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歲的小鹿 第66章 別了,童年 (1)
    巴特不想回家,他朝著葛茨堡走去。他麻木地向前走,好像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感覺。他離開了那個淺潭,走前甚至沒看小旗一眼,因為他根本沒那個勇氣。現在除了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他想到葛茨堡去,然後乘船渡河。他邊走邊計劃,很快,他知道自己要去幹嘛了。他要去傑克遜維爾,然後去波士頓找保羅,他要跟保羅到海上漂泊,忘記陸地上發生的一切。

    他知道到傑克遜維爾和波士頓,最好坐船去,他真希望自己有雙翅膀,這樣就能立刻到河邊了。他需要一隻小船,他想起了南莉那艘獨木舟。他曾經和爸爸乘著它度過鹹水溪,那是多麼快樂的時光啊,可現在,爸爸背叛了他。每次想起來,他的心都像被刺刀狠狠豁開了一個口子。那艘獨木舟已經開始漏水了,不過沒關係,他可以將襯衫扯成一條一條的,塞住那些裂縫,然後就可以乘著獨木舟順流而下,一直到喬治湖。他可以到喬治湖連接著的那條大河上去,那裡肯定有來往的船隻,他可以上一艘船到波士頓。他身上沒錢,不過他知道倘若到了波士頓,保羅一定會替他付船費。如果他很不走運,沒碰到保羅,那大不了被丟進監獄去。

    他走到鹹水溪邊,覺得口渴。於是他下了水,在淺水處俯下身去喝那溪水。從他身邊游過的鯛魚受到了驚嚇,躍出水面,藍色的小蟹也匆匆躲到別處去了。他抬起頭,看見溪水的下游有一個漁夫,看樣子他正要去捕魚。於是巴特一邊朝他走一邊喊:「你好,我可以搭你的船走一段嗎?我要去找我的小船。」

    「沒問題,上來吧。」漁夫將船划到岸邊,巴特上了船。

    「孩子,你家在這附近嗎?」漁夫問。

    巴特沒說話,只是搖搖頭。

    「那你的小船在什麼地方?」

    「在離南莉小姐家不遠的地方。」

    「你認識南莉?你是她的親戚嗎?」

    巴特依然搖搖頭。那個人的問話使巴特想起,他現在是無家可歸的孩子了,他的心又深深地刺痛起來。那人見巴特沒有回答,疑惑地看了巴特一眼,然後全力劃起船來。

    小船在溪流中平穩地向下游駛去。巴特坐在船上看著周圍的景物。天空蔚藍,飄著朵朵白雲,微風吹過,白雲就在天空中四處飄蕩,這是巴特喜歡的天氣。溪水兩岸,楓樹和紫荊花散發著勃勃生機,映得溪水兩岸都變成了玫瑰紅。月桂花開了,清甜的香氣溢滿了整條小溪。看著這美麗的景色,痛苦的感覺傳遍了巴特的全身。這種美好的景色以後再也不會屬於他了,他甚至不想睜開眼去看它們。

    「已經到南莉小姐的家了,你要下船嗎?」漁夫說。

    「不,我的小船不在這兒,繼續往前走吧。」於是他們繼續向前劃去。

    當小船經過那陡峭的壁岸時,他看見南莉正站在門前。漁夫熱情地跟她打招呼,她揮手向漁夫致意。巴特只看了南莉一眼就再也沒抬頭了。他想起自己曾經在她家度過的那一夜。第二天早上,他和爸爸碰到了外出回來的南莉,她熱情地招待了他們,給他們做早餐,還和爸爸開玩笑,送他們上路。那些都是溫暖又美好的回憶。可現在,巴特不願意去想它,他將它們丟到了一邊。河身漸漸變得狹窄,溪流兩岸的香蒲草也多了起來。

    「孩子,我們已經到沼澤了。」漁夫說。

    「我知道,我的小船就在那邊。」

    「我看見了,可它有一半沉入水中了。」

    「沒關係,我會修好它。」

    「你一個人嗎?有沒有人幫你?你有槳嗎?」漁夫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巴特還是搖搖頭。

    「哎!」漁夫歎了口氣,「我這兒還有個槳,已經有些破了,給你吧,總比什麼都沒有強。而且,在我看來,這真的不能算一條小船。好了,我走了,再見!」

    那人沖巴特揮了揮手,然後將小船划離了溪岸。可能劃了太久,他覺得餓了,於是他從坐板下拿出了一隻小箱子,從箱子裡拿出烙餅和肉,大口吃起來。他一邊吃,一邊將船划向前去。巴特聞到了食物誘人的香氣,他想起來,這兩天除了那塊又乾又硬的燻肉,還有那些玉米粒,他什麼也沒吃過。不過也沒什麼,他現在毫無食慾。

