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鷹破霧奔雲霄,
人逢難時顯英豪。
皮開肉綻膽不破,
風吹雨打志更高!
洪秀全來到桂平,找到胡以晃,並收他入會。二人睡前正在閒談,公差突然破門而入,不容分說,就把洪、胡二人鎖上,連踢帶打,拿到桂平縣衙。差人們把他二人鎖在班房,就到內宅向縣太爺回稟。
洪秀全蹲在班房,心中暗想:這是怎麼回事?我到桂平還沒超過一天,就被官府發現了。難道有人告密不成?可是,我在這裡也沒有熟人啊,誰告的呢?他真是百思不解。胡以晃也感到突然:到底是誰告的密呢?因旁邊有人監視,他二人也不敢說話,稀里糊塗剛熬到天亮,就聽堂鼓「咚咚」作響,知縣升堂。過了片刻,進來一個差人,先把洪秀全帶上公堂。
洪秀全三十歲了,還沒打過官司。今天,還是頭一次被拿受審。他進了公堂抬頭一看:大堂正中設著一張公案,紫緞子桌裙,案上擺著大印、文房四寶、飛簽火票和一塊驚堂木。在案後的太師椅上端坐一人:個頭不高,骨瘦如柴,鐵青臉,尖下巴,三絡黑鬍鬚,一對小黑眼珠,眼裡射出兩道凶光,身穿公服,倒也有幾分威風。不用問,這位一定是桂平縣的縣太爺。在他的兩旁站著典史、師爺、書吏、侍童。堂口左右站著幾十名如狼似虎的衙役,各拿著棍、棒、皮鞭、大板等刑具。洪秀全邊看邊想:原來公堂就是這等模樣,這回可長見識了。
這時,就聽兩旁差人喝道:「跪下,快給大老爺磕頭!」洪秀全心地坦然,毫無懼色,昂首挺胸,站在大堂當中,不肯下跪。差人火了,過來五六個人,有的按頭,有的踢腿,有的拽胳膊,硬把洪秀全按跪在地。大堂靜了幾秒鐘,知縣輕輕咳嗽一聲,「啪!」把驚堂木一拍,高聲喝問:「罪犯聽著!你家住何處,姓字名誰,依何為生?」洪秀全說:「我家祖籍廣東花縣官祿布村,世世代代以農為業,我的名字叫洪秀全。」知縣又問:「你既然是廣東花縣之人,來廣西桂平做甚?」洪秀全說:「小人以教書為生,來桂平謀求出路。」知縣聽了,「啪!」又把驚堂木一拍:「胡說!難道花縣無人讀書不成,何必捨近求遠?你還不把實情招來!」洪秀全答道:「我說的句句是實,還叫我招什麼?」「哈哈!」知縣冷笑一聲,手拈鬍鬚說道:「好一個硬嘴的刁民!本縣若不把證據擺出,你是不會招供的。來人,請證人上堂!」秀全聽了,心中一驚,他不知道證人是誰呀!
洪秀全正在發愣,就聽身後響起了腳步聲。接著,有一人尖著嗓子說道:「小人參拜大老爺。」知縣手指秀全問這個人:「你認識此人嗎?」這個人來到秀全面前,彎著腰看看,然後奸笑著說:「哈哈哈哈!認識,認識,就是他。」知縣對洪秀全說:「罪犯,你可認識他嗎?」秀全仰面一看:唉喲,他這副尊容實在太難看了!
夜壺腦袋刀條臉,
滿臉白霜像尿鹼;
口鼻耳眼真難看,
五官距離太分散;
鬥雞眉,鷂鷹眼,
黑眼珠子帶白點;
一字口,像條線,
酒糟鼻子像爛蒜;
蝦米腰,三道彎
四肢細得像麻桿;
這長相,不值錢,
十人見了五對煩!
