臂,另一手撫著她的小臉,嘿嘿怪笑道:'小乖乖,咱倆來高興高興,參個歡喜禪!'小蕙仍傻楞楞地,奇英在一旁也沒有表情。
朱昶一看這情景,勾起了母親及忠僕叔叔的女兒被姦殺的隱恨,登時殺機犯熾,急忙抓下氈笠,蒙上面巾,儒衫在衣外一套……
'狼心魔'抱起小蕙,走到另一邊枯葉堆上,一放,道:'脫光你的衣服,脫呀!脫呀!'小蕙心神已失,似乎只知服從,竟然伸手解帶……
'狼心魔'得意萬狀地淫笑著。
朱昶一閃身欺了過去。
'狼心魔'可真不愧'十八天魔'之列,立即知警回身,一見朱昶之面,先是一楞,繼而獰聲喝道:'找死嗎?'朱昶目如利刃,直照在對方面上,半言不吭。
'狼心魔'倏有所悟,暴喝道:'你小子便是"斷劍殘人"?'朱昶冷酷地哼了一聲道:'不錯,正是區區!''狼心魔'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面上抖露了一片恐怖殺機,慄聲道:'好小子,來得好,老夫正愁碰你不上。''狼心魔,你死期到了!'
'老夫非活裂了你,為死去的弟兄報仇……''配嗎?'
'嗆!'地一聲脆鳴,斷劍已掣在手中。
'狼心魔'上身不動,平飛八尺,欺到朱昶身前,雙袖交叉一揮。
朱昶但覺一縷異香觸鼻,頭微微一暈,但瞬即恢復正常,他知道對方故技重施,在用毒,但自己身上帶有'巫山神女'所贈的'天蜍珠',百毒不侵,當下故意一幌身形,像是已中毒了之狀。
'狼心魔'十指箕張,閃電般抓出。
朱昶重重地哼了一聲,斷劍斜揮。
'哇!'
慘嗥聲中,'狼心魔'一隻左臂,齊肩而落,血如噴泉。
但此魔的確不同凡響,重傷之下,決不猶豫,彈身便逃……
'站住!'
他方轉身彈起,朱昶已攔在身前,這一來,嚇得他魂飛魄散,立時面如死灰,但口裡仍獰惡的道:'兔崽子,你敢把老夫怎樣?'朱昶冰彈般吐出兩個字道:'殺你!'
'狼心魔'此刻已自點穴止住了血,連退數步,厲聲道:'你……竟然不怕毒?''毒,算得了什麼,江湖下三濫的玩意。'
'小子,你……究竟是何來路?'
'斷劍殘人,奉師命收拾"十八天魔"!'
'你師父是誰?'
'空空子,明白了嗎?'
'你……你是"空空子"的……'
'納命!'
斷劍揮處,'狼心魔'再次發出了慘嗥,栽臥血泊中。
朱昶車轉身,目光掃處,不由驚呼一聲,趕緊背過身去,面熱心跳,原來小蕙已自己脫得精光,半絲不掛,妙相畢陳。
久久,那跳蕩的心才平靜下來,他不敢再回顧,舉步走向奇英。
面對這一往情深的仇人之女,使他感到命運的作弄太殘忍,然而不管如何,他已與郝宮花訂了終身,這些纏人的絲縷,不斷而斷了。
奇英傻傻地望著他,粉靨上沒有任何表情,她那靈秀慧黠之氣,全失去了。
朱昶取出'天蜍珠',遞了過去,道:'含在口裡!'奇英木然接過,納入口中,片刻工夫,雙眸開始放光,木然的神情逐漸消失。
朱昶怕她毒盡之後,不注意吞了下去,一看情況,知己收效,隨道:'吐出來吧!'奇英一張口,想說話,那粒'天蜍珠'滾了出來,朱昶急忙接在手中,後退數步,以待她的反應。
僅只片刻工夫,奇英面上升起一片驚愕之色,愈來愈濃,最後,開了口:'閣下是誰?'朱昶尚未答話,奇英的目光觸及不遠處精赤條條的小蕙,登時粉腮劇變,雙眸殺光畢露,厲聲道:'禽獸,姑娘我殺了你!'隨著喝話之聲,纖掌閃電般劃向朱昶,迅捷厲辣,儘是致命殺著,朱昶一幌,施展'空空步法'避了開去,論功力,她可真不俗,朱昶是第一次見識她的真實功力。
奇英一擊落空,招式不老,中途抽招換式,覷準朱昶位置,翠袖連揮,縷縷指風,密密層層蕩出,使得竟是武林罕見的'蘭花拂穴手'。
朱昶再次閃開,冷冷地道:'姑娘冷靜些!'奇英杏眼圓睜,咬牙道:'姑娘我非把你碎屍萬段不可!''姑娘應該問問事實真相……'
'事實擺在眼前。'
'姑娘何不回想一下不久前的遭遇,看看地上的屍體是誰?'奇英望了望地上'狼心魔'的屍體,若有所悟的道:'這老貨郎是閣下殺的?''不錯!'
'哦!那是我莽撞了……'
'他並非老貨郎,是"十八天魔"中排行第三的"狼心魔"!''啊!"狼心魔"!小蕙她……'
'區區遲一步現身,她已不堪設想。'
奇英脹紅了粉腮,大聲道:'小蕙,你還不穿上衣服?'小蕙木然望了奇英一眼,果然動手穿著衣服,只是動作十分遲鈍。
朱昶道:'你兩個都中了"狼心魔"迷神之毒,姑娘的毒已除,她卻未解。'奇英驚呼道:'是了,方纔你收回的那粒珠,莫非……''不錯,那是解毒之珠。'
'如此,是閣下救了我主婢,適才我真唐突,就此謝過。''不必!'
