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細細想著貝尼的話,他覺得很奇妙——水裡的生物活了命,空中的鳥兒也躲過了災難,可是那個由風和水構成的陷阱,幾乎使所有在陸地上生存的生物陷入了絕境。巴特的腦子很亂,他無法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他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像爸爸一樣瞭解得那麼透徹。他覺得還是不去想這些為好,於是動手去割鱷魚肉了。
狗兒們並未受到鱷魚肉的誘惑。鱷魚尾有一種異味,當它被熏過以後,異味就會消失,假如當時沒有更好的東西可以吃,狗兒們也會吃它。貝尼掏出點心,然後將鱷魚尾和脂肪放進去。
「孩子,你現在能吃東西嗎?」貝尼看著那包點心問他。
「當然了,幾乎任何時候我都能吃東西。」
「那好,我們把這些東西吃完。」貝尼領著巴特到溪邊洗手,又來到溪水的源頭找了些乾淨水痛飲了一番。他們將點心包打開,貝尼留下了一塊夾滿山楂醬的烙餅和一塊木薯布丁,然後將其餘的東西全部給了巴特,巴特感激地接過來,大口吃起來。
「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把那麼多東西都吃到哪兒去了。」貝尼看著巴特漸漸鼓起來的肚子說,「不過我還是很高興,我能讓我的孩子有東西吃,要知道,我小時候可經常餓肚子。」
吃飽喝足以後,他們舒服地躺了下來。巴特看著頭頂上方那株木蘭樹。樹葉日漸變得黃而乾枯,好似舊銅壺的顏色。樹上結滿了紅色果實,已經裂開了,種子撒滿了地面。巴特將它們收集起來,足足有一大把,然後將它們撒在自己的胸脯上。貝尼懶洋洋地站起身來,找了一些食物碎屑給那兩隻狗,又拉著它們到溪邊去飲水,之後他們朝家的方向出發了。
在甜泉的西面,薩菲隆發現了新情況,它東嗅嗅西嗅嗅,然後沖貝尼叫喚。
貝尼跳下馬查看足印——那是一頭公鹿。
「薩菲隆,好樣的,去追吧!」得到主人的允許,薩菲隆開始大膽前進起來。它將鼻子緊貼地面,快速向前走著。過了一會兒它改變了原來的姿態,抬高鼻子開始快速奔跑起來。
貝尼和巴特跟在薩菲隆後面。貝尼說:「那傢伙一定是在這兒拐彎的,而且它比我們拐彎的時間早。」
「我想,它現在一定就在離我們很近的樹林中躺著,我敢打賭。」貝尼說,「現在就讓我們去看看吧。」他讓薩菲隆在前頭帶路,跑進了樹林裡。
剛進樹林,薩菲隆就高聲尖叫起來,它通知貝尼,獵物就在那個位置。在薩菲隆的叫聲中,一隻成年的公鹿從樹叢裡站了起來。奇怪的是,看見薩菲隆和貝尼,它不但不急著逃走,反而低下頭,用角來抵薩菲隆。貝尼覺得很奇怪,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原來公鹿身後,還有一隻母鹿,這只公鹿正在向母鹿求愛,而且正準備和其他的公鹿決鬥。貝尼馬上收起了獵槍,因為他覺得很驚異。老薩菲隆和漢多姆也覺得很驚奇,它們在遇到熊或野貓時表現得很英勇,可從來都沒遇到一隻鹿抵抗它們的攻擊,它們害怕了。那頭公鹿像一頭備戰的公牛一樣用前蹄刨著地上的土,頭也使勁低下來,隨時準備對那兩隻狗發動反擊。薩菲隆想盡了一切辦法,想要去咬它的喉嚨,可被鹿角一頂,就退回去了。母鹿起初還在看公鹿對付那兩隻狗,可沒一會兒,就承受不住了,閃電般地逃走了。薩菲隆很快就回來了,那只公鹿並沒有給它造成很嚴重的傷害。它回來以後準備發動對鹿的第二次攻擊。漢多姆一直攻擊鹿的後面,那頭鹿同樣也對漢多姆進行反擊。然後它轉過身來,和兩隻狗對峙,低著頭,將角抬得高高的。
「抱歉了!」槍響過後,公鹿在地上踢了幾下蹄子,不動了。薩菲隆和漢多姆高聲叫起來,慶祝著勝利。
「我其實不想厭這麼幹,可沒辦法,再過一個月,它如果經常在森林裡奔跑求偶的話,肯定會瘦的,那時它的肉就很粗了。」貝尼說。
巴特看著那頭公鹿,它長得真好看,已經褪去了夏季紅色的毛,換上了一身灰色的冬毛。它長得很肥,身體看起來也很強壯。