別看這傢伙長得這麼難看,穿戴可挺講究:頭頂緞子帽墊,象牙帽正,帽頂上是算盤子兒的紅疙瘩;身穿灰仿綢長衫,外罩青緞子砍肩,銅紐扣,青緞褲子,紮著灰色腿帶,腳蹬大紅緞子五蝠捧壽的雲鞋,右手托著一隻玉石料的鼻煙壺。看年歲也就是二十五六歲,從氣色上可以看出,此人定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煙鬼。
秀全看罷,搖了搖頭:「小人不認識他。」這小子把牙一齜,笑道:「我可認識你!前幾天咱們在象州不是會過面嗎?是你領人砸了甘王廟,搗了甘王像,這沒有錯兒吧?」秀全一聽,明白了:這場官司是從象州砸廟招惹來的。
書中代言:這個證人是桂平縣周舉人的狗子週三兒。前次洪秀全和蕭朝貴帶領會眾砸甘王廟,周舉人帶著他的狗子週三兒和一幫家奴進行阻攔,雙方動武。對方想把秀全抓走,幸虧遇上秀清解圍,洪秀全才免遭官司。周家父子回到桂平,當晚就把這件事向知縣張慎修稟報了。張知縣聽了大怒,有心派人前去捉拿砸廟的罪犯,怎奈一不知姓名,二不知住處,三是山裡人比較凶悍,不好對付,人去少了沒用,想多派又沒有人。張慎修思前想後,只好作罷。
真是無巧不成書。昨天秀全剛進桂平縣城,就被周舉人的狗子週三兒看見了。週三兒這小子,不務正業,整天游手好閒,在街頭巷尾溜逛,不是尋花問柳,就是勒索百姓;昨天,週三兒剛從順城街走出來,迎面就遇上了洪秀全。週三兒倒吸了一口冷氣,又驚又喜,心裡說:這不是砸甘王廟的那個人嗎,怎麼跑到縣城來了?上次我爹差點吃了他的虧。這回呀,非叫他吃點苦頭不可!週三兒就在暗中盯梢,直盯到洪秀全進了胡以晃的家門,他才跑到縣衙告密。偏趕上知縣張大爺拜客不在,把週三兒急得亂蹦。他一直等到天黑,張慎修才回到縣衙。週三剛想前去稟報,卻被知縣的跟班攔住了,說什麼老爺累了,需要休息,暫不處理公事,讓他等會兒再報。週三兒無奈,像條哈叭狗,只好蹲在班房裡等候。張慎修抽足了大煙,又閉著眼睛養了一會兒神,這才傳見週三兒細問原由。一直拖到定更之後,才派公差把洪秀全和胡以晃抓到縣衙。
書接前文。張知縣把桌子一拍:「洪秀全!你領人砸了甘王廟,可有此事?」洪秀全知道難以抵賴,乾脆回答說:「有。」知縣大怒:「方纔你說你是教書之人。既讀詩書,必知禮法。甘王乃當地聖神,上受朝廷保護,下受百姓擁戴。爾搗毀神像,是何道理?」洪秀全冷笑著說:「泥塑之像,無血無肉,純屬愚弄百姓的工具,留它何用?」這句話,把知縣氣得一蹦老高:「大膽!你搗毀甘王神像,其中必有用意,還不趕快招來!」秀全昂首不答。張慎修把一封信扔到堂下:「你看一看,這可是你帶給胡以晃的?」洪秀全見了,大吃一驚!原來,胡以晃看完錢江的信,順手放進抽屜裡了,一時大意,才落到官差手中。這就叫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秀全見拜上帝會的事也漏了馬腳,只好閉口不答。
張知縣見洪秀全低頭不語,便怒喝道:「洪秀全,你竟敢私創洋教,煽動民心,結黨營私,圖謀不軌,真乃死有餘辜。事到如今,還不快把你的同黨供出來!」洪秀全仍是緘口不語,可把張慎修氣壞了:「你這個賊骨頭!看來,不用重刑,你是不肯招認的。來呀,槓子伺候!」
