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玨忍不住道:「不錯,他們是『百花會』的人,憶鳳,你討的是什麼債?」驀在此刻,一條人影踉踉蹌蹌從林子裡奔了出來,披頭散髮,口裡鼻裡會是血,狂叫一聲,仆了下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在場的全圍了過去。灰髮老者慄聲道:「是符分舵主!」耿光明臉色乍變,大聲道:「她手上是什麼東西?」灰髮老者俯下身去,從中年婦人手腕上解下一塊白布,展開來,布上有數行核桃大的血跡,老者脫口念道:「活口傳書,字示梟雌,爾毒我殘,血照花門,討債人。」「討債人?」現場的全驚呼出聲。那中年婦人業已氣絕當場。灰髮老者厲吼道:「誰是討債人?」所有的目光齊掃向李憶鳳,原先在場的中年婦人激聲道:「她不是討債人!」方玨震驚莫明地望著李憶鳳道:「你……並非討債人?」李憶鳳寒聲道:「我什麼時候說我是討債人?」方玨道:「可是……你方才說討債?」李憶鳳道:「說了,但那是另—檔事。」耿光明向灰髮老者偏了偏頭,低聲道:「速赴分舵查明情況!」他聲音很低,但偏偏被「偷生客」看在眼裡,聽在耳裡,忙趨近方玨道:「小老弟,姓耿的是他們一路。」方玨又是—震。灰髮老者大喝一聲:「走!」當先彈起身形。其餘的紛紛跟著縱去,只留下那被方玨以「切金掌」截去手臂的傷者和幾具屍體。耿光明挪動腳步,方玨橫身一攔,道:「鬼秀才,你先別走!」李憶鳳眸中殺芒—閃,道:「他就是『鬼秀才』,殺死管家中杜大娘夫婦的兇手?」方玨道:「不錯,正是他!」耿光明面色大變,慄聲道:「白儒,你想怎麼樣?」方玨咬牙:道:「上次在靈官廟被你幸脫。這筆帳還沒銷!」耿光明後退了一步,陰聲道:「白儒,你別忘了區區兩次讓你不死……」方玨道:「在下也曾饒過你不止一次。」「偷生客」道:「先問問他『百花會』的內幕。」方玨鐵青著俊面道:「鬼秀才,想不到你也是『百花會』一份子,你們會主是誰?」耿光明面皮抽動了數下,道:「對不起,無可奉告!」李憶鳳上前道:「鬼秀才,說說看,為什麼派那兩個女的盯蹤我?為什麼要在我食物裡下毒,使我兩名侍婢中毒而亡?」方玨這才算明白了李憶鳳殺人說是要債的原因,她所說的侍婢,當是原先在三才門中伺候她的那兩名青衣少女。耿光明目珠連轉,道:「區區毫不知情。」李憶鳳厲聲道:「你既然不肯說就算了,單只為了杜大娘夫婦被害,你就該死。」死字聲中,作勢就要出手。耿光明冷陰陰地道:「要殺區區,恐怕沒那麼容易!」方玨雙掌—錯,道;「那你就試試看!」突地,耿光明身軀連搖疾晃,場子裡幻出了五六個耿光明。「偷生客」驚聲道:「這是什麼身法?」哈哈狂笑聲中,人影消失,耿光明像魅影似地消失在林中。方玨閃電般撲去,射入林中,但對方已鴻飛冥冥。「偷生客」跟著入林,道:「這廝竟然練成了這種幽靈般的身法……」方玨喘口氣,跺跺腳,轉頭向林外一張,慄聲道:「憶鳳呢?」「偷生客」苦苦一笑道:「她走了!」
「她……為什麼要走?」
「看樣子……她似乎對小老弟……」
