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大樹莊。方玨望了望緊閉的莊門,上前扣動門環。莊門開啟,應門的竟然是不久前見過面的管事楊士傑,楊士傑驚異地道:「少俠還沒走?」方玨訕訕一笑,道:「在下去而復返!」
「噢!有事麼?」
「在下想求見貴莊夫人。」
「夫人?莊主是鰥居,夫人早在五年前謝世了。」
方玨愕然,期期地道:「失禮之至,在下不知道,見見少莊主如何?」楊士傑笑笑道:「少莊主宦游遠方,已經派人趕去任所報喪,還不見回轉,莊主的後事是由老管家料理,為了等少莊主,所以才暫時封喪,少俠,……到底有什麼重大的事?」方玨洩了氣,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苦笑,道:「既是如此,不打擾了!」說完,拱手一揖,回頭便走。突地,一個蒼宏的聲音道:「楊管事,什麼事?」方玨忍不住止步回身,只見—個魁梧的黃衫老者出現門邊,兩道目芒正朝這邊射來,四目交投,方玨暗吃一驚,心想:「這老者好深厚的功力,不知是何許人物,莫非是姓楊的管事說的老管家?」楊士傑畢恭畢敬地道:「這位少俠是慕名來見莊主的。」黃衣老人「哦」了—聲,精光灼灼的眸子再次射向方玨。方玨心念一轉,上前兩步,抱拳道:「在下方玨,小號白儒,請問……」黃衣老人拱手還禮,道:「老夫宋世華,是莊裡管家。」
「原來是宋管家,失敬!」
「豈敢!」頓了頓,又道:「少俠說是慕名而來,故莊主早已息影江湖,少俠年事不大,這……」
方玨俊面微微—熱,道:「不瞞宋管家說,在下是有事而來。」宋世華目芒一閃,道:「什麼事?」方玨略一沉吟道:「在下能與管家私下一談麼?」宋世華略作思索,側身擺手道:「可以,請進!」方玨一轉念,道:「不必進莊打擾了,在下只有幾句話請教。」管事楊士傑倒是知趣,立即拱手道:「區區告退!」說完,轉身進入莊門。宋世華開口道:「少俠有話請說!」方玨沉聲正色道:「時莊主生前有三位結盟兄弟,在下想請教他們的下落。」宋世華偏頭想了想,道:「是有這回事,老夫記得—位姓裴,—位姓江,另一位姓范,但久已不相往來,因為敝莊主是退出江湖的人,不願再沾染江湖是非。」方玨精神大振,星目放了光,迫不及待地道:「在下就是要打聽那位姓裴的下落。」宋世華搖頭道:「老夫無法奉告。」方玨心頭一沉,道:「另兩位呢?」口裡說,心裡卻想到陳屍路旁的「紅煞」江超。宋世華道:「姓江的早先定居開封,地點不詳,姓范的住在新野范家堡。」方玨心念疾轉:「紅煞江超業已慘遭橫死,黑煞范陽是唯一的線索了,既有地點可尋,還是盡快去拜訪為上。」心念之中,抱拳道:「多承指教,在下就此謝過,告辭!」說完,匆匆離去。
新野距桐柏三天行程,方玨兼程疾趕,兩天便已到達。范家堡在新野赫赫有名,堡主范陽是一方之霸,稍一打聽便知道,方玨先落店,略事梳洗,匆匆進了飲食,眼看天才斷黑,向店家打聽清楚了范家堡的路徑,連夜往訪。
巨堡巍峨,十分氣派。紅黑二煞是豫鄂一帶的黑道巨魁,當然不會是善類,但方玨與對方無怨無仇,只是來探聽裴震的下落,所以他仍照規矩而行,到了堡前,先投上大紅拜帖,由把守堡門的武士接了進去。不一會兒,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迎了出來,遠遠便作揖道:「少俠光降,使敝堡增輝,榮幸之至!」方玨還禮道:「不敢,方某不過是江湖無名小卒,怎能當此,請教上下?」
「區區堡中師爺何濟,請多指教!」
「閣下忒謙了!」
「少俠請!」
「煩師爺帶路!」
「如此有僭了!」
