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的紫衣人,斷氣多時,慘白的臉上,十分明顯刺眼的五個指痕。
那五個指痕排列成一朵桃花,指印血紅,顯得鮮艷奪目,一朵鮮美的五瓣盛開桃花。
紀無情目凝遠山,十分神往的幽然道:「是她!我們中了毒,她來救了我們,是她!她是……她就是桃花令主!她……」
司馬駿道:「紀兄,你指的是藍姑娘?藍秀?」
紀無情道:「除了她還有誰?」
沙無赦沉吟了一下道:「沒有第二人……」
忽然,耶律香兒大聲道:「不是,不是別人救了我們,是我們救了我們自己。」
沙無赦笑道:「香姑娘,你……」
耶律香兒指著地面道:「喏!你們瞧!這是我隨身帶的水囊,水囊裡的「雲霧仙茶』全沒有了,所以我們才沒有毒發而死。」
紀無情瞄了一下地上的牛皮水囊道:「水囊會自己送『雲霧仙茶』到我們口中嗎?」
「這……」耶律香兒摸著鼻子苦苦一笑,語為之塞,一張臉漲得像豬肝般,羞得低了頭。
紀無情無限神往的道:「她為何不與我們見面呢?唉!難道真的緣無一面?」
沙無赦不由笑道:「紀兄,自古多情空餘恨,還是自然一點兒好。」
司馬駿也道:「既然不願見面,這份情我們也不能不領,待諸他日吧。」
紀無情忽然道:「司馬兄,平時言語之中,你曾不止一次的表示,桃花血令必將是武林的一大魔頭,未來武林必然要被桃花血令引起血風腥雨的殺劫,是嗎?」
司馬駿點頭道:「不錯,家父一再叮嚀,要我注意桃花血令的發展。」
紀無情又問道:「那……今天桃花血令救了我們,這又做何說詞呢?」
「巧合吧!」司馬駿衝口而出。
「不。」紀無情道:「沒有巧合,此情此義,紀無情終生難忘!」
沙無赦探口道:「藍姑娘麗質天生,冰雪聰明,神采如同天上人,難怪紀兄情深以往。」
「可惜!」司馬駿忽然道:「可惜名花有主。」
紀無情聞言,急呼呼的道:「名花有主,誰?是誰?」
司馬駿胸有成竹的道:「與紀兄乃是知交,金陵世家的常三公子常玉嵐。」
沙無赦忙道:「珠聯壁合,算是一對天生佳偶。」
孰料紀無情掙紅了臉道:「不然!我與常玉嵐尚在公平競爭階段,勝負尚在未定之天,談不上名花有主。」
沙無赦笑道:「紀兄,依兄弟看這一回合只怕你要居於下風。」
紀無情不悅道:「未必!」
耶律香兒睜著對大眼睛道:「你們在說些什麼?我是完全聽不懂。」
沙無赦道:「你當然聽不懂,這件事與你無關。」
耶律香兒噘起小嘴道:「我們來伏十山是要進暗香谷,空在這兒磨牙幹嘛?」
司馬駿道:「對啦!沙兄怎的也到伏牛山來?」
沙無赦苦苦一笑道:「想找一些解毒去邪的藥,防著這條命。」
司馬駿道:「沙兄,你是言不由衷吧?」
沙無赦失聲一笑道:「噗嗤!中原的武林只近有一樁極大的變化,司馬兄應該知道。」
紀無情不由插嘴道:「什麼變化?」
沙無赦斜睇了司馬駿一眼,然後對紀無情道:「在下幾度進出中原,對中原武林之中,黑白兩道涇渭分明,頗為欽佩。想不到現在……嘿嘿,現在完全變了。」
紀無情不由道:「怎麼變了呢?」
沙無赦冷冷一笑道:「白道之中自以為正派名門,也用起毒來,而且比邪門外道還陰狠。」
司馬駿大不為然的道:「絕無此事!」
沙無赦道:「司馬兄,你未免太也的武斷了吧。」
司馬駿怫然道:「口說無憑。」
沙無赦道:「在下就是被害人。」
司馬駿搶白的道:「被誰所害?是名門正派嗎?」
沙無赦冷冷一笑道:「正是名門正派。」
司馬駿大聲道:「哪一門?哪一派?」
