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猶豫了,其實他想知道貝尼會不會帶他參加明天晚上的聖禮,可他猶豫了好久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他認為這個問題是沒有意義的,現在沒有比追蹤老缺趾更有意義的事情了。於是他把話嚥了回去。他想到了小旗,不知道它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又冷又餓的在森林裡徘徊呢,說不定還有一隻豹子在追趕它。巴特很擔心,沒有小旗的陪伴,他覺得很孤單。他不知道媽媽有沒有像自己關心小旗一樣關心過自己,他想或許沒有。漸漸地,他心情沉重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巴特還沒睜開眼睛就聽見自己家的狗在叫,緊接著是大車駛進院子的聲音。他坐了起來,貝尼也還沒有完全清醒,正站在旁邊晃著腦袋。他們睡過頭了,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玫瑰色的陽光射進了屋子。爐火已經熄滅了,灰燼幾乎堆滿了爐灶,一截燒剩的木炭伸在屋子外面。空氣冷得像冰,巴特覺得他們連呼出的氣都快被凍住了。貝尼跑到廚房將門打開,一個女人迎面走進來,後面還跟著一個小伙子。
「哦,我的天哪!」看到貝尼,女人驚呼起來。
「你好啊,南莉,我想這輩子你是休想擺脫我了。」貝尼向那個女人打著招呼。
「我說布朗,你要來也該等我的邀請吧。」
貝尼沒有說話,只是把巴特拉到了跟前。
「這是我的孩子,巴特。」他笑著對那個女人說。
她快速地將巴特上下打量了一遍,同時巴特也在觀察著她。這是一個漂亮的女人,玫瑰色的臉龐,還有豐滿的身姿。
「這孩子跟你倒挺像。」女人說,「這是我侄子,格雷斯。」
「哦,這不就是麥特家的孩子嗎?要知道我看到他時候他還是個小不點呢。」貝尼說。
「你好啊,小伙子。」貝尼跟格雷斯握手。那個年輕人顯得有些侷促。
「你還真懂禮貌,那麼布朗先生,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麼不經我同意就闖進我的屋子呢?」女人說。
巴特看著那個女人,他知道她並沒有生氣,因為她的語氣是調侃的,巴特喜歡這個女人。他想,女人也分種類,這個女人和麥卡洛是一類的,都是能讓男人感到舒心的那種。同樣的一句話,從兩類不同的女人嘴裡說出來意義就大不一樣,一種讓人感到親暱,另外一種卻表示恐嚇。
「我想我應該先把火生起來,天知道我快被凍死了。」說完他蹲下身查看火爐。格雷斯出去取木柴,巴特跟出去幫忙。
屋子外面,他們家的那兩隻狗正圍著格雷斯他們帶來的那隻狗打轉,已經快凍僵的尾巴慢慢地搖著。
「剛才你們的兩隻狗幾乎要把我和南莉姑姑嚇死。」格雷斯說。
巴特聽了他的話,不知該怎麼回應。只是匆忙地抱了一堆木柴,風風火火地向屋裡跑去。
屋子裡貝尼正在和那個女人談話:「南莉你不知道,昨晚你真是個天使。我和巴特追蹤一頭大熊已經兩天了,它殺害了我很多家畜,我恨死它了。」
「我知道,是不是那頭缺了一根腳趾的大熊。去年它把我的公豬吃了個精光。」
「沒錯,就是它。我們從家裡出發,一路追蹤著它,直到鹹水溪那邊的濕地。可後來它跳進了溪裡,我跟它的距離太遠了,開了三槍都沒打死它。要知道,只要當時離它再近十碼,我今天就能回家了。後來它到了溪的對岸,可我那兩隻狗說什麼也不願意下水去追,於是我就到你這裡來了。說真的,除了你告訴我說你要和你丈夫永遠在一起那次,我還從沒有這麼狼狽過。」
「哈哈。」她笑起來,「貝尼,我當時會那麼對你說,是因為你從來都沒有說過你喜歡我啊。」
「呵呵。」貝尼也笑起來,「現在再來承認對我的感情已經太晚了。不過我知道,如果你沒有再嫁人的話,一定會住在這附近,我也知道借用你的屋子你一定不會生氣。知道嗎,昨晚睡覺時我還對上帝祈禱呢,求他保佑我的小南莉。」
她放聲大笑起來:「說真的貝尼,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你更讓我歡迎了。不過如果還有下次的話,我想我一定不會吃驚了。要知道,一個寡婦的院子裡突然出現了狗,屋裡還躺著一個男人,換了誰都難以接受。」她說,「現在呢,你們準備怎麼做?」
「我們休息一下,吃完早餐就出發。我們要繞過溪水源頭,去昨天它鑽進樹林的地方,繼續追蹤。」