洪秀全自從創辦拜上帝會的那天起,早把生死置之度外。這時,就見眾衙役答應一聲,把刑具備好,過來幾個人,把他拖到刑具跟前。七手八腳綁到刑具上,雙腿跪著,兩臂放平,把一根硬木槓子壓到腿肚子上,兩個衙役分別用腳蹬著槓子的兩端,還有兩個衙役按著肩頭。掌刑官單腿跪地說道:「請大老爺驗刑!」張慎修對秀全說:「罪犯!你要不招的話,本縣可要用刑了。別說你是父精母血的肉人,你就是銅打鐵鑄的,也會把你壓扁!」衙役們也跟著威喝:「快招,快招!」
洪秀全已橫下了一條心,就是死在刑下,也不招認實情。他想:自己死了,還有馮雲山、楊秀清眾位弟兄呢,拜上帝會照樣會存在下去,早晚也會把你們這些狗官斬盡殺絕!想到這裡,洪秀全毫不猶豫地說:「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叫我供誰?」張知縣一聽,更怒了,吩咐差役:「給我壓!」「喳!」用腳蹬槓子的那兩個差人答應一聲,站到槓子上,使出全身力氣,就往下壓。洪秀全只覺著像有座大山壓在腿上,好像鋼刀刮骨剜肉,痛入骨髓,不由得慘叫一聲,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張慎修冷笑一聲,吩咐道:「住刑!」然後,命人用火紙把洪秀全熏醒,又問秀全:「有招無招?」洪秀全滿頭都是汗水,氣喘吁吁,低聲說道:「沒有什麼可說的!」張慎修怒吼道:「我看你的嘴能硬到幾時?來人,再給我壓!」「喳!」衙役答應一聲,重新用刑。洪秀全又慘叫一聲,背過氣去。
張慎修一看洪秀全接連昏了兩次,再也不敢用刑了。為什麼?他怕犯人受刑不過,當堂死掉,給他增加麻煩。尤其,他知道這是一件大案,問出實情來,他可以陞官受賞;倘若犯人無供致死,他是要受到朝廷處分的。所以,他忙命衙役松刑,把洪秀全放到地上搶救。衙役們用火紙熏了好半天,洪秀全才甦醒過來。
這時,洪秀全覺著自己的下肢不聽用了,稍微動一下,就疼出一身汗來。心想:雙腿可能是癱瘓了?
張慎修命人把洪秀全暫時押下去,又命人把胡以晃押上堂來。胡以晃站在堂下把頭一揚,一句話也不說。張慎修一看:-!都夠橫的。他急忙高聲喝問:「見了本縣因何不跪?」胡以晃冷笑著說:「我胡以晃上跪天,下跪地,在家跪父母,出外拜聖賢,像你這樣的昏官,何值一跪!」「大膽!」氣得張慎修鬍子直撅:「你勾串罪犯洪秀全,倡邪教,亂綱常,圖謀不軌,觸犯了王法。今日見了本縣,敢不低頭?」胡以晃笑道:「拜上帝會乃是洋人傳入中國的,兩廣一帶信奉洋教的大有人在,為什麼不許入教?請問大老爺,這國法王章之上,哪一條有加入洋教就是犯罪的規定?」「這……這……」這幾句話,把張慎修問得直嘎吧嘴。胡以晃又說:「洋人到處傳教,還受朝廷的保護;為什麼不許我們百姓信奉洋教?」張慎修無理狡辯:「洋人是洋人,百姓是百姓,決不能混為一談。何況你與洪秀全創建拜上帝會,乃是別有用心。還不招出實情!」胡以晃把頭一晃:「沒什麼可招的!」張知縣大怒,馬上命人把胡以晃拉下去,重打了四十大板。只打得他皮開肉綻,鮮血直流。胡以晃一聲也不吭,把牙咬得「咯崩咯崩」直響,一句實情也沒招認。
張慎修想:我為官以來,審過多少案子,還是頭一回碰到這樣棘手的人。只好吩咐住刑,暫把胡以晃和洪秀全押入死囚牢內。然後退堂,回到內宅提筆寫了行文,差人送到桂林,申報上憲,請示如何發落。
