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最後一天……
埃倫採來的玫瑰掉了幾朵在地上,而她自己對此渾然不覺。
姑媽吩咐準備上路。「你可以帶上一公擔1東西,一克也不能再多,」她說道。「這足夠拿上你所喜歡和你認為需要的一切東西啦。」
11公擔=100公斤。
沿著寬寬的白石階,埃倫從花園那一邊走進姑媽的這座位於郊區的城堡。
門上的族徽和門口用灰色石頭雕刻的石獅,已經在這裡經歷了4個世紀的風風雨雨。400年來,石獅子毗著獠牙的大嘴一直在護衛著城堡的安寧。現在只能把這些丟下,聽任命運的擺佈,只要能救自己一命就行啦……
冬天的溫室花園。大理石水池裡噴泉潺潺。鳥兒啁啾。棕櫚樹和形狀千奇百怪、品種應有盡有的仙人掌。極其珍貴的蘭花,這還是她的祖父當初在養蘭花成為英國時尚的年代用金子換來的珍希品種呢。
其中幾株來自異域的奇花各有其一段掌故。為了採到它們,勇敢的覓花人奔赴中非和南美蠻荒林莽,跟野人廝殺,和野獸拚命,因瘧疾致死,緣毒蛇而斃命。還有的被食人生番在篝火上烤熟下了肚,或是中了毒箭身亡。當這些浸透鮮血的非凡植物像從外星運來一般運到大不列顛的首都之後,新的一輪爭奪又開始了——首都附庸風雅的貴族紳士們不惜以任何代價「藏嬌金屋」,你爭我搶,獵取最為別緻美麗的鮮花。她的祖父搜集的都是極品,從世界各國都有人來一睹他藏品的風采。為了建造這個冬季花園,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和金錢哪!
花園的後面是一個藏畫館,入口和出口都有威風凜凜的騎士拱衛,當然,只是剩下些明光珵亮的外殼而已。他們已經舉不起沉重的寶劍保衛城堡,也無法端起矛槍為捍衛自己的心上人的名譽而戰了……
擺滿畫架畫的大廳。有魯斯達爾和羅塞蒂1的作品,有佛拉芒畫派的作品,還有荷蘭畫家、西班牙畫家和意大利畫家們的大作。從這間大廳裡什麼拿不出來呢?要一張畫面靜謐的荷蘭風景畫嗎?……請吧,絕不可能沒有!
1魯斯達爾,荷蘭著名風景畫家,名作有《磨坊》等;羅塞蒂,英國畫家,拉斐爾前派創始人之一。
飯廳。一櫥子一櫥子的古磁器,水晶的和威尼斯彩雕玻璃的器皿,難道能把這些易碎的寶貝帶到火箭裡去?
圖書館。她恨書。去它們的吧!……
埃倫沿著黑暗狹窄的走廊來到儲衣間。這裡瀰漫著一股子樟腦味兒。
一個個衣櫥裡保藏的衣服簡直就是一部服裝史。埃倫打開一扇扇櫃門向裡望去。綾羅綢緞應有盡有,金絲珠貝琳琅滿目……這些衣服的尺碼怎麼這麼大呀!好像它們是給一個滅絕了的巨人種族穿的。埃倫走到了她自己的衣櫥前,那裡藏著最好的裁縫為她精工細做的衣服。也許帶上這件灰絲連衣裙?還是拿上這套黑色的休閒裝?這套鐵灰色的舞會服裝呢?拿它幹什麼?還參加晚上的招待會、上劇院?……所有的這一切「那兒」都用不著了……
她在這間房子裡轉悠了好幾個鐘頭。拿起一件東西,轉眼就不知隨手扔到哪兒去了,然後又接著轉。
最後終於弄清楚了:她什麼都不喜歡,沒有一樣東西是捨不得的。埃倫沒有任何心愛的或是寶貴的東西。
