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書生 正文 第十四章  鱷魚鐵衛
    余宏臉上的神色不停地變幻,顯然他是在考慮一個重要的問題,躊躇著下不了決心,許久才告穩定下來。

    “請尊者先回答在下一個問題。”

    “你說。”丁浩對余宏可以說是百分之九十不信任。

    “都天教與離塵島之間是否有關系?”

    “沒有!”丁浩毫不猶豫地斷然回答,然後反問道:“你跟‘醉秀才’之間不是有煙親關系麼?”

    “是的,他……是在下的堂姐夫,不過……”

    “說話別吞吞吐吐,爽快些。”

    “這……”余宏又猶豫了一陣,才期期艾艾地道:“實際上根本不是,在下……只是……

    奉命冒充。”

    丁浩心裡起了極大的震撼,余宏竟然是冒充的,怪不得他能作出這些乖謬的事,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把話說清楚?”丁浩再冷靜沉著也免不了語音激動。

    “在下在東瀛是個孤兒,為……‘法王’所收留,長大之後,憑所學闖出了名號,因為齊雲莊主余化雨的胞弟余化龍夫妻也流落在東瀛闖天下,不知何故,夫妻雙雙失蹤無後,故而回到中原之後,在下奉命冒充余化龍的遺孤,到南莊認祖歸宗,窺諸‘法王’的目的是想君臨武林天下,而以齊雲莊作為南方的基地。”

    丁浩打了個冷戰,余化龍夫婦雙雙失蹤,而派人冒充他們的後嗣,這當中問題太大了。

    “法王的真正來路?”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收留了不少孤兒,有男有女,其中土人也有東瀛人,但都由別人看顧教養,他本人並不露面,只有極少數的見過他的真面目,在下就是受他收養而不認識他的孤兒之中的一個。”

    丁浩微—頷首,他判斷余宏這兒句話應該不假,一個人神秘到了這種地步,定然是巨奸大惡,蓄意掩飾。

    “你的本名?”丁浩的內心依然很激動。

    “太郎,無姓,父母是誰都不知道。”臉色黯然。

    人性本善,余宏也為自己的身世而哀淒,丁浩心頭升起了一絲絲-憫之情,他是身不由已,可是……

    “好,本尊者就叫你太郎,有個東瀛少女叫梅子的對你—片癡情。不避風波之險來尋你,你為何把她先污後殺?”丁浩剛才那一絲憐憫之情消失了,反過來他真想一劍宰了他,這簡直是喪盡天良的行為。

    余宏驚怖地連連後退,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回答本尊者的話。”丁浩的聲音冷得刺耳椎心。

    “尊者……怎麼也知道……”余宏在發抖。

    “本尊者知道的比你想象還多!”

    “那……那是不得已,因為……當時在下的身份不容暴露,怕她……壞事,所以……不得不狠心腸……”

    “唔!很好!”丁浩已經有了定見:“你有資格當一名冷血殺手,本教需要你這種角色,你可以走了。”

    余宏先是一喜,繼而惶恐起來。

    “可是……尊者,在下已交出武功,寸步難行,只要碰上半月教的人……准死無疑。這該如何……”

    “這是考驗你的項目之一,在沒有武功的情況如何保命,全看你的機智,當然,本教會有人在暗中監看你。”

    “是……保護麼?”余宏已經喪失了武士精神。

    “看情形而定!”說完,疾掠而去,不顧余宏的反應。這種狠心狗肺之徒被殺是天理昭彰,僥幸活下去也沒有武功可以助他為惡,任其自生自滅是唯一解決的方式,不殺他算是已經對他存了仁念。

    余宏木立了一陣,也蹣跚離開現場。

    封記南貨店的後進。

    燭影搖紅。

    丁浩與楚素玉對酌,小桃紅在—旁伺候。

    “真想不到,余宏的身世竟然是捏造的。”楚素玉搖頭:“到現在我才真正感覺到‘法王’此人心機之可怕。”

    “遲早我會揭開他的真面目。”丁浩意態昂揚地說。

    “醉哥!”楚素玉皺起眉頭:“我不能就這麼躲著,我自己的事不能全依賴你一個人去辦!我……”

    “醉妹!”丁浩頓了頓才說:“我說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能稱之為依賴,尋根索仇得慢慢來,空著急沒有用,‘冷血修羅’失蹤江湖已數十年,是否仍活著在未定之天,即使活著,找到他也非易事。而目前最大的問題是……你臉上的刀疤,一般易容術難以掩飾,除非用人皮面具,這類面具正道之士不屑於制作,你只有忍耐。”

    驀地裡,—個紫棠臉的漢子步了進來。

    丁浩兒是一楞,繼而明白過來。

    “若愚,坐下喝一杯!”

    斐若愚落坐,小桃紅立即添上杯筷。丁浩用的也是杯子,自己人聚會他不必裝模作樣再用那小葫蘆了。

    丁浩把余宏的故事向斐若愚述說了一遍,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封袋道:“若愚,煩你派人把這封書信送回島上,你大嫂也好有個處置。”

    “好!”斐若愚接過:“小弟會盡快辦理。”說完,“咕!”地笑出了聲。

    “什麼好笑?”丁浩偏起頭。

    “大哥,小弟我上戲可是全才,先是‘掌空劍’,繼而‘佟老大’,再來是‘賈二爺’,現在該是什麼?”

    楚素玉掩口而笑。

    丁浩沒笑,裝得正經八百。

    “看人現在這樣子嘛……高雅的名字不合適,太江湖氣也不好,干脆,叫會老三吧,這可是照排的。”

    “照排?”

    “唔!你從掌空劍除名之後便當了‘老大’,然後是‘假二’,現在照排是‘真三’,至於以後什麼四什麼五的到時再說吧!”

    “哈哈哈哈……”斐若愚忍不住放聲大笑。

    “那我叫會老四吧!”楚素玉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會老四……什麼意思?”斐若愚不解地問。

    “我這醉妹不想就這麼躲躲藏藏不見人,想易容改裝以另一副面目出現,可是臉頰上的刀疤難以掩飾,你來之前我們剛剛談到這一點……”丁浩代答。

    “這容易!”斐若愚笑著說。

    “斐大哥有辦法?”楚素玉急著問。

    “當年我在望月堡之時,曾經在無意中得到了一張人皮面具,制作得十分精巧,戴上去絕無瑕疵可尋。”斐若愚正色說:“不過,這面具是真有其人,而且是個出名的人物,他是毀在望月堡主鄭三江的劍下,死後被剝了面皮,由—代怪物,‘鬼中鬼’制成了面具,鄭三江的寶貝女兒鄭月娥帶在身邊備用,不知怎地弄丟了,巧被我撿到,當時不知是她丟的,所以無法歸還,後來聽她的貼身丫頭談起才知道,這時我已經聽了丁大哥的勸說回頭歸正,也就留下來了,楚姑娘一定用得上。”

    “面皮是誰的?”

    “病書生歐水靈!”

