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人阿里埃爾 三十一 熱帶林莽
    阿里埃爾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座半坍塌寺廟的屋頂下,一時竟想不起自己是在哪兒了。

    但他很快就記起了那煙波浩淼的蒼茫大地,他在映出繁星點點的一片汪洋之上飛呀飛呀,飛了幾乎整整一夜。遠處地平線上,在水波粼粼的藍黑色水面之上,出現了一條黑色林帶。是岸!可以休息一下了!阿里埃爾加快速度向前飛去。

    他飛到一塊林中空地時,已經再沒有一點氣力,也顧不上去找個乾燥的地方,就在一棵枝虯葉茂的大樹上落干,像飛鳥歸巢似的趴到樹枝上。他把腦袋往樹幹上一靠,立刻就沉沉睡去。

    清晨的第一道陽光射來,他就醒了,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竟懸在離大樹不遠的半空中。大概是他在睡夢中不知不覺地動了動身子,所以離開了棲身之處。不過,即使在昏睡之中,他依然小心翼翼地保持了失重狀態,因而沒有掉到地下。這可是個對他十分有用的發現:他可以睡在空中!這種本事對他真是大有好處呀。

    阿里埃爾醒來的時候,旭日橙紅色光芒已經使空氣中充滿了熱騰騰的蒸汽。左近的枝頭上,已經有鳥兒唱,猴兒叫了。下邊呢,在大樹粗粗的虯根下,一條大眼鏡蛇正在曬太陽。萬一他在睡夢中跌落在地,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眼鏡蛇在一片水窪裡喝足了水,就把身體的前半截挺起了三分之一,高高昂起腦袋,左右搖晃著東張西望,發現了草叢中的一隻色彩繽紛的小鳥。

    阿里埃爾看到小鳥處境危急,正想把它驚飛,可眼鏡蛇已經迅如閃電撲向了自己的犧牲品,鳥兒連叫一聲都沒叫出來,就被它吞下肚去。

    「皮爾斯也就像這條蛇一樣想抓住我,」阿里埃爾想道,「不過,眼鏡蛇是因為肚子餓,而皮爾斯這麼干又是為了什麼呢?」

    但阿里埃爾此時早已飢腸轆轆,還是先想法找點食物充飢吧。

    他重又飛到樹頂上空,發現自己原來是在一片莽莽原始森林的邊兒上。極目遠望,巨樹林立,綠濤滾滾。阿里埃爾飛到這片綠色海洋的上空,發現在一塊林中空地上有一座寺廟的廢墟,幾根粗糙的石柱上爬滿了籐蔓。地上灌木叢生,密不透風。

    在這裡安下身來倒也不壞。阿里埃爾徐徐降落,穿過塌了一半的屋頂上的一個窟窿,進到裡面。

    潮濕腐臭的空氣立時把他圍住。屋頂只塌了一半。足可以在壞天氣時避一避,躲過熱帶的傾盆暴雨。在這屋頂尚存的破廟一隅,有一尊三人高的神王因陀羅坐像。他的雙手放在膝頭,一條腿伸到地上,另一條腿盤在身下。他雙目半合,頭上戴著錐形冠,胸前掛著一串念珠。他的兩旁各有幾個一人多高的小神像。

    在神王的膝蓋上可以鋪些干樹枝、樹葉和茅草當床。

    這座神殿又窄又長。它的右首並排著幾根柱子,柱子外邊是一間拱頂不高的偏殿,偏殿的右側雖說是牆,卻幾乎全塌了,它的拱頂只靠著四根方柱支撐著才沒掉下來。這裡可以說是條野獸自由出入的通道。

    不過,他現在難道不是被野獸從四面八方重重包圍嗎?