沙無赦不加思索,但十分平靜的朗聲道:「司馬山莊!」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全都一愣,彼此互望一眼,半晌說不出話來。
司馬駿勃然大怒道:「沙無赦!你太過份了!信口開河,你的居心何在?」
紀無情也笑道:「沙探花這個玩笑開得有些過火。」
沙無赦尚未回話,耶律香兒嬌聲道:「一點兒也不過火,要不是我拼著性命去一趟天柱山,採到雲霧仙茶,小王爺的性命只怕……」她十分嬌羞,含情脈脈的斜著眼瞟著沙無赦。
沙無赦點頭道:「香兒,你只管講下去!」
耶律香兒接著道:「你們看,這皮囊裡就裝的是雲霧仙茶,只準備給小王爺路上喝的。不然,哼!我們大家這時還不知是個什麼樣子呢?」
沙無赦卻道:「香兒,你把我中毒的情形告訴司馬少莊主。」
耶律香兒紅著臉道:「看我,沒有會過意來……」
司馬駿不耐的道:「我只問你,沙無赦是在司馬山莊中的毒嗎?」
耶律香兒也提高嗓門道:「是在禹王台!」
沙無赦補了一句道:「是你們司馬山莊地下道的一個出口的地方。」
司馬駿臉上有些尷尬,但是立刻淡淡一笑,掩飾他內心的不安道:「禹王台離司馬山莊少說也有十餘里之遙,為何……」
沙無赦有些發惱的喝道:「你能說司馬山莊沒有秘密地道嗎?地道的出口不在禹王台嗎?」
司馬駿不甘示弱的道:「地道也好,出口也好,與中毒有關嗎?」
沙無赦大聲道:「地道內中毒,逃到出口,毒發,然後橫臥在禹王台……」
耶律香兒接著雙臂交叉,環抱在胸前,執回族聖禮,十分虔誠的道:「蒙聖靈保佑,天可見憐,小王爺福大命大,被我胡找亂撞的遇上……」
沙無赦揚眉而笑道:「少莊主,要不要我把如何進入貴莊秘道,秘道內的情形如何?又是如何中毒?如何掙扎著逃出惡毒的機關,當著紀兄之前,一五一十的抖了出來?」
這當然是司馬駿所不願意的事。
因此,他紅著臉含怒道:「此時此地,在下無暇與你多講。紀兄,咱們走!」說著,向山內指了一下,舉步便走。
紀無情也道:「沙探花,司馬兄說得對,你我此時同樣的身在險地。」
沙無赦笑了笑道:「紀兄,身在險地沙某並非不知,我也不是為了與司馬山莊算帳而來。」
司馬駿道:「謊言,既不是找碴生事,無緣無故的誣栽我司馬山莊施奸放毒。司馬昭之心,世人可見。」
不料,沙無赦仍然微笑道:「我們不管過去如何,今天,可是生死與共。因此,先把話說明,我沙無赦還不致於短命,司馬山莊也搬不了家,了結這段公案的時候有的是,況且……還有那……」
司馬駿滿臉含怒,顯然十分不悅。但是,他怕沙無赦又提洛陽丐幫的事。因此,乘機下台,接著道:「好!咱們總有一天來個大結局。」
紀無情忙道:「既然如此,中毒之事放在一邊。」
沙無赦緊接著道:「利害攸關,咱們總算相識一場,賭這次的暗香谷,請!」他一聲「請」,拱手齊眉,對耶律香兒揮揮手,大步向谷內走去。
不過僅僅數十丈遠近,轉過山角掩飾的谷口,原來別有天地。
紅的、黃的、褚的、紫的、黑的、烏的、雜石、粘泥、黑土、紫巖。
連一根草也沒有,且莫說是一棵樹了。
光禿禿地,教人心裡有股說不出的乾燥,枯竭,毫無生趣,了無情趣,完全是洪荒時期,沒有水的世界。
沙無赦不由叫道:「索興是沙漠還好過一點,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司馬駿也搭訕著向紀無情道:「紀兄,好一個險惡的地方。」
耶律香兒噘起小嘴,埋怨著道:「早知道多帶一些雲霧仙茶。」
一行人談論之中,已進入了寸草不生的荒谷深處。