    “哦!我聽說過此人,也是個怪物。”

    “我去拿來!”斐若愚起身離去。

    “嘿!有意思。”丁浩晃了下腦袋:“一個醉書生,又加了個病書生,這下可熱鬧了,好戲連台。”

    不久,斐若愚去而復返,手裡命了個錦繡荷包,打開口,小心翼翼地用兩個指頭鉗出—

    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抖開,遞與楚素玉道:“試試看!”

    小桃紅立即上前幫著蒙上。

    驚人的景象,楚素玉立刻變成了一個蠟黃面孔的年輕人,毫無破綻,仿佛她本來就生成這佯子。

    “妙!”丁浩拍了手掌。

    “可是……”小桃紅開口:“病書生什麼服色?”

    “不必管,選楚姑娘合身的便成!”斐若愚說。

    “那……小婢我呢?”

    “簡單,跟小茉莉和方萍稱兄道弟吧!”

    “誰跟我們稱兄道弟?”小茉莉當先跨入。

    方萍也跟著進來。 “主人,斐舵主!”方萍打了招呼,“小強怎麼佯?”丁浩最關心的便是這一點。

    “已經平安無事了!”

    “啊!”丁浩吐了口大氣。

    方萍和小茉莉驚異地望著楚素玉。

    楚素玉起身一揖道:“在下病書生!”

    “噢!”

    “哈!”

    方萍和小茉莉大笑。

    就在此刻,二斗子突然撞了進來,還在喘息。

    “什麼事?”斐若愚急問。

    “永安宮‘再世仙子’的貼身侍婢紫奴陳屍在距永安宮不遠的岔路口,死得很慘……被剁成了六塊。”

    “什麼人下的手?”丁浩虎地離座而起,目芒大張。

    “據發現的兄弟說,是個白發蒼蒼的老者。”

    丁浩皺起眉頭,一個老人把一個少女剁成六塊,如非有深仇大恨不會如此,這老人竟系何許人物?是半月教派出來的殺手麼?本來這事與自己無關,但“再世仙子”索仇的對象是自己酸秀才,在過節未了之前不能不過問。

    “醉妹,半月教中有這個人麼?”

    “據我所知是沒有,如果是新進的就很難說了。”

    “我得去查個明白!”丁浩沉重地說。

    * * *

    官道岔向永安宮的路口。

    丁浩以“醉書生”的面目出現,他搜索了一遍現場,除了血跡,沒有紫奴被支解的屍塊,想來已經為永安宮的人收拾了。他心裡暗忖,“再世仙子”可能知道凶手的來路。半月教曾經大舉侵犯過永安宮,在“陽謀”不得逞的情況下改采“陰謀”是意料中事,至於圖謀永安宮的真正目的便不得而知了。

    兩輛雙套大蓬車在岔路口停下,正好把路堵死。

    丁浩一點也不在乎,但知道情況要發生了。

    車子下之後,不見任何動靜。

    丁浩醉歪歪地向永安宮方向行去。

    “兄台留步!”極耳熱的聲音傳來。

    丁浩止步側身,來的是錦衣蒙面人,“三才劍”趙天仇,丁浩很奇怪,趙天仇憨不畏死,竟然又敢公然現身,而且口氣相當地平和,他又打算弄什麼鬼?

    “我們真是有緣!”丁浩裝成醉態可掏地說。

    “的確緣份不淺!”趙天仇很自然地回應:“兄台應該改稱雙絕書生。”

    “怎麼說?”

    “好飲是一絕,多情又是一絕!”

    “好灑是事實,多情何解?”

    “兄台先作了‘春之鄉’的嘉賓,跟‘再世仙子’如膠似漆,現在又作了‘永安宮’的嬌客,非多情而何?”

    “哈哈哈哈!”丁浩大笑—聲:“什麼嘉賓嬌客,逢場作戲而巳,除了酒。在下任什麼也不放在心上。”

    “是嗎?”

    “當然!”

    “兄台可曾聽說男人一旦交上了桃花運厄運跟著就會來?”

    “這倒沒聽說過,閣下是經驗之談麼?”

    “正是這句話!” 已經另外有人現身,丁浩目不轉睛,但他感覺到了,同時也意會到路口的兩輛馬車是空車,這幫人在前道便已下車,人數應該不少。“半月教”每次出師都小利,居然沒有學到半點教訓,真是可悲。

    “醉書生,俗話是經常應驗的。”趙天仇口氣已變。

    “是沒錯,不過在下生來不信邪。”

    “嘿!有時候是由不得你不信的。”

    人已逼近,不止一個,丁浩在保持原姿不動的情況下,只有一個進入他的視線范圍之內,—瞄之下,心頭微起震撼,看到的這個壯碩得像—頭大公牛,手執的是東瀛武士刀,森寒雪亮,再配上副毫無表情的死人臉,顯得十分可怖。

    丁浩淡然地道:“趙總監,又累你們勞師動眾,他這句話充滿了譏誚之情,同時也充分表現了他的佯狂。

    趙天仇聽到這稱呼,身軀顯然地震顫了—下。

    “醉書生,他們將要執行‘狙殺令’,狙殺的對象包括你跟楚素玉,還有‘再世仙子’與余宏。”趙天仇不慢不火地說。

    “噢!在下感到榮幸,居然名列榜首。”

    趙天仇不再開口,彈退丈許。

    丁浩徐徐轉動身形,發現壯碩武士有三人之多,已站成鼎足之勢,三個長相有別,但猛摯陰沉的味道一樣。

    刀揚起,三人同時欺身上步。

    丁浩若無其事地兀立著。

    “邪!”—聲暴叫有如炸雷,正面的一個揮刀,刀光如匹練,曳著芒尾,帶起—片尖厲的風聲,勢道相當驚人,似乎想一刀便把丁浩劈碎。

    青光倏閃,爆出一聲震耳的“鏘!”

    丁浩沒動。對手退了一步,

    這一個照面使丁浩心頭大凜,他覺出情況不似想像中那樣單純,這名狙殺手力道驚人,功力在余宏之上。

    正面的再次出手,臉上除了殺氣沒別的表情。

    丁浩沒有格拒,施展殺手,以攻應攻。

    寒風襲體,另兩個也發動攻擊。

    三名一等一的拔尖高手聯攻。其威勢不言可喻。丁浩反應之靈敏是超人的,在一般劍手說來是完全不可能的情勢,而他竟然使之變為可能,在急攻的狀況下,他中途變勢,易攻為守,而不光是守,必須兼顧三方?