'請問閣下……'
'何不先解了她的毒?'
奇英粉腮一紅,道:'那就請閣下再麻煩一次……'朱昶把'天蜍珠'遞了過去,道:'讓她含在口中,片刻即可取出。'奇英伸手接了過去,自去為小蕙解毒,小蕙此刻業已穿著完畢。
朱昶背對她主婢二人,心裡在急轉著一個念頭,是否要從奇英口中問出'黑堡'位置,以及她父親來歷?但想到她的一往情深,以及援手之德,他又躊躇了,橋歸橋,路歸路,那樣做未免有失武士之道……
心念未已,主婢雙雙走了過來,奇英把'天蜍珠'還與朱昶,道:'敬謝閣下大德!'朱昶接過放好。
小蕙突地驚叫一聲道:'小姐,他……'
奇英秀眉一蹙,道:'他怎樣?'
'他便是"斷劍殘人"!'
'啊!'
奇英栗呼了一聲,嬌軀一震,連退三步,驚望著朱昶道:'閣下真的是"斷劍殘人"?'朱昶冷冷地道:'區區不否認!'
'我主婢此次偷走出山,便是要找……'說到這裡,發覺失言,倏地住了口,但話中之意,已十分明白。
朱昶心中一動,接口道:'姑娘偷離"黑堡",為的是要找區區?'奇英窒了一窒,道:'閣下已知我的身份?''不錯!'
奇英粉腮頓時變得十分難看,期期地道:'但閣下卻出手救了我主婢?''那是另一回事!'
'閣下與本堡是生死之敵?'
'誠如姑娘所言!'
奇英面上掠過一股痛苦之色,幽幽地道:'殘殺何時終了呢?'朱昶冷酷至極的道:'到該死的全死光為止。''太可怕了!'
'區區不擬與姑娘談這問題。'
奇英垂下了頭,半晌,才抬頭道:'我向閣下請教一件事?''請講!'
'苦人兒與閣下是同門嗎?'
朱昶想不到對方會提出這問題,心頭為之一震,略一轉念道:'區區並不認識什麼"苦人兒"!'奇英顰眉蹙額的道:'真的嗎?'
朱昶冷冷地道:'當然,江湖中那有"苦人兒"這一號人物。'奇英轉目望了小蕙一眼,又道:'我再問一人!''誰?'
'白衣書生!'
朱昶心頭又是一顫,但聲音卻又冷漠平淡如故的道:'白衣書生何許人?'奇英粉腮繃得老緊,眸內一片激動之光,咬了咬下唇,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以一種十分沉重的音調道:'他可能是"劍聖朱鳴嵩"的遺孤!'朱昶咬牙故意'哦!'了一聲,道:'可能!那姑娘並未能確定?''差不多可以確定!'
'他叫什麼名字?'
'朱──昶!'
這兩字拖得很長,目光緊盯住朱昶,似要看透朱昶的內心,但朱昶蒙了面,她只能看到一雙泛射仇與恨的眸子,這,對她已足夠說明某些推測了。
動於中則形諸外,朱昶是個血性武士,府城不深,目光中不自覺流露的恨意,是瞞不過有心人的。
'姑娘與他是什麼關係?'
'閣下先說認不認識他?'
朱昶為了替將來預留地步,同時也一時的衝動,想知道對方的用意,當即道:'數面之緣!''不止此吧?'
'信不信在於姑娘!'
'好,我暫時相信,他行蹤何處?'
'人海茫茫,很難說。'
奇英又咬了咬香唇,聲音微見激顫的道:'閣下不願見告嗎?'朱昶拾回話題,道:'姑娘尚未說出原因?'小蕙此刻卻接上了腔,代答道:'不瞞閣下,我家小姐對他一往情深,不克自己!'奇英紅暈上頰,粉頸低垂!
朱昶橫了橫心,道:'勸姑娘息了這念頭……'奇英雙目大睜,慄聲道:'閣下這話是什麼意思?'朱昶抑住激動的情緒,保持語音的平靜,沉聲道:'姑娘應當心裡明白。''我不明白!'
'那是欺人之談。'
'閣下何不明說?'
'毋須區區開口,姑娘心內十分明白的!'
奇英粉腮立地變得蒼白,顫聲道:'閣下是指雙方的仇?''一點不錯!'
'冤仇宜解不宜結,我想……'
'這仇解不了的!'
奇英的面色,更加難看了,嬌軀向後一挪,迫視著朱昶道:'請見示白衣書生下落?''區區無法奉告!'
'請閣下出示真面目?'
'姑娘,你知道這是辦不到的!'
'如果我說……'
'說什麼?'
'你就是白衣書生!'
朱昶全身一震,哈哈狂笑起來,久久,才斂住笑聲,道:'姑娘怎會發此奇想?''並非奇想!'
'那是什麼?'
'你敢摘下面巾?'
'辦不到!'
小蕙冷冷地插口道:'如果我是白衣書生,決不迴避,託言詐死,是恩是仇,終須有個交代。'朱昶心頭一沉,這是實話,應該有個交代的,當初若非她主婢相救,未入山便已遭仇家毒手,出山之後,如非仗那'墨符',也是劫數難逃,但如何交代呢?血海深仇,非報不可,不殺她主婢,算是報恩,要交代,也須留待以後。
心念之中,一抱拳道:'區區要先走一步!''慢走!'
奇英大叫一聲,橫身攔住去路。
朱昶寒聲道:'姑娘還有什麼話說?'
奇英雙目一紅,幽怨絕倫的道:'你真狠心?''姑娘錯把馮京當馬涼!'
'白衣書生、苦人兒、斷劍殘人,全是你一人化身!''哈哈哈哈!……'
'這沒有什麼可笑的,我們開誠佈公談一談。''沒什麼好談的了!'
