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書生 正文 第 十 章  獵虎捕狼
    「法王」便是半月教主,這一問是整個公案的關鍵所在,丁浩靜待楚素玉的回答,只要這謎底揭曉,不說真相全部大白,至少可以瞭解來龍去脈,採取對策便有了准據,不至於再盲目行動。

    「不知道!」楚素玉搖搖頭,態度是真誠的。

    這回答大大出乎丁浩意料之外,—時之間楞住了。楚素玉是「法王」收養調教的孤女,在「半月教」中身份地位相當不低,她竟然說不知道?

    楚素玉當然體會得到丁浩此刻內心的反應。

    「醉哥,你聽我解釋。」她的神情非常嚴肅,表示她要解釋的話是絕對真實可信,事實上她現在已經不必對丁浩再有什麼隱瞞。

    「好!我聽你解釋。」

    「法王是中原人,但居留東瀛已經有數十年之久,而且彼邦的武林道上有相當的地位,他收留了不少無依的孤兒,其中資質好的,他親自加以調教,我是其中之一,習慣上我們都尊稱他『法王』,而被收養者之間,一律以師兄妹姐弟相稱,當然,這當中有極少數很得他的歡心,可稱之為心腹弟子……」

    「唔!」丁浩微含首。

    「最得寵的是趙天仇和我……」

    「這我想像得到。」

    「他的過去,他不說我們也不敢問,只知道絕對服從。他為人相當嚴厲,違忤他的……

    嚴重時甚至到性命不保。」楚素玉咬咬牙又接下去。「所以我敢說沒有人知道他的真正來路。

    醉哥,你接受我這解釋麼?」

    「我相信!」丁浩不假思索地說。「因為你對我再沒有任何需要隱瞞的理由。」相信歸相信,失望之情是不言可喻的。

    「並不絕對!」楚素玉淒然一笑。

    「你……是說還有……」丁浩大為驚異。

    「對,只有一件事,是屬於我個人的隱私。」楚素玉臉上現出極度痛苦之色。「不過,有一天我會告訴你。」

    「不,醉妹,既屬個人隱私,我不想知道。」

    「醉哥,你……是真正的君子,我沒看錯人。」楚素玉顯得有些激情。「我這輩子……

    只叫你醉哥,這稱呼永遠不改,不管你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對保持兄妹之情這一點,我永遠信守不渝。」

    丁浩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感受,可以說五昧雜陳。

    「那你稱之為小姑姑的婦人呢?」

    「猜想是『法王』的親人,她極有權威。」

    「她怎麼會施展『無影飛芒』?」

    「這點不得而知,這暗器的名稱是我無意間聽到的。」

    這是個相當令人困惑的問題,「無影飛芒」是當初金龍幫主的獨門絕活,只有一個可能是同傳自一人,但金龍幫主趙元生是「武林之後」的傳人,沒聽說趙元生有別的同門或是子嗣傳人之類,要不就是盜學到的。

    「醉妹,還有兩個最重要的問題!」

    「什麼,你說?」

    「你已經知道我的真實來路?」

    「是,不錯!」

    「第一個問題,半月教要逼出『黑儒』的目的何在?」

    「據說他是想要稱尊中原武林者最大的剋星,如果不設法除去,便無法達到目的。而一般傳言,『酸秀才』醉哥你是唯一與『黑儒』關係最密切的人,所以……要從你身上逼出『黑儒』,然後一併除去。」

    丁浩打了一個冷戰。

    「好,第二個問題,我兒小強現在何處?」

    「原先是被禁制在上清宮地下密室,而現在總舵已經遷離上清宮,到底遷往可處連我也不知道。」

    丁浩的心起了一陣撕裂的痛苦。

    「有誰會知道?」

    「趙天仇與余宏應該會知道。」

    丁浩點了點頭。

    「如果『黑儒』真的出面,他們準備如何對付?」

    「你能使『黑儒』出面?」

    「我只是這麼假定。」

    「原先的計劃是預佈陷阱誘殺,現在是否肯了變化不得而知。」

    「什麼樣的陷阱?」

    「如果『黑儒』出面,由我們自己人冒充『半月教』教主與『黑儒』面對面在特定地點談判,由於有人質在握,骨肉情深,你必定會到場,然後—起除滅。」

    「連同『半月教』,出面的自己人在內?」

    「不錯,這是必須要作的犧牲。」

    「特定地點預計在什麼地方?」

    「一是上清宮,另一處是春之鄉的練功房,現在這兩處地方當然已經放棄,再來的變化便不得而知了。」

    丁浩深深一想。

    「如果我採取主動?」

    「醉哥的意思是……以另一種身份迫使他們出面應付?」

    「對,製造機會,反客為主。」

    「這應該是上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法王』而言,趙天仇與小姑姑之對他並不亞於小強對你的關係。」

    丁浩又作了一番深思。

    「醉妹,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只是你……萬一他們發現行蹤……」丁浩蹙著眉頭,這是發自心深處的關懷。

    「我自有我的打算,這點你不必擔心。」

    「好,我們喝酒,暫時把一切拋開!」

    兩人開懷暢飲。

    * * *

    同一時間。

    「流雲刀客」余宏與「再世仙子」也在開懷暢飲,只是地方完全不一樣,丁浩與楚素玉是在船上,而余宏跟「再世仙子」是在臥房裡,情調當然更不相同,「再世仙子」身上只著兜肚,雪白的肌膚全露在外面,而兩人是膩在一起,余宏不止是動口吃喝,還上下其手,臥房裡春意盎然,紫奴站在一邊,想來是習慣了,竟視若無睹。

    「余宏!」再世仙子突然推開分宏坐正。

    「親姐姐,你……」這意外的舉動使余宏吃驚。

    「你明天就要動身回南方?」

    「是的,不過……我很快就會回來,我怎麼會捨得長時間離開……」余宏臉上現出依戀又無奈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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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公子,您是這裡的常客?」紫奴笑著間。她雖然臉上有疤,但那副身材可是相當迷人的,肌膚也夠柔膩。

    「你怎麼知道?」

    「有時路過看到!」

    「哦!你滿細心的!」丁浩明知是句假話,但不值追究,她當然是有為而來。「喝酒,喝酒,先打底再慢慢聊。」舉起葫蘆,連灌三大口。「你也乾三杯,這是我的規矩,凡是頭一次陪我喝酒的都不例外。」