    “鏘啷!”三聲刀劍互擊疊成了一聲。

    三把刀被格開,了浩趁網劍之勢,向右後的一個劃出了一劍,這是順理成章的一擊,從變招格架到反擊一氣呵成,時間當然也是一瞬。

    右後方的彈退,但左後與正面的兩把刀又告揮出。

    武士刀,可以稱之為輕兵器之狼,招式的特色是殘很詭穩,如果挨上一刀,縱使能全屍也會死得很難看。

    當然,中原的劍道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劍手窮其一生能略窺堂奧的便已算是了不起的高手。丁浩已經窺見堂奧,因為他承襲了“黑儒”的真傳加上本身的秉賦,可以說已深得其中三昧,與乃師相較已有青出於藍之勢。

    對付高手用的當然是高招。

    丁浩盡量放手搏擊。

    如果是一對一,這三個刀法再精也不是三招的價錢,但三對一情況便不同了,互相配合攻防牽制策應,乘虛蹈隙,遇縫即鑽。 驚心怵目的劇斗疊出,攪碎了每一寸空間。

    三對一,這“一”的一方損耗的真力當然以倍計。

    盞茶時間已過,並無明顯的高下之分。

    趙天仇有些心寒,“醉書生”的功力超出他想像之外甚多,足可與都天教的尊者或是“酸秀才”等量齊觀,因為他做夢也不會作到這些不世出的高手是同一個人。這三名剽悍刀手,是“法王”費極大心血秘密造就的鐵衛隊之中的隊員,隨便—個在武林中都可列一流好手之林,今天是為了狙殺丁浩而首次亮相,想不到“醉書生”如此難於對付。

    丁浩當然不願久耗徒損真元,招式突變,每一劍都分攻三人,而且威勢不減,正面的一個胸衣被劃裂但不見血,破口只在外衣,右後方的一個幾乎是同時被刺中左胸,但劍尖竟然無法貫入,丁浩不由大凜,難道這三名刀手也練成了與自己同樣的“金剛神功”?這太不可能了,“法王”自己會過,他並沒具備這種功力,他的手下怎能?

    劇斗又持續了近盞茶時間,對手傷而不退,攻勢也沒絲毫改變,下浩第一次面對這等對手,納悶又震驚。

    再如此纏斗下去,吃虧的是丁浩,因為真力在不斷地消耗,他功力再生的本領再高,也不可能隨耗隨生。

    他本來應付從容,現在逐漸感到吃力了。

    趙天仇揚劍,准備加入戰圈。

    四對一的話,丁浩的壓力將更大,因為三名刀客劍刺不傷。

    他可以全身而退,但為了名頭,他不能,目前只有毫無保留地全力一搏一途,於是,招式再變,

    三名刀手身上都中了至少三劍,但卻夷然無事。

    “醉書生,你棄劍投降如何?”趙天仇發了話。

    “你做夢!”丁浩嗤之以鼻,答話,手不停。

    “鱷鐵衛會把你剁成肉醬!”

    “鱷魚鐵衛”這多古怪的名稱?丁浩突有所悟,鱷魚箭矢刀槍不傷,靠它一身堅韌的皮甲,但有其致命的軟弱部位……心念之中,精神大振,他判斷這三名鐵衛並非練就了鐵布衫之類的功夫,而是著了防護衣靠之類的東西,等於是鱷魚的皮甲,所以才會有這怪名稱,想不到趙天仇會自揭其短,他大慨是以為勝券在握而昏了頭。

    活捉趙天仇一丁浩下丁決心。法王之謎、余化龍夫婦在東瀛之謎都可以從他身上揭曉,這機會不能再放過。

    “鱷魚鐵衛”的攻勢更緊。

    丁浩已經有了殺鱷魚的方法。

    驀在此刻,趙天仇突然“啊!”了—聲,連連倒退。

    丁浩正要變招殺魚,聞聲心中一驚,眼角掃處只見趙天仇右手劍下垂,左手撫著右上臂,看似中了暗器。

    “退!”趙天仇驚叫一聲,電閃逸去。

    丁浩—劍架開三刀,飛身驚起,一式“飛燕投林”身入林中。這一帶大小樹混雜,視線不朗,敵蹤頓失,心知已追之不及,返身出林,三名“鱷魚鐵衛”也失去了蹤彬,站在場子裡的赫然是“再世仙子”。

    岔道口的兩輛馬車也告駛離。

    丁浩立即明白趙天仇是被“再世仙子”飛針突襲,心裡雖然懊惱,但“再世仙子”是善意援手,不能怪地。

    “再世仙子”面帶悲容,不用說她是傷心紫奴的慘死。

    “醉公子,他們是……”

    “尾隨在下來的。” “那三個叫什麼‘鱷魚鐵衛’的是東瀛刀客?”

    “可以這麼說。”

    “看來……他們的武功很驚人,半月教招攬的牛鬼蛇神不少,那錦衣蒙面的是首領?”

    再世仙子不識趙天仇。

    “不錯,半月教的總監,“三才劍’趙天仇!”

    “啊!可是……奇怪……”

    “什麼奇怪?”

    “三名刀客劍不能傷,他何以避不了我的暗器?”

    “是呀!”經這一問,丁浩才突然想起,“法王”曾傷在自已劍下,屬下能,做主子的沒有不能之理。只有一個可能,“法王”和趙天仇自視太高而不著防護衣靠,經這兩次教訓,以後的情況可能便不同了。

    “怎麼沒下文?”

    “哦!在下是在想,那三名‘鱷魚鐵衛’是著能避刀劍的衣靠,而趙天仇可能格於身份而沒穿,才有此失。”

    “嗯!有道理。”點了點頭,又道:“公子是有事而來?”

    “是的!”

    “請進宮再談如何?”

    “好!”

    內廳裡。

    丁浩與“再世仙子”對坐交談。

    “公子是為了‘紫奴’慘遭分屍的事專程趕來?”

    “不錯,在下一得知消息立即趕來,據說,下手的是一名白發老者,一個老人會對一個少女下這狠手,定有什麼深仇大恨,仙子心裡應該有個譜?”

    “白發老者……會是誰?”再世仙子相當惶惑:“在記憶中,我主婢沒跟這樣的人結過什麼仇,這……”

    “江湖上恩怨牽纏,也可能老者是代人索仇?”

    “唔!有此可能,可是……從何想起呢?”再世仙子的黛眉已連成了一條曲線:“為什麼公子沒想到半月教?”

    “這個……在下已經向某個與半月教有淵源的人查問過,半月教中沒有這一號人物。”

    丁浩沉重地說。

    “公子說的某個人是‘桃花公主’?”她夠機敏。

    “在下不否認!”丁浩只好承隊了。

    “那公子事先也該知道半月教上蓄有這批鐵衛?”

    丁浩被問得一楞,楚素玉壓很沒提過這檔事,而這些鐵衛從來沒出現過,今天是第一次亮相,看來這又是一樁楚素玉所不知道的機密。

    “在下事先不知道,‘桃花公主’也不知道,這是半月教的最機密。”丁浩斷然說楚素玉不知道是怕“再世仙子”繼續追問,他不想跟她多談楚素玉的事:“仙子對紫奴之遇害有何打算?”話拉回正題。

    “我誓要索血報仇!”再世仙子咬牙切齒;“當然,我會盡全力查明那白發老者的來路,公子願意援手麼?”