「我想,你們沒必要那麼拚命。」她皺著眉頭說,「我有一隻獨木舟,雖然有些舊了,可是載你們倆還是沒問題的。就在這附近,你們可以乘著它過溪,這樣能少走很多路。」
「哈哈……」這次輪到貝尼大笑了,「巴特,聽到了沒有,這是多麼好的消息啊,現在我不得不再說一次,上帝啊,願你保佑我的小南莉吧。」
「貝尼,注意你的用詞,我現在可不是小南莉了。」
「說的也是,你現在看起來比那時可豐滿多了,而且比那時候漂亮。那時候你可真瘦啊,你的腿就像剛長出來沒多久的小樹。」
他們一起大笑起來,然後她摘下了頭上的帽子,在廚房裡忙活起來。因為南莉答應借給他們獨木舟,所以貝尼現在不著急了,他有充足的時間好好大吃一頓。他從背包裡拿出剩下的火腿,都給了南莉。她煮著麥片粥,還煮了一大壺咖啡。最後她烙了好些餅,她這兒沒有牛奶和奶油,好在還有些糖漿。
「這地方不能養家畜。」她歎著氣說,「這裡不僅經常有熊和豹子出現,就連鱷魚也經常光顧。我一個寡婦生活在這裡真是不容易啊。」
「你侄子呢?難道他不住這兒嗎?」貝尼問。
「不,他不住在這裡,這次他是從葛茨堡陪我回來的。今天晚上我們還要去河邊參加聖禮。」
「本來我們也打算去那兒,可由於老缺趾,我們恐怕不能去了。不過這倒讓我想起來,假如你們在河邊碰到我妻子,麻煩你告訴她一聲,就說你在這兒見到我了,叫她不用擔心。」
「貝尼,你真是個好男人,總會照顧你的妻子,讓她不必擔驚受怕。現在我經常想,當時我怎麼沒有鼓勵你向我求婚呢,我真後悔。」
「或許我的妻子正好跟你相反,她經常後悔當時鼓勵我那麼做了。」
「很少有人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等他們知道時,已經太遲了。」南莉歎息著說。
他們都沉默了。
早餐很豐盛,巴特和貝尼都飽餐了一頓,那些狗也得到了非常好的食物。中午,貝尼和巴特拒絕了南莉的午餐邀請,他們戀戀不捨地離開了這個地方,離開時他們覺得身心都是暖的。
他們要先找到獨木舟。「它就在離上游不到四分之一里的地方。」南莉在他們後面喊道。
天氣冷得到處都是冰,連草上也結了一層冰晶。他們在草叢裡發現了那艘獨木舟,將它用力拖出來推進了水裡。由於閒置的太久,獨木舟顯得很破舊,剛放進水裡就有水從縫隙裡漏了進來。貝尼和巴特起初還拚命地想要將漏進獨木舟裡的水舀出去,可水湧進來的速度遠比他們舀出去的快,最後他們索性放棄了舀水的念頭,準備搶渡了。狗對這小小的獨木舟很不放心,貝尼剛把它們抱進來,它們立刻就跳了出去。於是巴特不得不緊緊地抱著那兩隻狗,防止它們跳進溪水中。短短幾分鐘,水已經湧進了好幾寸深,貝尼不得不再次舀水。巴特則抱著那兩隻狗蹲在船裡。貝尼用一根長長的樹枝將獨木舟撐離了溪岸,獨木舟剛一進入溪水,就被急流捲向下游。水越滲越多,已經淹沒了巴特的腳踝。貝尼顧不上舀水了,他發狂似地劃著漿,想盡快結束這行程。現在那兩隻狗很老實,它們在巴特的懷裡瑟瑟發抖,水花不時地濺到它們身上,它們從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巴特在船邊看著湍急的溪水。小溪在夏天顯得多麼友善啊,那時候他能穿著單薄的衣衫在水裡游來游去,船漏水了又怎樣,最多就當游泳了嘛。可現在不同,他身上穿的是媽媽新做的呢子外套和褲子,被水打濕以後沉甸甸的,而且還很冷,巴特覺得不舒服極了。獨木舟裡的水越來越多,給貝尼划船造成了困難,他已經很難划動它了。幸運的是,在獨木舟沉入水之前,他們終於上了陸地。現在他們跟老缺趾在同一岸邊了。雖然獨木舟漏水,可他們省去了一大段路程。他們的腳已經凍得沒感覺了。狗也被凍得瑟瑟發抖,它們抬頭望著貝尼,等著他發出命令。可貝尼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沿著岸邊向南走。這地方非常不好走,到處都是沼澤,一遇到沼澤他們就只能到地勢比較高的硬木林上行走。
走了一段距離,貝尼停下來辨認了一下方向。他觀察著周圍的情況,認出了對岸那棵老樹,就是老缺趾跑掉以後不久,他們遇到的那棵。他想,現在應該離老缺趾不遠了,薩菲隆靠著足跡完全可以找到它,但那兩隻狗顯然都不在狀態,貝尼也不能逼得太緊。他彎下腰仔細檢查著地面,希望能發現些蛛絲馬跡。突然,他假裝發現了足跡,大叫起來。
「它從這兒過去了,我發現了它的足跡,薩菲隆追上去!」
聽到貝尼的喊聲,薩菲隆哆哆嗦嗦地從一邊走出來,它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晃了晃尾巴,開始在地上亂聞亂嗅起來。走了沒多遠,它輕輕地向貝尼叫了幾聲。
