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巴特發現爸爸穿上了那件冬天的厚外套,頭上包著圍巾,準備衝到風雨中給老牛擠牛奶。這是目前非做不可的家務事。暴風雨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
「動作利索點兒,趕快回來,不然會得肺炎的。」媽媽叮囑道。
「讓我去吧。」巴特自告奮勇地說。
「不行,你太小了,大風會把你刮跑的。」貝尼說。
巴特只能看著爸爸那瘦小的身軀衝進暴風雨中。巴特覺得,在暴風雨中,如果要在高大的身軀與瘦小的身軀之間做選擇的話,結論顯而易見,他想自己如果能高大一些,就能代替爸爸了。
爸爸回來了,全身濕透,牛奶裡也全是雨水。
他氣喘吁吁地站在那裡,說話都不連貫了:「幸而我昨天擔足了水,真是老天的恩賜啊!」
這一天依舊風雨交加。雨水在天地之間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簾幕,狂風驅趕著它們,傾斜著落到屋頂上,又落到地面上。巴特的媽媽將鍋和瓢放到台階上去接水。外面盛水的木桶早就滿了,可屋簷上的雨水還在源源不斷地注入。
薩菲隆和小旗被趕到了外面,可是不久它們又回到廚房門外,渾身濕淋淋地悲慼地叫著,這次漢多姆也加入了它們的行列。儘管巴特的媽媽不同意,貝尼還是將它們放了進來。巴特拿起火爐前面那塊橘黃色的小地毯,幫它們一一擦乾。
「我想,雨應該停一下了。」貝尼說。
可事實讓貝尼很失望,暴風雨有幾次減弱的趨勢,可是每當貝尼要冒雨出去看看廄捨裡的雞群或是給老牛擠奶的時候,雨勢立刻大起來。
傍晚,貝尼不得不冒著大雨給母牛擠牛奶,又給老馬添乾草,還去看了看早就嚇得堆成一堆的雞群。媽媽連忙找來干衣服給爸爸換上,並把濕衣服放到了火爐前烘乾,很快發出一股霉爛的濕布味。
晚餐已經沒那麼豐盛了,爸爸也不給巴特講故事了,狗和小鹿被允許在屋子裡睡覺。全家很早就休息了,全天都在黑暗中度過,已經不知道確切的時間了,整個世界被黑色籠罩,狂風肆虐,恐怖至極。
貝尼說道:「今天風雨該停了,已經整整三天了。可是雨怎麼還這麼大,什麼時候能見到太陽呢?」
太陽依舊沒有出來,不過到了下午時,雨倒是停了一會兒,可天還是陰沉沉,到處都滴著水,地上也都是水坑,腳踩上去就是一個泥印。那些膽小的雞,趁著短暫的空當兒,都爭先恐後地跑出來,亂哄哄地在地上覓食。
貝尼看了看天空:「風向很快就要轉了,不久天就會晴了,世界會變得明亮又晴朗。」
風向果然轉了,可是跟貝尼說的不同,那已經遠去的風,沒多久又呼嘯而來,甚至比前一次還要迅猛,並且由東北風變成東南風了,雨下得更大了。
貝尼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雨,一定是上帝在捉弄那該死的海洋裡的水。」
「別瞎說!老天爺聽到了會懲罰你的。」媽媽說。
「還有比這更壞的懲罰嗎?雨再這樣下,我們的甜薯會全部爛在地裡,玉米也會顆粒無收,我們晾的那些甘草,永遠別指望它干了,那些甘蔗也會遭殃的。」
雨水呼啦啦地灌進院子,整個院子好像要漂起來了,兩隻小雞肚子鼓鼓的,在水中漂著。
「我一生經歷過不少災難,可像這次損失如此慘重還是頭一次。」貝尼說。
「爸爸,讓我去凹穴挑水吧。」巴特說。
「那個地方除了雨水還是雨水。」貝尼摸著兒子的頭無奈地說道。