    紫奴真的乾了三杯,表現得很豪氣。

    「你怎麼想到要彎進來陪我喝酒?」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想沾點英雄氣吧!」

    「英雄氣?哈哈!說酒氣才洽當。」

    「說真的,醉公子,我家仙子對你十分心儀!」

    「哦!這倒是鮮事,憑我這副德性……」

    「是真的,我家仙子最崇拜英雄,真英雄自風流,徒具外表,只不過是繡花頭而已。」

    不管她這句話是真是假,她眸光裡的確含有一股異樣的神色,這是—個女人對自己中意的男人所慣常表現的情態。

    「那真是榮幸之至!」丁浩又灌了一口。

    「醉公子,願意賞光敝宮麼?」

    「是你邀請我?」

    「不,我家仙子提過多次了,只是沒機會奉請。」

    「不成,不成!」丁浩大搖其頭。

    「為什麼?」紫奴瞪大眼。

    「你家仙子跟『流雲刀客』余宏是—雙兩好眾所周知,而我與余少俠乃是道義之交,我必須避嫌。」 「嘻嘻!醉公子,你未免太迂愚了,請你到永安宮乃是作客,遂我家仙子仰慕之情別無他意,避什麼嫌?而公子與『桃花公主』的交情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我家仙子尚且不在意,難道公子就這麼不大方?更何況……」

    「更何況什麼?」

    「余公子已經離開洛陽回南方,很可能不再回頭。」

    丁浩心頭為之劇震,余宏豺狼成性,而且又是「法王」重用的手下,他突然回齊雲莊必有所圖,太極門血案便是—個例子,非得加以阻止不可,要是追不上,那只好就南下一趟了,心想裡,表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

    「噢!他竟然不知會我一聲,什麼時候走的?」

    「剛走不到半個時辰!」

    「嗨!真是的,就這麼悄悄離開了!」丁潔的心已放下了—大半,把他截回頭並不難。

    「來,喝酒!」

    「醉公子,您到底接不接受仙子的邀請?」

    「當然,否則便是不識抬舉了!」

    「太好,就是今晚麼?」

    「嗯!」丁浩偏頭想了想。「我還有些私事要料理,今晚也許來不及應邀拜訪,至遲明晚如何?」

    「好?就這麼一言為定,公子可不能爽約?」

    「我醉書生一向言而有信!」

    「我為此敬公子一杯!」

    紫奴照了杯,丁浩當然是喝—口揚揚葫蘆。

    「公子,叨擾了,我得先告辭向仙子報這好消息。」

    「也好,你請便吧!」丁浩巴不得紫奴快走。

    紫奴起身,微笑點頭離去、

    姜老實走近桌邊,丁浩向他低聲囑咐了幾句,匆匆出門上路。

    ※ ※ ※ ※

    丁浩一個勁朝南行官道疾趕,把輕功身法展到極限,為了要追上余宏,顧不得驚世駭俗,在普通人眼裡,彷彿是影子掠過,有的還誤以為是眼花,幸而是大白天,否則不把他當作鬼魅幽靈才怪。

    兩個時辰,足足奔出了近百里,奇怪,不見余宏的影子,他緩了身法,暗忖,莫非追岔了路,照紫奴的說法,余宏光動身不到半個時辰,以自己奔行的速度,絕不輸於千中選一的飆馬,應該早已趕上才對?心念又一轉,突然想到余宏要殺奉書時,自己是以「都天教」尊者的身份阻止,他絕對不敢堂而皇之地上路,極可能改走小路或是改了裝,如果是這樣,自己已經追過了頭。他索性停了下來,一時沒了主意。此去齊雲莊千里迢迢,這邊的事放不下,如果不去,岳家發生了意外怎麼辦?

    現在唯一寄望於空門的訊息,自己已經交代姜老實,設法以飛訊通知這一路的空門弟子監視大小通路,可是,余宏要是改裝又易容,誰能認得出來?

    「阿彌陀佛!」一聲清亮的佛號突然傳來。

    丁浩吃了一驚,聲音已近在咫尺,自己竟然沒發覺有人走近,抬眼一看,一個蒙面女尼站在身前不及一丈之地。

    女尼蒙面是極罕見的事,除非她也干預江湖事。

    「施主便是名噪一時的醉書生?」聽聲音至少已屆中年,露出的兩眼澄澈如秋水,證明是個武林高手。

    「在下正是,請教師太如何稱呼?」

    「貧尼法號『無恨』!」連法號都是怪的。 「啊!『無恨師太』,有何見教?』「施主的身法堪稱蓋世無雙,不知師出何門?」

    丁浩更加吃驚,這尼姑稱讚自已的身法,當然是發現自已忘形狂馳,而她竟能趕上,這不說明她的功力也屬上上之流麼?更怪的是她一口便說出自己的外號而自己對她卻一無所知,連「無恨」這法號也是初聞……

    「在下恩師已經歸隱,怒不便奉告。」

    「那就算貧尼沒問吧,施主是在追人?」

    「師太為何不說在下是在趕路?」

    「如果是趕路不會中途停下,因為你還有餘力繼續奔行,而且神情猶豫不決,所以貧尼判斷施主是追人而不是趕路。」

    「師太觀察入微,佩服!」

    「貧尼是在尋人!」

    「尋人?」丁浩心想,八成這尼姑是要向自己打聽消息,所以才現身。「不知師太要尋找的是什麼樣的人?」

    「一個俗家少女。二十出頭年紀。」

    「江湖人?」

    「可以這麼說!」

    「她叫什麼?」

    「無恨師太」沉吟了片刻,澄澈響眸光中射出了兩股銀線直照在丁浩面上,似乎要穿透他的內心,這種眼神可以說已近乎可怕,但正而不邪。

    「施主,佛門中最講究的是一個『緣』字,相見即是有緣,而施主是年輕一輩中的才俊,見聞與人面必廣,故而貧尼想拜煩施主代為留意,也許我佛的慈悲就顯現在施主身上,她叫余文英!」 丁浩心弦下意識地一顫,這可真巧,余文英,與妻子余文蘭僅一定之差,可惜妻子是獨生女,否則真使人懷疑是一雙姐妹。

    「余文英……她是師太的什麼人?」

    「貧尼乃是受人之托,跟貧尼並無關係。」

    「哦!有外號麼?」

    「可能有,也可能沒有,貧尼不清楚,」

    「這……」丁浩笑笑。「可就難了,在江湖中多以外號為憑,而一般少女極少向人透露自己的姓名,單憑姓名查詢起來相當困難,除非是機緣湊巧,有沒有與眾不同的特徵可以辨識呢?」