「孩子,今天我們運氣真好,不是嗎?我覺得是最幸運的一天了。」貝尼站在那兒滿面春風地說,「現在我們來收拾一下這個大傢伙吧。」然後他們開始剝鹿皮。
「我覺得我們的馬已經馱不動我們的東西了。」貝尼說。
「那我走著吧。」巴特說,「那頭公鹿和我比,誰比較重?」
「當然是那頭鹿了,我們最好都步行。」貝尼將公鹿放到了老馬背上,他和巴特牽著馬行走。
巴特走在最前面,狗跟在他的後面,他精神振奮地一路小跑著,貝尼牽著馬走在最後。他們回到墾地時,正午剛剛過去。媽媽聽到聲音出來迎接他們。當她看到馬身上馱著的獵物時,笑容立刻爬上臉頰。
「如果你們每次都能平安回來,並且帶回這麼多獵物,那麼我寧願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裡。」她說。
「媽媽。你不知道,我們碰到好多事情呢。」看見媽媽,巴特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來。可媽媽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那些獵物身上了,巴特講了半天,一點兒回應都沒有。他覺得很沒意思,於是離開媽媽跑去找小旗了。
剛到棚屋裡,巴特就伸出雙手讓小旗聞,並且還讓它聞自己的衣服。「你要記住,這是熊的氣味。」他說,「以後你聞到這種氣味,就要馬上跑知道嗎?還有狼的氣味,那些傢伙比熊還壞,咬死了我家的小牛,不過你放心,今天它們已經全部被我們打死了。還有一種氣味,那是你的親人的氣味,當你聞到這種氣味的時候,你可以不必躲開。」巴特想了一下又說,「不,你最好還是躲開吧,雖然它也許就是你的爸爸。可我爸爸說過,一隻公鹿在發情時也有可能傷害小鹿,所以你還是躲開好了,我可不願你受什麼傷害。」
小旗聽著巴特說的話,晃了晃它白色的小尾巴,又跺了跺它尖尖的小蹄子,最後搖了搖小腦袋。
「不行,你得聽我的勸告,你不能說『不』,我都是為你好。」
他將拴住小旗的繩子解開,一起走到了外面。貝尼喊巴特幫忙將獵物扛到屋後去。聞到氣味的小旗拔腿就跑,可沒跑多遠又回來了。它跟在巴特後面,伸長了脖子在空氣裡嗅著。
整整一個下午,他們都在忙著剝皮割肉,連午餐都沒吃,下午,離平時做晚餐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媽媽就開始準備晚餐了。今天的晚餐相當豐盛,加上一整天都沒怎麼吃東西,父子倆也餓壞了。晚餐剛上桌,他們就迫不及待地大吃起來,吃到一半,巴特突然感到很疲乏,並且毫無胃口。他離開了餐桌,吹了一聲口哨,將小旗召喚進來,準備睡覺。他本想聽聽爸媽都準備買些什麼,可他的上下眼皮直打架,還沒來得及告訴媽媽他的所需,就沉沉地睡去了。
巴特的爸爸媽媽討論了整晚,終於確定了要買的東西。媽媽寫了一張購物單:
一匹上好的棉布,給貝尼和巴特做褲子,打獵時穿。
半匹藍底白格子布,給布朗太太準備的,雖然她現在的藍布衣服也很漂亮。
一匹粗白布。
一袋咖啡豆。
一桶麵粉。
一把斧頭。
兩根鋸條,用來制子彈。
火藥一磅。
六碼土布。
四碼深色藍布,胡桃牌的。
奧斯納堡德國粗布,六碼。
巴特一雙粗皮厚底皮鞋。
一盒紐扣,做內衣用。
一板上衣紐扣。
五角一瓶的蓖麻油一瓶。
疳積糖一盒。
一盒肝丸。
一瓶頭痛片。
一小瓶鴉片酊。
一小瓶樟腦酊。
一小瓶樟腦鴉片酊。
一小瓶薄荷油。
如果還能剩下錢的話,請再買兩碼黑色羊駝呢。
次日一早,當卡西姆兄弟的四輪運輸車停在貝尼家門口時,巴特連忙跑出去迎接他們。爸爸媽媽也迎了出去。車座上,瓊斯、漢斯和鮑勃擠在一起。在他們身後的車斗裡,一陣喧鬧和哀叫的聲音傳來。只見一堆堆油光黑亮的毛團扭打在一起。白色的小爪子和小牙齒在那一堆黑色中間異常顯眼。一隻小熊悠然地坐在一個威士忌的大桶上,看著它那群打得不可開交的兄弟們。巴特踏上車輪去窺視這幫小傢伙,突然一隻利爪擦過他的臉,他趕緊跳回地上。那裡簡直比瘋人院還要亂。
