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歲的小鹿 第36章 懷念過去
    八月酷熱難耐,好在這個季節人們很少下地勞動。幾場雨後,玉米已經熟透了,在陽光的暴曬下,玉米稈逐漸乾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收割了。

    貝尼看著墾地裡的作物,估計今年會有一個好收成,說不定一畝地能收十個蒲式耳。甜薯長勢喜人,用來喂雞的,班圖黍穗頭和高粱的差不多,也即將成熟。長在圍柵周圍的向日葵,花盤已經長開了,每個都像湯盆那麼大。

    扁豆獲得了豐收,成了巴特家的主要食物,幾乎每天都吃。貝尼還將豆籐曬乾,到了冬天,屈列克賽它們就有飼料可吃了。美中不足的是,今年花生的收成不太好,不過影響也不大,因為老缺趾咬死了那頭老母豬,今年不會有那麼多的小豬等著吃花生米了。貝尼家丟失的那幾頭豬,早就已經回家了,還領回來一頭正當年的母豬,這是卡西姆家送給布朗家講和的禮品,貝尼欣然接受了。

    現在,巴特一家人迫切盼望秋季的到來,那時候甜薯熟了,豬也殺好了,玉米曬乾磨成玉米粉,紅絲帶甘蔗長得也很好,可以做出不少糖漿,到那時,巴特家的食物儲備就相當豐富了。雖然現在的食物也夠吃,可是太單調了,幾乎每天都一樣,跟秋季根本沒辦法比,也沒有那種有豐富儲藏的寬慰感覺。他們現在天天吃玉米面和麵粉,偶爾才吃一次肉,那也是在貝尼獵到鹿或是火雞時。有一次,貝尼在院子裡捉到一隻很肥的負鼠,為了使負鼠肉更加美味,他們挖出一些甜薯和負鼠肉一起烤著吃,就算是改善生活了。

    太陽無情地熾烤著叢莽和墾地,這使媽媽感到很煩惱,她塊頭太大,過熱的天氣對她來說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巴特和貝尼對這天氣倒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他們只是不想動彈而已。他們經常在清晨起來幹活,給母牛擠奶、餵馬、劈柴、挑水,幹完這些就開始休息,直到傍晚,天沒那麼熱了,才接著幹一些雜活。媽媽現在一天只做一頓飯,其他時間,爐火都封著。晚餐他們就弄些冷食,其中包括中午剩下的食物。

    巴特時常想起和草翅膀在一起的日子。他將草翅膀深深地記在了心裡,當他心煩時,他會向草翅膀說說心裡話,雖然草翅膀聽不到,但巴特就是喜歡這麼做。小旗一天天長大了,這使巴特覺得很欣慰。他認為小鹿已經成年了,身上的斑點在慢慢消退,可是貝尼卻一點兒沒發現。不管小鹿成沒成年,毫無疑問,它越來越聰明了。貝尼說,在叢林中生活的野獸,熊的腦子最大,其次就是鹿。

    的媽媽經常咒罵它:「這個可惡的小畜生,就像耗子那麼機靈。」那時候貝尼總會說:「我說孩子他媽,它又怎麼招惹你了?」說完還不忘沖巴特眨眨眼睛。

    小鹿已經學會怎樣開門了,它會拖動門外的鞋帶將門閂提起來,這樣無論何時,它都能跑進屋裡。它用頭撞巴特床上的那個羽毛枕頭,然後叼著它到處轉,還亂扔亂拋,直到枕頭破了,羽毛從裡面飛出來為止。一連好幾天,屋子中都會飄著羽毛,有時還會落到媽媽剛做好的布丁上。它跟那些狗混熟了,經常跟它們玩耍。每當小鹿和狗們玩耍的時候,薩菲隆表現得都很有分寸,小旗用蹄子踢它,它也只是搖搖尾巴。不過漢多姆不一樣,小鹿和它玩鬧時,它會叫喚著圍著小鹿打轉,做出一副隨時都會撲上去的樣子。小鹿根本不怕,它會抬起小蹄子,晃著小尾巴,跳過柵欄,順著大路愉快地向前跑。它最喜歡和巴特在一起玩,他們的頭頂在一起,然後一起用力,看誰的力氣大。他們還會在大路上賽跑——站在一條線上,巴特喊一聲「跑」,小鹿就和他同時衝出去。和小鹿在一起的日子十分愉快,可是媽媽越來越看不下去,她覺得小鹿來到他們家以後,巴特越來越瘦,都快營養不良了。

