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民教兩相仇,
欺人太甚怎甘休?
哪裡壓迫哪反抗,
中華民族不低頭。
慈禧太后盛怒之下,將恭親王罷黜。九城大嘩,引起很大波動。不少人上本,要求太后收回成命。就連慈安太后和小皇帝,也替恭親王不平。最後講來講去,終於准許恭親王照舊為軍機領袖。但是,不能恢復議政王的職務。並且,依西太后的意思,命吳棠為四川總督。恭親王暗氣暗憋,只好讓了一步。從此,恭親王和慈禧明和暗不和,矛盾越來越尖銳了。
同治九年六月,軍機處突然接到天津發來的奏報。奏報上說,天津百姓和教民不睦,多次發生械鬥。百姓以找丟失的孩子為借口,闖進望海樓天主教堂,打死貞女十名,打死法國領事豐大業和秘書西蒙,又殺死英、美、俄、德商民二十人,還放火燒了所有的教堂。英、美、俄、法、德、意、荷七國政府,向清政府提出強烈抗議。所有的外國軍艦,齊集到白河口。法國海軍提督聲言,要把天津化為焦上。奏報上還說,目前形勢極為嚴重,要求朝廷火速派人解決等語。
恭親王嚇得顏色更變,急忙跑進內宮,向兩太后啟奏。慈禧聞聽,也倒吸了一口冷氣。經過商量,決定派直隸總督曾國藩,去天津調查處理此事。曾國藩接旨後,立刻從省城保定動身,六月十三日來到天津。不到一個月,把這次事件的始末查清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聽說書人詳細交代一番——
說起教案,由來已久。我國有天主教,是從明朝開始的。德國傳教士湯若望,遠涉重洋,到中國來傳教。他先說服了明大學士徐光啟,經徐的引見。謁見了天啟皇帝後,入翰林院任職。
清兵進關後,清世祖的母親孝莊皇太后也篤信天主教,對湯若望倍加重用,任命他為欽天監監正之職。從這以後,天主教就風行起來。到了雍正的時候,情況又變了。雍正對天主教很反感,說它只崇上帝忘了祖,純屬邪教。雍正三年頒旨,不准臣民加入邪教,違者嚴懲。他還下令,把傳教士趕到澳門,不准他們亂竄,否則,以奸細論處。此後,在乾隆、嘉慶以及道光前期的一百多年中,天主教在中國幾乎絕跡了。
道光十九年的鴉片戰爭,清政府打了敗仗,和英國訂了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開放五口,割讓香港。法國也乘機要挾。清政府無奈,於道光二十四年,在黃浦口的一條法國兵船上,和法國簽訂了《中法黃埔條約》三十五條,清政府允許法國在上海、寧波、廈門、福州、廣州五個口岸傳教,並建立天主教堂,還撤消了雍正三年的禁令。不過,清政府強調,教會可以傳教,但不准誘騙婦女、拐騙兒童,更不准出現誆騙病人、剖心挖眼等事件。其實,誘騙婦女、兒童是有的,剖心、挖眼的事並不存在。由於西洋人醫學發達,動手術用刀剪,中國人誤以為是剖心挖眼。以訛傳訛,越傳越玄,連清政府也堅信不疑了。
《中法黃埔條約》簽訂後,信奉天主教的人又多起來了。入教的人稱為教民,受天主教和治外法權的保護,比一般百姓吃香得多。中國老百姓大多信奉佛、道、儒三教,對天主教非常反感,罵教民是無君無父、忘了祖宗的亂臣賊子,恨不能得而誅之。而入教的人多半都是上豪劣紳,市儈流氓。他們經常依靠教會的勢力,欺壓百姓,霸人田產,橫行鄉里,以勢欺人。一旦引起糾紛,告到官府時,教民總是佔上風。因此,百姓和教民的關係愈發緊張,之後竟發生械鬥。百姓氣憤不過,就把教堂燒了。類似這種事件,不斷發生,當官的就怕「教案」。
咸豐十年,英、法聯軍攻陷北京,清政府又和英、法簽訂了《北京條約》。在條約中規定,准許大清國臣民自由信教,法國傳教士可以在各省租買土地,起造教堂。這樣一來,「教案」就更多了。