    他將獨木舟拉上岸,舀乾淨裡面的水。由於在水裡浸泡了很長時間,船板膨脹了,原來船底的裂縫已經夾緊,現在漏水的地方只有船頭了。他撕下自己的一隻襯衫袖子,扯成布條塞到裂縫中去,又用折刀刮了很多松脂,將松脂抹在船板外面。

    做完這些,他將小船推下了水,然後拿起漿向下游劃去。這是他初次划船,根本不得要領。很快小船就被溪水沖到了對岸,並且扎入鋸齒草叢中無法前進了。巴特想把小船推過去,可他力氣太小了,船非但沒有出來,反而陷入了泥漿裡,他還把手給劃破了。不過後來他終於將小船弄了出來。完成這件事後,小旗死的場面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他又覺得噁心起來。周圍安靜得要命,而且沒有一點生氣。他想,如果剛才他不讓漁夫那麼快走,現在他還能幫自己一把。他無助地看了看天空,有一隻鶻鵳在天空中盤旋。他想,或許那些吃肉的鳥類已經發現了小旗的屍體,它們落在它身上,吃它的肉,直到將它變成一堆白骨。他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了,於是將頭靠在膝蓋上休息起來,任憑小船載著他在溪上漂泊。

    休息了一陣後,巴特繼續划槳。他努力朝波士頓的方向劃。當太陽快落山時,他到達了溪口。溪水注入了喬治湖,然後和其他河的水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來了。一片狹長的堤岸向南延伸而去,可岸對面卻是一大片沼澤。他搖擺著把小船划到岸邊,然後上了岸,將小船也拖了上去。他找了一棵樹,坐在樹下休息。他原以為在溪口一定會有船隻經過,到時,隨便找一隻就能上去。可水面上船少得可憐,即使有也在湖心,他根本就上不去。他想,溪口連接的應該僅僅是一個水灣。

    大概還有一個小時,太陽就要落山了。獨自乘著小木舟待在空無一人的湖面上,實在不行,於是他決定走到堤岸的盡頭,到那兒去等船隻。如果遇不到話,他再回到這裡,找一棵櫟樹過夜,明早再出發。今天一整天他都在麻木中度過,根本沒辦法思考,但在日暮時分,各種場景像放電影一樣在他腦海裡翻滾,那些場景幾乎將他撕裂。他覺得自己跟小旗一樣,都死了。小旗死了,再也不會和他玩耍了,他現在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他悲哀地想著,痛苦傳遍全身。

    「小旗死了。」他一遍遍回想著這句話,可這還不是最悲哀的。「爸爸也背叛了我。」他又大聲說著,這才是致命的。

    他覺得這比爸爸被毒蛇咬死更恐怖。他將臉埋在手掌中,痛苦極了。在巴特心裡,死是可以忍受的。草翅膀死了,他忍受住了。如果小旗是被豹子或者熊咬死的,他雖然會痛苦,可他還有爸爸,爸爸會安慰他,讓他堅強。可現在,他失去了爸爸,他沒人可以依靠,他覺得他的世界已經塌了。

    太陽已經落到樹後去了,在天黑前等到船已經無望。於是他開始四處尋找苔蘚,給自己在樹下打了個地鋪。溪流對岸的沼澤裡,有鳥兒在沙啞地鳴叫,青蛙也開始歌唱。在家時,吃過晚飯,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趴在窗戶上聽這些動物唱歌,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可現在他不喜歡了,他覺得它們的叫聲是那樣淒涼,充滿悲哀。

    落日映紅了湖面,水溪岸上,暮色已經降臨。家裡現在應該在吃晚餐,想到晚餐,他的胃開始絞痛,那種痛折磨著他。他想起了今天漁夫吃的烙餅和肉,口水都流出來了。他找了幾根青草,像撕肉一樣將草撕開來嚼著。可忽然間,那些野獸撕扯小旗屍體的畫面闖入了他的腦海,他又開始噁心,將吃下去的草都吐了出來。

    天已經很黑了,附近的樹上,貓頭鷹不厭其煩地叫著。他打了個寒顫。起風了,晚上真的很冷。一陣沙沙聲傳來,他想那也許是一隻小動物,沒什麼可怕。現在就是一隻熊或者一隻豹子跑過去他都覺得沒什麼。或許他還能走到它們跟前,摸一摸它們光滑的皮毛,而它們也會聽話地偎依在他腳邊,因為它們懂得他的哀愁。雖然這樣想,可周圍的聲音還是讓他毛骨悚然,要是有一堆火就好了。爸爸能像印第安人一樣,不用火石就能生起火來,可他不會。如果爸爸在這兒,他就什麼煩惱都沒了,爸爸會照顧他,給他生火,準備食物。現在孤獨感戰勝了恐懼,他鑽進苔蘚裡,開始哭泣,片刻,便沉沉睡去。