    “在下義不容辭。”

    “那我就先謝了!”再世仙子在原位欠了欠身:“對了,醉公子,你曾經答應設法使‘醉秀才’和我見面,這事如何了?”

    丁浩來時早已成竹在胸,不假思索地回答。

    “已經談妥了,在下今天來這事也是主因。”

    “他怎麼說?”再世仙子急聲問。

    “明晚起更之後專程拜訪。” “好!”再世仙子凝重地點點頭。

    就在此刻,一名豆蔻的少女來到門邊。

    “稟仙子……”

    “靈芝,什麼事?”

    “有位公子慕名求見!”

    “哦!他叫什麼?”

    “他自稱‘白羽金童’,還解釋說白羽就是長了白色的羽翼能飛上青天。”靈芝咽了下口水,神秘地笑笑:“一表人材,俊極了,的確像戲曲裡扮的金童。”

    “再世仙子”微微一笑。

    這一笑有如春花吐艷,誘人極了,但看在丁浩眼裡卻有令人作嘔的感覺,因為他曾被誘過,也見識過她與余宏所表演的風月好戲,可以說是個十足淫媚無恥門女人,而叫靈芝的婢女刻意形容的幾句話,當然是有所暗示。

    “白羽金童,很好聽的名字,可是……從沒聽說過?”再世仙子自語了一聲,轉望丁浩:

    “醉公子,你聽說過這一號人物麼?”

    “頭一次聽說!”丁浩淡然回答。

    “請他到外客廳!”

    “是!”靈芝退了下去。

    “在下告辭!”丁浩起身。

    “不!”再世仙子也離座:“公子為了我的事不辭辛勞,焉有不讓我略表心意就走的道理,你且寬坐片刻。來者是客,我不能拒人於門外,等我了解他的真正來意之後便即送客,還有話要跟公子商談。”

    “以後機會還多,不爭……”

    “坐嘛!”再世仙子伸手把丁浩按坐下去:“我去去就來,酒菜已經在預備了。”說完,姍姍而去。

    丁浩一個人枯坐著,心裡很不是味道,他並不想知道“白羽金童”是何許人,慕名拜訪“再世仙子”不必問也知道是余宏這一流的角色,而“再世仙子”心目中所要接近的也是這一類的田人,這叫物以類聚。

    他起身走動,瀏覽廳裡擺設的一些古玩字畫。

    約莫盞茶工夫,廳外起了腳步和笑語之聲。

    丁浩心中一動,莫非“再世仙子”把客人帶進來了?他故作不知,聲音已到了門邊,接著響起了“再世仙子”懾人心魂的柔媚聲音:“醉公子,這位公子久仰你的大名,堅持要見你一面,這叫英雄惜英雄。”

    他不能不回身了。

    “再世仙子”身邊伴著一個面如冠玉的藍衫書生。

    丁浩定睛一看,幾乎脫口驚叫出聲,所謂“白羽金童”赫然是崤山所見的武三白,一代異人“天蟾子”的傳人,小強得以復原完全是他的恩惠,雙方是在出山之後分手的,根據初識的印象,他是個正派武士,怎麼會到此地來?

    “請進!”

    “有僭!”武三白從容步入。

    丁浩略側向一邊,他認識對方,對方並不認識他,在山中他是以“酸秀才”的本來面目出現,現在是醉書生。

    “兄台就是名滿關洛的‘醉書生’?”武三白抱拳。

    “不敢,區區正是!”丁浩還禮。

    “今日能有幸識荊,大慰生平!”

    “一介酒蟲,老弟台太抬舉區區了!”

    “別酸了,都請坐!”再世仙子滿面春風。 三人落座,武三白人很開朗,談笑風生,使得整個的氣氛非常融洽。而丁浩基於感恩的心理,也表現得很熱絡。

    靈芝重新獻上茶。

    “我該怎麼稱呼你,總不成直叫外號?”再世仙子散發出濃濃的春的氣息,她碰上俊男總是情不自禁的。

    “仙子稱這位仁兄醉公子?”

    “不錯,莫非……要我稱你白公子?”

    “照啊!正是這個意思。”

    “那區區托大稱你白老弟了?”丁浩湊趣。

    “榮幸之至!”武三白爽朗地笑著。

    “白公子說是從金陵來?”

    “對,久慕古都文物,特來一了素願。”

    丁浩在心裡打了個結,武三白分明是從崤山來,為什麼要撤這個謊?是為了自高身價,還是另有別的文章?

    “看來白公子定出身名門望族?”再世仙子表現得情意殷殷,大有相逢恨晚之慨。

    “淡不上名門望族,薄有聲名而已,仙子是世居麼?”

    “哦!這個……是新購置的產業。”

    “這麼大宅第……是主人家道中落了麼?”

    “是別人仲介的,聽說主人無後,賣產雲游四海去了。”

    “噢!此間原主人定是與從不同的高士,不然不會棄了產業而去雲游,但不知原業主是誰?”武三白不斷追問。

    “這……”再世仙子臉色微微一變:“屋主有怪癖,從不向人提名道姓,買賣是由別人出的面,白公子對這宅第似乎相當有興趣?”

    “啊!不,閒聊而已!”

    丁浩直覺地感到事有蹊蹺。

    就在此刻,丫環來請入席。

    三人換了地方,是一幢相鄰的精捨。

    入席坐定,靈芝取代了紫奴的位置在旁伺侯。

    丁浩是老規矩,依然以小葫蘆代杯。

    武三白頭一次接觸“醉書生”,感到非常新鮮。

    吃喝了半個時辰之後,丁浩先行告辭,一方面是識趣,他看得出“再世仙子”對武三白的企圖,另方面他必須要為明晚的約會稍作准備。他本想多少給武三白一點忠告,但苦無機會,只好作罷。

    * * *

    第二天,起更時份。

    “酸秀才”丁浩准時到達永安宮,由於是事先敲定的約會,早已有人在大門口等候,丁浩—到便被迎了進去。

    與“再世仙子”會面的地點是昨天喝酒的精捨,丁浩對此地相當熟悉,但他必須裝作陌生,因為“酸秀才”是第一次光臨。剛落坐不久,“再世仙子”便已現身,例外地她的穿著非常樸素,媚態也收斂,仿佛換成了另一個人。

    丁浩的本來面目是相當英挺超群的,可以形容為讓女人一見傾心的偶象人物,“再世仙子”呆了一呆之後才含笑招呼落座,表現上怎麼也看不出對丁浩有任何仇恨的表露,情況的確令人十分困惑。而事實上丁浩也想不出與“再世仙子”之間有什麼過節,所謂“殺師辱身”

    之仇,真不知從何說起。

    “丁大俠!”再世仙子先開門:“醉書生已經告訴了你,我請你來的目的?”柔柔的目光拂在丁浩的臉上。

    “語焉不詳,只說要了斷一樁公案。”丁浩含糊以應。 “你怎麼想?”

    “區區想之不出!”