迎面,一排如鋸齒一樣的嶙峋巨石,高矗入雲,削如凝脂,玲瓏剔透,似乎十分脆,又像十分險峻。
沙無赦本來走在前面,此刻忽然停下腳步,回身對司馬駿道:「少莊主,這裡看樣子就不平凡,彼此都要小心互相照顧。」
司馬駿的餘怒未息,聞言嗤之以鼻道:「你自為識多見廣,既膽敢單人獨騎闖進中原,諒來這區區的暗香谷擋不住你大回族的王字號人物。」
沙無赦微微一笑道:「閣下的口氣,對沙某頗有不諒解之處。」
司馬駿寒著臉色道:「要獲得別人的諒解,先要捫心自問」
沙無赦道:「在下捫心自問,並沒有足以令少莊主不悅之處。」
「哼!」司馬駿冷哼了聲,不再理會沙無赦,回頭對紀無情道:「紀兄,我們是明進還是暗進?」
紀無情不由朗聲道:「硬闖!」
司馬駿道:「紀兄,你由左側,我由右側,越過亂石屏,在屏後會合。」他一面說,一面已移步向右邊走去。
沙無赦不疾不徐的道:「慢點!」
司馬駿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一臉的不屑之色,腳下依舊沒停。
沙無赦笑著轉面對紀無情道:「紀兄,暗香谷比不得硬橋硬馬的陣仗,凡事要冷靜,以免……以免陰溝裡翻船。」
紀無情聞言問道:「以沙兄之意?」
沙無赦道:「從長計議!」
紀無情認為有理,忙道;「司馬兄,忙不在一時半刻,不妨聽聽沙探花的意見。」
司馬駿雖並不以為然,但是,他也不能立即與紀無情分開,那樣,勢單力孤,目前身陷險地,就非常不利了。因此,口內不言,腳下已停在原地。
沙無赦微笑道:「目的情勢如何?兩位心中明白,我不知道兩位一左一右越過這座亂石屏之後有何打算?」
紀無情道:「見機而行。」
沙無赦點頭道:「好!請問,紀兄,亂石屏後面的情形如何?」
兩位真的能毫無阻攔的越過嗎?越過之後真能會合嗎?會合之後又如何?若是根本左右無法相通,兩位又如何?紀兄與少莊主想知道嗎?」
他這一連串的問話,紀無情都無法回答,苦苦一笑道:「暗香谷神秘莫測,難以預料。」
沙無赦道:「這就是了。因此,我們不能冒然行事,首先,彼此有個照應,不能落了單,一旦落單,萬一有個不測,連訊息都沒有人送。再說,三個臭皮匠湊成—個諸葛亮,若是我們四個人連手,最不濟也能逃出一個來,只要有一個活口,其餘三個人便不致全軍覆沒。紀兄,你以為如何?」他侃侃而談,說來頭頭是道。
司馬駿冷笑道:「多了人礙手礙腳反而……」
他的話還沒落音,耶律香兒忽然斜跨了一步,嬌聲喝道:「你指的是誰?姑娘要試試你這個不礙手礙腳的人有多大氣候!」
紀無情一見,急忙攔上前去道:「什麼當口了,大家還要鬧意見。」
沙無赦笑道:「我們回族人就是兩件事不饒人,第一是榮耀不容受到傷害,第二是遇到該死的時候絕不怕死……」
紀無情忙道:「沙探花,別的不談,我與司馬兄願意聽聽你對於眼前的事如何處理?」
沙無赦頷首先對作勢的耶律香兒招呼一下,要她不要再氣惱,然後正色道:「暗香谷既是以毒出名,必然處處陷阱,依在下之見首先我們四個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不可分開。」
紀無情道:「哦!人分散力分散,有理。」
不料,沙無赦目視司馬駿道:「前些日子,我與一位朋友連手進入—座秘道,結果,我中毒,他不知,他……」
司馬駿心知沙無赦所指的什麼,怕他又拿出司馬山莊來編排,因此大聲道:「說說眼前的,少東扯西拉胡說八道。」