    八月末的一個傍晚,巴特帶著小鹿到凹穴挑水。他們邊走邊欣賞路邊盛開的鮮花。漆樹花開得正艷;粉條兒菜也將自己的枝杈舉得高高的,白色和橙色的花朵在枝條上顯得那麼可愛;法蘭西桑葚也熟了,一個個淡紫色的小珠子掩藏在綠葉間;蝴蝶在盛開的鮮花上吸著蜜汁,美麗的翅膀一張一合,比鮮花還漂亮;豌豆地裡傳來鵪鶉的叫聲,聲音清脆又響亮;太陽下山比以前早了些,橙色的夕陽照在低矮的櫟樹上,那些掛在樹上的西班牙苔蘚也被塗上了一層金黃。

    巴特和小旗沿著西班牙古道一直走,再往前就是凹穴了。巴特突然停下來,他看到一個騎士,帶著頭盔,騎著高大的馬匹,正從那些西班牙苔蘚下面經過。他以為自己看錯了,等他往前跨一步想要看清楚時,那個騎士和馬都不見了,他剛才見到的好像只是幻覺。他又退了回去,騎士和馬又出現了。巴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他想,這應該就是草翅膀說過的西班牙騎士了,只是不知道他看見的和草翅膀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他有些害怕,覺得好像見了鬼,但是好奇心戰勝了恐懼,他想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於是他慢慢向前走,一步一步地接近那個西班牙騎士,走了沒兩步就真相大白了——原來是纏在一起的樹枝與苔蘚在陽光下創造了這個形象。他可以分辨出哪根樹枝是馬,哪個是騎士,哪片苔蘚是頭盔。他的心忽然輕鬆了,但隨之而來的是失望。他覺得不知道真相就好了,還能保持一種神秘感。

    他繼續向凹穴走去。月桂花還沒有凋謝,到處瀰漫著淡淡的香氣。他又開始懷念草翅膀了,他無法判斷他看到的那個由樹枝和西班牙苔蘚形成的西班牙騎士究竟是不是草翅膀見到的那個,也許草翅膀見的那個是更真實的西班牙騎士。他將水桶放到一邊,走向那個在他出生前貝尼就已經開闢出的小徑,從那裡可以直接到達凹穴底部。

    他在岸坡西面的一棵山茱萸樹下躺了下來。小鹿在他的周圍東嗅西嗅,不一會兒也臥在了他身邊。巴特已經忘記了此行的目的。他躺在那裡,凹穴的景色盡收眼底。他的頭上,夕陽金色的光芒映在凹穴的邊緣,就好像一個熊熊燃燒的巨大火環。調皮的松鼠在樹上跳來跳去,還呼朋引伴地吱吱叫著,這些可愛的小傢伙,在他剛剛到來的時候可是沉默了好一會兒呢,現在它們又恢復了生機與活力。在棕櫚樹上跳來跳去,發出沙沙的聲音。倘若此刻往樹上看,根本看不到它們,只有當它們在樹上爬上爬下,或是由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的時候,那小小的矯健的身影才會顯現出來。

    鳥兒在樹枝上發出甜蜜的叫聲,那是在呼喚它們的愛人嗎?遠處,一隻紅鳥唱著「教士」的歌,越來越近,最後落到了巴特家飲水的那個水槽邊。斑鳩也來湊熱鬧,它們成群結隊,呼啦啦地飛下來,略微喝了些水,又撲啦啦地飛到了它們棲息的樹枝上。巴特聽到它們揮動翅膀發出的聲音,彷彿有無數把看不見的小刀將空氣分割成了無數塊。