    “咕!”再世仙子掩口笑了一聲:“對不住,這只是—個藉口,實際止是我一定要跟大俠當面一談,苦於無法聯絡,所以才出此下策。”

    “噢!”丁浩將信將疑:“仙子要跟區區談什麼?”

    “此事完全與我無關,但我又非辦到不可。”頓了頓才接下去道:“是此間真正主人,也是我的主人,他與當初離塵島主‘赤影人’之間的一段未了恩怨,詳情我不知道,大概是關於寶藏的事。”

    “啊!”丁浩心頭大震,迫視著“再世仙子”靜待下文。

    “再世仙子”沉默了好一陣。

    “大俠現在已接管離塵島,這筆思怨是不是該接下?”再世仙子的神色凝重起來。

    “當然!”丁浩不假思索地回答:“對方是誰?”

    “再世仙子”默然了片刻。

    “我這主人早已脫離江湖,埋名隱姓,我不便透露,大俠見到他自然就會知道,據我觀察,他與離塵島主之間除了寶藏公案,可能還有感情上的糾葛,談不上仇怨,他已經是風燭殘年,只為了解開一個心結,了—樁心願,如此而已。”

    丁浩不得不相信對方的活。“血影夫人”許春娘有駐顏之術,青春不老,一生造的孽不少,化身“赤影人”與自己結交之後,頓悟前非,對自己義重如山,最後她以死對乃師贖罪,而自己繼承了她的基業,既然她生前還了未了之事,自己當然非承擔不可。很可惜方萍不在,否則便可問出些端倪,方萍是她的體己人,清楚她的一切。

    “貴主人現在何意?”

    “就在此地的下層,地下密寶,大俠決定見他?”

    “區區別無選擇,對麼?”

    “好,我幾句話事先奉聞,家主人年事已高,性情變得很古怪,如果有什麼不得體,希望大俠能包涵。”

    “區區會的。”

    “再世仙子”盈盈起立,伸手在壁間一按,居中的八仙桌緩緩移開,露出了門戶,石級延伸向下,

    “請隨我來!”

    “請帶路!”

    丁浩心中不無忐忑之感,這永安宮的神秘主人到底是何許人物?自己能代義兄“赤影人”

    解得了這段恩怨麼?

    “再世仙子”已步下石級。

    丁浩在後相隨。

    經過一條長長的地道,默計拐了七個彎,來到了盡頭。“再世仙子”回頭道:“到了!”

    伸手轉動照明燈架下方的一個鐵環,口裡道:“師父,現任離塵島主‘酸秀才’已經來到,您老人家要見他麼?”

    “要他單獨見我!”聲音從壁中傳出。

    “是!”再世仙子應了一聲,很恭謹,鐵環反轉了一下。

    擋在正面的石牆逡開,現出了一道三尺寬的門,石室裡沒燈,隱約中可見到一個端坐的人影。

    “請進,我在門外相候!”再世仙子抬作了個肅客手勢。

    丁浩把心一橫,步進石室。

    石室門在丁浩跨入之後隨即掩上,室內頓時伸手不見五指。丁浩立定閉了會眼,再掙開,由於沒有光線,目力再強也只能約略辨物。石室中人仍然端坐,是在桌邊,另一張大木椅空著,桌上有一把銅壺,一個瓷杯。

    空氣是死寂的。

    室中人沒開口。

    丁浩運足目力,看出端坐的是個過了中年的半百老者,並不如“再世仙子”所說的風燭殘年的老人,雙眸緊閉。

    “在下離塵島丁浩!”

    沒有反應。

    “閣下有何見教?”

    依然沒有反應。

    丁浩驀覺情況有些異樣,上前兩步,以他此次回威靈宮護師父所授的秘術測試,這功夫是他頭一次應用,人不動先天罡氣由體內逼射而出,精氣神合一,隨意志指向特定目標,凡屬練過武的便會激發反應,功力愈高反應愈強烈。

    還是不見反應。

    這種情況只會發生在死人身上。

    對方是約自己來的,剛剛還出聲發話,難道對方的功力已到了“功期無形”的化境?丁浩已感到事態嚴重,考慮至再,揚手並指。

    “閣下如果再裝聾作啞,在下可要出手了?”等了片刻,沒有絲毫反應,他逼出一道指風:“嚓!”地一聲,指風穿體而過,發出的是射透腐木敗草之聲,登進心頭大震,對方不是活人,如非假人便是干屍。他再上步,以手指觸摸,感覺上是觸到了一具風干冷硬的軀體,一顆心頓住下沉,脫口叫道:“中計了!”

    “你是中計了!”一個空洞洞的聲音不知自何處傳出,但可以聽出是女人的聲音,從音韻判出是再世仙子。

    丁浩以無比的定力冷靜下來。

    “仙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欠債就該還錢!”

    “區區欠的是什麼債?”

    “人命債!”

    丁浩窒了一窒。

    “什麼人命債?”

    “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酸秀才’你聽清楚,桌上銅壺裡是‘聖水’,喝了之後可以清除你全身的穢物,五髒六腑潔淨之後,皮肉就會干縮,千年不腐,你在喝聖水之前,無妨先想好采取什麼樣的姿勢坐化,哈哈哈哈……”她笑得非常得意。

    丁浩很冷靜,他經歷過的大風大浪太多,愈是波洶浪湧愈需要冷靜,冷靜才能渡過險灘,這是重要的師訓。

    他望了一眼端坐的干屍,明白過來,這就是所謂“聖水”的傑作,這跟有道高僧圓寂和古埃及的木乃伊同理。

    “喝了聖水就叮以成聖,永保法身不朽?”他的聲調平靜而自然,像是在談別人的事,與自己毫不相干。

    “非常正確,酸秀才,你真是聰明絕頂。”

    “在此地跟區區作伴的是誰?”

    “等你上了路可以當面問他。”

    “這也好!”丁浩不當回事地應著,坐上椅子。

    “丁浩,以你的功力修為,大概可以不吃不喝挨上十天八天,等你受不了之時再喝聖水,不過警告你,不能用‘火息大法’以圖延長生命,如你入了火息,對外界便失去了反應,那結果將非常不好,哈哈哈哈……”

    這女人夠狠,先堵了他的生路。 丁浩一點也不在乎,閉目垂簾,在椅上調息起來,他不想跟對方虛耗多費精神,事實已經形成,如何脫出生天全靠自己,不用說從現在起飲食開始斷絕,多保時一分體力,便增加一分脫困的希望。

    “丁島主,你慢慢歇著吧!”她用了幾個不同的稱呼。

    丁浩很快進入無我之境,但保留了一絲靈明以應付外來的情況,這是近似火息的“黑儒大法”,有保元之利而無火息之弊,這一點當然是“再世仙子”所意想不到的,否則她就會采取其他的手段。

    境地進入了絕對的死寂。

    時間在死寂中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時辰,或者是一天甚至兩天,丁浩張開眼,虛室生明,眼前物相清晰無比。