方玨吐口氣,道:「小弟知道,她是為了『玉琶妖姬』柳香娥的事對我不諒。」「偷生客」眉頭一皺,道:「小老弟,難道你真的被那妖姬所惑?」方玨苦著臉道:「小弟不會這般無行,是誤會,嗨!老哥,看來憶鳳也沒得到玉郎的消息,這……怎麼辦?」「偷生客」道:「會不會與『百花會』有關?」方玨期期地道:「對方做這種人神共憤的事,目的是什麼?」「「偷生客」道:「對方跟蹤憶鳳,還毒殺了她的侍婢,目的又是什麼?」方玨道:「耿光明竟然也是『百花會』一份子,從『討債人』傳來的布條話意,該會會主當是個女的,噢!小弟想到一件事……」
「什麼事?」
「記得杜老爹重傷奔到李府,臨死時指出兇手是『鬼秀才』,又說了一句最毒婦人心,而百花會主是女人,耿光明是她手下,這當中可能有關聯,老哥以為然否?」
「姓耿的為人,鬼計多端,他起初為裴震所羅網,當了神劍幫的總香主,現在又為『百花會』效力,是十足的江湖小人,如要追根究底,必須先查出百花會主的來歷。」
「一個江湖幫派,主持人竟不為人知,與裴震一樣的邪門。」
「這種情形,通常是為了某種顧忌,而不得不加以掩飾,以眼前的情況而言,『討債人』的目標指向『百花會』……」
「他也曾殺了『無為老人』的傳人。」
「什麼……無為老人的傳人?」
「是的!」
「你怎麼知道?」
「小弟是聽他親口說的!」
「這麼說……『討債人』殘殺的對象不單限於『百花會』?」
「小弟一定要找到他,究明『切金掌』的來歷,如果他真是裴震的傳人,對『百花會』施報復是意料中事,而劫擄玉郎,當是要對付小弟的前奏!」說著,連連點頭,表示自己的推斷正確。
驀在此刻,一個蒼勁的聲音道:「要找討債人,宜跟鬼秀才!」聞聲之下,方玨大為激動,他業已知道這傳聲不現形的神秘老人正是空空門的掌門人,也就是「無膽書生」的師父,垂籐救自己脫出斷巖絕地的也是這老人,當下忙望空抱拳道:「您老人家肯賜見一面麼?」
「例不可破!」
「求老人家指示!」
「剛剛說過了,跟蹤鬼秀才,定可追出討債人。」
「討債人何許人物?」
「一個很可怕的人物,來歷不明。」
「您老人家也不知……」
「閒話少說,找人速向北行!」
「老前輩!」
沒有應聲,不知是走了,還是不願意回答。「偷生客」驚疑地道:「傳聲的那位是何方高人?」方玨當然不能犯人家之忌,把老人家的來歷抖出來,含糊地應道:「是位武林異人,小弟從沒見過他老人家的真面目,僅有談話之緣。」「偷生客」是老江湖,明知方玨言不由衷,但也不便點破,點點頭,道:「聽口氣,那位老人家尚未摸清『討債人』的來路。」方玨道:「可是……至少他老人家已經指示了追蹤之路,老哥,我們分道吧!」
「分道,為什麼了」
「單獨行動,容易隱秘行蹤,減少目標,同時也可以彼此暗中呼應,同時……這場渾水,老哥能不趟就不趟。」
「小老弟,你這話是把我當外人看待了?」
「不,小弟絕無此意,是實話。」
「好吧,我們分開走,事不宜遲,該走了!」
「老哥請!」
「兩人揖別,分頭上路。
依照老人的指示,應該北行,盯蹤「鬼秀才」耿光明,藉以追以「討債人」,此際已是薄暮時分,方玨專揀小路走,故意避開官道,一路之上,他在想:「連空空門的掌門都無法查出『討債人』的真實來路,顯見對方是個相當可怕的人物,絕不亞於以前的神劍幫主裴震,實在該小心應付。」夜暮低垂,方玨已奔行了近十里地,眼前出現一個鎮集,他這才想到該進食了,此念—興,頓覺飢火中燒,似乎片刻也難忍耐,於是,他快步進入鎮集,揀了家乾淨的酒館,登樓入座,隨便要了些酒食,自個兒獨酌。吃喝之間,似覺空氣有些異樣,彷彿有什麼東西刺在臉上,怪不舒服的,略微抬頭一瞟,心弦為之—顫。隔座,坐了—個員外郎打扮的半百老者,也是獨酌,目光也正巧射來,只—觸,便迅速地收了回去。