    「沒有特徵,只有一點,她可能長得很美。」

    丁浩心中一動,他想到了「再世仙子」,而「無恨師太」說可能很美,可能便表示不確定,江湖上美女不多但也不少,總不能看到一個長得像樣的便問。

    「對了,有樣東西可以作不憑證。」

    「什麼東西?」

    「護身符!」

    「護身符?」丁浩有些困惑。

    「無恨師太」伸手取出—個晶瑩剔透的玉墜子,上面拴了條用五彩絲線編結的繩子,斂了目芒,幽幽地道:「這便是護身符,本是一對,余文英身上也有一個,如果天意佛緣施主能找到她,便以此為憑,告訴她貧尼受她親人之托在找她,貧尼清修之處叫『菩提庵』,在汝州城南五里,有訊息可向庵裡傳。」說著把玉墜子遞了過去。

    丁浩楞了愣才伸手接過,但卻有些啼笑皆非,楚素玉交給自己半個五獅鎮紙,請托代她尋根訪仇,以雙方的情義而論尚不悖理,而這自稱「無恨」的尼姑跟自己不期而遇,素昧生平,居然也要自己代她找人,這從何說起?

    「師太,這護身符想來十分貴重?」

    「貴重未必,但意義重大。」

    「那師太何以敢把它交給一個陌生人?」

    「貧尼信得過施主!」

    「彼此從未謀面,這信從何來?」

    「阿彌陀佛,恕貧尼直言無隱,對於施主的為人,貧尼已觀察甚久,足可信賴,而所謂陌生是施主單方面的。」

    丁浩無言以對,反正這樁閒事是扣定在自己身上了。

    「施主,重托了!」雙手一合十,飄然而去。

    丁浩楞在當場,幾乎忘了他是作什麼來的。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飛掠而至,是方萍。

    「主人,余宏馬上到!」

    「哦!」丁浩精神大振。

    「一個騎馬的生意人,在一里之外。」

    「好,我知道了,你別露面。」

    方萍朝斜裡穿進路邊林子。

    丁浩心念一轉,也隱入林中。

    約莫半盞茶時間,一騎馬緩緩馳到,馬背上是個商賈打扮的中年人,可能經過急奔,馬嘴已冒白沫。

    一個蒙面客突然出現在路中央。

    馬勒住停下,馬上人目露驚恐之色。

    「閣下是……」

    「滅命尊者!」他,當然就是丁浩的化身。

    「滅命…尊者?這……區區只是個普通生意人,跟……江湖道上的英雄好漢素無糾葛,閣下……」

    「……下馬,到林子裡走!」丁浩語冷如水。

    「閣下……如果是要銀子?區區所有的全部奉上。」

    馬上人把一個重甸甸的褡褳袋拋在地上.一抖韁繩,想從旁邊衝過去。丁浩一偏身揪住了馬嚼環,馬上人離鞍飛起,丁浩跟著升空,凌空揮掌,把馬上人震回地面,馬兒受驚,一溜煙地跑了。

    丁浩冷森森地哼了一聲,拔劍在手。

    「進林子去,只問幾句話,不會要你的命。」

    「這……閣下要問話,在這裡不是一樣?」

    「余宏。別裝了,到林子裡去!」

    這馬上人正是余宏喬裝的,要不是方萍早一步趕到報信,真是就被他蒙過去了,身份被點破,他的膽也幾乎嚇破,他的武士刀是包裹了放在馬鞍上,馬一跑,刀也帶走了,即使刀在,他也自知絕非「滅命尊者」的對手。

    「你不想先流點血吧?」丁浩又逼了一句。

    余宏無奈只好乖乖地—步—步挨進林子。

    到了林深處。

    「好了,就在此地!」丁浩是亦步亦趨釘住令宏的,林深樹密,應該有很多機會脫身,但余宏完全沒轍,他被釘得太牢了。

    因為丁浩在林外說過不會要他的命,他不想死,所以也就不敢動逃的念頭,他停下,回過身來面對丁浩。

    「先把人皮面具揭掉!」丁浩抖了抖手中劍。

    余宏揭去了人皮面具,臉上是灰敗的。

    丁浩心裡—百個想殺他,但竭力忍住了。

    聽著,每一個問題都要據實回答,否則本尊者便收回不殺你的諾言,現在回答第一個問題,你們總壇現在改遷到什麼地方?」

    「龍門石窟!」

    丁浩為之—怔。

    「龍門石窟數以千計,是那一窟?」

    余宏轉動了一下眼珠子。

    「是屬於西山部分,距山腳大約三里,有座大莊院,正對莊院後山直上第七窟。」

    這一點丁浩相信了,那莊院便是龍門分舵,他利用那面「副」字金符冒充副總監,配合空門弟子挑了分舵,總壇遷到後山石窟是非常可能的事,既然曾設過分舵,對山勢地形當然熟悉,加以利用極合情理。

    「好,第二個問題,趙天仇和那叫小姑姑的行蹤?」

    「這……我不知道,只要離開總壇,便居無定所。」

    「你真的不知道?」

    「對天發誓,真的不知道。」

    丁浩沉默了片刻。

    「第三個問題,你在『半月教』中是什麼地位?」

    「這……」余宏現在是喪膽亡魂。

    「快說?」

    「只是……只是一名受命行事的使者。」

    「你直接受命於何人?」

    「總監!」

    「那錦衣蒙面的?」 余宏的臉皮子連連抽動,他怎麼也估不到這「都天教」的尊者對「半月教」的機密知道得這麼多。

    「不錯!」

    「他是誰?」

    「不知道,最高機密!」

    丁浩不想再追問了,回頭問楚素玉她可能知道。

    「最後一個問題,你易容改裝南下何為?」

    「奉命……到桐柏山查探一位前輩高人的行蹤。」

    「誰?」

    「九曲老人,他……精於奇門之術,教主想禮聘他出山相助。」

    「九曲老人」這名號丁浩聽說過,算來年已近百,是個武林怪老,看來此言不虛,想不到余宏並不是想回齊雲莊,原先的判斷是錯誤了,不過絕不能讓他遂願,否則「半月教」便如虎添翼了。心念一轉,有了主意。

    「聽著,由此而南五百里之內乃是本教地盤,『半月教』之人如敢妄越雷池一步便是送死,一百個『流雲刀客』也走不出十里路,你現在馬上回頭,本尊者說過不殺你,但必須留點記號,廢你的右臂,你用左手再從頭練刀法吧!」丁浩如此說如此做的目的是嚇阻「半月教」不敢南犯。