「我想,你們到傑克遜維爾的時候,全鎮的人都會跟著你們的車子跑。」貝尼說。
「這樣才好啊,能賣到好價錢。」漢斯說。
「我一直在想,如果草翅膀還在那該有多好啊,看見這些小東西,他一定會很高興。」瓊斯對巴特說。
這也是巴特所希望的,如果草翅膀還在,他倆就可以一起到傑克遜維爾去。他們那麼疼他,即使地方很小,也一定會帶上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瓊斯接過媽媽列出來的購物清單。
「我的天呢,東西還真是不少。如果我們賣不了好價錢怎麼辦?錢一定不夠,倘若那樣,我要刪掉些什麼呢?」
「就刪掉格子布和家用粗布吧。」
「不行,不管怎樣都要把格子布買下來。這是最重要的,還有斧頭、彈殼、鉛條和給巴特的深色藍布。」貝尼連忙說。
「要藍底加白條的。」巴特叫道。
「好的,如果錢不夠,我們會再捉一些小熊,放心吧。」然後他們準備出發了。
「那羊駝呢是最可以不要的。」媽媽在後面叫道。
正在這時,鮑勃突然大叫起來:「等等,你們猜我見到什麼了?」他指著掛在熏房外面的鹿皮,然後跳下車子,推門進了熏房。他又發現了掛在牆上的鹿茸,於是他奸笑著走到貝尼身邊,突然一拳朝貝尼打去。貝尼沒有防備,被打到了牆上,頓時臉色煞白。瓊斯跟漢斯急忙跑來,媽媽也跑開了,她去取貝尼的槍。
「這一拳是教你以後不要對我們撒謊。我當時就說,你想去打那頭公鹿,現在看來果真如此。」鮑勃很憤怒。
「我真想打死你。」貝尼也生氣了,「可打死你這樣的人實在太糟糕了,那頭公鹿是我偶然碰上的,並非你想的那樣。」
「你撒謊。」
貝尼根本就沒有理會他,而是轉向了瓊斯。
「我從來都不會撒謊,這一點我想誰都知道,你們也應該清楚,你們不就是因為這一點才在狗的交易上失敗嗎?」
「你說的對,貝尼,不要理他。」瓊斯說。
鮑勃轉過身子,高傲地走向了車子,坐到位子上。
「我非常抱歉,」瓊斯有些無奈,「他現在已經不可理喻了,自從保羅帶走了羅琳,他就成了這個德行,像一頭找不到母鹿的公鹿,真噁心。」
「其實我本想在你們來時將鹿肉分給你們四分之一。可這件事,我不能原諒。」貝尼說。
「這我瞭解,放心吧,我和漢斯都不會怪你。確實是鮑勃不對,我們會看好他的,必要時我們會用繩子捆住他,至於小熊和要買的東西,你就不用擔心了。」
瓊斯和漢斯回到了車上,掉轉馬頭。他們準備走凹穴北面的大路,經過霍布金斯草原跟鹹水溪,一路往北到派拉沙加,從那兒過河,如果太晚了,還可以在那裡過夜。
媽媽在看到他們走了以後終於放下了槍。貝尼走進屋子,坐下來。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挨他的打?」媽媽問。
「當一個人失去了冷靜,另外一個人最好保持清醒。」貝尼說,「我身材沒有他高大,如果我跟他打架又想不受傷,只能拿槍打死他。可如果我殺了人,後果就比跟他動手嚴重多了。「我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貝尼有些難過地說。
「我覺得你的決定是對的,不要去想他了。」
這點很出乎巴特的意料,他不能理解爸爸媽媽,他小小的心裡充滿了對鮑勃的怨恨。爸爸就這樣讓鮑勃走了,他很不甘心。他剛剛把對保羅的感情轉移到卡西姆兄弟身上,可鮑勃就這樣對他爸爸。他想了好久才做出了決定——只恨鮑勃一個人,依舊喜歡其他的人。在這些人裡,他最喜歡瓊斯。他覺得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在友誼和憎恨這兩方面,他都得到了滿足。
整個上午,巴特沒什麼事,於是就幫著媽媽剝石榴,並將石榴皮穿起來陰乾,這是治療痢疾的特效藥。石榴很甜很好吃,巴特吃了好多,他喜歡那透明的粒子,這可讓媽媽非常擔心,她擔心在石榴皮沒有干之前巴特就需要用來治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