按下別的地方不說,單表天津。當時是外商洋人集散之地,英、法、美、俄、意、德、荷七國,都在這裡經商和傳教。清政府怕引起外釁,特別在天津設了一個「辦理三口通商衙門」,長官由戶部侍郎崇厚擔任。崇厚,字地山,完顏氏,滿洲鑲黃旗人,中舉出身。咸豐十年底,以戶部侍郎出任三口通商大臣。哪三口?天津、登州(煙台)、牛莊。崇厚任職後,提心吊膽,對洋人唯命是從,對教民也關懷備至。因此,引起天津百姓的憤慨。都罵他是「崇烏龜」,「帶犢子」。
自從天津被列為通商口岸以來,洋教大興。教會利用勢力,強佔老百姓的耕田和住宅,逼得很多人家敗人亡,流離失所,狀告教民和洋人的事件不斷發生。崇厚假做不知,連理也不理,這樣,更激起了民憤。
不但如此,天津還經常發生丟小孩兒的事情。有人說被拐子騙走了,有人說被教堂偷去了,也有人說被洋人弄去大卸八塊了。偏巧,法國育嬰堂死了一批兒童,埋在海河東岸的樹林裡,被野狗刨開,掏心扒肝,啃得血肉模糊。不明真相的人,就揚言說是教會幹的。這下,老百姓更信以為真了。一年多來,還有不少丟孩子的人家,紛紛越級上告。
曾國藩也曾收到不少狀子,作為封疆大吏,不容他忽視此事。曾國藩下令,命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查處。崇厚害怕,又推給天津知府張光藻。張光藻不敢插手,又往下推。推來推去,推到天津知縣劉傑身上。
劉傑是山東歷城縣人,為人耿直,忠於職守。別看他官不大,對處理案件很認真。他是進士出身,儒家信徒,對洋人和洋教深惡痛絕,常為國家飽受外人欺凌而憤慨。怎奈官小職微,孤掌難鳴,唯有歎息罷了。不過,他也有一個宗旨:在我的職權範圍內,決不允許洋人和教民欺壓百姓,一定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做個兩袖清風、明鏡高懸的父母官。因此,頗受百姓稱讚,有人叫他「劉青天」。
閒言少敘,劉傑把案子接手後,看了狀紙,又把原告傳到縣衙,詳細瞭解了情況。原告共三十一人,大多是平民百姓。有的把男孩兒丟了,有的把女兒丟了。大的九歲,小的四歲。從時間上看,都是當年出的事。劉傑讓家長們講述了孩子的相貌特徵和衣著打扮,一一詳記入冊。接著,把兩個捕快班頭張洪、趙亮叫到眼前,當面交待了一番,限他倆十天內把拐子拿獲。
張洪、趙亮都是天津人,當捕快已有十年,手頭很有功夫。即便五六個小伙兒,也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帶著一群差役,穿街過巷,進戲園子,進茶樓,走遍了天津的五方雜地,還暗查了很多無業遊民。結果,一無所獲。劉青天大怒,把他倆痛罵一頓,又給了十天期限。結果,仍沒有結果。劉青天氣急了,每人「賞」了他們二十大棍,並警告說:「再給你們十天時間。到時候再破不了此案,我就打斷你們的狗腿!」張洪,趙亮回到班裡,往床上一趴,臉對臉哭了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忽聽縣衙前鼓響,有人哭叫著喊冤。劉傑馬上升堂,張洪、趙亮也忍痛站班伺候。喊冤的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自稱叫劉化一,家住天津郊區大城堡,靠教書為生。他有個人歲的孫女,名叫劉代弟,昨天黃昏時丟了。劉傑問明情況,登記入冊,讓他們回家聽信兒。
張洪、趙亮深受感觸,心裡說:這偷小孩兒的拐子太猖狂了。官府查得這麼緊,他們還敢繼續作惡,這不是成心給咱上眼藥嗎?他倆暗下決心,非要把案子破獲不可。
常言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張洪、趙亮的決心沒白下,第六天終於把案子破了——