'你真如太上之忘情?'
朱昶未始不被她的癡情所感,但他要報仇,他曾誓言血洗'黑堡',情仇不能並存,如果硬不下心腸,後果難以想像,當下故作冷酷無情的道:'區區再說一遍,並非姑娘心目中人。'奇英淚水盈睫,哀聲道:'我不是向你乞憐,只是……'只是什麼,她說不下去了。
朱昶一橫心,道:'區區出手救援,乃是基於"武道"二字,否則……''否則怎樣?'
'區區沒理由援手。'
奇英一咬玉牙,淒厲的道:'斷劍殘人,不管你真正身份是什麼,一切不談了,只問你一句話,你此來目的是向本堡尋仇?'朱昶陰聲道:'不錯,姑娘滿意了?'
'你知道仇殺的結果如何?'
'姑娘認為如何?'
'結果是流血、死亡,不管那一方。'
'不錯,區區所要做的也是如此!'
'你明知我的身份,你不殺我,反而援手相救,為什麼?''武士有所為,亦有所不為,下次也許會!''何不現在?'
'那有違區區初衷。'
'你報仇到何限度?'
朱昶雙目殺芒畢露,酷寒地道:'血洗黑堡!'奇英全身一顫,退了一個大步,慄聲道:'如你大志未酬身先死,又怎樣?'朱昶毫不思索的道:'那是命運!'
'命運在你自己手裡,也在於一念之間,何不改變命運?''姑娘不必浪費唇舌,企圖說服區區。'
'你喜歡流血?'
朱昶憤然厲聲道:'黑堡在中原武林道上,生殺予奪,流人血,害人命,惡行罄竹難書,凡有血性之武士,誰不痛心疾首,姑娘怎能指摘區區喜歡流血。'奇英也厲聲道:'你報的是私仇抑是為了公義?''二者俱有!'
'不能罷手?'
'決不!'
說完,不理奇英反應如何,施展'空空身法',如幻影般一幌而杳。
奇英長長一歎,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小蕙走近前去,道:'小姐,您醒悟了?'
'不!'
'那您說……'
'我是說當初邂逅時,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世,也不能預期後來的變化。''小姐以為他就是他?'
'沒有錯的!'
'我們回堡吧,已沒有出去的必要了!'
'不!'
'小姐還想……'
'我感覺活下去沒意思了……'
小蕙大驚失色道:'小姐怎說出這種話來,彼此又沒什麼深厚交情,只是……''你不懂!'
朱昶尚未遠離,他正在改換原來裝束,主婢的話,他全聽到了,然而,絲毫也不能動搖他復仇的決心。
就在此刻──
數條人影,分枝拂葉,穿林而至,赫然是四名'黑武士'。
四'黑武士'一見奇英主婢,頓時面現驚喜之色,遠遠便躬身為禮,其中之一道:'奉堡主之命,恭請小姐回堡!'奇英一瞪眼,道:'我不回去,你們走!'
四武士一楞,那發話的再次躬身道:'小姐,我等奉嚴命……'奇英怒斥道:'走!'
一個聲音,倏地接上了腔:'妹妹,大哥我親自來請你!'隨著話聲,一個二十許的錦衣武士,悠然出現。
小蕙輕輕扯了奇英一把,奇英嘟起小嘴,撒嬌似的道:'大哥,我不想回去!''你想做什麼?'邊說,邊已到了奇英身旁。
'堡裡太悶了,我要出去散散心!'
朱昶在暗中殺念大熾,心想,來得好,想不到'黑堡'少主在此現身……
錦衣武士笑嘻嘻地道:'妹妹,你好不懂事……''我為何不懂事?'
'現在是什麼時候?'
'申末酉初吧!'
'我不是說這個,目前正是本堡多事之秋,"通天教"一心要取代本堡在中原武林的地位,本堡弟子已犧牲了不少,外加一個"斷劍殘人"……噫!死者是誰?'他突然發現了不遠處的屍體,不由指著驚問。
奇英憤然道:'十八天魔之中的"狼心魔"!'錦衣武士頓時面露駭色,慄聲道:'狼心魔?''一點不錯!'
'啊!對方竟然敢深入本堡腹心之地,林外道上的人馬是他毀的?''誰說不是!'
'妹妹殺了他?'
奇英遲疑了一陣,道:'我險遭毒手!'
'那是誰殺的?'
'斷劍殘人!'
'斷劍殘人?'錦衣武士驚呼一聲,面色大變,下意識地退了一個大步,目光四下一掃,似乎'斷劍殘人'就在周近。接著又道:'他竟然也入山了!'奇英道:'這該是意料中事!'
'但卻不見在沿途的探子回報?'
'以他的功力,恐怕那些探子難以發現他的行蹤!''他因何出手?'
'救我倆呀!'
'他知道你的身份?'
奇英微微一窒,道:'不知道!'
'你們交談了嗎?'
'沒有,他冷酷異於常人,來去飄忽!'
錦衣武士回顧'四黑武士'道:'你們先回頭,就說"斷劍殘人"業已現蹤,加強戒備!''遵令!'
四武士齊齊恭應了一聲,彈身奔出林去。
朱昶心念一轉,閃身躡上了四武士,約莫半里之處,彈指疾襲最後一名,指風射處,最後一名悶嗥一聲,仆了下去,其餘三名回頭一看,同伴無故喪命,卻不見出手之人,不由亡魂盡冒,四人互望了一眼,彈身再奔,就在彈身之際,又一名栽了下去。剩下的兩名,嚇了個屁滾尿流,連腿都軟了。彈身的身形,落回地面。
一個村俗漢子,幽露般出現眼前。
兩武士齊齊一挺手中劍,其中一個暴喝道:'朋友什麼來路?'朱昶冷森森地道:'索血的!'