「好!」沙無赦笑著道:「第二,為了避免中毒,翻過亂石屏,大家要屏息呼吸,認為絕對無毒之時或找到妥當地點,大家輪流,—半人護功牧守,一半人調息養氣。」
紀無情道:「對!沙兄的心思細密,這一點非常重要,我與司馬兄就曾因一時大意中了隨風飄毒,幸而中毒不深又加以服藥化解。」他說時,目瞟司馬駿。
司馬駿雖然沒有說話,但從他目光之中,可以看出對於沙無赦的這第二個辦法,絕對沒有反對之意。
接著,沙無赦又道:「第三,不用在下饒舌,論功夫,咱們是四大公子來了三個,拚一拚可能穩操勝算。但是對用毒放蠱,沙某自量甘拜下風,不知二位是否有避毒之法?或解毒之方?」
紀無情與司馬駿茫然的互望一眼。
沙無赦不等他二人開口,接又道:「恐怕也是一竅不通吧?」
紀無情苦苦一笑道:「的確如此。」
司馬駿沒好氣的道:「你沙探花必有良策嘍?」
沙無赦淡淡的道:「良策沒有,我只覺得咱們只以智取,不能力敵。話又說回來了,假若真的看出沒有蠱毒的時候,又必須全力而為,狠下心來,只是這兩者之間的分寸,要拿捏得十分準,才不致於冒冒失火的著了道兒,也不會坐失良機。」
紀無情連連點頭道:「對!咱們就這麼拼。」
司馬駿對沙無赦氣還沒消,雖然他覺得沙無赦的話頗有道理,一時還拉不下臉來與他交談。因此,他一雙眼盯著紀無情問道:「說了半天,我們現在到底要怎麼辦?」
他這是對著沙無赦而發,但表面上卻是問紀無情。
沙無赦爽朗的一笑道:「我們之間,應該沒有深仇大恨才是呀,少莊主,你又何必如此的不諒解在下呢?」
紀無情生恐他二人又針鋒相對的衝突起來,連忙道:「眼前我們身陷險地,個人的意氣之爭,暫時放在一邊吧。」
「對!」沙無赦笑道:「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這句話,現在可派上用場了。」
司馬駿也報之一個冷冷的眼神道:「好的!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彼此日子還長著哩。」
紀無情含笑道:「沙探花,依你之見我們怎樣越過這亂石屏,進入暗香谷?」
沙無赦正色道:「據在下所知,當面的亂石屏一無蠱,二無毒,除了攀登上有些困難之外,也沒有什麼危險可言。」
「哦!」紀無情哦了聲道:「你所說的攀登困難是什麼?」
司馬駿更加冷笑著面露不屑之色,仰天對面,諷譏的道:「連這座亂石屏都困難,咱們就不必強出頭硬充好漢了。」他分明是對沙無赦而言。
沙無赦焉能聽不出來,他眉頭—揚,指著迎面的石山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吧!」
「哼哼!」司馬駿聞言,鼻子裡冷哼一聲,擰腰平地竄起,逕向亂石疊雲的山腰撲去。
紀無情叫道:「山不難攀,小心毒物。」
他口中喝著,人也跟縱而起,尾隨著司馬駿的身形,展功追去。
沙無赦淡淡一笑,對耶律香兒道:「讓他們去打頭陣,走!」兩人幾乎是同時起身,一齊作勢。
四個人都不傻,雖然分為兩撥,相距也不過十丈。
山勢雖然陡峻,只是這四人全是少年高手,輕身功夫也是一時瑜亮,所差無幾。片刻之際,已到了群山最低的分水嶺間。
眼前頓時開朗,雖然還是黃沙紅土的光禿禿盆地,卻是坦蕩蕩地,毫無險惡的味道,與一般荒蕪的旱地並無二致。
忽然——耶律香兒叫道:「小王爺,你看!」
荒地進山的遠處,地上有四五個白點,仔細望去,分明是躺伏在地上的五個人。
沙無赦凝神望去,忙道:「大家小心,那是五個……」