可當初她為什麼會那樣渴望繼承遺產呢?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她悶悶不樂地走到欣頓夫人的房間裡。姑媽正坐在一個紅木製作的斜面高帳桌前,像個放高利貸的在收人家的黃金作抵押一樣,用一架藥房用的天平在稱珠寶。
對於埃倫來說,今天是個沒必要遮遮掩掩的日子。她見到姑媽幹這種事,突然感到自己對她的仇恨與鄙視。這些情感早就隱藏在她心中,現在要爆發出來了。
「挑好啦?」欣頓夫人問道。
「我什麼也沒挑,」姑娘說完就在姑媽身後的壁爐旁坐下了。
「為什麼?」
「因為不知道挑什麼。」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埃倫非常不客氣地答道。「沒有一樣東西能叫我感興趣,能值得我注意。」
「那你就跟我這樣挑吧。當一切的瘋狂過後,我們還要回到地球上來的,我堅信這一點。不過,我們留在這裡的東西恐怕就該丟失了。當然啦,我已經叫人藏起了一些珍寶。在城堡的地窖裡有幾個誰也想不到的密室。有能把東西藏得穩穩當當的倉庫。有的東西能埋到花園裡,有的能扔到水井裡。可是,難道能讓僕人們去幹這種事嗎?所以要好好算計一下我們能帶走什麼。要是你會挑,一公擔也就不少了。應該拿那些最小最輕,然而又是最貴的東西。你看看我是怎麼做的吧。」說完,欣頓夫人用一隻胖手指指她面前桌子上的一堆珠寶。
「我沒有您的這種才幹!」埃倫譏刺道。
「學呀。你至少挑了幾套外衣內衣吧?」
「亨利說這只是一些多餘的負擔。斯特羅邁耶城已經準備了專門的坐火箭穿的衣服。火箭上很暖和,穿上多餘的衣服反而不符合衛生要求。」
「好一群衛生學家!你去告訴亨利,如果他們在那兒穿得不成體統,我就不坐飛船。帶上幾件衣服,再多帶點兒內衣、帽子、套鞋、雨傘。」
「這套鞋、雨傘有什麼用?」
「他們不是打算把我們送到一顆什麼慧星上去嗎……」
「是行星,姑媽。」
「別打岔!萬一那裡下雨,道上有泥呢?」
「冬天的衣物亨利倒是勸過我帶。也許我們得在一個氣候寒冷的行星上降落呢。」
「就算不在那樣的星星上降落也得帶上暖和點兒的衣服,我禁不住凍。」
「今天還要討論這個問題呢!」
「你提醒了我啦。給客人們把房間預備好了嗎?一共要來多少人?」
「20來位吧。我已經吩咐下去了。」
「午飯呢?」
「一切都準備好啦,姑媽。」
眼下本不是待客的時間。然而這不是一般的應酬。到欣頓夫人這座郊區別墅來集會的,都是一些要參加這一次飛行的人,他們來是為了討論一些非常重要的問題。至今還沒有最後確定要把這一船「方舟」的乘客送到哪個行星上去呢。來參加這次會議的有幾位著名的天文學家。為了讓他們保密,已經付給他們一筆可觀的顧問費。除了參加飛行人員的至親,誰也不應該知道這艘「方舟」的存在。
是什麼事情如此十萬火急地需要天文學呢?天文學的時間以億萬年計,從地球的視角看,一切都按部就班。恆星還在沿著自己的軌道永恆地運動著,慧星也沒有偏離軌道,繼續週期性地出現……是一顆哈雷彗星那樣的稀客在等待著天文學家們?還是一次日全蝕?不,不是慧星和日蝕佔用了他們的時間。