且說洪秀全和胡以晃,他倆被差人押到桂平大獄,推進死囚牢內,二人一看:牢房實在太差了,又濕又潮的亂草鋪了一地,牆角上放著一隻便桶,散著臭氣,屋內蚊蠅亂飛,地上老鼠奔跑,到處都是鼠糞。這裡哪兒是人呆的地方?洪秀全也不顧是髒是臭了,一頭紮到亂草堆上,咬牙忍痛沉沉地睡去。胡以晃靠個牆角趴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痛苦。
黃昏以後,進來個獄卒,點起油燈,照得牢內昏昏暗暗,真好像十八層地獄一般。獄卒拎來半桶牢飯,兩個人誰也沒吃。這時,秀全已經清醒過來。他一不後悔,二不害怕,只替胡以晃難過。他想:我和胡以晃本來沒有什麼交情,是經錢江引見才認識的。見面還不到一天,就連累他貪了官司,覺得很對不起他。本想對他說幾句安慰的話,又想不出說什麼好!胡以晃倒滿不在乎,心裡只有一個「恨」字。恨滿清朝廷腐敗透頂,恨這幫昏官為虎作悵,只恨得他光咬著牙,也不說話。
酉時左右,牢門開了,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就聽獄卒喊道:「查監了!」獄中頓時一片騷動。洪秀全和胡以晃側耳靜聽,腳步聲由遠而近,來到他二人的死囚牢前。獄卒打開鐵門,從外走進幾個人來。他二人藉著昏暗的燈光一看:為首之人穿著一身官服,看樣子是個小官兒,身高體壯,非常結實,面如鍋底,黑中透亮,五官端正,濃眉大眼,閃閃放光;高鼻樑,方海口,三絡鬍鬚,又黑又長,腰裡挎一口腰刀。在他身後跟著牢頭、獄卒和幾名衙役。給洪秀全送飯的那個獄卒,指著洪、胡二人笑著說:「這個就是洪秀全,那個名叫胡以晃。」為首的那個人點一點頭,伸手扳起洪秀全的臉看看,冷笑一聲說:「姓洪的,看你長得不癡不傻,怎能做出這等蠢事?是不是書念得大多,念糊塗了?」秀全瞪了他一眼,沒有回答。這個人又指著胡以晃說:「你更蠢了!你交朋友為什麼不先看清楚?如今受了洪秀全的拐帶,恐怕連腦袋也保不住了!你不後悔嗎?」說完又哈哈大笑。胡以晃可不聽那套,圓睜二目回答說:「我胡某看人看得最清楚。如今就是死了,也不後悔!腦袋掉了算什麼、這樣死了,比你們當官的那樣活著,倒強得多!」衙役們一聽,急了,都想伸手打胡以晃。這個人攔住說:「用不著打了,反正他們也活不長了。」接著,這個人把其他人都打發走,就剩下他自己了。只見這個人先向四外看了看,然後搶前幾步,蹲在秀全跟前,低著聲說:「老兄,不必害怕,咱們都是自己人。」洪秀全聽了一驚,睜大眼睛盯著此人。心裡的話:我和他素不相識,不知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故此沒有搭話。這個人繼續說道:「你我雖未見過面,我可早就聽見過你的大名。我提個人,蕭朝貴你熟悉吧?」秀全一聽,微微點了點頭。這個人又說:「我與朝貴兄弟是過命的朋友,當年同師習武,後又焚香結拜,成了把兄弟。難道他沒對你說過,有個叫李開芳的人嗎?」
洪秀全一邊細心聽著,一邊觀察這個人的表情和語氣,當這個人自報叫「李開芳」時,馬上想起來了:對,蕭朝貴是對我提過,說他十五歲練武的時候,在武嗚縣拜了個大師兄叫李開芳,他們處得很好。蕭朝貴又提過,李開芳還想帶蕭朝貴去當兵,竟被蕭朝貴拒絕了。洪秀全又想:雖然確有此事,但是事隔多年,人心變化很大,誰知道這個姓李的如今又是何許人呢?