話尚未了,紀無情本來走在前面,也已發現,他順手撥出腰際的長劍,一個箭步,前射數丈,已到了最近的一個「白點」之前。
長劍一探,挑向那「白點」,口中同時厲聲喝道:「不要裝神弄……」「鬼」字尚未出口,急的退躍三步,張大眼睛,口中吃驚的「咦!」了一聲。
這時,司馬駿在前,沙無赦與耶律香兒跟蹤,也已到了當場。
但見,那「白點」乃是一個通身雪白勁裝的婦人,而且臉色慘白毫無血色,雙眼眼珠突出,臉上肌肉扭曲,十分怕人。似乎早巳斷氣,只是身子尚未僵硬。
司馬駿不由失聲道:「原來是她們,怎麼會死在這裡呢?」
沙無赦:「司馬少莊主,你認識她?」
司馬駿並不答言,跨前一步,用劍尖指著那白衣屍體胸前繡著的圖紋,對紀無情道:「紀兄,五毒青竹幫,怎麼會……」
紀無情也皺起眉頭道:「物以類聚,她們五姐妹淫蕩成性,陰毒出名,原來有暗香谷做靠山,可是怎會……唉!你們看!」
白衣婦人的蒼白臉上,卻有一個血紅的五瓣桃花。
沙無赦一個字一個字的道:「桃——花——血——令!」
紀無情遊目四顧,極眼逡巡。曠野寂靜,哪有半個人影。
只有「五毒青竹幫」五毒蛇姐妹的五個屍體,靜靜地躺在地面,微風,吹拂起她們雪白的衣角,仔細聽來獵獵作響。
沙無赦略一探試地上的屍體,目凝遠方,像自言自語,又像對其餘的人道:「好快的手法,最多半盞熱茶時分,五個人就這麼了斷掉。」
司馬駿對紀無情道:「五條毒蛇也不是等閒之輩,是誰有這麼高的身手?」
紀無情幽然一歎道:「唉!除了藍秀姑娘,恐怕沒有第二人辦得到。」
司馬駿忙道:「還有一個人辦得到。」
「誰?」紀無情失聲的問。
司馬駿道:「桃花老人陶林。」
沙無赦搖頭不迭道:「非也,依在下之見,絕對不是陶林。」
司馬駿不悅道:「怎見得?你未免太也的武斷了吧。」
沙無赦指著地上屍體臉上的桃花形傷痕道:「陶林的手指,沒有這等纖細吧?」
果然,五瓣桃花形指印,玲瓏纖細,五瓣相距完全一樣。
除了排列得十分整齊之外,印痕的大小也分不出是拇指與小指,但不像是粗大的手指印止的,小巧得很。
司馬駿一見,不由臉上飛紅,但口中卻道:「指印雖然細小,並不一定證明是女人所留,這等憑內力施為的斷血手法,全在功夫的深淺,難道要扎出五個血洞來?」
他二人雖沒當面衝突,但是言來語去,分明是彼此心中有了芥蒂,互不服輸。
紀無情微微一笑道:「二位之見,都有道理,就不必為了此理急執,因為謎底不難揭穿。」
「哦!」
「啊!」
沙無赦與司馬駿二人,不約而同的喊了聲,四目疑望著「黑衣無情刀」紀無情。
紀無情微笑道:「兩位有疑惑嗎?」
司馬駿道:「謎底如何解開呢?」
紀無情道:「從屍體上看,她們死了不久,從來路看,這暗香谷只有一條入山的谷口,我們是剛剛進來,並未碰到有人出谷,因此推論,殺死五毒青竹幫五條毒蛇之人,必是在暗香谷內。」
沙無赦連連點頭道:「此人比我們後來,卻比我們先進谷,必是高手無疑。」
司馬駿也道:「此人先在谷外解了我們的毒,乘著我們尚未甦醒,搶先越過亂石屏,遇上了這倒霉的五條母蛇攔阻,所以……」
沙無赦搶著道:「要揭開謎底,就事不宜遲。」
紀無情點頭道:「對!走!」
四個人互相瞄了一眼,都沒說話,但是,各自展功,齊向谷內奔去。
黃沙黑上的荒地盡頭,乃是一片闊葉樹林。
青蔥—片濃蔭,加上數不清密密麻麻的樹,使林子內黑黝黝的,看不見林子內是怎生模樣。
四人來到林子邊沿,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