    阿里埃爾飛出廟宇,像蜜蜂尋花採蜜一樣,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他非常欣喜地發現,這森林裡有不少可以吃的果子。不遠處還有一股清泉。怪不得人們會在這個所在蓋廟呢。泉水岸邊青草地上有來飲水的野獸踏過的痕跡。

    黃昏時分,阿里埃爾已經把新居裡安頓好了。他不但用樹枝和苔蘚在因陀羅的膝頭鋪了一個床鋪,甚至還存下了一點兒準備天氣不好時吃的果子。

    夜幕剛一降臨,阿里埃爾就明白了,他並不是這座破廟唯一的住戶。

    除了他白天就發現的無計其數的蠍子、蜥蜴和蝙蝠之外,廢墟中的居民還有蛇。白天捕食之後,晚上它們就爬到這裡來,盤繞成一堆一堆取暖。不大一會兒工夫,地上到處都是一堆堆的毒蛇了。群蛇絲絲響著,準備過夜。吃野果為生的紅蝙蝠像烏雲一樣在空中盤旋,翅膀不時掛到新住客的身上,它們有時落到地上,驚擾了蛇群,毒蛇絲絲地對著它們吐著信子。跟無數毒蛇這麼緊密地相伴為鄰,就算睡在神王因陀羅的膝上也不無危險。

    阿里埃爾想起早晨發現的新本領,決定睡到因陀羅神頭頂上的天花板底下。

    有時夜間活動的飛禽走獸吵吵鬧鬧,不斷把他從睡夢中驚醒,但他很快就習慣了。

    阿里埃爾開始了熱帶莽林中的新生活。最初的一些日子他過得很快活,因為他遠遠地飛離了那些比毒蛇猛獸還凶狠的追蹤者。只是一到晚間要睡覺的時候,他就會感到孤苦伶仃,愈加思念為數不多的那幾個朋友——洛麗塔、尼茲馬特和沙拉德。但是,此時此刻想回到他們身邊還為時過早。應該耐心等待,一直要等到皮爾斯確信他阿里埃爾這一次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死了追蹤這條心為止。

    現在,阿里埃爾用不著再怕誰,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盡情享受自己的飛翔之樂。在這以前,他的飛行不是為了逃避別人的追捕,就是為了讓別人取樂開心。而在這莽莽叢林之中,他可以就是為了飛而飛。

    每當朝陽射出最初的光芒,阿里埃爾便衝向廣闊的蔚蔚藍天。熱帶雨林中的空氣潮濕沉悶,高空中卻是清爽新鮮。阿里埃爾和早起的鳥兒一起引亢高唱晨歌一曲。

    有時他也來一回相當遠的長途飛行。欣賞欣賞雲層間光亮的嬉戲,看看月夜那令人銷魂的良辰美景,心中不由感到甜絲絲的,啊,多麼自由,多麼寬廣,多麼輕鬆呀!

    他一飛就是幾個小時,直到身體的感覺告訴他,他仍然是大地的囚徒:他感到了疲倦和飢渴,或是睡意,這才返回到自己的棲身之地。

    在一個繁星之夜,阿里埃爾試著在森林上空睡了一次。等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懸空酣睡之際被風兒遠遠地吹跑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回去的路。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敢睡在空中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阿里埃爾益發習慣莽林中的生活。他研究飛禽走獸的習慣稟性,有的鳥獸他避之若仇,有的則趨之如友。有一回,一隻老虎竟然在溪邊守候,一見他就縱身撲了過來。若不是及時閃開,阿里埃爾就被它撲倒了。老虎的第二撲,已經是向空中的人撲去,阿里埃爾連連升高。老虎氣得暴跳如雷,瘋狂地向空中又竄又跳。阿里埃爾忍不住開始故意戲弄它。最後,老虎見無計可施,便放棄了獵物,氣呼呼地溜回叢林去了。而飛人衝著老虎的背影又大呼小叫,撩撥了它一陣。猴子和鸚鵡也跟著起哄,興高采烈把莽林之王恥笑了一頓。

    阿里埃爾在森林中也交上了朋友。一開始,有幾隻猴子見了他就躲,還氣呼呼地抓到什麼就用什麼擲地,但最後還是同他交上了朋友,有事沒事常到阿里埃爾身邊來,而他也經常挑一些好果子,帶上它們飛到猴子那裡款待一番。