他們喝放在屋子西北角那口鍋裡的雨水,剛從屋簷上流下來的,還有一股很重的木頭味。下午,巴特到外面去幹雜活,一出門似乎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宇宙的洪荒時期,又像是世界末日。農作物全趴在地上,原本寬敞的大路現在成了一條大河,如果有只小船的話,他可以一直漂到銀谷去。那熟悉的松樹像是長在水裡,被大雨和水流無情地衝擊。沿著這條河一直走,就可以到達天堂,巴特幻想著。
廄捨的地勢比較低,裡面積蓄了很深的水。老母牛屈列克賽撞斷了柵欄,和它的孩子們一直緊緊地擠在角落。大部分牛奶都被小牛吃掉了,巴特只從老母牛的身上擠出了一品脫的牛奶。他本想到玉米倉裡找一些玉米穗的殼給屈列克賽吃,可是廄捨和玉米倉之間的那條通道已經全部被水注滿,如一條人工建造的水渠,而且迅速往前流著,巴特氣餒了。還是等雨停了再去閣樓上拿乾草吧。現在閣樓裡的乾草已經很少了,要想有更多的乾草只有耐心等一陣子了,等新的牧草收上來,他們家的乾草就會再度充盈起來。
巴特還想再擠些牛奶,可小牛緊貼著母牛,無法將它們分開。他決定還是問過爸爸的意見後再來,於是他舉步維艱地走回房間。雨不斷地打到他的臉上,他的視線模糊不清,往日熟悉的一切都變得陌生,他只想趕快回到屋裡。他推開廚房門,屋裡熟悉的擺設讓他安下心來。他向爸爸媽媽匯報了情況,說了自己的想法:「還是讓小牛和它媽媽在一起吧,我們不喝牛奶也沒關係,等到雨停了再說。我想大概明天早上,天就該放晴了。」
翌日,巴特很早就醒了,立刻走到窗邊四處張望,他很失望,雨還在嘩嘩地下著。他再也坐不住了,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我記得爸爸曾經說過,1850年有過一次很糟糕的北歐暴風雨,可是我一直認為,佛羅里達是不會有這樣的暴風雨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雨一點兒要停的跡象都沒有。媽媽平時很信賴貝尼,因為他預測天氣總是那麼準確,現在她也忍不住哭起來了,一面哭一面把手放在胸前,身子在搖椅上不斷地搖來搖去。
第五天晚上,貝尼和巴特冒著大雨衝到了墾地裡,他們拱著身子,將躺在地上的扁豆連根拔起,抱了兩大抱往屋裡沖。他們先到熏房,那裡有他們晾制的燻肉,他們割了一小塊掛在牆上的熊肉,那頭熊還是上次瓊斯幫他們打死的。貝尼猛然想起來,巴特的媽媽缺少做菜用的油脂,於是他從盛著熊油的管子裡倒出一小罐熊油,把熊肉放在熊油上,衝向了廚房。
豆莢已經發霉了,好在裡面的果實完好。媽媽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她還用野蜂蜜做了一個又香又甜的布丁,可吃起來有一股木頭的味道。
貝尼對巴特說:「孩子,無論如何,明天我們要把扁豆全拔回來。」
「都拔回來,要怎麼保存呢?」媽媽說。
「煮熟了當晚餐,但是在吃之前要熱一熱。」
第六天早晨,依然有雨。貝尼和巴特只穿著一條褲子就背著布袋到扁豆地裡去了,不管穿多少都會被淋得透濕。他們在瓢潑大雨中從早上一直幹到正午,將豆莢從已經躺在地上的籐蔓上摘下來,放到布袋中。中午,他們只是匆匆填了填肚子,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又回到地裡去和那些豆子奮戰了。經過不懈努力,他們摘回了大部分豆子,可是豆秸已經泡水,這對於貝尼家來說,是個不小的損失。他們花了很長時間剝扁豆,有的豆莢已經熟了,如果不剝出來,在濕透的殼裡很快就會爛掉。巴特的媽媽點起火爐,將扁豆攤在火爐前烘乾。夜深了,巴特疲倦地睡著了,可是迷糊中,他感覺到有人輕手輕腳地走到廚房去添火。