他們的的確確是非常忙。天文學——一門關於遙遠天空的科學——原來和地上的事件有如此緊密的聯繫。最好的數學家,飛行器專家,都被動員起來從事超級大炮和超級飛機的研究。資本主義的「最後的莫希干人」狂熱備戰,給敵人準備諸如火箭彈、同溫層戰鬥機、超遠程大炮等等「意外禮物」。而科學家們則狂熱地完成交給他們的這種特別的科學任務……
但是,在替那些徹頭徹尾像野獸般凶殘、渴望著廝殺和毀滅的人工作的同時,科學家們也不能拒絕為那些想逃避大搏殺的人效最後一次力。經過討價還價,他們接受了頗為有利可圖的聘請。
就在欣頓夫人忙著稱量她的祖傳珍寶之際,哲學家施尼雷爾也在自己的書房裡稱東西,不過他的東西不是以克拉計,而是以幾十公斤計。
他桌子上擺的是一大堆哲學書籍。他的藏書可遠遠不止一公擔。這些書的份量是那麼沉重!他決定只挑些最好的帶上。古典哲學之中,柏拉圖的——無疑要帶,亞里士多德的——等等再說。現代哲學之中——康德、叔本華、施本格勒和柏格森的無疑要帶。怎麼康德這老頭兒的書這麼沉?要不就別帶它們了?不行,到了「那裡」用得上它們。
施尼雷爾的活兒幹得和平日一樣有條有理。他先估算出每位哲學家著作的「哲學份量」,仔細記在一張紙上;然後再稱稱書的「物理」重量,也仔細記在紙上。書房的門被推開一條縫,有人從門縫朝裡張望。
「你沒工作吧,爸爸?」他的女兒阿米莉亞走進來問道。
阿米莉亞從不在父親正忙著的時候進他的書房。而現在正是做祈禱的時間。哲學家的女兒很激動,臉蛋紅通通的。施尼雷爾從眼鏡框上瞅了女兒一眼,簡短地問道:
「運動去了?」
「這一回不是。我見著奧托啦。」
奧托-恩斯特中尉是阿米莉亞的未婚夫。
「那又怎麼啦?」施尼雷爾稱著笛卡兒的書問道。
「我和他進行了一次談話……」
「正如我所見,非常熱烈吧!」
「是的。我建議他也參加這次飛行。他回答說,從他那方面來看,這是逃避服役。他說:『我得留在這裡,或是勝利,或是死亡!』奧托勸我也跟他留下。」
施尼雷爾手中的一本笛卡兒哆嗦了一下。
「那你究竟是怎麼說的?」他竭力掩飾著內心的不安問道。
「我告訴他我要跟你走,爸爸。」
施尼雷爾皺起眉頭以掩飾他內心的喜悅。
「是這樣。那奧托呢?」
「奧托說,你根本沒必要飛走……怎麼,這些書你要全帶上呀?你不是打算要給火星人或是金星上的居民上哲學課吧?」
「如果他們的確存在而又相當發達的話,為什麼不給他們介紹一下地球上的哲學呢?」施尼雷爾答道。「而且,從我這方面來講,我既不是逃避服役也不是膽小。我肩負著神聖的使命——要保存地球上的思想精華。真正的哲學,地球上幾千年的文化遺產。所有的這些,」他指了指書,「都面臨著巨大的威脅。誰知道亞歷山大圖書館的一場大火燒掉了多少思想寶庫呢?而現在一場世界性的大火已經迫在眉睫。如果共產主義獲勝,我想這些野蠻人會燒掉一切哲學著作,只剩下他們自己的哲學,」施尼雷爾斜著瞥了壁爐一眼。「人類勢必變得野蠻而終將滅亡;機器會消滅他們。在全世界——你明白嗎,在整個太陽系,在整個宇宙!——只有在我們的『方舟』裡還珍藏著人類天才的寶庫。如果我們注定回不了地球,我們就會在某一個行皇上降落。我們要給真正文明的新人類誕生打下基礎,他們沒有機器,不會受到唯物主義毒害,沒有政治,也沒有工運問題。」施尼雷爾挺直了身子,像《聖經》裡描寫的預言家一樣說道:「那裡將成為一個新地球,」他把手指往上一指,又繼續往下講,「那裡需要這些書。它們將成為我們的遺訓。我要把真理教給人們。」
