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巴特聽到了輪船汽笛聲,他坐起來,向窗外望去,卻什麼也看不見,他聽到輪船似乎在碼頭停了一下,又向上游駛去,他興奮起來,再也睡不著了。院子裡,薩菲隆在叫。睡夢中的貝尼忽然動彈起來。多年養成的習慣,使他異常警覺,稍有動靜就會驚醒。
「輪船停了,有人來了。」他說。
院子裡薩菲隆突然狂叫了幾聲,但不知為何,狂叫變成了嗚嗚聲,接著安靜下來。
「來者一定是薩菲隆認識的人,」貝尼說,「否則它不可能那麼快安靜下來。」
「一定是保羅!」巴特叫起來,隨即從床上一躍而起,跑了出去。
他赤身跑過屋子,聲音驚動了絨毛,它叫著從狗窩裡竄出來。
一個聲音高喊著:「嘿,你們這群旱鴨子,還是這麼懶,我回來了,快出來接我。」
麥卡洛婆婆穿著白色睡衣就從臥室裡跑了出來,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她邊跑邊把肩膀上的披巾扎牢。保羅敏捷地跳上台階,巴特和婆婆尖叫著向他撲過去。保羅將他媽媽攔腰抱起,快活地在台階上打轉。「你這死小子。」婆婆一邊笑著咒罵,一邊用拳頭捶打兒子結實的肩膀,巴特和絨毛在一旁又跳又叫,想引起保羅的注意。很快,保羅放下媽媽,轉過來擁抱同樣亢奮的這兩位。已穿戴整齊的貝尼緊緊握住保羅的手表示歡迎。
在朦朧的晨光中,保羅的牙齒閃著白色的光澤,不過麥卡洛婆婆卻從他的耳朵上發現了別的東西。「這是我的了。」她踮起腳尖,從保羅的耳朵上摘下那對金耳環,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保羅哈哈大笑起來,絨毛也在一邊狂吠。短暫的插曲過後,貝尼注意到了自己的兒子:「我的天,巴特,你怎麼一絲不掛就出來了?快快快,趕緊回去穿上衣服。」
巴特起初愣了一下,當意識到是在說他時,便轉身往屋子裡跑。保羅從後面捉住了他,大笑著說:「小子,你還是在這兒待著吧。」巴特並不掙扎,害羞地低著頭。麥卡洛婆婆從肩膀上解下披巾圍在巴特的腰上。
「這也不能怪他。」她說,「換成我,也會光著身子跑出來的,畢竟保羅一年才回來兩次,不是嗎?」
巴特說:「就是,我太著急了,而且我出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呢。」大人們看著只圍著一條披巾的巴特,又大笑起來,真是個令人愉快的早晨。
喧鬧平靜之後,保羅提起旅行袋進了屋,巴特像個小跟屁蟲似的緊隨其後。
「保羅,快跟我說說,這回你有什麼有趣的故事?」沒等保羅坐穩,巴特就丟出一連串問題。
「巴特,你讓他喘口氣,他可不能像噴泉噴水似的,馬上給你噴出故事來啊,先去穿好衣服。」
巴特不情願地離開了。
「這些就是一個水手回家的原因。看看媽媽,看看可愛的女朋友,還有就是回來給你們吹吹牛。」巴特剛走,保羅就開始講起這次出海的見聞,這次他的船到了熱帶。
巴特回來了,可已經錯過了好多趣聞,他很後悔剛才聽爸爸的話去穿衣服,讓他耗費了不少時光,還錯過了精彩的故事。為了滿足好奇心,他不停地向保羅提出各種問題,麥卡洛婆婆也在向保羅提問,這一老一小弄得保羅應接不暇。
麥卡洛婆婆今天很漂亮,看得出來是特意打扮過的——穿了一件印花的斜紋布衣,銀色卷髮也特別修整過。她去做早餐的時候,保羅打開了旅行包,將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地倒在地上。
「你就不能待會兒再收拾嗎?我可沒那個本事一邊做飯一邊看你的戰利品。」她說。
保羅說:「看在上帝的面上,媽媽,您還是去做飯吧,我都快餓死了。」
「你確實瘦了。」
「豈止瘦了,難道您沒看出來,我已經皮包骨頭了嗎?這次回來就是想大吃一頓的。」
「好,那你等著。巴特,過來幫忙。」麥卡洛婆婆招呼著巴特。
巴特樂顛顛地跑進廚房:「我能做些什麼,婆婆?」
「幫我燒火吧,把火燒得旺旺的,再將火腿、熏豬肉和鹿肉切成片。」她從碗櫃裡拿出碗,打了幾個雞蛋。
「好的,婆婆,您放心吧,我肯定會做得又好又利索。」巴特開始忙活起來。
幫完忙後,巴特又跑到保羅那裡。太陽已經升起,屋子被陽光照得透亮。保羅、貝尼和巴特蹲在地上看那些從旅行包裡倒出來的東西。
保羅說:「我給每個人都帶了禮物,卻單單忘了你,巴特。」
巴特抬頭看了看保羅:「不會的,你怎麼會忘記我呢,你對我那麼好。」
「那麼,你能從這裡找出我給你的禮物嗎?」
巴特開始在那一堆東西裡翻起來,他看到一卷綢子,那肯定是婆婆的,他將它放到一邊,又將保羅那堆帶著香水和發霉氣味的衣服推到一旁,這時,一個小布包露了出來,巴特拿起它,保羅卻一把奪了過去。「哦,不。巴特,這個是給我的愛人的。」
巴特繼續翻尋,一隻鬆開的袋子裡裝滿了瑪瑙和透明的石頭,他將它放到一邊,又拿起另外一個包聞了聞。