已經第七天了,狂風依舊呼嘯著,彷彿永遠不會停歇。嘩嘩的雨聲依舊。天快亮了,院子裡那棵楝樹的枝丫,再也受不了狂風的折磨,「啪」的一聲折斷了,落在地上很快被風帶到別處去了。巴特一家人默默地在餐桌邊吃早餐。
貝尼打破了沉默:「我們都打起精神來吧,比起約伯1受到的懲罰,這算不上什麼,至少我們還很健康。」
「我們應該從他身上學到教訓,而不是從他身上尋找安慰。」巴特的媽媽嚴厲地說。
「不是沒有教訓,你看這沒完沒了的暴風雨,上帝是在告訴我們,世界上沒有一樣東西是屬於你自己的,所以,無論何時都要謙遜些。」貝尼回答道。
早餐後,貝尼父子又到了玉米地,玉米桿早在一開始颳風的時候就被折斷了,玉米棒掛在斷掉的玉米桿的上端,沒有受到損害。他們將玉米收集起來,帶進廚房。
「天啊,扁豆還沒有完全烘乾,你們又弄回這麼多玉米,我要烘到什麼時候?」媽媽不由地叫起來。
貝尼沒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走到火爐前,將火挑得更旺。巴特幫爸爸從外面抱回好多木柴。木柴已經濕透了,松脂燒了一會兒才著。貝尼把玉米棒放在火爐前的地板上一個個擺放好。
「孩子,每隔一段時間就翻動一次,這樣它們才能均勻受熱,不至於發霉。」
巴特點點頭去幹他的活了。
「甘蔗呢?是不是也全都刮倒了?」巴特的媽媽問。
「沒錯!」
「甜薯呢?」
「不知道,大概已經爛了吧。」
傍晚時分,貝尼到甜薯地裡去查看情況。他刨出了兩塊甜薯,果然開始腐爛了,幸好只壞掉一部分,將爛掉的削去,剩下的還可以吃。他又挖出更多的甜薯,用來做晚餐。晚餐又變得很豐盛。
「如果明天還不晴天,我們只能等死了。」貝尼說。
巴特從沒見過爸爸這麼頹廢和消極,以往不管遇到什麼困難,爸爸都是樂觀開朗的,這次他真的氣餒了。小鹿變瘦了,脊樑和兩肋都已經露出了骨頭,它沖巴特呦呦地叫著,可是巴特也沒有辦法,為了照顧小牛,貝尼不允許他去擠牛奶了。
半夜,巴特醒了,似乎聽到爸爸在做什麼,可他實在太睏了,很快睡著了。他隱約覺得雨好像比原來小了,風也停了。
第八天早上,巴特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映在牆上的一抹紅色,貝尼打開所有窗戶,石榴花開得正艷。
「雖然外面已經沒什麼值得我們出去,可是畢竟天晴了,老天爺還給我們留下了這麼一個世界,難道我們不應該出去感謝一下嗎?」貝尼說。
他打開門,狗兒們衝過他身邊,跳躍地竄了出去。
貝尼笑了:「多像從諾亞方舟1里出去的啊,動物們都成雙成對。」他看了一眼妻子,向她伸出了手,「來吧,親愛的,我們一起出去。」媽媽有些害羞地拉住了貝尼的手。
巴特也領著小鹿跳出了屋子。「我們是一對鹿。」他衝著爸爸媽媽快活地喊。
巴特的媽媽看著外面荒涼的墾地,傷心得哭起來,巴特卻覺得很開心,雨後的世界,空氣涼爽又芬芳,舒服極了。小鹿也和巴特一樣,快活地跳躍著,靈巧地越過柵欄向門外的大路奔去。
大雨幾乎毀掉了這個世界,可是就跟貝尼不斷提醒妻子一樣——這個世界是他們所擁有的唯一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