施尼雷爾,這個坐在書房裡的指手畫腳光說不練的書獃子,直到他的最後一天也要為他所屬的階級效忠。誠然,他也有一筆帳要跟資本主義算——那就是機器。他的哲學的獨特性就在於,他試圖解開一道化圓為方1的難題——要一個沒有技術和機器的資本主義。他的哲學自誕生之日起就陷入了無法解決的矛盾之中,顯得混亂不堪,但是,這種哲學卻享有相當的聲譽,因為它符合「莫希干人」的社會觀,而且還提出一個擺脫困境的「出路」。
1化圓為方,數學名詞,即不能解的算題,比喻無法解決的難題。
施尼雷爾自己把自己幾乎當成了救世主,肩負著解開資本主義脖子上的絞索,把它引向萬里無雲、永世繁榮的樂土的重任。他當真把自己當成了保存地球人思想精華——即作為他本階級思想信念的那種哲學——的衛道士。他是奮不顧身地為這一思想獻身的。只是為了這個思想,他才決定踏上這條非常冒險的旅程。只是為了這個思想,他,一個機器的狂熱反對派,才決定借助機器,讓自己聽憑它的擺佈,把自己這條「人類之中最有價值的」性命托付於它。他自己為此也感到深刻而痛苦的矛盾,但又看不到另外的出路。
「要是我們還回到地球上來呢?」
「在這種情況下就要把書放到最穩妥的地方。而有什麼地方又能比『方舟』更穩妥呢?在你的奧托和他的戰友把『他們』消滅之前,『他們』就會把書消滅。而我將把這一寶庫還給地球。我要帶著這些思想精華的遺訓從天而降,像摩西一樣把它交到人們手中。我就用這些書照亮人們渾濁晦暗的意識!」他莊嚴地舉起了自己手中一本論述唯物主義危害的哲學論著。「我應該為人類保存我自己!」他鄭重其事地總結道,然後換了平時說話的口氣問道:「你收拾了嗎?」
「還沒有呢。我馬上去收拾,」阿米莉亞說道。
她在父親面頰上吻了一下,回到自己房間之後,她打開旅行箱,只用一分鐘就把東西全扔進去了:一個排球、幾個網球、一副球拍、兩把手槍、幾個彈夾、游泳衣、運動服、夏威夷吉它、旅行梳妝盒、兩件衣服、內衣、一架上好膠卷的照相機——總之,所拿的全是她平時出去「旅行」——去療養時用的東西。
尤-韋勒主教也在做上路的準備。他也要飛往那顆人所不知的行星。一想到此事他就坐立不安,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那是一個週六,他心平氣和地待在自己已經住了整整20年的舒適住宅裡,埋頭準備星期日的布道詞。這時管家進來通報說,有個人想見他。他還以為是有人請自己去做聖禮,就吩咐請來客進來。
進來的人是個手忙腳亂的小個子。
「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亨利-平奇。『挪亞方舟』股份公司的代表,公司董事長塞纓爾-斯特羅邁耶先生的私人秘書。」