方玨隨著師爺何濟進入堡門,越過一個方場,迎面便是大廳,廊上吊了四盞紗燈,與廳內燈光相映,裡外一片通明。一個威嚴的錦袍老者降階而迎,不用問,方玨也知道對方是誰了,當下疾行兩步,抱拳道:「閣下想來就是范大堡主,冒昧之至。」
「豈敢,請進待茶!」
「堡主請!」
「少俠來者是客,先請!」
「僭越了!」
方玨從容進入廳中,雙方分賓主坐下,下人獻上香茗,師爺何濟告退離去,「黑煞」范陽打了個哈哈道:「少俠名滿江湖,范某人聞之久矣,錯蒙枉顧,真是三生有幸。」對方談吐倒還不俗,方玨欠身道:「冒昧造訪,請堡主恕唐突之罪!」「黑煞」又打了個哈哈道:「哪裡哪裡,貴客光降,蓬蓽生輝屍話鋒一頓,斂了笑容,又道:「少俠此來,必有指教?」
「不敢,一來拜謁,二來想請教一件事……」
「哦!好,請當面指教!」
「聽說大堡主有位結盟兄弟,叫做裴震……」
「黑煞」動容道:「不錯,有這回事,少俠要找他?」方玨按捺住激動的情緒,道:「是的,大堡主定然知道他的下落!「黑煞」目芒連閃,沉吟著道:「聽說少俠是武尊的高足?」方玨頷首道:「是的!」「黑煞」眉毛一緊,道:「江湖傳言,武尊已在二十年前罹難,怎會……」方玨心頭暗自一震,故作從容,含糊地道:「那是江湖以訛傳訛!」「黑煞」毫不放鬆地道:「這麼說,令師還健在人間?」方玨無奈,硬著頭皮應道:「是的!」「黑煞」臉色微微一變,道:「是真的?」
「不假!」
「啊,令師武林奇人,范某自憾無緣拜識,如此說來,敝盟兄裴震當是少俠的師叔?」
「是的!」
「少俠找他何為?」
方玨窒了一窒,道:「是為了一點門戶私事,在下奉師命找他。」「黑煞」皺眉苦思了片刻,道:「這件事老夫不敢擅專,必須先請示盟兄本人……」方玨心頭「咚」地一跳,脫口道:「難道家師叔就在貴堡?」「黑煞」點點頭,道:「不錯,他在敝堡!」方玨登時血行加速,忘情地站起身來,慄聲道:「煩大堡主請出家師叔相見!」
「不成,盟兄已久不見外人。」
「在下並非外人。」
「話是不錯,不過……盟兄這些年是在避仇,不能不慎重,少俠可有什麼足資證明身份的信物。」
方玨立即想到懷中的師門聖物烏木牌,轉念一想覺得不妥,裴震是師門叛逆,執行門規之前不能出示聖牌,靈機一動,揚起了右掌,全掌立呈琥珀之色,看來相當驚人。「黑煞」臉色大變,以為方玨要動手,離座而起,驚聲道:「少俠意欲何為?」方玨放落手掌,沉聲道:「切金掌,師門絕藝,藉以證明在下身份。」「黑煞」吐了口氣,道:「很好,少俠請寬坐片刻,待老夫先去請示盟兄。」方玨道:「堡主請便!」「黑煞」匆匆離去。方玨在廳內來回踱步,情緒翻滾如沸,他在盤算見到了裴震之後,該採取什麼行動。裴震號稱「天下第一劍」,經過了這多年,武功自然更加精進,憑自己目前能耐,堪與匹敵麼?萬一不是他的對手,不能完成師父遺命,又當如何?他焦灼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失敗了,武揚門的命脈將因此而斫,師父在地下亦將不能瞑目,更無以對歷代祖師之靈。「黑煞」去而復返。方玨迫不及待地道:「堡主,怎麼樣?」「黑煞」道:「盟兄答應見你!」方玨激動得發起抖來,怎麼也控制不住,顫聲道:「家師叔現在何處?」
「後院地窖裡。」
「地窖?」
「不錯!」
「何以會在地窖裡?」
「老夫說過盟兄在避仇!」
「以他的能耐,還有何仇可懼?」
「武林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很難說。」
「請堡主帶見!」
「隨老夫來!」