    「你不如殺了……」余宏栗叫。

    話聲未落,丁浩的劍尖已指上余宏的咽喉,使他無法動彈,左手並食中二指疾點他的右臂殘穴,然後收劍。

    余宏的右臂軟軟下垂,臉孔已扭曲得變了形,刀客而不能用刀,與除名無異,要重練左手恐怕非十年不為功,而右手不能為輔的話,這輩子休想再回復以前的功夫,這比被殺還要嚴重,但人總是怕死的,他心存一絲僥倖,希望「法王」能使他復原,所以他不敢口出不遜之言,只是站著發抖。 丁浩如此做已經算是網開一面?因為他總是妻子的親人,否則以余宏的所行所為,早就該死一百次。

    「余宏,你算已經死過—次,記住,不會有第二次?今天不殺你只是借你的口傳話給你們教主,如再一意孤行,灰飛煙滅之期巳不遠。」說完,—幌而沒。

    余宏「咚!」地跌坐地上,口裡喃喃道:「我完了?—切都完了!」他所謂完了,不單指刀客生涯的結束。更令他悲哀的是從此將很難再親近「再世仙子」,因為像「再世仙子」那種女人中的女人不可能欣賞一個半殘廢。

    「舅老爺!」—個冷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余宏右臂巳殘但功力仍在,虎地站了起來。

    「方萍!」他脫口驚叫了一聲,方萍本在離塵島上,竟然會在此是此地出現,的確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方萍現在是本來面目。

    「舅老爺,你是怎麼啦?」方萍明知故問。

    「我……我遭人暗算!」余宏期期地說。

    「哦!以舅老爺的武功誰敢太歲頭上動土?」

    「本領再高也總有失算之時。」余宏淡淡地說,隨即改變話題道:「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出來找小強!」方萍咬牙切齒。「我豁出性命也要把那批豬狗不如的東西一個個剁骨碎屍,否則難消心頭之恨,咦!舅老爺,你怎麼這般打扮,是想逃避什麼嗎?堂堂『流雲刀客』,不是自損形象麼?」方萍話中帶刺。

    「行走江湖,有時候是不得已的。」余宏的臉脹紅。

    「嘿!」方萍冷笑了一聲。「我稱呼你舅老爺是看在我家主人與主母份上,否則我就叫你余宏。」

    「方萍,你這話……」余宏的臉皮子抖動了幾下。

    「舅老爺,我有個問題想不透。」

    「什麼問題?」

    「你為何要殺奉書?」方萍的眸子爆出恨極之光。

    「這……」余宏後退了兩步。「是個大誤會!」

    「哦!那我想聽聽是什麼樣的大誤會?」

    余宏沉思了好一陣子。

    「我被很可怕的人物控制,殺人是奉命,本來……我準備告訴奉書……共演—場戲,真戲假做,我出手、奉書佯死,這樣我便有了交代,卻不料有個自稱『都天教』的尊者出現,奉書得以脫身,而我也有了交代的借口,誤會就此形成。」

    「真的是這樣?」

    「半點不假。」

    「但我說全是假的!」

    「方萍,你……怎麼這樣說?」

    「你一路帶著奉書,把他騙到破廟,如果你想演戲,這段路不短,盡有時間暗告奉書配合,可是你沒有。」

    「我怕有人暗中監視!」

    「哼!以舅老爺的能耐,監視的人如果逼近必被發覺,如果隔遠,絕聽不到你對奉書說悄悄話,而奉書不是白癡,他看得出一個想殺人之人的神情,不必編故事了,連三歲小孩也騙不過,我只問你為什麼?」

    余宏的臉色變了又變。

    「方萍,凡是誤會都是由巧合形成的,你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你主母是我的堂姐,我能做這種事麼?」

    「好,那我請教,小強是你外甥,他被擄走是在你來島認親之後,離塵島的部署是絕對機密,外人無法出入。第二次居然有人投書威協,第三次又有人潛入埋炸藥,恰又在你來後的第二天,怎麼說?」

    「你……懷疑是我出賣你們?」

    「因為巧合得太離譜!」

    「為什麼不想想是否島上有內奸?」

    「島上人每一個都比親人還親,不會有內奸。」

    「那……你……是咬定我了?」

    「我要合理的解釋。」方萍的口氣硬如鋼。

    「事情發生得太離奇,我無法解釋。」

    「不解釋便是默認。」

    余宏的眼裡迸出殺芒,他本是刀客,雖然右臂已廢,但本能上的反應仍然是會存在的,所以他有了反應。

    「方萍,你……不嫌太過份?」

    「一點也不!」

    「你忘了你的身份?」

    「哈!余宏,我只是個下人,對不對?那我告訴你,我這個下人身份特殊,忠於故主,也忠於現在的主人,更忠於離塵島,誰要對此有所傷害便是死敵。」

    「你想怎樣?」

    「宰了你!」方萍這三個字是從牙縫裡迸出來的。

    「宰了我?哈哈哈……」余宏狂笑了數聲,他這是裝的,他以為方萍不知道他的右手已廢。「方萍,這是你家主人授意你的麼?」

    「是我自己的意思,我恨透沒人性的卑鄙小人。」

    「你辦得到麼?」

    「無妨試試看!」伸手朝衣底—探,—柄亮晃晃的鋒利匕首已倒握在手中,眸子裡同時閃出慄人的光。

    「你真的敢?」余宏後退一步。

    「宰—頭畜牲沒什麼敢不敢的。」方萍的言詞跟她手中的匕首一樣鋒利,她已是恨極,再沒任何顧忌。

    余宏陰陰一笑,從腰間拔了一柄短刀,東瀛短刀與中原的短劍式匕首是完全不同型式的。

    習慣上東瀛武士帶刀都是一長一短,余宏的長刀已被坐騎帶走,只剩下短刀,用長刀通常是雙手握刀柄而以右手為主力,而短刀是單手,刀法高超是右長左短相輔相成,余宏是—流刀客,右手是殘,但左手刀仍然有其可怕的威力。

    方萍微感一震,但並不在乎,她的武功也相當不賴。

    寒光一閃,匕首刺出。

    「鏘!」—聲,匕首被短刀格開,反劃。

    又是一聲「鏘!」,刀被架開,匕首回刺。

    真正地短兵相接,刀光匕影翻飛,凶險到了極致。

    畢竟余宏的右臂剛廢,在動作的配合上無法完全適應,就像是被縛住一手的單手格鬥,功力自然大打折扣,幾個照面之後他落入下風,迫採守勢,無力反擊,而方萍的匕首攻勢愈來愈凌厲,十個照面一過,他的身上已見紅。