李開芳見洪秀全兩眼露出懷疑的目光,便解釋說:「老兄不必多心,我定盡力讓你們脫險。」李開芳剛說到這兒,牢頭回來了。李開芳站起身來對牢頭說:「唉呀,真是無巧不成書啊!我方纔這麼一問,原來洪秀全與我還是親戚呢,他姥姥是我母親的二姨娘。俗話說『是親三分向』,不管他將來是死是活,現在就得照顧點兒。你說對嗎?」牢頭忙點頭說:「那是當然,您就吩咐吧,我一定辦到。」李開芳說:「用不著過分,只把吃的、住的換換就行了。」牢頭一聽,心裡說:這不是廢話!在這裡,就是吃的、住的最重要嘛!對李開芳點頭說:「是,現在就換。」牢頭說完,叫來幾個獄卒耳語了一陣,只見他們笑了笑,然後一齊動手,把牢房打掃得乾乾淨淨,又抬來兩張木床,上面鋪了很厚的一層乾草;又抱來兩床新被褥鋪在床上,還在牢內放上桌椅、茶碗、茶壺。這間牢房很快就變了樣啦。牢頭還取來幾包刀傷藥和止疼藥,遞給李開芳。李開芳親自動手,給洪秀全和胡以晃敷藥包傷,使兩個人解除了不少痛苦。李開芳知道他們還沒吃晚飯,又派人買來燒酒、拼盤、醬牛肉、花生米、茶雞蛋、五香豆腐絲和粳米稀粥、千層大餅,擺了一桌子。為了談話方便,李開芳掏錢,叫牢頭另買一桌酒菜,叫他領獄卒們到值班房去吃。
洪秀全和胡以晃,瞅著眼前這些變化,這才把心放下。李開芳把桌子往他二人床前拽了拽,再挨個兒地把他二人扶起來,用枕頭墊好身子,然後滿上燒酒,對二人說:「男子漢大丈夫,挨幾下子沒關係,咬著牙吃才行。否則,傷口就好得慢。想當初,我李開芳沒少挨打,皮鞭、夾棍的苦頭都吃過。可是,傷越重,我越吃,沒用幾天,就吃好了。身子可是自己的,不能叫它活受罪!來,為了咱們初次見面,乾一杯吧!」
胡以晃可毫不在乎,端起酒來就喝,夾起肉來就吃,狼吞虎嚥,吃得可香了。胡以晃吃飯還有個毛病,愛吧嗒嘴,不論什麼飯,到他嘴裡就變得香了。洪秀全本無食慾,見胡以晃這麼一吃,肚子也叫喚了。一橫心,也吃了起來。胡以晃嘴裡嚼著肉,問李開芳:「朋友,你叫什麼名字?」「我不是說了嗎,叫李開芳。」胡以晃又邊吃邊問:「按狗官的話說,我倆『圖謀不軌』,這可是死罪呀!你這樣對待我們,不怕受牽連嗎?」「哈哈哈哈!」李開芳大笑道:「要怕,我就不這樣做了!腦袋掉了,不就是碗大的疤,有他娘什麼怕的?再者說,不是我說大話,在這塊小天地裡,我說話還是很頂用的,沒人敢向知縣享報。你就放心好了。」接著,李開芳就向洪秀全和胡以晃講了自己的經歷。
李開芳,字希堯,別號大勇,廣西武鳴人,自幼愛好武藝,終於練了一身好本領。當初,曾拜神掌寧五爺為師。後來,蕭朝貴也拜寧五爺學藝,兩個人就成為師兄弟了。李開芳年歲大,學藝又早,便成了大師兄;蕭朝貴就是老師弟了。兩個人在共同學藝期間,同吃同住同學習,互相切磋琢磨,感情處得很好,又拜了把兄弟。幾年之後,李開芳在武鳴縣當了兵。因他武藝高強,很快被提升為隊官,管著一百多人。以後,又被擢升為哨官,一年後又當了貴縣的守備,一直升到桂林都司。由於他性如烈火,辦事公正,不會溜鬚拍馬,得罪了他的上司,又從都司往下降了,降來降去,就降成桂平縣的副典獄官了,掌管牢獄之事。