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在木板床上的死屍,竟然是「黑煞」范陽,方玨頭皮發炸,全身都麻木了,這不像是事實,「黑煞」不是活生生的在外面麼?可是死者分明是「黑煞」范陽,與人堡時見面交淡的一般無二,找不出半點差異的地方,是孿生兄弟麼?也不可能,手足不會互殘,那怎麼解釋呢?太不可思議了,望著這具與「黑煞」絲毫無異的殭屍,方玨幾疑置身幻境。油枯燈盡,地窖中的油燈熄滅了,眼前伸手不見五指,方玨退出小石室,坐到外邊椅上,腦海由昏亂而變為空白。在這種情況下,再機智的人也會失措。空負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也無法破窖而出,連恨的餘地都沒有。無止境的黑暗,時間似停滯了。當他無法再忍耐坐著時,他離椅躺到地上。憑他的內功修為,耐饑忍渴是超逾常人的。等到他感到飢渴的折磨時,證明時間已過了很長的一段,至少是一天以上了。黑暗,死寂,似乎生命也靜止了。地獄,可能就是這種情況。「黑煞」范陽沒有再來臨,他可能要以飢餓來消除方玨的抵抗力。飢渴到了某—限度,人會發狂,經過發狂的階段,便進入虛弱,肚腹由絞痛而漸轉麻木,最後,幻象叢生,進入虛脫狀態。現在,方玨已瀕臨發狂的邊緣,靈光—現,他想起「王者之劍」的鞘藏武功心法,那是上乘的玄功,足以抵擋—陣。於是,他背壁跌坐。運起心法,不久,人我兩忘,不再痛苦了。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被—陣軋軋之聲驚醒,睜眼—看,鐵閘已啟,微微朽光線透人,他站起身來,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道:「小子,快走,還發什麼呆。」廳玨驚聲道:「是哪位?」一條瘦小人影出現門邊,急聲道:「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方玨不禁喜極欲狂,來的竟然是父親生前至友「土行仙」,登時精神大振,脫困的興奮與超人的潛力使他活力大增,疾步走了過去,激聲道:「前輩,您怎麼……」「土行仙」沉聲道:「別多話,快離開這鬼地方。」…把拉起方玨的手,往外便走。方玨昏糊地隨著「土行仙」升石級走出地窖外。經小軒,出角門,奔前院,—路不見半個人影,時間仍然是晚上。大廳前的廊沿上麇集了卜幾個人,居中站立的是「黑煞」范陽。那叫何濟的師爺也在其中,目光全集中向廳前的廣場。廣場中,兀立著—個冠帶袍笏的怪人,雪髯飄拂胸前。方玨目光掃處,驚怪莫明。院地中站立的,活脫—尊廟裡的神像,他是誰?「土行仙」拉著方玨進入院地,鬆開手,以極低的聲音道:「先脫身,帳以後再算!」方玨的目光射向「黑煞」范陽,殺機陡熾。那冠帶巍峨的怪人,袍袖—擺,道:「走!」方玨的手按上了劍柄。「土行仙」看出方玨要動手,不由分說,強拉著他向外走,方玨無奈,只好跟著走,沒人攔阻,順利地出了范家堡,方玨忍不住道:「前輩,這是怎麼回事?」「土行仙」腳步不停,反而加快,口裡道:「快走,等會告訴你。」越過荒野,走上一條小路,「土行仙」才放開方玨的手。方玨實在憋不下這口悶氣,又開口問道:「前輩,我們去哪裡?」「土行仙」喘了口大氣道:「趨吉避凶!」
「這……晚輩不懂!」
「等—會兒你就懂了。」
不久,眼前出現—座大廟,「土行仙」引著方玨來到廟側的林中,停了下來,四下張望了—陣,道:「好,可以歇憩了!」方玨困惑至極地道:「前輩,到底怎麼回事?」「土行仙」這才道:「小子,為了救你,手腳費大了。」方玨道:「前輩怎知晚輩被困?」「土行仙」沉凝地道:「紅煞」陳屍桐柏城外,驚動了這一帶所有的江湖人,老夫正好路過桐柏,碰上了—個老同行,無巧不巧,那位老同行與大樹莊的管家宋世華是至交,從那裡知道了你的來蹤去跡……」方玨「哦」了一聲,道:「這真是巧!」土行仙」接下去道:「老夫巴巴兒地趕了來,使出看家本領,探聽出你被陷在范家堡的地窖裡,於是,略施小計,使你脫困。」方玨憤憤地道:「前輩為什麼一再迫晚輩離開?」「土行仙」笑笑道:「你餓了兩天兩夜,功力自然大打折扣,同時對方已經傳出飛訊,應援的高手隨時可到,我們何必冒這個險。」方玨驚聲道:「對方請高手應什麼援?」「土行仙」道:「應付你呀!」方玨不解地道:「晚輩業已被囚,再過兩三天,餓也活活餓死,何必請人應付?」「土行仙」搖頭道:「問題在於對方不要你死……」—個冠帶袍笏的白鬚怪人,陡地出現身前,方玨—眼瞥見,驚聲道:「這位是……」「土行仙」打了個哈哈道:「不是仗著他的名頭,對方會乖乖地放了你?」方玨深深望了怪人一眼。恭謹地—揖,道:「敬謝老前輩援手之德,請示知……」「土行仙」怪聲道:「好哇,小子,你稱他老前輩,而對老夫僅稱前輩,少了個老字,老夫無形中矮了半截,你的麻衣相法不錯嘛!」方玨為之愕然。怪人開口道:「老夫『五嶽大帝』耿尚武是也!」