    忽然,巴特注意到岸坡那邊有動靜,他扭頭看去,原來是一隻母浣熊領著兩隻小浣熊到水槽邊喝水。它們到達了那個最高的水池,母浣熊用她的爪子在水中亂摸了一陣,巴特猜想她或許是在摸魚。攪了一通之後,一無所獲,母浣熊有些失望,放棄了那個水槽,來到另一個水槽,繼續剛才的動作。巴特看著它,覺得有些好笑,不過他感到慶幸,因為他有了晚回家的最好借口——他要等水變清了才可以挑水。那兩個小浣熊裡的一隻特別淘氣,趴在水槽沿上向裡面張望,母浣熊連忙過去,「啪」的一聲給了它一下,小浣熊從水槽上滾了下去。為了使孩子不至於再次落到危險的境地,母浣熊喝完水就領著她的孩子離開了。那一大兩小的身影,一會兒隱沒在巨大的羊齒中,一會兒又從矮灌木的枝葉中露出。兩個小傢伙跟在媽媽身後,不時地向外觀望,那小小的臉兒跟它們的媽媽簡直一模一樣,它們毛茸茸的小尾巴捲了起來,這跟母浣熊一點兒差別都沒有。

    在凹穴底部滲出的水彙集成的淺潭邊,那母子三個停下來。母浣熊伸長爪子在水中掏來掏去,有時側身躺下,將爪子伸到石縫中,毫無疑問,它要抓淡水小龍蝦。

    突然,一隻青蛙跳出了水面,這位身手靈活的媽媽迅速轉了個圈,猛地一撲,捉住了那只青蛙。它在青蛙胸前一陣亂按,還不停地踢腳,並咬住青蛙甩來甩去,就像狗逮到田鼠時一樣。接著母浣熊一甩頭,將青蛙扔到兩個小寶貝中間。它們吱吱叫著,向那只可憐的青蛙撲過去,撕咬起來。母浣熊轉身又爬進了水潭,它那毛茸茸的大尾巴漂在水面上,兩個小傢伙隨後也跟進了水裡,母浣熊連忙把它們拖到岸上,輪流拍打它們的小屁股,就像人類教訓自己不聽話的孩子一樣。巴特驚奇地看著這一幕,在驚叫前摀住了嘴。

    他觀察著母浣熊摸魚,然後餵給自己的孩子。吃飽後,它們邁著慢吞吞的步子穿過凹穴底部,爬上岸坡,朝它們的家走去。兩隻小浣熊跟在媽媽後面,邊走邊發出可愛的咕嚕聲。

    陰影將整個凹穴全部籠罩,巴特覺得草翅膀剛才來過,但現在和浣熊們一起離開了。他好像就待在這裡,在野獸遊玩和覓食的地方,他的某一部分將永遠在這些小動物的周圍。草翅膀是屬於大地的,他就像那些樹,將他那脆弱的根深深扎進叢莽中。他又像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雲,可以飄到任何一個他想去的地方。巴特覺得,他的好朋友現在自由了,解脫了,對於他的離去,巴特釋懷了。

    天色已晚,他必須回家了,於是走到飲水的水槽邊,將他能挑的水舀進桶裡,回家了。他在天黑前趕到家,媽媽已經準備好了晚餐。餐桌上,他給爸爸媽媽講他看到的浣熊捉魚,打小浣熊屁股的事,媽媽聽得津津有味。晚餐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度過,沒有人追問他為什麼這麼晚回家。晚餐過後,他和爸爸坐在院子裡,聽貓頭鷹的叫聲,聽遠處青蛙的呱呱聲,還有更遠處的狼嚎聲。他把今天的感受講給爸爸聽,貝尼聽得很認真,還時不時地點點頭。可是巴特的感情太複雜了,以至於不能找到恰當的詞語去描述,貝尼也有點兒一頭霧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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