這天晚上,張、趙二人都化了裝,順著河邊前去查訪。快半夜了,他倆又走進樹林。就在這時,忽聽裡邊有人說話。他們隱身樹後,偷偷觀看:模模糊糊發現了兩個人,一個貓著腰,一個似乎在地上蹲著,嘰嘰喳喳,不知在說些什麼。再一細瞅,發現在倆人中間,似乎有條口袋。這時,就聽他們說:「下次換個地方,在小廟後邊。」「嗯,我記住了。」「千萬注意,風挺緊哪!」「嗯!」
張洪、趙亮一聽就明白了八九:不是拐子,就是壞人。他倆不約而同地掣出短刀,「噌!」一個箭步跳到黑影面前,厲聲喝道:「不許動!幹什麼的?」兩個傢伙嚇壞了,磨頭就跑。張洪、趙亮一看,分別在後邊就追。
張洪追的這個人是個小個兒,但跑得挺快,三轉兩轉,跑出樹林,上了河堤,「撲通!」就跳進了海河。張洪追到河堤上一看,早就沒影兒了。他沒有怠慢,扭回身來,幫著趙亮抓另一個。
再說趙亮。他追的那個傢伙是中等身材,跑得並不太快,三步兩步就迫上了,這小子見跑不了啦,回身一拳,奔趙亮的面門打來。趙亮趕緊甩臉上步,把拳躲開,伸手抓住他肩頭,往懷裡一拽,下邊就使了個掃堂腿。這小子站立不住,一頭就栽倒了。不過,他又使了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就跑。趙亮邊迫邊喊:「截住!別讓拐子跑了!」
偏巧,張洪趕到了。迎面把這傢伙攔住,上頭一晃,下邊一腿,正踢到這傢伙的小肚子上,把這傢伙疼得「唉喲」一聲,頓時就動彈不了啦。二人取出繩子和鎖子,把他拿住。張洪問:「你叫什麼名字?」這傢伙說:「我叫李二,沒職業。」「那個人是誰?」「我不認識。」「胡說!」趙亮狠狠地踢了他一腳,「不認識怎麼說話呢?說什麼來著?」這傢伙轉動著眼睛,說道:「實不相瞞,我有吸洋煙的癮。他是賣的,我是買的,方才就說這件事來著。」張洪果然從他身上搜出一包大煙土,又搜出一包白藥面:「這是什麼?」「白面兒,也是過癮的毒品。」趙亮又從他襠裡搜出三十塊洋錢:「這錢是哪來的?」這小子愣了一下,說道:「偷的?」「偷誰的?」「不認識,一個洋人的。」
張洪、趙亮彼此看了一眼,心裡都洩了氣。為什麼?他們不為抓這種賊,主要是為抓偷小孩兒的。張洪突然想起,剛才這兩個傢伙的中間,還放著一個口袋呢。說道:「走,到你們方才接頭的那個地方去!」這傢伙挺滑,左轉右轉不往那兒走。張、趙二人更疑心了。最後,終於來到那個地方。一看,口袋還在那兒放著呢!張洪問:「這是什麼?」「不知道,是那個人的。」趙亮把口袋打開一看,原來是個小孩兒。張洪問:「這是怎麼回事?這孩子是哪來的?」「不……不知道,是那個人的。」趙亮也沒多言,對他說道:「走,抱著孩子。」他倆把這傢伙的手腳解開,繩子拴到脖子上,押著他走出森林。
簡短捷說。張洪、趙亮把罪犯押進縣衙,鎖到班裡頭,來見劉青天。劉傑早聽著信兒了,親自到廊下迎接。張、趙二人給縣太爺行了禮,劉傑用手相攙:「二位辛苦了。」張洪道:「托大人的福氣,總算找著頭緒了。」劉傑把他倆讓進書房,兩個人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劉傑不住地點頭稱讚:「放你們三天假,回去休息休息吧!」二人同聲答道:「不!現在案情還沒弄清楚,小人豈能休息?」「也好!」劉傑賞給他們每人二十兩銀子,二人千恩萬謝。劉傑換了官服,吩咐外面,點鼓升堂。