最後一個字出口,雙掌一圈,凌空拍了出去,兩武士連發劍都來不及,便被疾旋的罡風捲得倒撞樹身,慘哼聲中,雙雙倒了下去,朱昶加上兩指,登時了帳。
殺了四武士,他略不稍停,馳回原地。
半途,只見奇英兄妹及小蕙,迎面奔來,忙向側方迴避,讓三人走過,才尾隨而行,殺了他?不殺他?朱昶一直在心裡盤算著,最後,決定暫不出手,好由對方領路尋出'黑堡'的位置。
出了樹林,便是官道,朱昶顧及被對方發覺而起疑,遂順著道旁林木,暗中跟進。
到了山鎮,只見日頭平西,暮色已起。
奇英等三人,進入原先那間酒店,這酒店想必是'黑堡'的連絡站,同時,也是山鎮裡唯一像樣的一家。
朱昶想了想,也走了進去,遠遠選了個角落坐下,這一次,店小二比較客氣了些,一回生,二回熱,反正開店的目的是賺錢。
奇英等可沒喝酒,話也很少說,匆匆用飯,掌櫃的仍鞠躬如也,親自接待。
朱昶叫了一個客飯,草草食畢,先到鎮外候著。
沒多久,三騎馬馳出鎮來。
這就成了兩條腿追四條腿。
暮靄重重,山中的夜比平地來得早,待到夜幕低垂,朱昶便明目張膽地銜尾疾追了,踏上彎曲的山徑,三騎馬緩了勢。
翻過幾重山頭,一座小廟的影子映入了眼簾。
三人勒馬不前,錦衣武士撮口打了一個胡哨,一條人影,自暗中現身出來。
'參見少堡主!'
'免!傳我令加強戒備,哨卡加倍。'
'遵令!'
人影退去,錦衣武士突問奇英道:'妹妹,我們到小廟去,我有些話要和你說!''邊走邊說不行嗎?'
'不,那非常重要,不能入他人之耳。'
'回堡再說吧?'
'堡裡不方便!'
'哥哥別故作神秘,你我兄妹還有什麼話不能在家裡談……''待會你便知道!'說著,轉向小蕙道:'你先回去稟報,小姐隨後便到,也可使堡主與夫人放心。''是!'
小蕙應了一聲,催馬走了。
朱昶在暗中躊躇不決,是跟小蕙好,還是繼續盯住奇英兄妹?想來想去,決定仍跟蹤奇英兄妹,最主要的是撇不下好奇心,要聽聽兄妹倆個有什麼秘密大事商談。
兄妹倆掉轉馬頭,奔向小廟。
朱昶知道目前已入重地,哨卡密佈,是以行動加了三分小心,一路施展'空空身法',如淡煙幻影般掠去。
到得廟前,立即又有卡哨頭目現身。
錦衣武士與奇英雙雙下馬,把韁繩交與那頭目,錦衣武士吩咐道:'廟內弟子一律撤出!無論有何情況,不奉命不許入內!''遵令!'
那頭目發出了暗號!然後牽馬轉向廟側林中。
兄妹雙雙入廟。
朱昶如鬼魅般躡了進去。
這廟不大,除了廟門,就是三合院,正面是大殿,兩廂是一明兩暗的房子,明間裡依然沒有神龕。
無燈無火,一片死寂。
奇英似頗不耐的道:'有話好說了?'
錦衣武士柔聲道:'我們進殿!'
進入殿中,錦衣武士用腳把兩個蒲團踢在一起,然後自己坐下,用手一拍另外的一個,道:'妹妹,坐下!'奇英遲疑地挨著坐下。
突地──
奇英驚叫一聲,癱倒在地上。
朱昶在殿外空欞隙裡內望,雖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他的目力,不殊白晝視物,看得十分真切,錦衣武士在奇英落坐之際,忽然伸指點了她的穴道。
這是怎麼回事?
他怎會誑她來此,點穴制住她,她和他是兄妹呀?
奇英穴道受制,但口尚能言,只見她杏目圓睜,慄聲叫道:'哥哥,你這是什麼意思?'錦衣武士嘻嘻一笑,道:'妹妹,我愛你呀!'朱昶登時血脈賁張,幾疑聽到的不是事實,這禽獸難道要亂倫不成?
奇英好半晌才迸出一句話道:'你說什麼?'錦衣武士用手撫弄她的粉頰,輕狂地道:'我愛你,我要永遠佔有你!'奇英厲聲道:'你瘋了?'
'不!我沒有瘋!'
'那你怎會說出這種話來?'
'因為我愛你,已非一朝一夕,數年來,我望著你長大……''你……你……真的瘋了……'
'我很正常!'
'你想做什麼?'
'好妹妹,答應嫁給我……'
'你……你……'
奇英聲淚俱下。
錦衣武士賊禿嘻嘻地一笑道:'妹妹,我們此刻成其好事……''你……敢?'
'我愛你,不容你落入別人之手!'
'你是人還是禽獸?'
'我當然是人!'
'爹媽知道不殺你才怪……'
'放心,決不會!'
朱昶殺機直透頂門,想不到天下竟有這等禽獸不如的東西,正待……
只聽錦衣武士悠悠地道:'你根本不是我妹妹!'朱昶一震,止住了衝動。
奇英如中雷擊般呆了半晌,顫聲道:'我不是你妹妹?''不!'
'你胡說?'
'你不信回去問你母親!'
'我母親?……不是你母親?'
'不是,生我的母親早死了!我是爹收養的!''你……是我爹收養的?'
'你爹……嘿嘿,他也不是你爹……'
'啊!我不要聽,你瘋了,全是瘋話……'
'聽著,這不是瘋話,是事實,你是自幼隨母來的!''真的?'