    首先,他看清楚了唯一與自己作伴的干屍,皮肉都緊崩在骨架上,雖是露在衣物之外的部份,但已可概及全身,這不幸者是誰?應該不是普通人物。他想到進門前聽到人聲,顯然是由通話孔傳入室中的,孔洞傳聲,聲調必然異樣,可惜當時沒注意到這一點,他不願再去空想“再世仙子”的動機,轉動目光,一寸一寸地審察整個空間。

    這樣,耗去了近一個時辰,所有的鋪砌井然有序,除了石縫的線條,沒有任何突出之點,他起身,靠石方砌牆,慢慢用手觸摸叩擊,希望能找到樞鈕,-最後他失望了,上下左右前後沒發現半點端倪,仿佛這地下室是渾然一體成型的,而叩擊的反應也是實胚胚的,他又回到椅子上靜坐,以恢復剛剛耗去的精力。

    地下室沒有日夜,如置身混沌中。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起來摸索,比第一次更仔細,耗的時間也更長,然而到最後,依然是失望。

    他又坐回椅上,這時有了饑渴的感覺,這種感覺一旦發生便會加速地強烈,同時也顯示了時間已過去很長一段。

    入定養息是消極的,可是又如何積極呢?

    照身體的狀況推測,被關的時日應在五天以上。

    “再世仙子”很沉得住氣,這麼長時間沒來干擾,不過暗中派人監視是可以斷言的,她在等時機成熟。

    丁浩也在等時機,他已束手無策,等時機就必須經得起耗,於是,他以“黑儒大法”入定保持體能,不再作別的試探。至於外面斐若愚他們在他失蹤之後什麼反應他也不去想,因為想也會消耗體能。

    終於,有聲音傳入地窖。

    “酸秀才,滋味如何?”

    丁浩聽到了,但不作任何反應,木坐如故。

    “餓久不餓,渴久不渴,這是成聖的第一步。”

    丁浩不理睬。

    “當你有虛飄的感覺時便喝下聖水,否則你會發狂,你知道發狂的後果麼?那徹底破壞酸秀才的形象。”

    丁浩故意晃了一晃,表示他已到不支的地步。

    “酸秀才,趁你還清醒,該告訴你實話了,記得五年前隔世谷中你一手制造的慘劇麼?

    當然你應該記得。”

    丁浩內心起了強烈的震撼。

    “我是許媚娘的女兒,我娘被活埋在隔世谷的山腹之中,她當然不能瞑目,現在我把你活葬在地窖裡,這樣可以稍慰她老人家在天之靈。” 丁浩再冷靜也不由激動起來,想不到許媚娘還留有女兒在世間,怪不得初見面時有那麼熟悉的感覺,而且她的淫蕩作風跟她娘完全一樣,這叫有其母必有其女。嚴格地說,許媚娘之被活埋是起於天災地變,是欺師滅神的報應,當然,如非碰巧發生地震,自己也不會放過她,她是一百個該死。

    “嗯!”丁浩哼了一聲。

    如果“再世仙子”等不及要收拾他,便是他的機會。

    饑渴使他體內有如火焚,等到火焚的感覺也消失,那便是最後時刻的來臨。

    “酸秀才,現在你明白了,我會等,我很有耐心,我要去陪伴‘白羽金童’了,豐盛的筵席在等著。”她在最後一句話對丁浩來說是一種折磨,更煽旺了饑火。

    聲音不再傳入,她走了。

    丁浩知道必須要堅持到最後一刻,否則便斷了生機,他竭力定下心來,再次入定。

    入定,便沒了時間的觀念,饑渴的痛楚也消失。

    * * *

    地窖外。

    後院的小廳。

    燭光搖紅,照著豐盛的酒席。

    “白羽金童”武三白在廳外的花徑間徘徊,一副文人雅士的姿態。“再世仙子”從花徑的另一端姍姍而來。

    “白公子,你怎不在廳裡坐?”聲音柔媚蕩人心魄。

    “久等仙子不來,只好出來走走!”武三白笑答。

    “我不過去了一會兒,你這麼性急,走,我們進去。”纖纖玉手挽住了武三白,移步進入小廳,相對落座。

    酒已斟滿,靈芝在一旁伺候。

    “再世仙子”身著蟬衣,豐挺的雙峰若隱若現,雪白的肌膚在燭光下晶瑩如玉,眸子裡波光流動,唇紅欲滴,自然地散發出一片春情。

    “白公子,難得你不請自來,使這永安宮倍增光采,今晚不醉不休,不盡歡不散,來,我敬你一杯!”

    “在下敬仙子!”武三白微笑。

    雙方照杯,靈芝又斟上。

    武三白很健談,口若懸河地說些江湖佚事,各地風土,不知不覺中雙方盡了三壺,“再世仙子”變成了一朵海棠,似乎她的眸光都泛了紅,而武三白卻了無醉意,簡直地面不改色,他的酒不知喝到那裡去了。

    “白公子,你是我生平所見酒量……最豪的人。”

    “在下麼?不值一提。”

    “這話……怎麼說?”

    “家師可以浸泡在酒缸裡三天三夜而無酒意。”

    “啊!令師是……”

    “醉翁!”武三白很鄭重此說。

    “醉翁?這名號好像不曾聽人提起過。”

    “家師淡泊名利,不求聞達,志在山水。”

    “哦!這使我想起一句流傳很廣的文詞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說完,媚極地一笑,也斜著眼道:“公子是否也意在山水之間?”語帶雙關,很明顯地挑逗:“我可引領公子飽覽山水之勝,那兒奇峰聳翠,飛瀑流丹,蒼松成林,直探青溪之幽……”說到這裡,眸子裡已進出火焰。

    “真有這等好去處?”武三白不知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白公子,包管你去了樂而忘返!”她笑得更媚了。

    “這仙境在何處?”

    “方寸之間,天涯咫尺,白公子……”她扭動了一腰肢,雙峰一陣亂顫,櫻口翕合:

    “我這就……帶你去探幽覓勝,升登天台。”起身,打了個晃蕩,一手扶額,—臂斜伸:

    “我……醉了!”嬌軀一歪,倒向武三白。

    就在此刻,一個丫環捧了個大錦盒進來,似乎很重。

    “仙子,有人……”

    武三白沒動,根本沒有要扶的意思。

    “再世仙子”斜伸的手臂改按桌角,站直。

    “什麼事,隨便胡闖?”再世仙子滿面慍色。

    “仙子!”丫環打了個哆嗦,垂下頭:“有人送這錦盒來,說是……是一份極珍貴的禮品,請仙子立即過目。”

    “哦!送禮的人呢?”

    “走了!”

    “可曾說什麼人送的?”

    “說是有帖子在盒裡,仙子一看就會明白!”

    “好,交與靈芝,你下去!”

    “是!”

    “好重!”靈芝接過手,脫口說了—句。

    丫環退了出去。

    “仙子,要……打開麼?”