「無量壽佛!」
林子內一聲如洪鐘的聲音,突然傳了出來。
四人不由全是一凜。因為,這聲音高亢入雲,震得入耳鳴心跳,嗡嗡之聲不絕於耳。
假若是「施功示儆」,來者定是敵人。
假若此人沒有「敵意」,並無敲山震虎的企圖,他的功力修為之深,可以想見。
就在四人一愣之際,陰暗的樹林之中,緩步走出一個細高瘦長的老道人來。
那道人瘦骨嶙嶙,通身上下仿若一付骷髏,找不出半點肉來。
臉上白森森的,兩個深邃的眼窩,像兩個黑洞,洞內,閃閃發光的是一對白多黑少的眼球。鼻子,像一個三角的立體骨架子,嘴唇咧開,顯出兩列多於白的板牙。特別大的耳朵,像是兩片薄皮「插」在鬢角的兩邊,似乎一不小心就會掉下來。
一身藍晶晶的道袍,白銀色的繡著太極八卦,敞開來沒扣沒緊腰帶,赤著雙腿,不屐不履。
道長好像比一般人都要長的一雙手臂,左手不住的前後晃動,右手抱著枝白鬃拂塵,步履厚實。
由於這道人臉上無血無肉,所以看不出他的喜笑哀樂,更摸不透他的來意了。
不過,由於他剛才一聲「無量壽佛」,展示了功力不凡,因此,司馬駿等四人,全都格外小心,也停下步來。
四人對望了一眼。
沙無赦低聲道:「咱們現在可是禍福與共了,少莊主,司馬山莊的名頭最高,由你出面吧。」
司馬駿雙眉一皺,就待喝叱發作。
紀無情忙道:「司馬兄,此時不要露出怯意,不過,小弟瞧不出這妖道的來歷。」
司馬駿才按捺下怒火道:「我也沒聽說過黑白兩道中有這麼一個道人。」
沙無赦微微一笑道:「我聽說過!」他說完,並不等司馬駿與紀無情回話,越眾而前,朗聲道:「九華枯骨子,竟然在暗香谷出現,莫非暗香谷花銀子請你來守大門,那未免委屈了些兒吧。」
那道人聞言,腳下略略一頓,中氣十足的悶聲喝道:「咦!小輩,你是什麼來頭,居然認識道爺?」
「探花」沙無赦冷冷一笑道:「小王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竟然不記得,未免忘恩負義了吧?」
枯骨子手中拂塵一揮,沉聲道:「小輩,一派胡言!」
沙無赦道:「胡言?嘻嘻!記得嗎?十五年前你在大戈壁埋在黃沙之下的事嗎?」
枯骨子不由氣焰低了下來,猶豫一陣,語聲也隨之低沉下來道:「小輩,十五年前本道長確曾在大戈壁遇上沙漠颶風,險些被沙潮埋葬在風眼之中。不過!嘿嘿!小輩,這事與你何關?你是怎麼知道的?你想拿這件事來唬道爺嗎?」
沙無赦仰天一笑道:「哈哈!小王爺今年二十六,當時是十一歲……」
枯骨子冷然道:「十一歲的孩子懂得什麼?」
沙無赦卻道:「本小王爺與眾不同,回族的孩子十一歲就算成人,小王爺我就是十一歲受封的。」
「小王爺?」枯骨子兩個眼睛轉動著,寒森森的目光,電光般在沙無赦身上打量。
沙無赦道:「十五年前,小王爺率領第一次獰獵,這是咱們回族酋王必經的例行考驗。路途中遇見你已在颶風中打滾,眼見就要被捲起的風沙掩埋,命手下將你搶救上來,拖到牛皮帳中,住了三天三夜,颶風過後,才隨大隊出了大戈壁,又贈你水囊乾糧行李盤纏,護送你到隘門,難道這不是救命恩人?」他娓娓道來,一面口說,一面手比,說得有聲有色,繪形繪影。
枯骨子沉吟了一下道:「事是有的,可是……可是貧道當時並設見過你,你……」
「哈哈哈……」沙無赦仰天一陣大笑,朗聲道:「枯骨子,那時的你呀,嘿嘿……你還沒有資格見到本小王爺。哈哈!我可以問你,你當時的一切照拂,是不是一位名叫塔塔木小頭目?」