    方萍實際上是無意要余宏的命,只是想教訓他一頓消消心頭之恨,出匕留了分寸,避開致命的部位只給他皮肉之傷,但也相當夠瞧,到了二十個照面,余宏的上半身已經至少挨了十下,衣裂、皮開、肉綻,彷彿綴了一身紅花。

    林子外傳來了馬蹄聲、人聲。

    「林子裡搜搜看!」 「空馬獨奔,恐怕……」

    「少廢話,分頭搜索。」

    不用說,來的是半月教徒。

    「吱!吱!」余宏以口哨打出暗號。

    方萍目的已達,不想再纏下去,正好趁此打住,勢子一變,在余宏的左臂上狠扎一匕,飛快地消失在林中。

    當然,方萍這麼做是得到丁浩允許的。

    ※ ※ ※ ※

    日麗風和。

    永安宮。

    丁浩飄然而至,人不英俊,但姿態極為瀟灑。人才抵步,大門已開,迎出來的是紫奴,顯然是期待已久。

    「醉公子,無任歡迎!」

    「在下感榮幸!」

    「請進!」紫奴側身肅客。

    「還是你在前帶路吧,在下是初來乍到。」

    「如此請隨婢子來!」

    經過數重庭院,來到最後一進的花園精舍,紫奴打起珠簾,丁浩一腳跨入,眼前陡地一亮,「再世仙子」已在廳中佇候,一身華麗的宮裝,加上甜甜的笑靨,的確是絕代風華,不愧仙子二字的名號。

    丁浩再冷沉也不由為之動容。

    「大駕光臨,蓬蓽生輝!」珠圓玉潤的聲音,柔媚得令人心弦振顫。

    「不敢當,仙子太抬舉在下了!」丁浩作了一揖。人,不是頭一次看到,聲音,不是第—次聽到,然而那份魅力驚人如故,楚素玉在容貌未毀之前也夠美,只是兩人是不同形態的美,楚素玉美而不媚,艷而不冶,像空谷幽蘭,絕澗百合,亮麗高雅。「再世仙子」洽洽相反,彷彿一朵噴火的紅牡丹,全身散發著使人迷醉的強烈魅力。

    「請坐!」再世仙子抬了抬羊脂白玉般的素手。

    「謝坐!」丁浩順口應了一聲。

    兩人隔幾坐下。

    紫奴獻上香茗,又退了出去。

    廳裡的佈置擺飾,極盡豪奢。

    「仙子寵召,有何見教!」

    「醉公子,說話不要文謅謅,越隨便越好,那才是你本來的形象,請你來只是為了仰慕你的風采。」

    「風采,在下談得上麼?哈哈哈哈!」丁浩展露了他的佯狂。「一個江湖酒徒而己!」

    「醉公子,放眼江湖,你這等酒徒還真難逢難遇.是真名士自風流,虛有其表,自命風流,不值識者一顧。」

    「這麼說,仙子是最解風流的了?」

    「唯善飲者能識酒!」說著,嫣然—笑,這—笑,不媚而媚,沒有鶇意,但又偏偏今有人那份感受。

    丁浩也是凡人,不是聖也不是賢,自不免心神一蕩,但這只是人必然會產生的本能反應,所異於常人的是他自我克制的功夫,臨危而不及亂,懸崖而知勒馬,在任何非常情況之下,皆能抽身而立於第三者之立場。

    「旨哉斯言,側子,談酒,在下是當仁不讓的。」

    「所以,我很佩服『桃花公主』的眼光,她一定是因為識酒,又能品酒,才能跟你醉公子有志一同。」這話的確說得很妙,話中有話,雋永而含蓄。

    「說得好,她那裡的確是藏有市上買不到的名酒。」

    「你焉知我宮裡沒有稀世珍品?」

    「哦!那在下有福了。」丁浩撫掌,標準的酒徒態。

    談笑這間,紫奴進入精舍小廳。

    「仙子,酒菜已經齊備!」

    「用的是什麼酒?」

    「珍珠紅!」

    「不,換那壇窖底的『金盤露』!」

    「好,婢子馬上去換,請仙子陪醉公子先入席。」說完,急急退出。

    丁浩的心著實地跳動了一下,雖然他不是真正的酒徒,但為了扮演「醉書生」,他翻閱過有關名酒的典籍,這「珍珠紅」已經是常人難得晶到的名酒,「金盤露」更是酒中珍品,光只酒名就已經令人垂涎三尺。

    「請吧?」再世仙子盈盈起立。

    「那在下就不客氣叨擾了!」丁浩也起身。

    兩人並肩步出精舍,繞過回欄花徑,眼前又是一幢更具氣派的精舍。丁浩一看形勢,心頭泛起一股異樣的感覺,這幢精舍正是他來暗探過余宏與她荒唐宴樂的地方,也是她的香閨所在,看來有戲唱了。

    精舍一明兩暗,正是匠心獨運的精緻小花園,三方圍著矮矮的紅牆,兩名小婢分立在門口笑臉恭候。

    酒席設在明間裡,器物菜餚用四個字形容便是「華貴精緻」,看一眼便使人感到無比的舒泰,比之在「春之鄉」的宴席過之而無不及。

    兩人進入,對坐。

    紫奴隨即捧入一個青花大瓷壇,像寶似的輕放落在旁邊矮几上,開封,一陣酒香頓時瀰漫開來。

    小婢之一灌滿鴛鴦壺,放在桌上,然後笑向丁浩道:「醉公字,您的小葫蘆……」顯然她巳得到叮嚀,「醉書生」喝酒向例不用酒盅。丁浩很自然地解下葫蘆遞給她,灌落放回,這才執壺為「再世仙子」倒酒,小小的動作程序分明,完全合乎禮數。

    小婢退了出去。

    紫奴留在桌邊伺候。

    「醉公子,我敬你!」再世仙子舉杯。

    「彼此吧!」丁浩舉葫,喝了一口。「好酒,的確是難得一嘗的好酒,這酒使天下所有名醪全失色了!」

    「紅粉贈佳人,美酒獻醉仙。」

    「仙子說得好,更進一盞!」

    雙方又對飲了一次,然後廣舉箸用菜。

    「醉公子,這酒是大有來頭的!」

    「哦!在下願聞?」

    「這酒是得自漢時名將馬援的伏波將軍府廢墟酒窖,年代相當久遠,這種酒現時仍有釀造,同樣的名稱,珍貴處是在窖藏的年代長短,新酒與陳釀價值相差無法以道里計,醉公子自擬李謫仙,我這話算班門弄斧!」