「這像個慈善機構呀?」主教問道。他早已把在欣頓夫人沙龍裡的那次談話忘得一乾二淨了。
「不完全是,」平奇回答道,他已經坐到了安樂椅上,但還是老實不下來。「儘管從某些方面來說可以把它叫成慈善機構。我們從可怕的死亡中拯救人的性命——這難道不是慈善事業嗎?您得飛走,主教先生,趕緊飛走。」
「往哪兒飛?」韋勒問。
「往天上。」
主教不由往椅子背上一仰。這叫什麼?是愚蠢的玩笑,還是瘋子的胡言亂語?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
「我還以為您對聽到這個建議早已有所準備呢,」平奇答道,一邊繼續在椅子上亂動。「欣頓夫人說……」
主教把一切都想起來了。怎麼,難道這竟然是真的?……
「我不打算飛到天上去!根本就沒那個打算!」主教說話的聲調好像是有人出主意讓他去死。「我幹嗎要飛?這跟我的身份根本沾不上邊兒。」
平奇把肩膀一聳。
「我認為這根本無損於您身份的尊嚴。先例多得是……比如先知伊利亞就飛到天上去了。當時叫先知,依我看也就等於今天的主教大人。」
「對,可……那是上帝的召喚哪……」
「而這是欣頓夫人的召喚。」
「我非常尊重欣頓夫人。這是我羊群中最好的羔羊。但我的羔羊不只她一個呀。我不能拋下我的羊群任餓狼吞吃。」
「可要是羊群拋下您呢?……」
主教歎了口氣。
「您這話我同意。來教堂的人越來越少啦。可是,正如《聖經》中所言,『即使一兩個人為我而聚合,我也在他們中間。』」
「在『方舟』裡有20個人。而當我們在某一顆行星,或是火星或是金星上降落之後,您就是向火星人傳播基督教義或是給金星送去福音的天使。想一想吧,您將是把基督教的教義送往太陽系其他行星上的第一人!也許就是上帝親自遴選您完成這一使命呢。」
「全能的主哇,如果你認為有這個必要,完全可以換個方式嘛。不過我們不再討論這個如此重大的宗教問題啦,」主教答道。
「好吧,」平奇接著說道,「我們來假設您不參加這次飛行,儘管欣頓夫人一再堅持,離了您她是根本不會飛的。『靈魂的醫生,』她說,『和肉體的醫生一樣,都是必不可少的。誰能給我忠告,給我指出從善之路呢?誰來主持埃倫小姐和亨利-布洛頓勳爵的婚禮呢?誰來給出生的嬰兒施洗,我死了又是誰給我主持葬禮?也許會是個痛苦的死亡呢……』」
「我準備接受這受難者的荊冠了,」主教抬起眼睛望著天空說道。「不過,但願我能躲過這一災,」他小聲自語道。
「留在地球上,尤其是像您這種有教職的人,」平奇乘勝追擊,「是最最危險的啦。國內的局勢多緊張啊。已經處在革命的前夕啦,我們不能對此視而不見。」平奇從椅子邊兒上滑了下來,用推心置腹的腔調繼續說道:「欣頓夫人從上層得到最可靠的消息說,政權的崩潰已經指日可待。我們無力抗爭了,得趕緊走。」
主教覺得自己的腦門上大汗涔涔,寬寬的後背上冒出一股涼氣。
「我豁出去啦,」他說。
平奇鞠了一躬告退了。
如何進行傳教活動的想法佔據了主教的整個頭腦。他不相信有什麼火星人存在,但到了新的行星上,他是地球移民中的真正神父——基督的全權代言人。若是沒有了基督教,一個根本沒有任何宗教支持的社會制度能優待他和像欣頓夫人那樣的『羔羊』們嗎?