枯骨子似乎怦然心動,不停的揮動拂塵,口中像自言自語的道:「事情嘛是完全不錯……」
沙無赦早已又接著道:「我記得你,因為那時你一手拈著拂塵,另一手執著一枝杏黃長幡,上面寫著『九華枯骨子遊方救世』九個漢字,漢字一邊還注著回文,所以我記得清楚。嘿嘿!加上你這個少有的枯骨樣兒,就是燒成灰,我也記得。」
枯骨子的眼神不像先前冷漠,手中拂塵一垂,喃喃的道:「塔、塔、木、塔、塔、木……」
沙無赦豪氣的道:「你不必猶豫什麼?現在你是站在哪一邊?」
枯骨子道:「你所說的哪一邊,指的是什麼?」
沙無赦道:「是站在暗香谷的一邊為暗香谷拚命,還是讓我們進去?」
枯骨子冷冷的道:「念在十五年前的一段香火緣,你同這位回回姑娘可以立刻退出谷去,貧道我只當沒看見,其餘另外兩個小輩,給我留下來。」他說話大剌剌的,彷彿司馬駿與紀無情已是甕中之鱉,成了他手到擒來的囚犯。
司馬駿不由喝道:「狂徒,你不怕風吹了你的牙齒!」
紀無情也怒道:「憑你還不配留我們中間的任何一個。」
沙無赦接著道:「枯骨子,你要聽清楚我的話。」
枯骨子問道:「什麼意思?」
沙無赦不疾不徐的道:「第一,我們四人既然—伙兒來,行動就是一致的。第二,我不是要你放我們走,而是要你閃開,我們要進去。」
枯骨子道:「這……這恐怕辦不到。」
沙無赦談淡一笑道:「如此說來,你果然是暗香谷化大把銀子請來守大門的了?」
枯骨子拂塵一扳道:「貧道的忍耐是有限的。」
沙無赦道:「我並不要你忍耐,只要你表明態度。」他說著,一隻手已按在腰際的紫玉橫笛之上,意味著不惜一戰兵刃相向。
這時,侍立在沙無赦身後,一直一言不發的耶律香兒,也已濃眉上揚,作勢欲發。
紀無情與司馬駿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各自運功戒備。
枯骨子怎能看不出當面的四個年輕人都是一派高手,而且每個人都在運功,只要一言不合,就可能放手一搏,群毆群鬥。
他冷冷一笑道:「四位打算動武?」
司馬駿早巳不耐,「嗆!」擎天劍出鞘。
枯骨子不慌不忙,左手向敞披著的懷內摸出兩個酒杯大小的木製葫蘆來,揚腕丟向抄無赦,口中道:「接著!這是兩份解毒之藥,你與那回族女娃兒每人一份,算是我的一點意思,回報在回疆的不死之情,我們從此誰也不欠誰。」
沙無赦揚掌接過兩個小葫蘆:「這解毒之藥是進谷之後用的?」
「不!」枯骨子冷冷的道:「是現在用的。」
沙無赦奇怪的道:「現在?你是說現在我們已中了毒嗎?」
枯骨子搖搖頭道:「還沒有!」
「那……」
「因為我還沒有放。」枯骨子口中說著,忽的退後兩步,大聲道:「回族朋友,小心!道爺的拂塵劃著圓圈順著拂塵就有縷縷黃煙,那就是毒。」他說時,已揚起拂塵,劃了一個圓圈。
毒!可不是什麼功夫,憑你鐵錚掙的漢子,絕頂一流高手,也無可奈何。
因此,司馬駿本已揚劍欲發,聞言也不由急的後撤三步。
紀無情在急切之際,抽刀護定面門。
這都不過是人的本能,極其自然的反應而已,真的毒豈是如此就可以抵擋化解的。
枯骨子冷笑道:「老道我放你先跑出十丈之外,也難逃劫數。」
沙無赦卻並沒動。
耶律香兒原是緊隨在她的「小王爺」身後寸步不離,所以也依然俏立原地。
枯骨子道:「回族朋友,打開解藥葫蘆,塞在任何一個鼻孔之中,毒可就要發出了。」
不料——沙無赦不但不照著枯骨子的話辦,將解藥小葫蘆打開塞入鼻孔,反而手腕一揚,把原先接過來的解藥葫蘆丟還給枯骨子,口中朗聲道:「咱們不領情,這解藥還給你。」