李開芳倒不在乎這些,他娶了個媳婦,在桂平縣城安了家,再也不想往哪兒去了。因他資歷較深,武藝又高,好交朋友,很受同事們擁戴,說話很有威力,連知縣張慎修也懼他幾分。因李開芳是當兵的出身,閱歷較廣,深知百姓的疾苦,對腐敗透頂的滿清朝廷愈加不滿,心想做一番事業,推倒無道的朝廷,只恨手大捂不過天,乾著急也沒有辦法。他與朝貴分手之後,曾在信中叫蕭朝貴從軍,到他部下做事,朝貴沒有同意。後來,從通信中李開芳知道了蕭朝貴和洪秀全的關係,也知道了洪秀全的為人。
三天前,李開芳受知縣張慎修的委派,前去象州捉拿一批罪犯,今天傍晚才回桂平,剛到獄內,就聽說又增加了兩個死號,一個叫洪秀全,一個叫胡以晃,關在死囚牢內。李開芳這才來到牢內看望。
書接前言,李開芳述說完自己的經歷,便對洪秀全說:「我聽說你們的官司很重,那個狗官已向桂林行文了,聽候上司發落。依我之見,還是想個辦法,早日逃出虎口為對。」胡以晃說:「那你就把我們放了得啦!」李開芳搖了搖頭:「這可難以辦到。因為刑部規定,從監獄往外提人,得經知縣批准,需經幾道手續,光我自己說話是無用的。」洪秀全想了片刻,問李開芳:「您能否替我送封信出去?」李開芳說:「這倒可以,你馬上就寫吧!」這時,三個人已用好了飯,李開芳轉身出去,喚來個獄卒,命他把碗筷撤去,自己親自取來筆墨紙硯,交給秀全。洪秀全提筆在手,給雲山、朝貴和楊秀清寫了封信,說明到桂平陷獄的經過,叫他們設法營救。秀全很快把信寫完,交給李開芳。李開芳把信揣在懷內,對秀全說:「我正想見見朝貴賢弟。事不宜遲,明早我就動身。你們安心養傷好了,有我姓李的在,包管你們吃不了虧。」洪、胡二人聽了,不住地稱謝,當晚無話。
次日天明,李開芳囑咐妻子王氏看家,他自己換了一身便衣,出了桂平縣城,直奔紫荊山的楊村而去。李開芳自幼練了一身武藝,腿上也有功夫,走路其快如飛。剛過中午,就來到楊秀清住的莊上,問明住處,逕直來到秀清家中。
秀清、雲山、朝貴和幾個會眾頭領正商討會務,他們都在。蕭朝貴見李開芳走來,喜出望外:「師兄,你怎麼來了?」「師弟,你可想死哥哥我了!」二人抱在一起,樂得直蹦高兒。蕭朝貴給李開芳引見了馮雲山和楊秀清,然後分賓主落座。李開芳急忙取出洪秀全的書信,遞給了馮雲山。馮雲山看了之後,嚇得顏色更變,又把信給朝貴、秀清看了,他二人也無不吃驚!李開芳把獄中情況說了一遍,蕭朝貴說:「事到如今,只有拚命了。咱們乾脆來個大鬧桂平,砸監反獄,把洪哥哥救出虎口!」有幾個會眾首領也同聲說:「對。看來,不動武是不行了。」楊秀清冷笑著說:「不能莽撞行事。我們現在一無器械,二無糧餉,會眾又無訓練。砸監反獄,談何容易!」馮雲山說:「秀清兄弟說得有理。沒有把握,弄不好或許會把教主的性命搭上。應該想個萬全之策。」有個會眾首領提議:「當官的沒有不愛財的。要不就想法湊點銀子,把教主贖出來。」李開芳說:「這也不妥。知縣張慎修是個又刁又猾的酷吏,他雖愛財,但也要看看案子輕重。像這種案子,他是不敢放手的。」朝貴急了:「動武不行,花錢不可,如何是好?」楊秀清說:「我倒有個主意,不妨試試。這就要借重開芳兄了。」李開芳說:「你說說看?」