不僅僅是那個「崇高的天使使命」使他下決心參加飛行。主教對迅速發展的事變的恐懼程度一點兒不亞於施尼雷爾之流。如果革命一旦勝利,由於他有教職,肯定要大倒其霉。況且……也許這些布道詞用不著再講了……而他撰寫的那篇祈禱共產主義早日滅亡的禱文怎麼辦?據說這篇東西還要加上幾篇評論刊登到報紙上去呢……
不行,跑吧,跑吧……於是,他起勁地從自己那相當豐富的藏書中挑起神學書來。他已經把好幾大本擺到了桌子上,這時,電話鈴響起來。
「對不起,打擾一下。喂!對!還是我,平奇。我忘了提醒您一聲啦,如果您已經決定要飛了,那就趕緊收拾東西吧,帶上最需要的物品,但要記住,總重量不得超過100公斤。我們的總工程師就是這樣要求的。『方舟』不能超重,多1克都不行。」
主教遺憾地掛上了聽筒。
不得超過1公擔。這一下可把問題搞得複雜啦!因為除了書之外還得帶好多東西呢。他想到了自己的習慣。尤-韋勒喜歡美食。到了「方舟」上給什麼吃的呢?為了以防萬一必須得帶點兒吃的。主教還非常喜歡和看重優質葡萄酒和貴重的甜酒。酒是非帶不可的。有時候他的胃和他最好的「羔羊」欣頓夫人一樣,都調理不好,他得採取點兒小措施,主要是求助於礦泉水。怎麼也得帶上一箱。
主教沮喪地看著放在桌子上和擺在書架上的書。光它們就得有一公擔重。只好挑幾本最需要的啦。
主教叫來女管家,讓她到地窖裡把酒、罐頭、餅乾、油罐和煉乳統統拿來,然後自己看著一一過秤。
女管家哭了起來:難道主教把她當賊了不成?可她內心深處卻非常高興:她偷聽到這個傢伙已經決定飛走,把一切都扔下任憑命運擺佈啦,即使出什麼差錯恐怕他也顧不上了。
主教桌子上的書籍冰山一點點消融了。他先把《聖經》註解一類推到一邊,然後認為不要世界基督教代表會議的史料也可以。幾樣可口的東西和一件絨衣又把幾位神父的大作擠回書架上。
當主教收拾完畢,已經是後半夜了。一口大箱子已經塞得滿滿當當。最上面放的是本袖珍本的《聖經》和一小本聖禮書。
其實聖徒們不要這些也行……
「救援股份公司」機靈的代理人們拉到了一個又一個慷慨解囊的顧客,黃金像流水一樣滾滾流進借救援之名大撈一把的實業家口袋裡。
準備起程的工作在世界各地進行。
……天天如此,直到臨近拂曉,城市才把它瞪了一天的眼睛慢慢闔上。櫥窗和咖啡館大窗戶裡的燈火熄滅了,玻璃上只有街燈的反光。外面的汽車也沒了蹤影。
就在這個時刻,一輛車身狹長、明光閃閃的高級轎車以最高的時速在城裡奔馳。汽車向中央銀行的大樓開去,所有最大的資本家的金銀財寶都在那裡保管。
轎車裡倚在靠背上坐著的是馬歇-德特朗,他的雙手緊緊摟著一個黃色的皮箱。
這個金融大王顯然是專挑銀行不營業的時候來的。悄無聲息的汽車剛在銀行大樓前停穩,銀行的旁門就打開了。馬歇
德特朗鑽出汽車,幾乎是一溜小跑到了門口,一閃身進了前廳。一位儀表堂堂、禿頭上只剩下幾綹卷髮、長著個鷹鉤鼻子的大胖子正在恭候銀行家,他悄悄說道:
「請跟我來。」
一個持槍的守衛陪著他倆走過長長的走廊。
他們下到了地下。走進一座人類有史以來所建造的最大的堡壘。從來還沒有一個法老想到在金字塔的深處再建造一個像銀行金庫這樣堅不可摧的墓室,地下金庫的穹頂上處處都是明亮的磨砂燈泡。
他們坐上電梯,又下了兩層,這才來到一扇巨大的鋼門前。這樣的鋼鐵大門在銀行方面看來只能算保護秘密財寶的一般措施。只能算是堡壘的門檻而已。門後是一條不長的隧道。隧道的另一頭有一座鋼鐵炮塔,它把隧道堵得死死的。地下室的第三層的穹頂是4米半厚的鋼筋水泥。
「這個炮塔重14噸,」帶路的人解釋說,「是用專用的電氣機器操縱移動的。」
