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溫層飛機開始下滑。在一剎那間,芬格爾看到了群山中的一片平川和它上面的斯特羅邁耶城。
這個城市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奇特。在城市中央的廣場上,矗立著一個巨大的「U」形鐵塔,鐵塔的半圓部分固定在地上。世界上沒有一座教堂和一棟摩天大樓的高度能和它相比。
在「U」形鐵塔的周圍,還有許多形狀古怪一點兒不亞於它的裝置。球狀的建築物,或是平躺、或是直立的巨大圓柱體。有一個球體是玻璃的,芬格爾覺得它彷彿是在旋轉。而另一個則是黑的。平躺在地上的那個圓柱體挺像一個大「貯油罐」,它的表面一半也是黑的,而另一半則像白銀一樣,打磨得珵光瓦亮。一些奇怪的轉盤、小天橋和鐵軌一閃而過。
芬格爾抻著脖子往下看。
「在欣賞遊樂園嗎?」溫克勒爾微笑著問道。
飛機又稍稍下滑了一些,於是漢斯看到了幾間松木小屋,松木小屋之後是一些看上去完全一模一樣的長長的簡易雙層宿舍,再遠些是一片帳篷。城市的邊兒上可以看到工廠的廠房和冒著濃煙的煙囪。城裡到處是縱橫交錯的窄軌鐵路。卡車穿梭往來。路基上幹活的人多得像一片黑壓壓的螞蟻。沿路基兩旁有好多台挖土機,不停地揮舞著它們像大象鼻子一樣的抓鬥。
「難道這裡要修建一個遊樂園嗎?」芬格爾真想問一聲,可沒來得及開口。同溫層飛機就突然開始著陸,落到地面後又跳了一下,滑行一段路後就猛然停下。
「到了,」漢斯說道。
旅客們迅速穿好皮大衣,戴上帽子。同溫層飛機的門打開了。寒冷的空氣迎面撲來。
一個穿著皮襖的胖子顛兒顛兒地跑到同溫層飛機前。這是副經理何林斯。
「你們早到了10分鐘,」他打招呼道。「我聽到了同溫層飛機發動機驚天動地的辟啪聲就急忙跑來了。怎麼,您受傷了,先生?您的腦門上有血呀。」
「小事一樁,」布洛頓回答道。「根本用不著瞧醫生。不過是在門上磕了一下。如果您能給我搞一份呱呱叫的煎牛排吃,那我可就太感謝您了。我餓得就像幾天幾夜沒吃飯似的,可實際上就在起飛前還結結實實吃了頓早餐呢。」
「相對論說得沒錯,運動速度越快,時間就過得越慢嘛,」柯林斯笑道。
「我想此刻亨利-布洛頓先生還顧不上相對論,他寧可要熱格羅格酒和煎牛排,」溫克勒爾說道。
「燦德爾先生在這裡過得怎麼樣啊?」布洛頓問。
「他被召到欣頓夫人那兒開會去了。很快就該回來了,」柯林斯回答。
布洛頓和柯林斯朝前走去,溫克勒爾和芬格爾拉開一段距離跟在他們身後。
「我領你看看我們的宿舍吧,」溫克勒爾說。「我想,你跟我住鄰居對你來說可能是最合適了。」
「那是自然,」芬格爾答道。
他倆挽著臂膀沿斯特羅邁耶城的一條街道走去。這個城市現在還顧不上搞市政建設。沒有人行道,地上的雪也結成了一層冰殼,行人經常跌跤。
這是一個全部活動只為實現一個宏偉目標的城市。寒冷的山地空氣裡充滿了隆隆聲、喧鬧聲、喊叫聲和汽笛聲……挖土機震耳欲聾地轟鳴著;小電瓶車刺耳地響個不休,在窄軌鐵道上來來往往,到了轉彎處,所有的車廂都一齊叫喚起來。空中索道車投在地面上的影子慢慢爬著。不時有一聲霹靂震得空氣發抖,這是在開山炸石。電鋸聲始終不停。松脂味兒、汽油燃燒味兒撲鼻而來。不知打哪兒又傳來風鑽的吼叫聲。