'我可以發誓!'
'那我生父是誰?'
'問你母親!'
'放開我?'
'妹妹,你清楚那是辦不到的!'
奇英淒厲地吼叫道:'除非你殺了我……'
錦衣武士伸手解她的衣服,口裡道:'妹妹,我捨得殺你嗎?''我做鬼也不饒你。'
'妹妹,你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呸!'
'妹妹……'
奇英羞、憤、急、怒交加,張口噴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朱昶再也不能忍耐了,一閃身……
幾乎是同一時間,殿內傳出一聲悶嗥,朱昶一窒止住身形,只見錦衣武士身軀扭動了數下,仆地寂然,定睛望去,他背上赫然插了一柄短劍,直沒及柄。
朱昶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
下手的人,手法之狠准,令人咋舌!
是誰下的手?
是'黑堡'自己人嗎,誰有這膽量敢殺少堡主?
如果是外人,他如何進廟的,何以自己毫無所覺?
這廟在錦衣武士到來時,才下令撤出,當然不可能事先埋伏在內。
他想不透這道理,銳利的目光,向殿內目光能及的地方,搜視了一遍,什麼也沒有發現,心念數轉之後,沉聲發話道:'是那位朋友,何妨請出一見?'連問數聲,毫無反應,不由心裡有些發毛,但執拗的性格,使他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一個箭步,進入殿中。
驀地──
一道毫光劃空爆起,照得殿內一片通明。
朱昶大吃一驚,連退了三步,只見一個美艷至極的中年婦人,站在神龕前,桌上放了一粒鴿卵大的珠子,發出耀眼光芒。
這婦人,美得令人不敢逼視,彷彿全身都是魅力,使人心神動搖,如果時光倒退,她當是一個絕代尤物。
殺死少堡主的會是他嗎?
那婦人凝視了朱昶片刻,輕啟朱唇,曼聲道:'朋友何來?'朱昶略一躊躇,道:'打獵至此!'
婦人莞爾道:'獵人還是獵獸?'
朱昶一楞道:'當然是獵獸,那有獵人之理!''可是此山並非好的打獵場所?'
'區區是初次來此山!'
'朋友,真佛之前,不必燒假香,這山區是"黑堡"重地,崗哨密佈,可說飛鳥也難越雷池半步,我倒很佩服朋友的膽識與身手……'朱昶面上一熱,訕訕地道:'區區認為這無解釋的必要!'婦人又是一笑,道:'看在方纔你想伸手救小女的份上,我不追究你的來歷……
:'
朱昶駭然,想不到這婦人便是'黑堡夫人',不禁脫口道:'少堡主是夫人下的手?'婦人面色一沉,道:'不錯,這點不瞞你,他是自己找死!'聽口氣,方才少堡主所說的一切沒有錯,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
婦人接著又道:'給你忠告,立即離山,你能來,當然也能去!'朱昶心頭爆起了復仇的火焰,但想到小不忍則亂大謀,在沒有找到主凶,沒有查出'黑堡'位置之前,不宜動手。
心念之中,一抱拳道:'敬遵夫人之命!'
說完,轉身出廟,一連幾幌,施展開幽靈似的'空空身法',重新掩入廟中,真是神不知,鬼不覺。
殿內,母女相對而立,奇英兩淚汪汪,咬牙切齒地道:'媽,你早已來到廟中,為什麼任由這禽獸……''孩子,狼子野心,我早就注意到了,想不到他這麼大膽,我途遇小蕙,聽說他帶你入小廟,便知不妙,所以急急趕了來,我等待他最後懸崖勒馬,但他沒有,所以我才下決心殺他!''他說的全是真的?'
'這……一半是真!'
'此話怎講?'
'他是收養的不錯,但你是媽生的!'
'父親呢?'
'傻孩子,這何用問。聽說"斷劍殘人"曾救你脫"狼心魔"之手?''是的!'
'你能看出他的來歷嗎?'
'他不開口,我怎知道!'
'黑堡夫人'沉默了片刻,道:'孩子,我們回去!''這屍首呢?'
'包裹了帶回去,此事不宜讓手下們知道!'說完,撕下神前帳幔,把少堡主包裹妥當,提在手中,收回了珠子,道:'走吧!'母女兩個徐步出廟,招來了馬匹,奇英自乘一騎,她母親乘一騎,把屍首橫在了鞍前,催馬上道。
朱昶不用提,暗中追蹤,一口氣奔了十數里山徑,天色已將破曉。
眼前亂山叢雜,山徑穿兩峰夾道而過。
甫一進入谷道,眼前兩騎突然神秘地消失了。
朱昶大感驚駭,雙方距離,只在七八丈之間,視線可及,怎會突然消失呢?身形一緊,疾掠數丈,連一絲影子都見不到了,再看眼前,崗陵起伏,岔道遍佈,朱昶傻了,他不知該走那一條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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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了片刻,決定先順較大的一條路走走看,心念之中,彈身再奔,奔了一陣,停身一看,又回到了原地。
他陡然省悟,這是一座奇門陣式,自己已被困入陣中。
對陣法,他是一竅不通,但他知道胡闖只是白費氣,反給對方可乘之機,索性尋了個地方坐下。一時之間,他有些啼笑皆非,心想,多少年來,'黑堡'能保持神秘,不為武林同道發覺所在,是有其條件的,自己竟不曾考慮到這一點。
如今該如何辦呢?
他深悔在大理國時,一心藝成返中原復仇,竟不曾向師父學習奇門之術。
也許,自己此刻的行蹤,已落入對方眼中了。
如果不久前不顧一切出手,挾持母女帶路,情況就不同了,現在悔之晚矣!