    “這……打開看看也好,白公子不是外人。”

    靈芝把錦盒放在旁邊兒上,啟開,裡面又有一個較小的盒子,再打開,油紙包封:“包裝得這麼講究!”嘟噥了一聲,揭開油紙。“啊!”驚叫一聲,連連後退,粉腮頓呈煞白,直望著“再世仙子”。

    “啊!”再世仙子也驚叫出聲。

    “人頭!”武三白也看到了,隨即離座。

    遺重的禮物,竟然是個人頭。

    “仙子,是……是余公子的頭。”靈芝顫聲說。

    “余公子是誰?”武三白問。

    “流雲刀客余宏!”靈芝回答。

    “再世仙子”的臉色變了又變,她並非心痛曾經是枕邊人余宏的死,而是震驚於殺余宏的人和送頭的目的。

    為什麼要把人頭送到這裡來?

    “仙子,這是為什麼?”武三白皺起眉頭。

    “我……不知道。”

    “送人頭上門必然有其原因,是否……因為死者曾經是仙子的座上常客?”這句話暗示“再世仙子”交友復雜,而導致爭風吃醋殺人。

    “他……曾經來此作過客,但不是常客。”再世仙子避重就輕地說。

    “在仙子心目中,誰最可能是凶手?”武三白不捨地迫問。

    “我想之不出!”轉面:“靈芝看有沒有帖子。”

    靈芝深深吸了口氣,上前翻檢,搖頭表示沒有。

    “帶下去要人埋了!”

    “是!”靈芝帶走錦盒。

    “再世仙子”本來已經春情漾,現在那把火被澆熄了,她實在想不出誰會做這種事。

    “醉書生”麼?不可能,那條酒蟲要想請他上床都很困難,也從沒表示過醋意,不可能殺人。

    “酸秀才”麼?困在地窖中離死已不遠。再就是“半月教”,他們曾經侵犯過永安宮,火燒了一幢精捨,可是,送人頭的用意何在,示威還是警告?

    那會是誰?

    看不見的敵人是最可怕的,他令你防不勝防。

    “仙子,這酒……就此結束吧?”武三白沉聲說。

    “也好,真掃興!”

    “我們改天再聚,在下告辭!”

    “白公子,你一定要來!”

    “當然,在下……怎麼能不來!”

    * * *

    地窖裡。

    丁浩突然發覺有人進入室中,心裡不驚反喜,只要有人接近便是他的機會,能開啟機關,當然是宮裡的人。他散去“黑儒大法”,回復正常,在精神力量的鼓舞下,那份因長久不飲不食的虛弱痛苦似已不存在。

    他的眼睛瞇開了一條縫。

    仔細一看,進來的是個白發老者,不禁大感意外,永安宮中也有老人麼?他隨即想到殺死紫奴又加以分屍的據說是個白發老者,會是他麼?他怎能進入密室?在敵我情況不明之下,他只好靜以觀變。

    老者迫近,驚聲道:“咦!怎麼會是酸秀才?”

    丁浩現在吃驚了,對方一口叫出了他的名號,他是誰?再半睜眼,看清楚了,是武三白的老跟班。

    “何老!”丁浩脫口叫出。

    “你……真的是丁大俠,怎麼……會被關在這裡?”

    “不小心中了計。”

    “是那小妖精?”

    “是的!”丁浩站起身,打了個踉蹌。

    “丁大俠被關了不少時間?”

    “唔!”丁浩點頭:“何老怎會進入這地窖?”

    老者不答所問,轉向旁邊的那具干屍,端詳了許久之後,突地“鳴!”了一聲,“噗!”

    地趴伏地上,以額叩地,抽咽不止。

    丁浩大為困惑,看樣子這稱作何老的是有為而來,目的可能便是這具干屍,他們之間到底是何關系?這麼說,自稱“白羽金童”的武三白來拜訪“再世仙子”也是有目的的了,這三方之間到底是何糾葛?

    老者起身,拭去了淚水,轉向丁浩,目芒相當可怕。

    “丁大俠,老夫送你出去!”

    “何老……”

    “什麼都不要問,隨老夫來!”

    丁浩只好默默跟著走,如此脫困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何老對復雜的地道似乎十分熟稔,對各種機關也非常熟悉。正如“再世仙子”所說,地道密如蛛網,外人的確寸步難行,經過無數轉折,竟然到永安宮後的山林。

    “丁大俠,你自己走吧!”

    “那何老……”

    “老夫還有事要辦!”說完,返身退入地道,出口隨之封閉,野草葛籐,一絲痕跡也沒有,設計之巧妙令人歎為觀止。

    丁浩呆了一陣,自嘲地苦苦笑,舉步離開。

    永安宮背山面水。

    丁浩繞山腳而行,不久便上了路,裝束也改了。

    * * *

    姜老實的面店,門只開了一條縫。 現在是長牌時份,“醉書生”已在裡面喝酒。幾天不飲不食,把他折磨慘了,現在是補吃喝,味道比平時美。

    “三爺來了!”姜老實大聲說。

    門推一半,—個紫棠臉漢子沖了進來。

    “大哥,這幾天把我們整慘了!”

    進來的是斐若愚的又一個化身一—曾老三。

    “若愚,你知道我生來命大!”丁浩故作輕松。

    “小弟知道大哥命大,但我們能不急麼?”

    “坐下來再談,這時分絕對不會有客人上門。”

    斐若愚坐下。

    姜老實不待吩咐,添上酒菜。

    “大哥,你說,這幾天……”

    “我在永安宮作上賓!”

    “小弟曾派人探問過,說‘酸秀才’來過又走了!”

    “我沒走,今天才告辭出來。”

    “大哥跟‘再世仙子’……”斐若愚大睜眼。在他的想像中,丁浩進永安宮本是要查紫奴被慘殺的公案,一呆數日,這當中可能有了文章,因為“再世仙子”是個不正經的尤物,對男人有極大的魅力。

    “相處很融洽,哈哈哈哈!”笑罷之後,神色一正,把在永安宮的遭遇敘述了一遍。

    斐若愚聽得目瞪口呆,許久才透過氣來。

    “大哥,實在想不到有這麼精采的情節,你這麼一脫身,准把那‘再世仙子’氣瘋。”

    斐若愚頭一次說調皮話。

    “不會瘋,可能會死!”

    “怎麼說?”

    “白羽金童武三白主僕顯然是去尋仇的,否則紫奴不會死得那麼慘,我這方面的過節大概不了自了。”

    “大哥……還要去探結果麼?”

    “當然,酸秀才拜訪過了,醉書生豈能沒去收尾。”

    “有意思!”斐若愚干了一杯:“我要告訴大哥一個驚人的消息。”

    “什麼驚人的消息?”丁浩的心跳突然加速,小強的事故使他變成了驚弓之鳥,他很怕聽“驚人”兩個字。

    “河邊魚寮發現了一具無頭屍體……”斐若愚頓了頓才接下去道:“小弟我到現場看過了,根據服飾和隨身所帶的兵刃,判斷是余宏那小子。”

    這回輪到丁浩瞪眼了,他著著實實地吃了一驚。雖然余宏罪有應得,但他的功力是他廢的,終竟有些內疚。

    “你說……屍體沒有頭?”