「用人幹活在這裡顯然要比用機器要便宜,」芬格爾仔細打量過工人們之後,想道。
在這裡有哪國人看不到!既有黃面皮的中國人,也有黑人,還有巧克力色皮膚的馬來人和古銅色的印度人。
這裡也能看到白人,他們大都是工頭。
別看城裡的街上處處是雪,又刮著寒冷刺骨的山風,可工人們穿得都非常少。許多人的衣服還破得露出肉來。
「簡直就是一個真正的國際啦!」芬格爾說道。
「是啊,是個貧窮國際,」溫克勒爾答道。「他們全是公司的代理人用不多幾個錢招募來的,而且合同一定就是好幾年。這些人為了不致餓死和失業,什麼條件都答應,可沒想到在這兒比奴隸還不如。到了這兒就沒了退路。這四周圍除了雪山、雪暴,就是無底深淵和沒有人煙的光禿禿的荒漠,它們比任何衛兵都更能看牢這些飢餓的人。他們之中是有不多一些想逃跑,結果幾乎全送了命。罷工在這裡是要遭到無情鎮壓的,可也一直也沒斷過。」
芬格爾不知嘟囔了一句什麼。溫克勒爾望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繼續說道:
「我看出你又上來宣傳鼓動的癮啦。是啊,這裡的土壤很適合,只要稍微做做工作,這個蒸汽墳墓就會整個飛上天去。可是,」他意味深長地接著說道:「還是忍一忍吧,漢斯,耐心和勇氣對於一個革命者來說同樣重要。要等待時機。我們的住處到啦。」
他們走進一棟用沒有刮掉樹皮的山松樹幹搭成的小屋。
房間的牆壁已經被溫克勒爾釘上了膠合板。屋角有一個鐵爐子。房間裡有兩張桌子,一張是飯桌,一張是有一個檯燈和一部電話的工作桌,還有兩把椅子、一張床,再加上一個洗臉池和小櫃子,這就是屋子裡所有的傢俱和設備了。至於裝飾更簡單,床頭一塊彩色壁毯,地上一張熊皮。
「好啦。你累不累?」
「不,不累,」芬格爾一邊脫衣服一邊答道。「我只想盡快瞭解一下城裡的情況,並且……」
「打聽一下新聞?」
溫克勒爾從小櫃子裡拿出一個電爐、幾聽罐頭、麵包和幾個盤子,就開始做飯。
「那你就聽著吧。現在斯特羅邁耶城正在組裝第一艘可以乘坐20個人的大飛船。然後還要繼續組裝其他的。而為了使那些半信半疑、猶豫不決、搖擺不定的富翁們放心,已經造好了一枚只能乘坐一個人的『短笛式』小火箭。布洛頓要當著『股東們』的面進行試飛——他不想把這個榮譽讓給任何人。他就是為這事才飛到這裡來。勳爵無法拒絕那種資產階級運動員想破紀錄的誘惑,格外膽大,也不管什麼危險不危險啦。火箭只進行一次短短的飛行,到同溫層為止——可一頂打破紀錄的新桂冠就戴到勳爵的頭上了,然後就落回太平洋表面,我們在那兒再把它打撈起來。好多事情都要取決於這第一次飛行能否成功。如果布洛頓飛行回來還活著,能完整無缺地出現在那些金融大王面前的話,滾滾而來的黃金洪流的勢頭就更不知道要大多少了。」
「那你自己相信用這種不尋常的方法能救得了那些資產階級上層人物嗎?」
「讓他們飛吧。」
「那……你要促成這件事?」
「光我促成還不夠,我還要把你拉下水,『共同犯下這件反革命罪行』。對,對。你不僅得為製造飛船工作,還得陪著我一起跟你如此仇恨的那些爵士們同船起飛呢——當然嘍,這得它能飛起來才成。漢斯,你不要著急。慢慢聽我說。我很清楚你想要說什麼。
把這場好戲給它攪黃了,對我們來說自然是不費吹灰之力。我們可以號召起義,還可以在起飛之前把火箭炸掉。可這麼做,我們又能從中得到些什麼呢?