口吻像戲文中的道白,但方玨—點也不感到滑稽,反而震驚莫明,「五嶽大帝」耿尚武,他曾聽師父—再提及,是—甲子之前的武林怪傑,功力之高,神鬼莫測,—生沒碰過三招以上的對手,殺人於舉手投足之間,黑白兩道聞名喪膽,想不到能有緣目睹這前代異人的廬山,算起來,他已是百歲開外的年紀。「土行仙」怎麼會搬出他來?為什麼「土行仙」對他並無恭敬之態?方玨兩眼睜得老大,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土行仙」突地拱手道:「送神!」怪人手中笏板—揚,道:「吾神去也!」身形—晃而沒。方玨整個地呆了,久久,才期期地道:「前輩,這……怎麼回事?」「土行仙」哈哈一笑道:「小子,『五嶽大帝』失蹤江湖已—甲子,他那時已是古稀年紀,人能活這麼長的壽數麼?」方玨愕然退了—個大步,慄聲道:「晚輩被攪糊塗了……」「土行仙」道:「這是三十六計裡的第五計,無中生有』。」方玨惑然道:「無中生有?」「土行仙」得意地道:「不錯,不過,可一而不可再,再用就不靈了,你問他吧!」一個年近花甲的魁梧老人飄然而至。方玨人為驚愕。老人哈哈一笑道:「吾神來也!」聽聲音.方玨倏有所悟,脫口道:「剛才的『五嶽大帝』是這位前輩假扮的?」土行仙」樂不可支地道:「對了,這就是『無中生有』之計。」方玨道:「可是……那行頭……」「土行仙」道:「簡單,向廟裡的神像暫借的,用後歸還。」方玨完全明白過來,不由也為之莞爾,道:「如果碰上行家,豈不當場現眼?」「土行仙」點頭道:「當然,所以老夫要你趕快離開!」頓了頓,手指老人道:「他就是老夫剛才說在桐柏碰上的老同行『影子人』孟先!」方玨抱拳道:「孟前輩,幸會!」口裡說,心裡想:「老偷兒的同行,自然也是妙手空空的人物,外號『影子人』,可能身法上有特殊的造詣。」「影子人」孟先也拱手道:「幸會,堂堂武尊的高足,單只這份來歷便驚人了。」方玨訕訕一笑,道:「謬讚了!」「影子人」目注「土行仙」道:「事完了,我們不能呆在這裡喝風。」方玨突地想起一件事來,目芒—閃,道:「有件怪事!」「土行仙」道:「什麼怪事?」方玨道:「晚輩在地窖中看見—具屍體,長相與『黑煞』范陽完全一樣。」「土行仙」道:「你沒看錯,那是真正的『黑煞』范陽。」方玨大驚失色,慄聲道:「那暗算晚輩的呢?難道有兩個『黑煞』不成?」「土行仙」正色道:「那是假的,裝扮成『黑煞』的形象。」方玨驚聲道:「假的?」「影子人」接口道:「不錯,是假的,易容之術相當高明,不是內行人看不出來,范家堡事實上已成神劍幫的分舵。」方玨目中煞芒連閃,道:「又是神劍幫,假扮『黑煞』的是誰?」「土行仙」,道:「分舵主『無常客』龍森!」方玨登時殺機大熾,「無常客」龍森在山中把「玉羅剎」的瘋女兒劈落斷巖,又在旅館中暗算自己,後來被截住,卻詐死逃脫了,心念之中,咬牙道:「我非斬了他不可!」「土行仙」道:「那是以後的事,現在最要緊的是填填肚子。」提到吃,方玨頓感無法支撐,他已經兩日夜沒進食了。「影子人」道:「有辦法,廟裡的廟祝是個酒鬼。酒菜齊全,我們去擾他一頓,如何?」「土行仙」撫掌道:「有酒,妙啊,我們這就進廟去。」三人入廟,逕直到廚下,搬出冷菜殘餚,打開酒罐,大喝起來。方玨餓久了,可不敢沾酒,猛啃冷饅頭,這平時難以下嚥的東西。此刻不殊珍饈美味。吃飽了,力氣隨之恢復。方玨心裡還是記掛著冒充「黑煞」的「無常客」龍森,「—劍定天」時公展死了,紅黑雙煞先後慘死,尋找裴震的線索全斷了,心裡那一股子恨,簡自無法形容。他想到眼前這兩個都是江湖中狐鼠之首,打聽消息的路子最多,於是開口道:「晚輩有件事拜託兩位。」「土行仙」道:」什麼事?」方玨道:「請代為打聽『天下第—劍』裴震的下落。」」影子人」驚聲道:「此人已久不現江湖,你找他做什麼?」方玨略一思索,坦白地道:「是晚輩師門公案。」「土行仙」挑眉道:「論起來他是你師叔!」
「是的!」
「好,我們哥倆會替你盡力。」
「如此,晚輩先行致謝了!」
「用不著!」
「晚輩想先失陪……」
「你要去范家堡討帳?」
「是的。」
「有這必要麼?」
「當然!」
「如果對方已有高手來到……」
「那更好,晚輩迭遭神劍幫暗算,非把事情弄清楚不可。」
「去吧,多加小心!」
「晚輩會的,告辭!」
曉色迷茫中,方玨又來到范家堡。這次不是拜訪,是來討帳,他從側方越堡牆而入,逐院搜索,奇怪,不見人影,全堡寂若古廟。此地是神劍幫分舵,照理該會有不少人,難道連夜撤走了?方玨殺機充盈,當然不死心,轉到原先被接待的大廳,往裡—張,不由心神大震,廳中有具殘屍,頭手分了家,赫然是那「黑煞」范陽。是誰下的手?難道是同幫相殘?他彈身進入廳中,仔細—看,不由脫口厲聲叫道:「好殘酷的手段,簡直沒有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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