    「佩服,仙子堪為道友,請!」

    「請!」

    一葫已盡,紫奴又灌上。

    「醉公子流連洛城,是遊俠還是遊學?」 「游酒!」

    「這……」再世仙子掩口一笑。「怎麼說?」

    「在下發願要嘗盡天下名酒,洛陽是帝鄉,名酒特多,所以就停了下來,等品盡之後再換地方。」

    紫奴在旁也忍俊不置。

    「難道沒有別的原囚?」

    了浩突然觸動了靈機,他想到不期而遇的「無恨師太」轉托自己代查一個叫余文英的少女下落,以玉墜為憑,當時曾聯想到「再世仙子」,這倒是個試探的好機會,於是,他打蛇隨棍上,劍眉挑了挑。

    「順便查訪—個失蹤已久的人!」

    「啊!什麼樣的人?」

    「—個叫文英的少女!」丁浩故意不提及姓,同時注意觀察對方的反應。

    「再世仙子」的粉腮微微—變,瞬又恢復正常。

    「是公子的紅粉知已?」

    「不相干,受人之托而已,在下沒見過這少女。」

    「江湖之大,天地之廣,這太難了,除非是巧碰上,否則從何尋起?」再世仙子笑著說,神情很自然。

    丁浩的心裡起了嘀咕,剛提起之時,她的臉色曾變了一變,隨即又完全恢復正常,是自己過份敏感,還是她城府太深?而那尼姑的請托也相當突兀,看來此事業須伺機而為,不能操之過急,表錯了情便會鬧笑話,而且說不定此中另有文章,也許又是「半月教」的陰謀詭計,她剛剛的反應又何嘗不可以解釋為女人嫉妒的本性,她一再邀約自己來訪,必有所圖,冷靜觀察處理才是上策,如果不慎墜入彀中,那便太冤了。

    「盡人事罷了!」丁浩淡淡地回答。

    「人生有酒須當醉,—滴何曾到九泉,得意時便須盡歡,來,醉公子,好酒當前,不飲何待,喝!」

    「仙子言之有理,深獲我心,喝吧!」

    又是好幾杯大口下肚。

    「再世仙子」竟然是海量。

    丁浩忽然想到了余宏,自己以「滅命尊者」的身份廢了他一條胳膊,方萍又賞了他那麼多刀,他還能跟「再世仙子」荒唐麼?自己是否做得太過份了?

    「仙子跟在下那余老弟交情不錯?」

    「噢!這……說不上交情,談得來而已,江湖兒女不太在乎男女之嫌。」她說謊,但表現得十分自然。

    突地,丁浩感到身上—陣燥熱,而且有些醺然,不由陡生惕念,這酒經過葫蘆絕對無毒,再加上兩葫蘆也不至於醉,這是什麼緣故?再看對方,也已現出酡顏,是陳酒味醇而性烈麼?

    抑或是……

    「仙子,好酒宜品不宜醉,適可而止如何?」

    「哈哈哈哈……」再世仙子居然縱聲而笑。「醉書生竟然也說出這等話來,是不是想改換名號?」

    「不,在下怕……醉了失態!」這是應付之語。

    「那豈不更加添歡助興?」

    「仙子想做醉仙子?」

    「又有何不可?哈哈哈哈……」她似乎也有了醉意。

    美人醉了更添魅力,那是一般魅力之外的魅力,而在也同樣醉了的男人心目中,就會產生無法抗拒的強烈反應。定力工夫之深厚如丁浩,現在也不禁綺念橫生,但他靈明不泯,隨即克制住了,畢竟他是「黑儒」的傳人。

    紫奴又添酒。

    要避免真醉,便只有裝醉一途。丁浩兩眼已放出朦朧之色,身軀斜欹桌上,臉上掛著一扶笑意,表示已失常態,演這種戲他是非常拿手的。

    「醉公子,你……真的醉了?」再生仙子也斜著醉眼。當然,醉眼也就是媚眼,泛出的火焰可以引捻任何東西。

    「笑話,我……醉書生……能醉,那豈不是要人……笑掉牙!」口對葫蘆喝一口,大半由口角溢出。

    「紫奴,醉公子真的醉了,扶他進去休息。」

    「是!」

    「進去……那裡?」丁浩坐直身子,卻幌個不停,「我的臥室!」

    「睡……仙子……的床?」

    「那……有什麼不妥,你是貴客呀!」

    紫奴上前要扶,丁浩伸手把她推開。

    「不行,讀……聖賢書,所學何事?這……男女授受不親,不……不行,我……沒醉,怎麼會醉……呃!」丁浩一半是裝,一半是真的醉了,他心裡明白,這酒有了問題,因為身體的感覺與平時喝醉不一樣,有一股無名的火花在體內燃燒,他是過來人,對這種火絕不陌生,他努力暗中以師傅心法抑制,他不能錯走一步路。

    紫奴目注「再世仙子」,在請示該怎麼辦。

    「醉公子,你……真的不需要歇會?」

    「不……需要!」

    「好,紫奴,泡—壺釅茶來解酒。」

    「婢子這就去!」紫奴轉身便走。

    丁浩心中又起了嘀咕,如果酒有問題,這女人心存不軌,又何必泡釅茶解酒,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唉!」再世仙子突然沉下臉幽幽歎了口氣。

    「仙子……歎什麼氣?」

    「不足為外人道!」臉上已是一片悲憤之色。

    「既然……在下是外人,就……不說也罷。」

    「不,請別誤會,我的意思是……這是個人私衷,公於是初臨敝宮,不好意思提說?並非把公子當外人,公子既然這麼說了,我要是……不說,豈不傷了感情,那我就據實……

    唉!」又是一聲歎息,眼角已噙淚水。

    「既屬個人的隱衷,就……算……在下沒問。」丁浩心下雖明白,但感覺那異樣的生理反應愈來愈濃。

    「不,我要說,我……這『再世仙子』是自封的,永安宮……也非我安身立命之所,我之所以如此,是為了……等候一個仇家上門。」

    「仇家……什麼樣的仇家?」

    「一個極可恨,又極可怕的人物。」

    「誰?」

    「我不能說,至少……目前我不能說。」

    「那……現在就不要說吧!」

    紫奴端來了一壺釅茶,倒了兩杯放在兩人面前。

    「仙子、醉公子請用茶!」

    茶很濃也很香,丁浩慢慢啜著,心頭有些紛亂,他覺得「再世仙子」似乎在演戲,似戲碼卻不得而知。剛才她要自己到她的臥榻休息,分明是—種挑逗,但卻又適可而止,酒有問題,話也暖昧,這女人相當不簡單。

    心裡想著,目光不期然地停留在「再世仙子」的臉上,就像上回來暗探時的感覺一樣,越看越覺得她像隔世谷那已被地變山崩活埋了的妖女許媚娘,她與余宏荒唐時的作風也像,可是,人死不能復活……

    「為什麼這樣看我?」再世仙子柔媚地問。

    「面對名花豈能不賞!」丁浩順口說。

    「我……是名花麼?」她笑了,傳一朵怒放的花。

    丁浩又在想:「再世仙子」剛才透露,她在永安宮是等仇家上門,她這麼年輕便有了仇家,很可能是世仇,她的來路沒人知道,「無恨神尼」托找的女子特徵可能是很美,這又似乎有點近似了,該不該以證物試探一下呢?

