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巴特在麥卡洛婆婆家的客房裡睜開了眼。「我夢見有人打架——保羅和卡西姆兄弟們打架的噩夢。」他聽到汽船駛過的汽笛聲，轉過頭想看看那隻船。可一陣尖銳的痛楚立刻朝他湧了過來，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將頭稍轉過去一點。他喘息著，記憶如同潮水，湧進他的腦海。
「打架的事情原來是真的，並不是在做夢。」他想。
天色不早了，太陽掛在了天空的西面，陽光透過窗子，在床上形成一道光帶。巴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疼痛停止了，可他感到虛弱和眩暈。屋子裡有人在活動，一把搖椅軋軋作響，他想看清楚搖椅上的人，卻很難轉動方向。
「他醒了。」巴特聽出是麥卡洛婆婆的聲音。
那聲音離他越來越近，最終出現在他身邊，婆婆朝他俯下了身子。
「嗨，婆婆！」他向她打著招呼。
婆婆開口說話了，不過不是對他，而是對他爸爸。「好了，已經沒事了，他可真是好樣的，和你一樣堅韌。」
貝尼一隻手綁著繃帶，一隻眼睛被打青了，他對巴特微笑：「嘿，小子，你知道嗎？咱倆可是大救星呢！」
巴特看著爸爸，剛想說話，一團冷冷的濕布從他的額頭上滑了下來，婆婆連忙接住，並把手按在巴特的額頭上，她將手指伸到巴特的脖子後面，輕輕揉著他的脖頸，那裡被狠狠地撞過，左下顎還受了鮑勃一記重拳，在婆婆的按摩下，他覺得疼痛減輕了，舒服多了。
麥卡洛婆婆說：「現在你跟我說幾句話，好讓我判斷你是否有腦震盪。」
「我該說什麼呢？」巴特問，「現在到午飯時間了嗎？」
貝尼哈哈大笑起來：「傻孩子，已經是下午了，早過了午飯時間。」接著，他又對婆婆說，「我想這次受傷，他最有感覺的地方應該是肚子，他總是在第一時間關心自己餓不餓。」
「別這樣說，我不餓。」巴特連忙為自己辯解，「我就是想知道時間而已。」
「原來如此，好極了，我的小英雄。」婆婆說。
「保羅在哪兒，他怎麼樣了？」巴特想起了保羅。
「他在床上。」婆婆說，「至於傷得怎麼樣，我只能說，還沒到失去知覺的地步。」
貝尼說：「難以預測，假如當時他再挨上一拳，現在還能不能站起來。」
「無論如何，他現在的樣子已經毀了，我想近期不會有什麼黃毛丫頭來看他了。」婆婆有些生氣。
「你們女人啊！就會相互攻擊，」貝尼說，「我怎麼覺得，是保羅和鮑勃總去看人家呢。」
婆婆捲起那塊濕冷的布，離開了臥室。
貝尼說：「無論如何，將一個好青年打成重傷都不應該。可是巴特，我要告訴你，你是好樣的。看到朋友受欺負能挺身而出，是男子漢所為。」
巴特注視著陽光，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可是爸爸，卡西姆兄弟們也是我的朋友啊，我們一起吃飯，一起唱歌。」
貝尼歎了一口氣：「孩子，以後不要想那些傢伙了，我們跟他們的交情大概玩蛋了。」
巴特覺得有一把利劍插入了心臟，一時間他心痛得厲害。他捨不得他的朋友草翅膀，他們再也不能做朋友了。他甚至想，有一天要偷跑去找草翅膀。那時候，草翅膀就會躲在樹後面叫他，他想像著他們秘密會晤的情景，或許他們會被兩家大人發現，然後拖回家裡毒打一頓。到那時，保羅一定會後悔，不該去找羅琳，更後悔他和卡西姆兄弟們打的這一架。現在，巴特對保羅的怨恨比對打他的卡西姆兄弟更多。因為保羅將原本屬於他和婆婆的東西，拿去給了那個只知道咬著手帕在一邊看打架的黃毛丫頭。