這一觸,令人畢生難忘。方玨感覺到的異樣東西,正是這員外裝束老者的目光,奇亮似電,森寒如刀,這種眼神是出道以來所僅見。毫無疑問,對方是個莫測的人物。員外老者低頭自飲,不再望方玨—一眼。方玨一顆心下意識地跳蕩不止。就在此刻,登登登—陣樓梯響,梯口處冒起一個精瘦的老者,手提枴杖,赫然是老偷兒「土行仙」。方玨正待招呼,「土行仙」連施眼色,方玨知道必有原因,趕緊把頭轉向別處,裝著不認識。「土行仙」在那員外老者緊鄰座頭落座,可能他進門就叫了酒菜,坐下不久,酒菜齊到。方玨十分納悶,老偷兒到底在弄什麼玄虛?「土行仙」舉杯就口,沒喝,又放下,口裡嘟噥道:「一人不喝酒,兩人不賭錢,掃興!掃興!」方玨當然不能接腔。「土行仙」又道:「得找伴才行!」話聲中,望向那員外老者,搭訕著道,「獨酌索然寡味,連好酒都變淡了,閣下願意讓小老兒搭個伴麼?」員外老者面無表情地道:「你不是有現成的伴麼?」方玨心中一動,現成的伴,難道這老者已知道自己與「土行仙」的關係?「土行仙」可沉得住氣,嘻嘻—笑道:「小老兒孤寡—個,哪有現成的伴,閣下是嫌小老兒出身微賤?」員外老者冷漠地道:「搬過來吧,這可是你自願的!」態度令人莫測高深。「土行仙」可不客氣,嘻笑著把酒菜杯箸挪到老者座上,大咧咧地在對面—坐,舉杯道:「萍蹤偶聚,也是—段佳話,敬閣下一杯。」員外老者始終沉著臉,舉杯道:「彼此!彼此!我們互敬!」兩人照了杯,「土行仙」斟上酒,又道:「能請教上下麼?」員外老者道:「既屬萍蹤偶聚,轉眼又要各散西東,何必提名道姓?」「土行仙」咧嘴打了個哈哈道:「妙!該再敬一杯。」說著,仰頸一飲而盡,像是幾年沒嘗到酒味。員外老者冷冰冰地也陪著干了—杯,場面十分微妙。「土行仙」嗨了—聲,道:「小老兒大半生勞碌奔波,對紅塵早已厭倦,本想尋求高僧剃度,青燈木魚,了結殘存歲月,但高僧難求,碰到的儘是六根不淨之輩,實在令人慨歎!」員外老者雙眸一張,兩道利刃也似目芒在「土行仙」面上一繞。「土行仙」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老者斂了目芒,道:「這未免言過其實了吧?」「土行仙」咕地又干了—杯,道:「也許是小老兒與佛門無緣,所以才盡碰上這些假和尚。」
「假和尚?」
「誰說不是。」
「如果一心求解脫,定遇真佛。」
「哦!閣下也精佛理?」
「小有涉獵而已,你老哥且說說保謂六根?」
「土行仙」搖頭晃腦地道:「六根者,眼、耳、鼻、舌、身、意是也!」員外老者口角一撇,道:「照你老哥的說法,所遇盡六根不淨的假和尚,未免著相。」「土行仙」眉毛一揚,道:「願聞高論。」員外老者道:「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嗅而不覺,觀大自在,無我無物,酒肉穿腸,佛在當中,何雲六根之不淨?」這全屬詭辯,但不無道理,方玨為之怦然心動,猜不透這衣冠楚楚的老者竟系何等人物。「土行仙」撫掌大笑道:「小老兒得遇有道禪師了!」員外老者雙目暴睜,語如冰珠似的道:「鑽土的,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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