他恨得牙癢癢的,但計無所出。就在此刻──身側遠處響起了沙沙的腳步聲,時停時止,聽步聲不止一人,朱昶知道已有人朝自己迫近,當下故作不知,急思應付之方。
算來,該是天亮時分了,但四周仍是灰暗一片。
他想,待對方走近現身,只消擒住一個活口迫他帶路,便可出困,但這麼一來,勢必鬧得沸反盈天,今後的行動將更困難,同時聲張起來,對方必有高手馳援,能否出困,便大成問題了。目前自己這付面目打扮,何不如此如此,讓對方主動送自己出困?
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住了,在陣中,除非對方有意現身,否則即使近在咫尺,也是無法發現的。
心念之間,故意粗聲粗氣地咒罵道:'見他媽的大頭鬼,終生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這只死兔子竟帶大爺進入這鬼地方,嗨!趕山的人在山中被鬼迷,真是見鬼!'說完,不見反應,又道:'等天亮吧,大爺不信真的會迷路!''哈哈哈哈!'笑聲中,三條人影,現身眼前,兩名勁裝,一名身著黑衫,年紀都在三十左右,經過了這些時的接觸,他已能從服裝上判別對方身份,這黑衫人,當是頭目以上的身份,想來是守陣的。
朱昶故作驚惶地站起身來,結結巴巴地道:'爺們,這是什麼地方?'那為首的黑衫人,仔細打量了朱昶幾眼,冷冷地道:'什麼地方你不知道?''知道就不會迷路了!'
'你如何入山的?'
'追獵物迷了路!'
'鬼話,你分明是江湖人……'
'嘿嘿,小可並非江湖人,但練過幾手把式!''哼,這地方周圍三十里,鳥飛不進,朋友,你可真不簡單?''爺們,小可實在是安份良民,世代打獵為生!'黑衫人倏地欺身上步,五指箕張,閃電般扣向朱昶腕脈,朱昶早有成算,完全不反抗,一把被對方抓實,'哎喲!'一聲,矮了下去。黑衫人一皺眉,道:'帶走!'兩名勁裝漢子,一左一右,抓住朱昶手臂,向外走去。
朱昶心裡想,由他們如此押解到'黑堡',豈非天從人願?口裡卻亂嚷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不是官府,也不是地方……'黑衫人冷喝一聲道:'閉上你的鳥嘴!'
只是片刻工夫,眼前一亮,景色驟變,原來已到了陣外,天色是大明了。
兩漢子挾著朱昶,放開步子疾行,朱昶一辨方向,心裡涼了半截,對方帶自己走的是回頭路,不久,果然看見了昨夜停留的小廟。
'爺們帶小的到那裡?'三人都沒有答腔。
朱昶此刻要走,或殺三人,可說易如反掌,但那樣做了於事何補呢?
他想了又想,決定裝渾到底,見機而行。半盞熱茶工夫,到了小廟前,兩名黑衣漢子,在門口停住。黑衫人直撲入廟,不大工夫,裡面傳出一個聲音道:'帶進了!'那聲音,刺耳之極,男不像男,女不像女。
兩名黑衣漢子,把朱昶架得兩腳離地,直入廟中,廟內靜悄悄地,毫無人跡,空氣顯得有些異樣,其中之一高叫道:'人帶到!'互相望了一眼,直奔大殿,雙雙驚叫一聲,呆若木雞。
朱昶舉目望去,不禁汗毛直豎,驚魂出了竅,殿內,一排排全是死屍,不下五十具之多,排列得很整齊,方纔那黑衫人也在其中。
'哇!哇!'兩聲慘嗥,兩名黑衣漢子栽了下去,朱昶猝被鬆開,身形打了一個踉蹌幾乎立腳不牢,眼前多了兩個紅衣婦人衝著朱昶裂嘴一笑。朱昶頓然明白了,'紅娘子'也到了此地,這便是她的傑作。兩紅衣婦人把兩具屍體拖入殿中,順序排列。
朱昶跨入殿檻,激動的道:'大姐,你也來了?'一個血紅的人影,從神龕後轉了出來。
'小弟,我還比你早了一步。'
'哦!大姐早到了,有什麼發現?'
'我們馬上離山!'
'為什麼?'
'你不是在陣內被擒嗎?那便是問題……'
'問題?'
'不錯,黑堡便在那陣式中央,你識得奇門之術嗎?''這……外行!'
'那不就結了!'
'大姐何不留個活口訊問口供?'
'這何須你說,該做的都做了,對方寧死不吐半字,而實在的情況是除了少數幾個有地位的人物外,以下諸頭目弟子,沒有半個瞭解全部情況,陣中俱是堡主心腹把守,未奉命誰也不能出入,否則格殺。'朱昶一頓足道:'我放過了大好機會!'
'什麼機會?'
'我本是追蹤堡主夫人母女而去的,早知如此,該制住她母女!……''白費!'
'為什麼?'
'你仍難越雷池一步,一入陣中你便身不由己,這陣勢外圍是"九宮八卦",裡面是"迷魂大陣",我曾深入內陣邊緣,若非見機得早,恐怕已陷入了其中!''大姐既識得陣名,難道……'
'我只略懂毛皮,而陣勢變幻莫測,全由對方操縱,安知除陣勢之外,尚有什麼重要埋伏,就算你挾持了對方要人,一旦深入"迷魂陣",心神立刻被制,豈不全是白費力氣了嗎?''為今之計呢?'
'出山去找一個人!'
'找誰?'
'一個久已絕跡江湖的異人,叫"遺世老人"……'朱昶從未聽到過這名號,困惑的道:'遺世老人?''不錯,聽過否?'
'沒有?'
'外號遺世,當然其名不彰,而且相當怪僻,比之"鬼手神人"過之無不及。''找他則甚?'