這種設想我們是毀滅不了的。在這以後,離了我們飛行照樣可以在其他地點進行。那就糟糕得多啦。
星際飛船是個危險的玩意兒。它不僅可以用於這種丟人現眼的逃亡,還能用在進攻上呢。說到底,我們還不知道幹這件事的那些頭頭腦腦們到底是怎麼想的呢。要是他們想在最後決戰的緊急關頭利用飛船扔炸彈怎麼辦?這事是完全有可能的。像這樣不擇手段的事在殖民地正在發生——在戰爭和鎮壓起義時無所不用其極。不,如果我和你在火箭上,那就會安全和有用得多。在必要時刻我們總能把什麼人好好收拾一下的。」
「如果發生這種情況,我們是能幹一些比侍候那些想溜之大吉的資本家更為有意義的重要工作,那……」
「的確是一項有意義的任務吧?」溫克勒爾打斷了芬格爾的話頭。「但是工作,你的工作多得是。要知道所有的這些星際飛船……就讓他們造吧……世界革命成功以後,它們就全屬於我們了,是不是如此?那我們幹嗎現在要毀掉火箭呢?不,我們要造好它們,為我們自己製造它們。超高速的交通工具具有極其巨大而廣泛的意義。我們首先需要的是同溫層飛機,而以後就是星際飛船。瞧,飯都做好啦。我再給豬肉火腿裡加個雞蛋。吃吧,多吃點兒,好好長點兒力氣。」
漢斯年輕力壯,又餓透了,胃口大開,迫不及待地往嘴裡又是填火腿雞蛋,又是茄汁豌豆。溫克勒爾看著他慈愛地笑了。
「燦德爾知道不知道他現在為之效力的人的真正目的?」芬格爾壓住了頭一陣飢火後問道。
「怎麼說呢!只要『挪亞方舟』不用於軍事目的,天真的和平主義者燦德爾工程師就心滿意足了。至於對股東們的其他所有事務,他一向很少關心。公司為他提供了條件和無數的物質手段,在這樣大的規模之中開展工作,是他做夢都沒想到的。對他來說,這就是最主要的事情。而他所能做到的事也的確非常之多。燦德爾是個天才的理論家,一個出色的設計師,也是一個非常謙遜的人。『我只不過是我的偉大導師齊奧爾科夫斯基的一個學生。他點起了火,而我不過在人類理想沒有實現之前往火中添柴而已。』他是這樣評價自己的。可以說,燦德爾儘管現在『不問政治』,但他可能屬於科技界能和我們合作得不錯的那一部分人中的一個,這些人在東方表現得很合作。這也就是當初我和你幫助燦德爾逃跑的原因。怎麼樣,吃飽了?走,我領你去看看遊樂園。」
「我可真沒想到斯特羅邁耶城連遊樂場都有!也許,還有電影院、酒吧間、小酒館和那個……『紅燈區』吧?」
「會做生意的離了這些東西還行?這些把工人工資再從他們口袋裡掏出來的地方可會做生意呢。不過這裡的遊樂園是特殊的……不但娛樂方式跟別的遊樂園不同,甚至還是免費的。它在本地居民中名聲很好。而且的確配得上有個好名聲。非常有意思,非常有教育意義。我不再跟你故弄懸虛啦。這個遊樂園不是什麼引人入勝的遊樂場所,而是一座龐大的真正實驗室。在這實驗室裡有人工模擬星際飛行情況——從一開始到結束——的設備。在這兒可以研究星際飛行中各種條件所產生的影響:像加速和減速、重力增加和失重等等。遺憾的是我太忙,不能陪你去啦。不過你自己一樣能把一切弄明白。給你這張遊樂園的『入場券』。有了這張通行證,他們什麼都會讓你看,還給你講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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