「它發現它了,我們過那邊去。」貝尼說。
在已經凍住的地面上老缺趾那巨大的掌印清晰地留在上面,這下他們不用薩菲隆也可以輕易地追上它了。老缺趾經過的地方好像是颱風過境一般,那些矮小的樹木全都被折斷了。薩菲隆一路嗅著走過去,它發現老缺趾了。那個大傢伙發現沒有人追蹤它了,竟然在溪水邊睡起覺來。薩菲隆向著熊猛地跑過去,老缺趾醒了,它開始激烈地反抗起來。因為狗和熊都被灌木叢擋住了,貝尼他們看不清裡面的情況,所以不敢輕易開槍。他們在灌木叢外觀望著,只能聽見狗吠聲和老缺趾的咆哮聲。
「把一切都交給狗吧,我們沒辦法截住它。我想它現在也很累了。」貝尼說。可最終的結果卻在貝尼的意料之外,他低估了他的對手,狩獵仍在繼續。
熊和狗都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可那每一個腳印,每一棵被老缺趾壓斷的小樹都清晰地映在貝尼的腦子裡。他們又開始了艱苦的追蹤。接近晌午時,他們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不得不停下來休息。貝尼將手攏在耳朵邊傾聽。
「我好像聽到了薩菲隆的聲音,」貝尼說,「它似乎追上老缺趾了。」
受到這一鼓舞,巴特他們重新打起精神向前趕去。正午時追上了那個狡猾的傢伙。老缺趾終於不想再跑了,它轉過身來,準備和貝尼他們展開一場惡戰。獵狗已經將它逼到無路可走的境地了,它轉過身來,尖利的牙齒向外呲著,因為憤怒,它的耳朵直立著。獵狗被它嚇住了,不敢再往前,只站在原地向它狂吠。看到獵狗不再前進,它又轉過身去,準備繼續逃命,它剛一轉身,薩菲隆已經咬住了它的肋部。眼看薩菲隆襲擊成功,漢多姆也繞到老缺趾的前面,跳起來去咬它的喉嚨。老熊怒吼著,將它的巨爪在胸前揮舞著,漢多姆被它抓了下來,然後它繼續往前走。落在地上的漢多姆重新跳起來,對準它的後腿咬去。這下老缺趾真的發狂了,它尖利地叫著,迅猛地轉過身子,兩隻利爪一下子抓住了漢多姆。漢多姆被它擠得發出痛苦的叫聲,但繼續勇敢地和老缺趾搏鬥。它掙扎著,努力不讓老缺趾咬到它的脊樑。它們嘶吼著,扑打著。貝尼冷靜地舉起了獵槍,這一次他瞄得很準,終於,隨著「砰」的一聲,老缺趾搶掠劫殺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一切都結束了。貝尼完成了他的誓言,老缺趾死了,就躺在那邊的地上……
父子倆驚異地對望著,他們做夢都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他們走到老缺趾的屍體邊,巴特覺得自己腳都軟了,渾身輕飄飄的,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樣,而貝尼也是腳步踉蹌。
貝尼說:「真不敢相信,我覺得很意外。」說完,他開心地跳起踢踏舞來,嘴裡還叫著:「噫嘻。」
沼澤裡貝尼的回音響起來,驚起了一隻堅鳥,那傢伙尖叫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飛走了。巴特受到了感染,也學著貝尼的樣子尖叫起來:「噫嘻!」薩菲隆蹲在那兒,高聲叫著,應和著這兩個狂歡的人,漢多姆則在一邊靜靜地舔著自己的傷口。
貝尼開心地唱起歌來:「我的名字叫山姆,我對此毫不在乎。我不願意做窮苦的白人,我寧願做一個黑奴。」他拍著巴特的肩膀,又繼續唱到,「誰是窮苦的白人?」
巴特大聲喊:「我們獵到了老缺趾,現在我們不貧窮了。」然後他們抱在一起跳起來。最後,他們喊夠了,精疲力竭,嗓音都沙啞了,幾乎不能發出聲音來。
「我可從來都沒這麼喊過。」貝尼笑著說,「不過我發誓,這絕對對身體有益。」
巴特的興奮勁兒還沒有過去,他又繼續喊叫起來。貝尼卻已經從狂喜中回過神來,他開始查看老缺趾的屍體。這傢伙可真大,大概有五百多磅,皮毛油亮,很漂亮。
「老傢伙,你是個非常卑賤的敵人。但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確夠聰明。」貝尼舉著老缺趾那少了一根腳趾的前掌自言自語。
巴特也過來湊熱鬧,他坐在老缺趾的屍體上,摸著它那光滑柔軟的毛。
「我們合計一下吧,看看現在我們在什麼地方,怎麼把它弄回去。」貝尼摸出煙斗,自得地抽起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