    “是的!”

    “殺人還要取首級,這是為什麼?”丁浩似在自語。

    “余宏叛教,半月教當然不會放過他。”

    “人頭呢?”

    “可能帶回去交令或許示眾以仿效尤。”

    “嗯!也是道理。”

    姜老實敞開了店門,他要正式做生意了。

    “對了,大哥,還有件重要事差點忘了。”

    “什麼事?”

    “楚姑娘和小桃紅動身往開封去了,她准備從開封再南下襄陽,轉江漢一帶。”

    “為什麼?” “尋根索仇,不能老呆在洛陽。”

    丁浩無言地點點頭,心裡升起了一股愧義之情。楚素玉把信物半個玉獅鎮紙交給了自己,表示對自己所作諾言的信賴,而自己盡在個人的事中兜圈子,沒有認真去替她辦事,所謂把此事當自己的事辦的諾言豈不成了空口說白話?他同時也想到了“無恨師太”的托付,找一個無名無姓的女子,說起來跡近荒唐,可是君子一諾千金,能不辦麼?大溝撈針的事只有碰運氣,實在是無從辦起。

    “大哥!”斐若愚又開口:“有兩個問題跟你談?”

    “說吧!”

    “頭一個問題,關於楚姑娘的仇家,小弟跟她談論過,她父親是在東瀛遇害,母親的下落不明,而當時她年紀尚幼,可以說毫無記憶,依理而論,她的仇家是‘冷血修羅’無疑,情況正好吻合……”

    “說說看?”

    “據老酒蟲的說法,中原道上百年來只有三個以‘冷血’為號,其中兩個年在百歲之外,不可能活到現在,只有‘冷血修羅’二十年前從江湖中消失,而楚姑娘的父親遇害至今也是三十年左右,這證明凶手失蹤是去了東贏。而據‘大藏法師’的說法,凶手又已返回中土,找到他應該不難,問題是沒人知道‘冷血修羅’當年在中原武林的源流出身與江湖上的關系……”

    “我們可以找老一輩的請教。”

    “小弟跟楚姑娘的想法也是如此。”

    “第二個問題呢?”

    “楚姑娘的身世至今不明,大概除了‘法王’別無人知道,所以這件公案特別棘手。”

    斐若愚搖頭。

    丁浩深深想了想。

    “還有一個人可能知道。”

    “誰?”斐若愚眼睛一亮。

    “小姑姑!”

    “對,極有可能,可是……”

    “我會逮住機會查明這一點。”

    “大哥,我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

    “唔!你說?”

    “大哥不是與‘法王’交過手麼?在小弟的看法,他既然有君臨武林天下的野心,其技絕不止此,定然有所保留,否則豈敢逼‘黑儒’出面。”

    “有理,我已經想到了這一點。”丁浩表面上很沉著,但內心卻起了振蕩,因為他自己便是第二代“黑儒”。現在他又以“醉書生”身份出現,必要時,“黑儒”將第三度露面,所以斗“法王”是他自己的事,萬一敗了,“黑儒”的名頭便算取消,這不單是他自己的問題,而是關系到他師父的榮辱,這壓力相當大。

    巷子裡來往的行人已多了起來。

    有客人進了門。

    丁浩心裡明白,自己與半月教已成了水火之勢,凡是跟自己接近的都會變成對方追逐的對象,總不能要斐若愚一再改變身份,半月教密探無孔不入,臉上又沒標記,犯不著節外生枝,於是他向斐若愚使了個眼色。

    “曾老三,話已說明,以後少來煩我,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是,是,小的約束手下!”斐若愚起身大步離開。

    “小混混,不知天高地厚!”丁浩嘀咕了一聲。 進出的客人多了起來,丁浩高叫了—-

    聲:“記帳!”拍拍屁股揚長出店而去,他心裡記掛著要到永安宮收尾。

    * * *

    永安宮。

    丁浩又作了座上客,剛坐定,丁浩便開門見山入正題。

    “仙子,酸秀才來過了?”

    “他……來過了!”再世仙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相當難看。

    “你們之間的過節解決了?”丁浩故意問。

    “唔!”再世仙子含糊以應,她當然沒臉說出計誘酸秀才入地下室又被神秘脫走這一段。

    她到現在還不明白酸秀才何以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失去了影子,地下機關重重,暗道如網,無法想像他是如何脫身的?

    “怎麼個了斷法?”丁浩緊迫不放。

    “那只是一場誤會,說清楚也就沒事了。”再世仙子很輕松地一筆帶過,馬上轉移話題:

    “余宏跟醉公子是很要好的朋友?”

    “可以這麼說!”

    “你會代他報仇?”

    “報仇,這……從何說起?”丁浩心弦一顫。

    “他已經遭了毒手。”

    “啊!成名的刀客,誰有這份能耐?”

    “不知道,殺人者把他的頭當禮物送到這裡。”

    丁浩這下子可是真正地震驚了,斐若愚說余宏被殺失頭,想不到會送到這裡,他被殺不足為奇,因為他功力已廢,任何人都可以要他的命,問題在於為什要割下他的人頭,而且送到永安宮來?余宏只不過是“再世仙子”的面首之一,此舉有什麼目的?很可能是因為他叛教而被執行死刑,“再世仙子”有唆使之嫌,所以送人頭來。

    “人頭呢?”

    “已經埋了!”

    “沒有任何警示什麼的?”

    “沒有!”再世仙子有些惶惑。

    “在下會查個水落石出。”丁浩這句是真話,雖然他早已想殺這狼子,現在由旁人代勞,但仍有查明的必要:“據在下猜想,很可能是半月教人下的手,因為他們視仙子為敵,而余宏跟仙子很接近。”

    “再世仙子”皺起了眉頭。

    “公子的意思……他們下—步將對付我?”

    “有此可能!”

    “那……我該怎麼辦?”

    “遠走高飛。離開半月教的勢力圖。”

    “不,我不能……放棄這片基業,得來不易。”咬咬牙,換上一副柔媚的笑容:“醉公子,如果……你肯留在這裡,做我的守護神,我就高枕無憂了,”迷人的眸光泛出似水柔情,帶著無限的希冀。

    丁浩心裡暗笑,一代妖魅的女兒饒有乃母之風。

    “不成,在下朝蕩慣了,沒法作護花使者。”

    “公子莫非嫌我是……敗柳殘花?”她自己說了。

    “沒有的話,在下要是有這想法便不會來下。”

    “那……何不委曲些,我……會把公子侍候得稱心滿意。”眸子裡有某種迷人的光在閃動,極之誘惑。

    驀在此刻,婢女靈芝氣急敗壞地沖入客廳。

    “靈芝,怎麼回事?”

    “這……這……”望了丁浩一眼,似乎難於開口。 “什麼事,說呀?”

    靈芝上前,對“再世仙子”咬了咬耳根。

    “再世仙子”的粉腮突然泛白。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