轉到後進,出角門,是一個花軒,布設得相當考究,花木扶疏,山石玲瓏,經花徑入小軒,「黑煞」轉動機鈕,一張涼榻自動移開,露出了一個方孔,有石級斜伸向下,這地窖的確夠穩秘。方玨懷著緊張的心情,隨「黑煞」下入地窖,走完石砌地道,眼前現出一道門戶,裡面是間石室,僅有一桌一椅,桌上點了盞油燈。「黑煞」在門邊止步,道:「你自己進見吧!」方玨猶豫著道:「怎麼不見人影?」「黑煞」道:「裡邊還有內室!」方玨躊躇了一陣之後,舉步跨了進去。「鏘」地一聲巨響,方玨駭然大震,回身望去,不由五內皆炸,栗叫一聲:「中計了!」地窖門已被鐵閘封死,用手一推,實胚胚地,竟不知有多厚。「哈哈哈哈……」狂笑之聲震耳,但不知從何處傳來,只聞聲而不見人。方玨氣得渾身亂顫,怒發如狂,他做夢也估不到會中了「黑煞」的奸計,地窖是構築在地下的,要脫身比登天還難,他下意識地揮掌劈向鐵閘,這一擊至少也有千鈞之力。但鐵閘絲毫不動,勁氣反震,使他倒退了三步。「黑煞」的聲音傳人耳鼓:「方玨,省點力氣吧,大羅金仙也脫不了身。」方玨狂吼道:「老匹夫,我要把你生撕活裂。」「黑煞」譏嘲的聲音道:「那恐怕要看來世了。」方玨咬牙道:「你的目的是什麼?」「黑煞」道:「不久你就會明白的,歇著吧,多浪費一分力氣,你活命的時間便減少一分,哈哈哈哈……」
笑聲遠去,消失,看來人已離開了。恨毒沖胸,方玨幾乎要發狂。但慢慢地他平靜了下來,發狠的確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大武士應該臨危不亂。他開始想,恍悟過來,「黑煞」既然是裴震的結盟兄弟,他當然是維護他,可能他們互通聲氣,早知自己來意,這—點開頭就該想到的,現在後悔已經晚了,設法脫身才是第—重要的事。環顧這地窖,四周上下全由巨石砌成,頂上呈穹形,左側有一道小門,是一間較小的石室,沒有燈光。說裴震在小石室中當然是一句假話,但好奇之念仍是有的,方玨移步走向小石室,裡面有張木板床,床上赫然蜷曲著一個人;方玨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顆心狂跳起來。這是什麼人?是被囚禁的,抑或真的是裴震?心念之間,大聲道:「裡面是什麼人?」沒有反應,方玨又喝問了一遍。一個聲音道:「死人是不會回答你的。」聲音略帶悶塞,顯然是透過孔洞傳入的。方玨怒發如狂,車轉身,厲叫道:「有種的面對面解決,何必藏頭露尾,效狐鼠的行徑?」
「哈哈哈哈,小子,時辰還沒到!」是范陽的聲音。
「姓范的,你只是條狗!」
「小子,老夫不與你作口舌之辯,聽清楚了,如果你坦白供出古立人的藏身處,老大網開一面,放你—條生路,否則你是死定了。」
方玨心念一轉.原來對方的目的是師父,一按怒氣,寒聲道:「你是受什麼人指使?」
「談不上!」
「你找武尊何為?」
「解決一樁公案。」
「是裴震要你這麼做?」」哈哈哈哈,小子,不要問。只管回答,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你認為辦得到麼?」
「簡單之至,你的生死全在老夫手中,你有天大的本領也不管用,先把你餓個半死,看你屈不屈服,你是鐵打的麼?能忍耐多久的飢渴?哈哈哈哈……」
飢渴,這—著的確厲害,再狠的人也禁受不住,頂多五天,便只有聽任宰割,什麼武功都等於零。「黑煞」的聲音再告傳來:「小子,你好好想上一想,老夫明天再來聽你的回話。」聲音頓杏,人已離開了。方玨木立半晌,在計無所出之下,又想到小石室裡的死人,他是誰?怎會陳屍在地窖中?於是,他轉身進入小石室,趨近床邊,伸手—觸,果然是個死人,屍體已經僵硬了,扳轉屍體一看,兩眼登時直了,脫口驚叫道:「怎麼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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