巴特想，如果時光倒流，他還是會幫助保羅的，不管保羅的行為使他多麼生氣。他想起一隻野貓被狗撕碎的情景。野貓該死是沒錯，可是當它被獵狗咬死時，那原本邪惡的眼神逐漸渙散，巴特就會覺得野貓好可憐。他曾經為了這個哭出聲來，他希望自己能幫那些垂死的動物擺脫痛苦，認為過多的痛苦是不應該的。當卡西姆兄弟們聯手攻擊保羅時，他有了那種感覺。這就是他幫保羅打卡西姆兄弟們的原因。可如今他痛苦得要死，因為即將失去好朋友草翅膀。
婆婆端著一隻托盤走了進來：「我的小英雄，現在看看你能否自己坐起來。」
貝尼將手伸到巴特的枕頭下，扶著巴特慢慢坐起來。巴特覺得自己渾身僵硬，疼痛令他呲牙咧嘴，不過比他從樹上掉下來的那次好一些。
「好樣的！」貝尼誇讚他，然後又說，「但願保羅也能安然度過這一關。」
「也就是運氣好，他那漂亮的鼻子才沒被打壞。」婆婆說，「來，巴特，吃點東西。」她將手裡的盤子遞到巴特面前。
面對那盤麵包，巴特吃得有些痛苦。因為疼痛的緣故，最終還剩下了一小塊。他盯著那塊剩下的麵包。
「我會替你留著，等你想吃了隨時可以吃。」婆婆說。
貝尼說：「你還真有福氣，有一個女人那麼瞭解你。她知道你全部的心思，並且依你所願。巴特，我都嫉妒你了。」
「我喜歡巴特，我願意這麼做。」婆婆溫和地說。
巴特躺在枕頭上，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他默默忍著，覺得這樣的痛幾乎要將他撕碎，所幸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他就舒坦了。
他聽到爸爸對婆婆說，「我得趕緊走了，他媽媽肯定已經生氣了，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在家待那麼長時間。」
他站在過道裡，那背影孤獨又蒼涼。
「我想和你一起回去，爸爸。」巴特說。
「真的嗎？巴特！你確定行嗎？」貝尼的臉變得明朗起來，「你知道我打算怎麼做嗎？鮑爾的老馬會認路，我們可以騎它回去，再讓它自己回來。」
婆婆說：「如果巴特和你一起，他媽媽看見他還會覺得好過些。就像保羅一樣。他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出事，我能知道他究竟怎樣，就不會胡思亂想，這比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出事要好多了。」
巴特慢慢地從床上下來。他感到頭暈，腳幾乎站不穩，他很想再躺到那張乾淨舒服的大床上好好睡一覺。可是為了不讓媽媽擔心，他必須和爸爸一起回家。
「巴特真的像個大人了。」貝尼看著他說。
聽到爸爸的誇獎，巴特立刻精神起來。他走到爸爸身邊問：「我還要和保羅告個別嗎？」
「那當然了，這是禮貌問題，再說保羅還是我們的好朋友呢，去吧！」貝尼對他說。
巴特朝著保羅的房間走去。「孩子，記住，別跟他提現在他有多難看，要知道，他可是自尊心極強的人。」貝尼在身後提醒他。
保羅正在床上躺著，他的眼睛腫得厲害，彷彿被一整窩的黃蜂蟄過一樣，一條白色的繃帶包著他的腦袋，嘴唇也是腫的。現在的保羅真的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一點也沒有早上回來時的精氣神。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女人——羅琳。
巴特說：「再見，保羅。」