「孩子,那是我從土耳其帶來的煙草,給你爸爸的。」保羅說。
「是嗎?」貝尼連忙將袋子接了過來。他打開袋子,一股濃郁的香氣在屋子裡瀰漫開來,「多好的禮物啊,我還從未收到過別人的禮物呢。」
巴特根本沒心思聽保羅和爸爸的對話,他還在尋找自己的禮物,他拿到了一束細長的東西,拎了拎,很重,應該是金屬製造的。
「就是它!」他對保羅說。
「知道是什麼嗎?」保羅說,「我敢打賭,你如果不打開看,是絕對猜不出來的。」
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一把獵刀掉到了地上,巴特凝視著它,那把刀又亮又鋒利,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這不是一把刀嗎?保羅……」
「這當然是一把刀,假如現在你還想要你爸爸那樣的已經很鈍了的刀,那麼……」
「不,我當然要這把。」巴特將那把閃閃發光的刀拿在手裡,貪婪地注視著那長長的刀鋒,「我敢說村莊裡再也沒有這樣的好刀了,連卡西姆兄弟們也不會有。」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貝尼說,「總不能讓那些野蠻的傢伙處處佔上風。」
巴特此刻突然想起了鮑勃。他看著保羅手裡的那個說是給自己愛人的布包,深感不安。他叫了起來:「保羅……」
保羅被巴特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一跳。「巴特你怎麼了,怎麼那麼奇怪?」
「那個……」巴特吞吞吐吐地說,「鮑勃說,羅琳是他的愛人。」
保羅笑了:「我還以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呢。」他將那個小包在兩手之間換來換去,「卡西姆兄弟從來不說實話。要知道,沒人能從我身邊奪走我的愛人。」
他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了麥卡洛婆婆,現在保羅也沒有在意,巴特覺得良心上的污點被洗清了。現在的他重新快活了起來。雖然,鮑勃拉小提琴時那張陰沉的臉也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不過立刻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繼續研究保羅漂洋過海帶回的寶物。
吃早飯時,巴特注意到,婆婆盤子裡的東西幾乎未動。她總是把保羅的盤子裝得滿滿的。而且婆婆的雙眼一直在保羅的身上打轉,彷彿怎麼也看不夠。保羅腰板直挺地坐在桌旁;敞開的襯衫領口裡露出健康的古銅色皮膚;紅色的頭髮像是被陽光曬得褪了色;眼睛如同深邃的海洋,被這雙眼睛注視,就會情不自禁地掉入那片海洋中。巴特端詳著保羅,然後他想到了自己,一股自卑感油然而生。他用手遮住了自己的塌鼻子和滿是雀斑的臉,又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乾草色的「鴨屁股」正向外翹著。他覺得自己真是太難看了,跟保羅比起來連醜小鴨還不如。
「婆婆,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他說。
「你這個小傢伙,怎麼那麼多的問題啊?問吧。」
「保羅生下來就那麼漂亮嗎?」
「這個你不用問婆婆,我就能回答你。」貝尼搶著說,「我記得他小時候難看得很,比你比我都難看。」
「是這樣嗎?」他狐疑地看著爸爸。
「這話不假。」保羅說,「你長大以後一定會比我漂亮。」
「只要有你一半漂亮就很好了。」巴特可不敢有太大奢望。
「哈哈,這話我愛聽,請把這話告訴我的愛人。」保羅說。
婆婆聽了保羅的話,皺起了鼻子:「水手們應該在回家之前去找女人求愛。」
「好像是這樣的。」貝尼接著婆婆的話,「據我所知,水手是不會放過求愛機會的。」
保羅沒有理會他們,而是把頭轉向了巴特:「小傢伙,你呢?找到愛人了嗎?」
「怎麼,你還沒聽說嗎?」貝尼故作驚訝,「這小子最近正迷蘿莉迷得要死呢。」
巴特感到一股不可抑制的怒火正在向全身蔓延。他討厭爸爸這麼說,真想大吼大叫,像卡西姆兄弟們經常做的那樣,用憤怒來鎮住每一個人。他結結巴巴地辯解:「我討厭每一個女孩子……尤其是蘿莉。」
「為什麼?她怎麼了麼?」保羅天真地問道。
「我就是討厭她,她那縮成一堆的鼻子,簡直就是一個兔子。」巴特氣得咬牙切齒。
「哈哈……」貝尼和保羅大聲哄笑起來。
巴特看著這兩個傢伙,簡直忍無可忍了。
「好了,你們倆鬧夠了沒有?饒了這個可憐的孩子吧。」婆婆在一旁發話了,「難道你們忘了你們那時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