'當代武林中通曉奇門之術的,除了他便是"空空子"……''哦!找他破陣?'
'對了,求他指點!'
'此老現在何處?'
'有兩條線索可循,據傳聞,有人在大別山中見到他,而我所知他的隱遁地點是幕阜山,這其間相差太遠了,一南一北,我們分頭去訪,約定時間會合,如何?'朱昶遲疑地道:'我們何不另等機會?'
'紅娘子'柔聲道:'小弟,這是唯一的路子,等機會遙遙無期,而且變化難測,尋到此老,請教破陣之道,是根本解決之法!''好吧,依大姐之見!'
'呃!這才是我的好小弟!'
朱昶不由面上一熱,道:'大姐那個方向?''我對幕阜山較熟,你走大別山吧,以四十天為限,我們在當陽城青龍客棧會合,不見不散,怎樣?''好!但不知"遺世老人"有何特徵?'
'對了,我差點忘了告訴你,此老終年四季都是一件黃葛布衫,禿頭赤足,兩眉之間,有一粒紅痣,見面即可認出……'就在此刻,數聲梟啼,遙遙傳至。
'紅娘子'一擺手道:'有人來了,我們立刻離此,小弟,一路小心走吧!'朱昶拱手一揖,道:'大姐再見了!'了字聲落,人已到了殿外,再閃而沒。
那以梟啼傳訊的,當然是'紅娘子'手下無疑。
朱昶出了廟門,果見一群人影,遠遠奔來,廟四周寂靜如死,可能,這方面的哨卡,全被'紅娘子'解決了。來人如不是巡山的便是換崗的。
此地事已不可為,自無逗留的必要,雖然,他十分不甘心,但又將奈何?
以他的功力身法,那些沿途卡哨,是無法發覺的,毫無阻滯地出了荊山。
赴大別山必須朝東北行,而唯一捷徑是橫越大洪山。出了荊山,他取這條捷徑。
這一天,來到宜城,這是個大去處,商賈輻輳,水陸交通十分發達,堪當繁華二字,上溯是樊城襄陽,下行安陸,過漢水便距大洪山區不遠了。
朱昶面具不除,但改變了服式,錦衣鮮履,外帶員外巾,儼然大商賈。
在正街'悅來店'包了一間花廳,目的是圖清靜略洗征塵。華燈初上,朱昶要了些精細酒菜,獨個兒在房內自斟自飲,正自得其樂之際,門上起了剝啄之聲。
朱昶以為是店中夥計,冷冷的道:'有事會叫你,別亂闖!'人並未離去,剝啄聲仍舊,朱昶心中一動,道:'誰?''紀曉峰,高昀!'
'哦!請進!'
門是虛掩的,一推便開,兩條人影,悠然而入,一個是老秀士打扮,另一個是駝背老人,一點不錯,正是'四大高手'之中紀曉峰與高昀。
'請坐,我叫店家添酒菜,我們喝上一杯!……''不必了!'那語氣,神態,使朱昶為之愕然。
兩人各拿了一把椅子,在一側坐下,紀曉峰冷冷地道:'將軍,我們開誠佈公的一談!'朱昶困惑地道:'有什麼事?'
紀曉峰看了鐵青著臉的高昀一眼,激動的道:'將軍,恕卑職無禮,將軍雖然位高爵重,但我等同屬一殿之臣,同是奉國師之命暗中協助行事,將軍無權生殺……'朱昶駭然一震,道:'這是什麼話?'
'將軍難道還不明白?'
'我說過別如此稱呼……'
'不,這是公事。'
'我半句也不懂,有話明說吧?'
紀曉峰陡地離座而起,怒目圓睜慄聲道:'將軍功力,我等深知,決非敵手……'朱昶如墮五里霧中,但意識到事態嚴重,也離席而起,凝聲道:'到底怎麼回事?'高昀起立接話道:'我等即日返回大理國!'朱昶又是一震,道:'為什麼?'
'不想橫屍中原,不明不白的死!'
朱昶銳厲的目光,在兩人面上一連幾繞,慄聲道:'我明白了……''將軍明白了很好!'
'你們是怕死,當然,這任務艱困而危險,你們回國也好……'紀曉峰接過去道:'身為武士,焉有怕死之理,但死也有分別,必須有價值。''什麼價值?'
'卑職大膽請問將軍,王健何事觸怒將軍,竟將他慘酷處死?'朱昶全身觸電似的一震大聲道:'你說什麼?'紀曉峰咬牙道:'請問將軍王健取死之由?''什麼?你……說我殺了王健?'
'將軍不承認嗎?'
'這……這……從何說起?'
'將軍請看這個!'
紀曉峰自懷中掏出一物,遞了過去,兩手顫抖得非常厲害,一旁的高昀,面孔在抽搐,分不出那是恨,是怒還是激動。
朱昶接了過來,一看,是一幅衣襟,上面有四個斑斑血字:'將軍殺我!'紀曉峰接著道:'這血字是王健臨死寫在衣襟上的,在處理善後時我把它撕下來!'朱昶血脈賁張,一把抓落面具,露出本來面目,只見他面色鐵青,面容扭曲,用拳猛一擊桌,厲聲道:'誰殺了王健?'兩人同時一震,互望了一眼,仍是紀曉峰道:'將軍,容我等先行回國!'朱昶心亂如麻,既悲王健之死,又困惑於這塊血布,茫然無主地道:'王健在何處被殺?'高昀冷冷地道:'當陽城外!'
'你們如何發現的?'
'因為我們聽到將軍在該處現身,所以先後趕了去!'朱昶情知內中有異,自己根本不曾去過當陽,但一時之間,也無法解說。
'結果發現他遇害?'
'是的,身中十八劍之多,創口顯示是斷劍所傷。''那血字是他寫的嗎?'