這一招人出在場之人的意料。
司馬駿與紀無情不由暗暗佩服這位回族小王爺的豪氣。
連枯骨子也大大不解。他一面伸手接過沙無赦拋回的解藥葫蘆,一面也把正在劃著圓圈的拂塵停了下來,眨動陰沉的眼神,大聲問:「為什麼?這解藥可是救命靈丹,找不到第二處求得的唯一保命妙藥啊!」
沙無赦卻不屑的道:「在下雖然是化外之人,卻知道一個有所為有所不為。」
枯骨子道:「此話怎講?」
沙無赦道:「咱們是四人結伴而來,生死與共。朋友、江湖、武林,無論是黑白兩道,水陸兩路,都有一個千人搬不動萬人抬不走的一個『義』字。」
枯骨子不禁搖頭道:「假若我給你四份解藥,那不如不放毒了。」
沙無赦道:「我並不奢望你給我四份解藥。」
「噫!」枯骨子有些糊塗的問道:「那你打算怎麼樣?」
沙無赦慷慨的挺挺胸,朗聲道:「兩家相爭,各為其主。你為了暗香谷,我們各有立場,誰也別怪誰。但是,枯骨子,你是成名的人物,沙某願意與你分個高下,可是,要在真章實學之下分,不是憑仗著邪門歪道的施蠱放毒,在下相信你是江湖上成名揚萬的老一輩人物,諒來必定同意我的成見?」這番話不亢不卑,侃侃而談。
枯骨子的眼神隨著不同的閃動,半晌無言。因為他臉上只有皮包骨,無血無肉,看不出半點神情。但是,從他眼神之中,可以看出他的心態,是十分複雜。
此時,司馬駿與紀無情早已擁上前來。
紀無情的大拇指一豎,對著沙無赦道:「沙探花,紀某今天算是親聆了你的豪情。」
司馬駿內心對沙無赦也十分讚歎,然而,一時拉不下臉來表示敬佩之意,卻揚劍指著枯骨子道:「閣下成名甚早,反被一個回族少年教訓,真替中原訌湖道丟人現眼。」
「大膽!」枯骨子雷吼似的一聲斷喝,右手的拂塵竟然揚起。
唰——拂塵夾著勁風,發出破風嘯聲。
這老道是惱羞成怒,一柄拂塵快逾驚鴻的劃了七個圓圈。
一陣似有若無的黃色煙霧,從根處拂塵長鬃尖端散出。
空氣之中,立刻有一股如麝似蘭的隱隱香息,隨風飄蕩。
沙無赦一見,大聲叫道:「快退!」
司馬駿揚劍不退反進。
紀無情也操刀作勢,無情刀站樁起招。
他二人打算在毒性未發作之前全力一撲。
沙無赦一見,忙不迭大叫道:「二位快退,快!」他自己探出雙手,牽起耶律香兒的手,低喝道:「走!」
然而,紀無情與司馬駿兩人已發動刀劍,一時哪裡剎得住勢子,但聽——噹啷!鏗鏘!刀劍落地之聲。
「啊!」「喲!」兩聲半截的驚叫。
司馬駿仰天倒下,只覺天旋地轉。
紀無情手腳發軟,像一堆爛泥。
枯骨子冷笑聲道:「小輩們,自己找死!」他說著,突然一個箭步,竄到沙無赦與耶律香兒兩人身前,就將手中接回兩個裝解藥小葫蘆用力捏得粉碎,照著兩人面門灑去。
同樣淡黃色的輕煙。
同樣如蘭似麝的香息,沙無赦原本目眩眼花,通身酸軟無力,經過灑來的黃色粉末之後,頭也不暈,眼也不花,只是週身力道全失,真氣無法凝聚。
枯骨子低聲道:「快快坐在原地調息,一個時辰之後,才能復原,出谷去吧!」
沙無赦望望身旁的耶律香兒,分明與自己無異。
再看,司馬駿與紀無情,早已被林子內出來的四個妖嬈健婦兩人一個,挽扶進了林子。
此際,沙無赦除了趺坐調息之外,只有眼巴巴的看著,連舉手抬足之力也沒有。
枯骨子又叮嚀聲道:「咱們互不相見,若是再見,休要再提回疆往事。」話落,人已擰腰折回林子,轉瞬不見蹤影。
微風掠起地上灰沙,曳空而過。
大地,轉入沉寂——
一兆 掃校 ,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