壯、快、皂三班衙役在兩旁站好,知縣劉傑升坐公位,總管高昇站在身後。劉傑喝喊道:「帶罪犯!」「罪犯上堂!」衙役們吆喝著,把自稱叫「李二」的罪犯帶上公堂。「李二」一看這個陣勢,早嚇得面無人色了。他雙腿發抖,跪在堂上,不住地磕頭。「抬起頭來。」劉傑喝喊道。「李二」一聽,趕緊仰起了臉。劉傑手拈鬚髯,往下觀看:但見這個罪犯,中等身材,三十多歲,黑乎乎的一張餅子臉,滿臉鬍子,一對小耗子眼,嘴角額頭都沾著血垢。看罷,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小人姓……姓什麼來著?」劉傑一聽,氣得一拍桌子:「說實話,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小人姓武,叫武蘭珍。」「胡說!為什麼叫女人的名字?來呀,掌嘴!」
皂班的差人往上闖來,扳住這傢伙的腦袋,掄起木尺,左右開弓,「啪啪」就是兩下子。
這小子「嗷嗷」直叫:「別打了,我說,我招了。」劉傑把手一擺,差人退下。「你究竟叫什麼?」「大人哪,我真叫武蘭珍。因為爹娘只生了我一個,怕不好養活,就給我起了個女孩兒的名字。」劉傑又問:「哪裡人氏?」「小人是直隸樂亭縣代管大北莊的人。」「多大年紀?」「三十七歲。」「以何為生?」「當初靠種地,這些年年景不好,才來天津謀生。」「我問你靠什麼生活?」「靠,靠什麼也靠不住。有時給人家打短工,有時到碼頭干零活。」「住在何處?」「住在東城根永安客店。」
劉傑回身暗示高昇,傳永安客店的人問話。高昇退出,派兩個人去了。
劉傑繼續審訊:「昨天晚上,和你接頭的是什麼人?你們都談些什麼?這個孩子是哪來的?因何昏迷不醒?」武蘭珍說:「那個人是誰我不知道,我經常從他手裡買大煙土。這個孩子是他帶來的,與小人無關。」劉傑勃然大怒,『啪!』一拍驚堂木,喝斥道:「武蘭珍,你竟敢故意耍刁,那就休怪我無情了。來人,把他拉下去,重打四十!」四十板子,把武蘭珍打得死去活來。拉上來再問,他還是那套詞兒。
這時,派出的那個人回來了,說人已帶到。劉傑一揮手,先把武蘭珍押下去,又把永安客店的人帶上來。這個人自稱是客店的掌櫃,叫金萬良。劉傑問:「在你店裡,可住了個叫武蘭珍的男人?」「是,有這個人。」「住了多少時日?」「約有一年掛零。」「你可知他是什麼人,以何為生?」「小人不清楚。不過,他有時窮,有時富。窮起來,連店錢都付不起;富起來,就大吃二喝,一醉方休。」劉傑問:「他都與什麼人經常往來?」「這個……」金掌櫃想了想說:「這個可不清楚。我記得,好像有個姓王的,找過他幾次。」「姓王的是個什麼人?長得什麼模樣?」金掌櫃說:「個頭不高,墩胖墩胖的,挺黑。幹什麼的不清楚,看樣子挺有勢力。」「何以見得?」「稟老爺!有一次,我看他帶著五六個人,找武蘭珍商量什麼,穿得都不錯。」
劉傑讓他退下去,聽候傳審。二次又把武蘭珍帶上來,問道:「昨天晚上,與你接頭的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大老爺,小人說過了,不認識。」「-!人是賤蟲,不打不成。來呀,大刑伺候!」皂班衙役往上闖來,用三根無情木就把武蘭珍雙腿夾住。無情木就是夾棍,是大刑之中最厲害的刑具。
書要簡短。武蘭珍受刑不過,喊叫道:「唉呀娘啊,我招了,我招了。」劉傑命人松刑:「說!」武蘭珍咬牙忍痛,說道:「小人為生活所迫,干了壞事,全靠偷孩子為生。」劉傑見問出實話來了,才長長出了口氣。武蘭珍繼續說:「我偷了孩子,就賣給那個墩胖子——也就是昨晚與我接頭的那個人。他叫王三,因為他長得黑,又叫黑三。」劉傑問道:「他買孩子何用?」武蘭珍道:「這小人就不清楚了。反正,賣一個孩子,他就給我三十塊洋錢。」「你一共偷了多少個孩子?」「七個。」「說實話!」「是七個,三男四女,沒錯兒。」「都賣給王三了?」「是!」「他到底是什麼人?」「回老爺的話,小人確實不知道,只聽他說給洋人辦事,也不知在哪個教堂裡。」
真相就要大白了,劉傑十分激動。他又問道:「王三住在什麼地方?」「西關順城街,門牌十五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