    「醉公子,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哦!是……你當然是名花,而且是仙花。」

    「比之『桃花公主』如何?」

    「呃……」這問題很難回答,他躊躇了一下。「這是無法比的,花……種類太多,而名花也有很多種,各有各的美。」

    「你很會說話!」

    「是實在話!」

    「花類雖繁,色香各異,你比較喜歡那種花?」她毫不放鬆。「人各有偏愛,美而馥,嬌而艷,你愛什麼?」

    「這個嗎……就要看情緣了!」

    「答得好,值得……再乾一杯!」她自己先干了。

    丁浩沒辦法,只好再喝一大口。

    俗語說,酒入愁腸愁更添,酒入歡腸喜更濃。而丁浩現在不是喜也不是愁,他只是尋隱探秘。酒要醉通常是超越限量的最後—口,他已加了最後一口,—醉便會失去把持.這與楚素玉邀自己上床同工而異曲,再呆下去後果難以想像,忍受誘惑也是有極限的,還是離開為上,要查她的來路得另找機會。

    「在下……要告辭了!」

    「我……希望你能留下?」那份情態沒幾人能拒絕。

    「改日吧,留點餘味不是……很好麼?」

    「你……還會來?」

    「會,說不定……是那天、那夜。」說著離座而起。

    「好,紫奴?代我送公子出去。」

    「是!」

    伴著紫奴,丁浩腳步浮蹌地歪了出去。

    不久,紫奴去而復返。

    「仙子,為什麼要放他走?」

    「欲速則不達,醉書生不是普通人物,釣大魚得放出長線,這叫『欲擒故縱』,不能讓他起疑心!」

    「仙子說的也是!」頓了頓又道:「仙子,他這樣公開出入永安宮,消息定會傳開,要是余公子知道……」

    「他知道又怎樣,我又不是他妻子背著他偷人。」

    「他跟醉書生是朋友,如果—旦反目,依醉書生的性格,他可能從此不上門,仙子的苦心豈非白費了?」

    「余宏回南方短時間不會來,到時再說。」

    「婢子很奇怪……」

    「他喝了這酒居然還能把持得住。」

    「這就是他不同於一般人的地方,所以我才放他走,下一次把份量加倍,再不然就用那從沒用過的蟲粉。」

    「婢子怕的是他已經警覺……」 「不可能,這不是毒。」

    * * *

    漆黑的房間,連窗子都黑布遮住不透一絲光。

    余宏躺在床上。

    床邊坐著另一個,只是個黑影。

    「弟子能復原麼?」余宏的聲音很孱弱。

    「能,二十四個時辰之後。」

    「弟子懷疑……都天教主很可能便是『黑儒』。」

    「何以見得?」

    「酸秀才丁浩獨子被綁,他並未急急採取行動,『黑儒』與他的關係眾所周知,『黑儒』也未露面,卻平白出了個『都天教』,而丁浩的亡父外號『都天劍客』這應該不是巧合,所以弟子認為他們已在行動。」

    「為什麼不說都天教主是丁浩?」

    「不太可能,傷害弟子的『滅命尊者』功力不在丁浩之下,先後出現的尊者已有三名之多,能統御這等高手的除了『黑儒』,別人無法辦到。」

    「唔!你的判斷是很有可能。」

    沉寂了片刻。

    「對方的勢力範圍在南方?」

    「是的,距洛陽百里之外起五百里之內。」

    又是一陣沉寂。

    「你很機智,對那尊者提出的問題應付得很好。」

    「法王,關於楚素玉……」

    「我已下令不惜任何手段連同『醉書生』一起格殺。」

    「是,只可惜弟子還不能參與行動。」

    「聽著,從此刻起,照我所傳心法自療不可鬆懈。」

    「弟子遵諭。」

    * * *

    丁浩又回到了小烏逢船上。

    「醉妹!」他輕喚了一聲,沒回應,探頭朝艙裡一看,呆了,艙是空的,小桃紅也沒影子,照理她主婢倆是不會輕易離開這密窩的,人到那裡去了,莫不是發生了意外?進入艙裡一看,一顆心頓時收緊,艙板上血跡斑斑。

    是發生意外了,這可怎麼辦?

    夕陽把河水映得一片血紅。

    楚素玉說過她有不祥的預感,一語成簽麼?

    丁浩坐下來,木然成癡。

    船身突然晃蕩了一下。

    丁浩警覺,收攝心神朝船首瞄去,只一個水淋淋的人頭出現在船舷邊,不禁心頭一震,難道是水賊麼?他沉住氣,看這從水裡冒出的人想幹什麼勾當。

    「公子!」女人的悄喚。

    「哦!」丁浩聽出是小桃紅的聲音,既驚且喜,忙矮身移了過去。「是小桃紅,發生了什麼事?」

    「公子識水性麼?」

    「還可以!」

    「請趕快下水,注意別露了形跡讓對方發現。」

    丁浩滿頭霧水,但意識到必有非常事故,當然無法在此際問明原因,忙伏艙板爬行過去,翻身逡下水,小桃紅已游開順流而下,半潛,只露半個頭在水面,不起水花。丁浩毫不費力地跟上。 此際暮色已掩蓋了整條河面。