保羅沒有回答。巴特看著他這個樣子心軟了，怨恨之情一掃而光，他說：「抱歉，我和爸爸沒能及早趕到。」
保羅突然開口說話了：「來，到這兒來。」
巴特靠近床邊：「什麼事？」
「你幫我一個忙，去告訴羅琳，禮拜二的黃昏，我在我們經常碰面的那個小樹林裡等她，叫她一定要來。」保羅費力地說著，由於受傷，他連說話都覺得困難。
「什麼？你讓我去找羅琳？我不幹！」巴特叫起來，「我恨她，是她讓我們都變成這個樣子的，我死都不去。」
「好，你不去，我讓喬治去。」
巴特沒有回答，只是用腳蹭著地毯。
保羅說：「我把你看成是我的朋友，所以才拜託你這件事。」
朋友！巴特咬牙切齒地想，真是該死的朋友！他怎麼樣都不願意去做那件討厭的事情。可是想起那把閃閃發光的獵刀，他不禁充滿了感激和羞愧。
「呃……那好吧，雖然我十二萬分的不情願，但你放心，我會告訴她的。」巴特說。
保羅笑起來，雖然那個笑容很難看。巴特想，雖然他狼狽極了，不過至少還會笑。
「那麼，再見保羅。」
「再見，巴特！」
巴特離開了那個房間，婆婆在外面等著他。
「總是要弄出些掃興的事情來，不是嗎？保羅回來，大家本來該很高興，可他偏偏要為了一個女人去打架，而大家……」
「別說了，有禮貌些。」貝尼制止了巴特想要繼續說下去的念頭。
婆婆說：「沒關係，我不會介意的，事實上巴特已經很有禮貌了。當那些公熊們懷著暴躁的心情去求偶，總會發生不幸的事情。只是不知道這是結局還是開始罷了……」
「沒關係，有麻煩時您就去找我。」貝尼安慰婆婆。
他們順著小徑穿過了花園，巴特回頭看去，婆婆正站在台階上向他們揮手告別。
他們在鮑爾的店舖前停了下來，拿了他們買的雜貨和要給媽媽帶回去的那只前腿。鮑爾很願意將老馬借給他們，因為貝尼承諾會在老馬回來時，綁一塊上好的鹿皮當做報酬。他們將生活用品、咖啡以及為那只新槍買的火藥、子彈都裝到一隻口袋裡。鮑爾牽出了老馬，並在馬背上鋪了一條毯子當馬鞍。
「明天早上再放它回來。」他說，「它雖然能跑得過一隻狼，我可不希望它在晚上回家時變成豹子的晚餐。」
貝尼轉過身去提口袋，巴特則悄悄地湊到了老闆旁邊。他怕爸爸知道保羅的秘密，所以用最小的聲音跟老闆說：「我要去找羅琳告訴她一些事情，您知道她住在哪裡嗎？」
「你這麼個小人能告訴她什麼？」雜貨店老闆笑著說，「她可是很受歡迎的，我們這兒許多人都有話想對她說哩。不過你找她還需要等一段時間，因為她已經離開了，我見她上了一艘汽船到森福去了。」
巴特對這個消息很滿意，就像親自趕走了那個討厭鬼一樣。他借了一張紙還有一根粗鉛筆給保羅寫紙條。這對巴特來說相當困難，除了他爸爸平時教的那些，他只在一個冬季從巡迴教室那兒學到了一些知識，他寫道：
「親愛的保羅，你的落林已經成船到上有去了。我狠開心。你的朋又巴特。」
他拿著自己的作品又仔細研讀了一遍，覺得似乎不太禮貌，於是他將「我狠開心」用筆劃掉，改成「我狠抱歉」。他又想起保羅那些奇特的經歷來，他想或許不久以後他就能聽保羅講故事了。
當渡船向叢莽那邊橫渡時，巴特注視著湍急的河流，他的思潮比奔騰的河水還要洶湧。保羅從沒讓自己失望過，除了這一次。卡西姆兄弟倒確實像媽媽早先說的那樣，很粗野。雖然已經不能再和卡西姆兄弟做朋友，但堅信草翅膀永遠不會變，因為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草翅膀有一顆正直溫暖的心，從不會和吵架沾邊。當然，還有爸爸，爸爸會一直保護他，這也亙古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