楊秀清說:「開芳兄是典獄官,出入監獄無人生疑;打開鐐銬、牢門也不會成為難事。開芳兄如能為洪教主逃出監牢提供些方便,我們再多派些弟兄前去接應,就不難把洪教主救出虎口。」馮雲山說:「這個辦法,也要擔很大風險。可是,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良策了。」他說到這兒,看了看李開芳說:「不知開芳兄意下如何?」李開芳斬釘截鐵地說:「行!獄裡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蕭朝貴說:「光你一個人,孤掌難鳴。我跟你去吧,也好助你一臂之力。」李開芳聽了,把腿一拍:「這太好了,有兄弟幫助,我心裡更有底了。」楊秀清和馮雲山等人,又把可能發生的事做了估計,並囑咐李開芳和蕭朝貴要特別小心在意。約定今夜動手,由蕭朝貴和李開芳把洪、胡二人救出監獄,然後逃上西城,墜城而下。由馮雲山率領百名會眾在西城外小樹林接應。時間定在二更動手,三更出城,天亮前返回紫荊山。為防備官府追捕、搜山,由楊秀清率領會眾三百名,做好阻擊的準備。
一切安排完畢,李開芳和蕭朝貴這才起身回城。天剛黑下來,兩個人就進城了。李開芳先把蕭朝貴領到家裡。他家住在鼓樓西街三條胡同十九號,這條胡同又黑又長,住著十幾戶人家,差不多都是沾點官氣兒的。李開芳來到自家門前,用手敲門,敲了幾次都沒人答應。李開芳急了,兩手拽住門環,「光當!光當!」把兩扇門晃蕩得直響:「快開門,快開門!」過了好大工夫,才聽到院內有腳步聲。接著,一個女人答應說:「來了,來了。」等這個女人把門開開,蕭朝貴一看,是個丫環打扮的年輕女人。李開芳也不說話,領著朝貴就往裡走,沒提防,正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開芳一怔,仔細一看:認識!原來是周舉人的狗子週三兒。這個週三兒,頭也不抬,只是慌慌張張往門外走,並且,邊走邊說:「對……對不起,我是……我是來借點東西,嘻嘻……我走了……」說著,像條狗一樣,夾著尾巴溜走了。
李開芳心中好生不快,心裡的話:這小子吃人飯不干人事兒,我和他素不往來,他跑到我家來幹什麼?本想把週三兒拽住,問個詳細,因蕭朝貴在此,有些不便,就把週三兒放走了。李開芳把蕭朝貴讓進南屋。這是一間比較寬大的客室。開芳把燈點著,讓蕭朝貴坐下。那個丫環也跟進來了,問李開芳:「老爺用飯嗎?」李開芳說:「夫人呢?」丫環說:「早就睡下了。」李開芳說:「你也睡覺去吧!」「是。」那個丫環答應了一聲,轉身走了。蕭朝貴問:「這個人是誰?」李開芳說:「我家雇的丫環秋蘭。」蕭朝貴沒再多問。李開芳來到廚房,取來酒肉、饅頭,二人邊吃邊談,詳細商討營救洪秀全的辦法。
李開芳雖是當兵的出身,心可挺細,把可能出現的麻煩,都估計到了,蕭朝貴不住地點頭。俗話說,隔牆有耳,他們光顧商量營救洪秀全的辦法,可萬沒料到,窗外竟有人偷聽,這又引起了一場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