    一道亮光如流星曳尾向小烏篷子,緊接著無數火球如群星殞落罩向小船,涵蓋了十丈方圓,蔚為奇觀。

    小船隨即著火燃燒,火光照亮了整段河面。

    小桃紅與丁浩在下流約莫三十丈遠處登岸,濕淋淋兩支落湯雞。

    「火箭燒船,為什麼?」

    「他們早巳埋伏在岸邊,就等公子你上船。」

    「半月教的人?」

    「對,他們探出了公子曾經下過船,守株待兔。」

    「素玉姑娘呢?」丁浩已改了「公主」之稱。

    「早已被他們帶走!」

    「人在什麼地方?」丁浩著急地問。

    「下落不明,得抓個人問。」

    「事情如何發生的?」

    「他們判斷小姐匿身船上,派人查探,頭一個上船的被小姐做了,岸邊的立即傳出警號,小姐剛上岸便被包圍,我正好買食物回來,發現狀況卻無力救人,只好藏在附近等公子,天幸公子回來了。」小桃紅也跟著改變稱呼,因為楚素玉並非真正的公主,只是當初用以誘惑綱羅江湖高手的稱號。

    「你等在這裡別動!」丁浩匆匆叮嚀了一句,穿葦叢而去。

    放火箭的全已現身,在岸邊看火燒船。

    丁浩渾身濕透,趁無人把衣褲乾干再穿回身上。

    小烏篷子很快沉沒,火光消失。

    丁浩心頭已是恨極,但他不準備殺人,如果對方發現他沒被燒死,救人便會增加困難,他悄然逼了過去。

    「醉書生到河神府作客去了!」一個開口。

    「河神府定有好酒款待!」另一個接腔。

    「任務已經完成,開始撤退,分散開走,以免惹眼。」發令的是—個中年漢子,看來是頭目或香主之屬。

    「半月教」弟子開始撤離。

    丁浩緊盯住那發命令的中年漢子。

    中年漢子在看著手下全數撤退之後才作勢要離開。

    「慢著!」丁浩已掩到了他身後。

    「什麼人?」中年漢子霍地回身,劍已拔在手中。

    「你看我是什麼人?」

    「醉書生,你……」中年漢子栗叫—聲。

    「本書生如果栽在你們這批小毛蟲子下,豈非成了武林中千古的大笑活,把你手裡的破鐵扔了吧,那是多餘的。」

    中年漢子手中劍狠狠劈出……

    丁浩—伸手便抓住了中年漢子持劍的手腕,「卡!」很清脆的骨頭碎裂聲。「啊!」地一聲慘叫,劍掉地。

    「咱們換個地方再慢慢談!」抓住對方左腕,反扭向後,推著他向前走,很快便來到了小桃紅等候的地方。

    小桃紅現身。

    「八爺,原來是你呀!」

    「你……」中年漢子認不出小桃紅。

    月已升,葦叢一片白茫茫。

    「公子,這位便是排名『荒』字的第八號密探頭子,手底下很辣的,殺人時從沒眨過眼睛,你找對人了!」

    中年漢子目爆凶芒。但卻沒反抗的餘地。

    「八爺,你們把公主接到那裡?」小桃紅問。 「不知道!」

    「憑你八爺絕對動不了公主一根汗毛,十個也不是公主的對手的,是誰?」小桃紅再問。

    「你,真正對公主下手?」「……你是小桃紅?」

    「沒錯,你居然還能認得出我!」伸手腰際一摸,—柄亮晃晃的匕首已執在手中。「現在回答我的問話。」

    丁浩沒開口,反正誰問都一樣。

    「不知道!」中年漢子滿強悍的。

    刀光—閃。

    「啊!」中年漢子的右胸裂了道口,血水溢了出來。

    「說?」

    「你這……臭娘們……啊!」左胸又是一道裂口。

    「說?」小桃紅還是一個字。

    「臭娘們……啊!」右耳被切下,身軀一陣扭動。

    「荒八號,你敢再出口不遜會死得很慘。」

    「你下手殺了我吧!」

    「沒這麼便當,你要是有規規矩矩招供,本姑娘要你身上不留—寸好肉,就像這樣……」

    匕著連連按動。

    慘叫連聲中,中年漢子的上半身被劃了十幾刀。

    小桃紅真的下得了狠手,丁浩就辦不到。

    「就是不說?」

    「算你狠,我……我說!」

    「奸,誰對公主動的手?」

    「小……姑姑!」

    丁浩心頭一震,小姑姑是「法王」身邊第一紅人,會使「無影飛芒」,在「春之鄉」楚素玉門臥房裡要不是自己身負奇功,早已毀在她的手下,她的形象顯示她是個淫毒婦人,想不到是她親自出手對付楚素玉。

    「公主被帶往何處?」

    「不知道,是……」

    「是什麼,快說?」匕首又晃了晃。

    「是交由……總監帶走的。」

    「交給他……」

    「總監是誰?」丁浩忍不住問。

    「趙天仇!」小桃紅咬牙回答。

    「原來趙天仇便是『半月教』的總監!」丁浩也咬牙。

    「嗯」—聲長長的悶。小桃紅的匕首已插入中年漢子的心窩,抽刀側閃,血泉噴出,丁浩鬆手。「噗!」地一聲,中年漢子仆了下去,小桃紅抓住中年漢子的一支手臂拖到河邊,飛起一腳,屍體沉入河中。

    「小桃紅,現在該怎麼辦?」

    「讓我想想……」

    沉默了片刻。

    「公子,我猜小姐八成被那禽獸帶回春之鄉。」

    「可能麼?」

    「極有可能!」

    「好,我們馬上趕去,由我來,到了地頭你最好還是不要露面,如果小姑姑也在場,你反而全使我分心顧慮,你對那地方最熟,藏身應該不難。」

    「爭取時間,我們快走!」

    * * *

    桃園「春之鄉」。 月色清明。

    整個亭園房舍沐浴在銀光中。

    楚素玉乎躺在她臥室的床上,顯然穴道已經被制,眸子裡儘是怨毒之色,燈光下,腮邊的刀疤份外刺眼。

    趙天仇站在床邊,臉上掛著邪笑。

    「師妹,你本來就是我的人!」

    「狗!」楚素玉還能開口,聲音惶歷。

    「我是狗,你豈非成了母狗?哈哈哈哈!師妹,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會看上那其貌不揚的『醉書生』而且犯背叛『法王』的必死之罪,現在好了,那醉書生已經被燒成焦炭沉到河底,你可以死心了!」

    「禽獸,你會死無葬身之地。」楚素玉的眸子似要噴血。

    「我們曾經春風一度,你的玉門關是我開的。不管你跟那醉小子幾度春風。我還是喜歡你,雖然你臉上多了個疤,但你的胴體依然值得賞玩……」

    「呸!你……連狗都不如!」

    趙天仇上前動手解楚素玉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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