    早上,他被照在臉上的陽光喚醒,頭上,一隻鳥兒在啾啾地叫著。他將沾在自己身上和頭髮上的苔蘚弄下來。一陣暈眩包圍了他,睡了一夜後,他更餓了。他想吃東西,胃部的痙攣使他難以忍受。他甚至有一種衝動,他要逆流而上,到南莉家去。她一定會好好招待他,給他食物,讓他休息。可她也一定會盤問他,為什麼單獨到這兒來,那時他該怎麼回答呢?他要告訴她,爸爸背叛了他,害死了小旗嗎?終於,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繼續向前走,強烈的孤獨感包圍了他。他失去了小旗,而他最信任的爸爸估計也不會再管他了。因為他記得自己走出大門時,爸爸跪倒在門口讓媽媽扶他站起來那痛苦的樣子,現在,爸爸和他是陌路人了。他推出小船,向浩瀚的水面前進,漸漸地,溪口被他甩在了身後。清新的風吹過他身邊,他清醒了些。他沒有理會自己那缺少食物的胃,只拚命向前划著小船。風越來越大了,他控制不了方向,小船開始在湖面上打轉。浪也越來越大,它們借助風的力量,竄進船裡。小船開始搖晃,船底的水已經有一寸了,而他一隻船也沒有看見。

    他回頭望了一眼,溪岸已經很遠了,而前方的水面似乎在無盡地向前延伸。他害怕了,於是趕忙掉頭,發狂似地向溪岸劃去。現在到南莉家求援是最好的辦法。他休息夠了以後,還可以從那兒出發去葛茨堡。這樣要安全多了。身後的風幫了他的忙,他沒費什麼力氣,小船就快速地向前跑了。很快,出現了一個港汊,他想那一定是鹹水溪的出口,於是他朝那個方向劃去。可當他拼盡全力劃到那裡,才發現那裡連接的是一大片沼澤,根本就不是鹹水溪的出口。

    一種恐懼感攫住了他,他拚命告訴自己「我沒有迷失方向」。他知道大河是向北流出喬治湖的,在傑克遜維爾出海,他只要順著水流走,肯定沒錯。雖說方向沒錯,可他實在太累了,路又那麼長,他想他必須休息一下。折騰了好久,小船才靠近了陸地,他沿著溪流劃起來。胃在劇烈地疼痛,那種痛像是要把他整個吞噬了。他瘋狂地想念起家裡的食物來——煎成棕色的還滴著油的火腿;烤得焦黃的噴香的玉米麵包;散發著濃濃香氣的扁豆湯,都出現在他眼前。他聞到了炸松鼠的香味,垂涎欲滴;他想念屈列克賽的牛奶;他甚至覺得家裡那兩隻狗的涼粥和肉汁都是上等的美味。

    巴特明白了,這就是飢餓。他明白了媽媽經常說的「我們就要餓死」的感覺。那時他還笑他媽媽,因為他以為飢餓的感覺不難受。現在,他明白這並不是只跟食慾有關的東西,它相當可怕,那種痛苦真可以讓一個人死掉。他很恐慌,只能不斷告訴自己,要不了多久就會找到一戶人家,可以向他們討些吃的,他想應該不會有人拒絕。

    一整天,巴特都在向北划船。傍晚他覺得肚子很難受,又開始嘔吐,可除了一些水之外,他什麼也嘔不出來了。突然,他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前面出現了一所茅屋,就在叢林裡。他像沉浸在黑暗中的人發現曙光一樣興奮,拚命向前劃去。等巴特到了屋子跟前,他失望了,因為這屋子已經好久都沒人住了。他悄悄走進去,四處尋找食物,彷彿一隻偷東西的老鼠。可在那個滿是灰塵的木架子上放著的罐子都是空的,只有一個罈子裡還有一些發霉的麵粉。巴特找了些水倒在麵粉上攪了攪,就大吃起來。雖然他很餓了,可還覺得這麵粉難吃。多虧了這些麵粉,他的胃總算是停止了絞痛。他朝樹上看了看,樹枝上有幾隻鳥,他想用石子將它們打下來,可他打出去的石子非但沒有打中那些鳥兒,反而讓那些鳥受到驚嚇全都跑掉了。他發燒了,渾身無力,那些麵粉下肚之後,他舒服了一些,可昏昏沉沉的很想睡覺。幸好這兒還有間屋子,屋子裡有許多破布條,巴特趕走上面的蟑螂,用那些破布條給自己打了個地鋪,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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