電梯把夜間來客載到最下面的一層。從這兒開始就是一座由無數大廳、通道、牆壁裡的暗箱和偽裝得十分巧妙的秘密金庫組成的迷宮。
走路的腳步在一間間空空蕩蕩的大廳裡激起接連不斷的回聲。其中一間保藏著黃金、寶石和有價證券——多年搜刮積累的財物全極為穩妥地藏在這些保險箱裡。
它們的上方有一個地下暗湖。一旦有必要,湖水可以立即淹沒這個地下金庫。
這個世界上最為堅不可摧的堡壘不是修建的,它整個就是在城市地基下的花崗石裡掘出來的。光對付石頭就用了足足5年。就是把世界上所有的竊賊都找來挖,恐怕他們用一輩子的時間也沒指望摸到這個堡壘的邊兒。當然,除了防賊,還有對付其他非常情況的措施,比如敵人佔據城市之後,自然會竭盡全力尋找黃金,可他們就是採用最現代化的爆破方法,也得幹上好幾個月才成1。
1這裡對銀行的描述並非出自作者的想像。比如巴黎就有這樣的銀行(法國國家銀行)。——作者原注
根據銀行行長助理的指示,衛兵打開一扇鋼門,門裡是一個鋼筋水泥的小房間,靠牆放著幾個保險箱。馬歇-德特朗走近其中一個,轉動了密碼盤上的號碼,然後用自己的鑰匙把它打開。
陪同的人表現得十分怕羞,好像銀行家是位正要入浴的少女:他的手剛一碰到自己的箱子,他們就慌忙退到門外,在那兒一直等到銀行家把箱子裡的寶貝拿出來又放到保險櫃裡。那是些珠寶和幾塊大得甚至連欣頓夫人都沒見過的金錠。成色全是十足赤金。
做完這件事後,銀行家關上保險櫃,向陪伴自己的人道了謝,就離開了銀行。
不過他的事還沒有辦完。他雖然也要離開地球,但對於留在地球上的東西,比那些要攜帶的非同尋常的行李更為關心。
銀行家甚至對這座超級堡壘也不放心。它能不能防賊?不錯。它能不能擋住敵人的進攻?也不錯。但它能不能抵擋得了革命呢?……比較起來,銀行家並不像擔心革命和喪失財富那樣擔心敵人進攻。一旦革命爆發,任何牆壁和地窖都沒法保住銀行家們的財寶。所以他要把自己最值錢的財產分兩處保藏。
他還得出趟門會見一個人,他認為可以像信賴自己一樣信賴這位名叫裡勃的朋友,他住在和西班牙接壤的安道爾,一個小小的共和國。這個共和國的面積只有425平方公里,有6個小小的居民點。它四面環山,全是無法翻越的崇山峻嶺,只有一條好道通往西班牙邊境,馬歇-德特朗老早就喜歡上歐洲的這個偏僻一隅了。還在幾年之前,他就在比利牛斯山脈山腳下杳無人煙的地方買下了一塊荒棄的土地。在這兒的一道狹谷裡秘密埋藏著馬歇-德特朗財產的一大部分。幾個大鐵箱散埋在各個不同的地點,上面都壓上了石頭。
哪怕只要保存下一口這樣的箱子,銀行家回到地球之後就能重打鑼鼓再開張。要知道到了那時——根據男爵的看法——革命已經被鎮壓下去啦。
馬歇-德特朗花了不少錢賄賂銀行職員,這樣,銀行家神不知鬼不覺地提走大筆財物的事在他飛走之前就不會在帳面上反映出來,也就根本不會被人察覺。
馬歇-德特朗可以放寬心飛了。
準備上路工作搞得最為忙亂的就是塞繆爾-斯特羅邁耶。
不過,在說此事之前我們還得先提提他是怎麼成了「挪亞方舟」的一個新的擁護者,而且很快就掌握了「股份公司」的所有頭緒,並被推舉到董事長職位上。就是他首先提出要建造一批「方舟」來搭救其他國家資本家的倡議。
塞繆爾-斯特羅邁耶曾經是最大的富翁之一,是85家股份公司的股東,是60家五花八門公司的董事長。人們都說他「坎肩口袋裡裝著半個歐洲」。斯特羅邁耶的勢力真稱得上是「國中之國」。在世界各國,總共有1500萬人給斯特羅邁耶的公司提供天然氣、電力和煤炭。幾百萬個小股東的生死榮辱全都操在他一個人手心裡。
「最難的事就是達到頭一個100萬,」通常斯特羅邁耶是這樣對記者述說他的發家史的,「以後來錢就易如反掌嘍。」
這個易如反掌的訣竅就是發行股票。