'將軍,這是不爭的事實……'
'為什麼?'
'外人無法獲悉這稱呼。'
朱昶一顆心頓往下沉,這公案離奇得令人難信。
'將軍告辭了!'
'慢著!'
二人面色驟變,各采戒備之勢。
朱昶長長地喘了一口氣,道:'王健之死,我本人十分難過,但我鄭重聲明,決沒有殺他之事,更沒有殺他之理,兩位無妨冷靜下來,我們好好談談!'從兩人面上的反應看來,根本不相信朱昶的話,那四個血字,何殊鐵證。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疾射而入,一線白光,閃電般射向朱昶。
事出猝然,紀曉峰與高昀,驚呼出了聲。朱昶反應神速,身形一偏,伸手一撈,一柄利匕,接在手中再看來人,赫然是化身走方郎中的宋伯良。
宋伯良滿臉殺氣恨毒地瞪著朱昶,全身簌簌抖個不停,口裡淒厲的道:'大劍手,你一併殺了我宋伯良吧!動手呀!'朱昶知道對方是悲憤過度,事出誤會,並不怪他的衝動無禮,當下緩緩放落接住的匕首道:'宋兄,請冷靜,這是個極大的誤會……'宋伯良冷冷一哼,道:'誤會嗎?死人會說謊臨死留字誣賴將軍?'朱昶咬了咬牙,道:'這便是癥結所在!'
宋伯良寒聲道:'卑職極想聽聽將軍的解釋?'朱昶鎮定了一下紊亂的情緒,道:'高兄,請你暫時到外面把風守望!'高昀望了兩同伴一眼,低頭走出房去。
朱昶這才沉重地開口道:'在下蒙國師破格收為弟子,段皇爺恩賜奇書,得以成就武功,唯一重任,是收服"十八天魔",四位遠道隨同協助,衷心銘感,至於"鎮殿將軍"之職,乃是因應付苗王子挑撥而從權達變,各位大可不必頂……'宋伯良抗聲道:'君無戲言,何況是當眾所封,豈可等閒視之?'朱昶苦苦一笑道:'宋兄,我們不談這題外之言,王健在當陽遇害,但在下根本足未踏當陽之土……''這血字何解?'
'我們好好揣摩一下,找出其中蹊蹺!'
'將軍事情不只此一端……'
朱昶駭然道:'還有什麼?'
'要我一一列舉嗎?'
'無妨說說!'
'豈非多餘?'
'宋兄,在下忍耐有限,再次請你冷靜。'
宋伯良面上的肌肉,連連抽動額上青筋股股虯起。
紀曉峰接話道:'由卑職來說吧!當陽城漢中鏢局接了一趟暗鏢,是數件價值連城的珠寶古玩,尚未起鏢,局主全家大小八口悉被殺害,暗鏢被劫……''唔!'
'少林三老,在歸州被害!'
'還有?'
'丐幫漢中支舵被挑,死難弟子達二百人之多,首座長老也在其內……''還有?'
'衡山掌門人被分屍,女兒遭姦污……'
'還有嗎?'
'有,不必說了,盡屬令人髮指的惡行!'
朱昶咬牙道:'全是"斷劍殘人"所為?'
宋伯良慄聲道:'將軍,傳言正是如此,且有不少人證,卑職已側面證實過。''宋兄可曾想到有人冒充在下形貌妄為?'
'但王健不致會錯認了人?'
'在下自巫山求醫,一耽百日,出山之後,便不再以"斷劍殘人"面目出現……''這只有將軍自己知道!'
朱昶想了想,目注紀曉峰道:'山鎮中傳"狼心魔"訊息的是紀兄,在下是什麼形像?'紀曉峰毫不思索的道:'這些事都發生在將軍在山鎮現身之前!''你當時怎不提及?'
'卑職追蹤"狼心魔"已一月之久,那時尚未知悉這些公案!''在下離巫山未及一月,有"紅娘子"、"天不偷"等人為證……''王健遇害是五日前?'
朱昶的確是有口難辯,緊皺眉頭,半晌無言。
宋伯良激動未已的道:'將軍,我等先行返國,向"國師"面陳一切……''你們暫不能走!'
'何故?'
'得待此公案澄清!'
'將軍準備如何澄清?'
'查出冒充之人!'
'恐怕是徒勞……'
'宋兄仍認定是在下所為?'
'因為事實不容卑職作他想。'
朱昶強捺下一口悶氣,道:'對方既如此做,顯系有計劃的陰謀,目的可能是要激起武林公憤對付在下,對方不會就此休手,如注意查訪,必有端倪何尋!'紀曉峰為人比較平和,轉向宋伯良道:'宋兄,將軍既如此說,我們就調查一番,如何?'宋伯良偏激地道:'我不想埋骨中原!'
朱昶不由動了肝火,寒聲道:'在下如果確如三位所料,何必多費唇舌,只現在便可向二位下手!'這話份量重且情在理中,聽得二人為之一楞。的確,以朱昶的身手要殺三人,一點也不難。宋伯良有些軟化了,沉思了片刻,道:'將軍,但願這真是一場誤會!''本來就是一項可怕的陰謀!'
'誰可能是主謀呢?'
'不出黑堡與通天教!'
'如何著手查探?'
'分頭行動,但有一點,三位如有發現,切勿現身露面,由本人親自處理,對方既敢冒充本人,能為不可小估,同時身後必有同夥支撐。''如此就一言為定,卑職等告辭!'
'共飲一杯如何?'
'留異日吧!'
'請便!'
紀曉峰與宋伯良,施禮出房而去。
朱昶頹然坐回椅上,啼笑皆非但心中卻是恨到了極處,他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經此一攪那裡還有心酒飯,招來小二收拾了桌,整了整衣冠,出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