    有兩隻鸚鵡見了他就歡叫:「阿里埃爾!阿里埃爾!」經常陪著他在樹林裡飛來飛去。

    他還教會它們說「洛麗塔、尼茲馬特、沙拉德」這幾個名字。這樣,他自己彷彿覺得是在同朋友們聊天。

    他見過大象和水牛同老虎之間的可怕搏鬥,也見過龐大的象群。他從高空看下去,一頭頭大象都變得只有老鼠那麼大,而長長的鼻子就像是頭上長出來一根粗尾巴。飛得近些之後,他聽見它們有力的腳掌沉重地踏在地面上發出的聲音,樹幹喀嚓喀嚓被撞斷的聲音,象牙的磕磕碰碰的聲音,乾燥多褶的皮膚唰啦唰啦的摩擦聲,長鼻子摔打的啪啪聲和時高時低的吼叫聲。他見過幾百隻一齊甩著耳朵,揚起長鼻子,不斷甩著尾巴的象群。他還見過一群巨大的白牙老象,渾身上下的皮膚的皺褶裡嵌著枝條葉片,有的只剩下一隻長牙,有的頸上傷痕纍纍,顯然是一場惡鬥剛罷。他也見過淺黑色的幼像在母象肚子下忙忙碌碌地拱來拱去,它們只有兩三英尺高,剛剛才出牙。

    阿里埃爾不知不覺成了野人。他長了一頭長長的頭髮,赤身裸體,只在下身繫上幾片樹葉,就這麼赤身裸體地走來走去,飛來飛去。襯衣和被單他都小心地藏到了幾塊石頭底下了。

    他整天與飛鳥、猴子為伍,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飛來飛去,尋找食物,一有風吹草動就高高飛到空中。如果他真的完全變成野人,就會在這這莽莽叢林中了此一生。之所以沒發生這種事,多虧了他早早訓練出來的那兩隻鸚鵡。

    「洛麗塔!尼茲馬特!沙拉德!」兩隻鸚鵡不停地從早叫到晚。它們的叫聲在他心裡激起歡樂和深深的自責,逼著他思考自己的命運。

    拉甲王宮裡的經歷和與皮爾斯的狹路相逢,都在阿里埃爾心裡留下了深深的痕跡。他彷彿一下子擺脫了自己身上人為的幼稚病,變得成熟起來,只不過他自己還沒有充分意識到自己身上發生這種變化罷了。

    在這以前,他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消極工具而已。在丹達拉特,他只學會了偽裝和掩飾自己的思想感情。逃離丹達拉特之後,他一直是提心吊膽,唯恐重新落入皮爾斯的魔掌。這種恐懼使他在精神上變得麻木不仁,甚至沒想到要進行積極的鬥爭,捍衛自由自在的生活權利而不任人擺佈。

    恐懼把他驅趕到這座莽莽叢林之中,使他獨來獨往,既不能和壞人打交道,也不能同好人來往,和人類斷絕了關係。

    終於有一天,人類的自豪和憤怒在他心中猛然覺醒了。不,他決不能就這樣在林莽中待下去!他要飛向人類,爭取到在他們之中生活的權利!

    為什麼他不能利用自己非凡的優勢呢?飛人可以大有作為!但是,他究竟能做些什麼,他依舊還不清楚,因為他對人類生活所知太少。

    「但是,時光一定會告訴我怎麼辦!」阿里埃爾拿定了主意,開始進行出發的準備。

    他找到一種堅果,發現它的汁液能把皮膚染成褐色。弄成這個樣子,他就可以冒充印度人或是皮膚曬得過黑的歐洲人了。洗過澡之後,染上的顏色雖然稍微變淡了一些,但畢竟能保住基色。他找出襯衣和被單仔細檢查了一下,然後洗淨,甚至還用曬熱的石塊熨了熨。

    他採了些果子帶在身上,在一個清晨登程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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