但經濟危機把他這座大廈給推倒了。
印刷機不斷印出一批批新的股票,可就是軍火定單也救不了他和他的那些同僚,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徹底完蛋。
於是斯特羅邁耶認定,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藏匿一大筆巨款,然後自己就往「天上」一飛,也躲起來。
他突然對……古代希臘羅馬的世界產生了興趣,便經由巴黎跑到雅典去研究起希臘的古代藝術來。
斯特羅邁耶和他的一個兄弟的逃亡在國內激起軒然大波。政府要求希臘把斯特羅邁耶交出來。於是,他被捕入獄了,被關在一間佈置得比貴族旅館裡最好的沙龍還要豪華的單人牢房裡。
然而第二天一早,當斯特羅邁耶還迷迷糊糊躺在床上的時候,典獄長和一位雅典律師走進他的牢房,臉上掛著一副最誠摯的表情,就所發生的誤會向他致歉,並宣佈他已經獲得自由。這件事斯特羅邁耶得感謝一位投資他企業的希臘百萬富翁。
但斯特羅邁耶沒有忘記這一教訓。他抓住了「挪亞方舟」這根稻草。他的嗅覺告訴他,這又是一個生財之道。難道就他斯特羅邁耶一個人走投無路?於是,他又像以往那樣精力充沛地開始了「挪亞方舟」事業,而且一下子就把攤子鋪得很大,同時還積極著手徹底消除把自己逼進死胡同的那些事件的後果。
使他想到要離開地球的,不僅僅是革命日益迫近的危險。革命使他恐懼。他幹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行賄、弄虛作假和一些更為惡劣的勾當,眼看著就要徹底暴露,到時候就算是最好的情況,斯特羅邁耶也得落個破產的下場。可是,如果他的生命已受到直接威脅,破產又算得了什麼呢?離開地球對他來說是最好的一條出路。
斯特羅邁耶決定在離開地球之前把自己的豪華住宅燒掉,製造一個自焚身亡的假象。這樣可以消滅許多對他不利的文件,而他這一「死」,事情也就全部了結。現在所做的一切全是為此進行的準備。
為了達到這一個目的,他無論如何得保持著表面的繁榮,一直堅持到最後一天。所以,他不能像馬歇-德特朗那樣,把自己的大部分黃金儲備從周轉中抽走。但他依然備下了一個沉甸甸的大箱子。他可不想把它留在地球上。自從革命的危險變得實實在在之後,他就不再認為地球是個可靠的地方。
於是他問燦德爾,能否用他的黃金製造火箭的外殼,哪怕就一部分也好。
燦德爾對他解釋說,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黃金甚至比白銀還軟。它在攝氏1062度就開始熔化,而鐵得到1500度才熔化呢。火箭的外殼在穿越大氣層時會產生高熱。
「我們的黃金火箭發射後不是被燒掉,就是熔化掉。製造火箭外殼的必須是既堅牢又耐熔的特種鋼材。」
斯特羅邁耶大失所望,甚至有些氣惱。他這輩子還是頭一回聽說金不如鐵。
「那用在火箭裡頭的零件上行不行?」
「這倒可以,儘管不大適用;黃金過於沉重,會增加毫無必要的負擔。如果您堅持的話,輸氣管和水管可以用這種金屬製造。」
「用來做下水道行不行?」斯特羅邁耶侷促地問道,他也為讓「金牛犢」司此下賤之事感到不好意思。
「就是做廁所也行,」燦德爾無所謂地答道。「反正到了天上也沒有什麼黃金牌價。」
這以後就決定:「挪亞方舟」的管道和某些設備的部件用黃金製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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