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巴特歎了口氣,跟著爸爸尋找公鹿的足跡。他發現,有一對公鹿的足跡緊緊相靠,這很稀奇。現在公鹿們還能友好地聊天,並肩走在一起散步,可到了秋天,它們就不會這麼友好了,它們會將母鹿身邊的小鹿驅逐到別處,然後開始追求母鹿,為了追求中意的異性,它們會展開惡鬥。他仔細觀察這對鹿的足跡,發現其中一隻比另一隻大。
「那隻大鹿可以給人騎呢。」貝尼說。
他們沿著足跡繼續前行,松林之間的一小片硬木林裡,足跡漸漸多起來。
「孩子,想不想看小鹿?」貝尼突然問他。
「當然想啊,爸爸。」
「那好,你按我說的做,保準能看到有意思的東西。」
「好的,爸爸。您說吧,我要怎麼做?」
「我要帶薩菲隆到前面去兜一圈,你躲到這棵老樹上,只要耐心等待,肯定會看到想看的東西。」貝尼說,「還有,把老前膛藏在灌木叢裡,在這兒你用不著它。」
巴特爬上了那棵老樹,在一個枝葉茂密的樹枝上躲起來。貝尼帶著薩菲隆離開了。樹蔭裡很涼快,巴特靜靜地待著。叢莽裡一片寂靜,沒有鳥兒喧鬧,沒有蜜蜂覓食,所有生物彷彿都被強烈的日光打敗了,躲在窩裡休息,只有遠處傳來幾聲鷂鷹的叫聲。貝尼帶著薩菲隆在叢莽中來回奔波。突然,巴特聽到下面灌木叢辟里啪啦地響起來。他以為是爸爸回來了,猛一動彈,差一點兒從樹上掉下來。之後他聽到一陣呦呦的叫喚聲從扇棕櫚叢中傳出來,不一會兒,從那裡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巴特驚喜極了,它一定早就躲在那兒了,爸爸準是知道,才會叫他躲在樹上,巴特看著那個小傢伙,屏住了呼吸。
一隻母鹿跳過扇棕櫚叢,小鹿看到媽媽出現了,連忙邁著它那站都站不穩的腿,搖晃著向媽媽走去,母鹿溫柔地用頭抵著小鹿的頭,發出親暱的低鳴,向自己的孩子表達問候。它舔著小鹿的臉,用獨有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愛意。巴特從沒有見過這樣一隻小鹿,它長著圓圓的斑點,臉小小的、尖尖的,從巴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它尖尖的耳朵和大大的眼睛。突然,母鹿好像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它用力在空氣中嗅,它聞到了人類的氣息,於是高高揚起後蹄,對櫟樹周圍進行了一次突擊,在那裡,它發現了獵犬和人的蹤跡。它跟著那個蹤跡前後移動,尖耳朵立著,警覺地聽著周圍的動靜。
幾次之後,母鹿安靜下來。它回到小鹿身邊。小鹿呦呦地叫起來,它餓了,當母鹿走到它身邊,它便迫不及待地朝母鹿那豐滿的乳房伸過頭去。小腦袋一下一下撞著母鹿的乳房,貪婪地吮吸著乳汁,歡快地擺動著短尾巴。可母鹿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於是甩開正在吃奶的小鹿,一直走到巴特藏身的大櫟樹下。巴特知道自己被發現了,它抬起頭用力嗅著,嗅到了他上樹的蹤跡,嗅到了他手留在樹上的氣味,嗅到了牛皮靴和汗水的味道,小鹿什麼都不懂,只知道緊跟著媽媽。突然,母鹿一個旋轉,將小鹿連滾帶爬踢進了灌木叢裡,然後高高一躍,越過灌木叢,向遠處逃去了。
巴特從樹上爬下來,跑到小鹿滾進去的地方,可那兒什麼都沒有,小鹿已經躲起來了,他找不到它了。他看著那小小的縱橫交錯的蹄印,看不出端倪,只好悶悶不樂地待在原地,等著爸爸回來。過了好久,貝尼回來了,臉色通紅,身上也因出汗都濕了。
「孩子,你坐在那裡幹什麼呢?看到什麼了嗎?」
「是的,爸爸!我看到了!」巴特低聲回答,「我看到了一頭母鹿和一頭小鹿。小鹿在吃奶,可是母鹿發現了我,逃走了,還把小鹿踢進了灌木叢裡,可我下來以後卻找不到,明明看到它從這兒進去的。爸爸,你能讓薩菲隆找到它嗎?」
「當然,薩菲隆可是條有經驗的獵犬,只要獵物留下了足跡,就可以找到它。」貝尼在巴特身邊坐下說,「不過,我們還是不要去折騰那個可憐的小傢伙了吧,它現在應該正躲在不遠的地方瑟瑟發抖呢。」
「它媽媽不應該扔下它自己逃走,難道它不知道留小鹿單獨在這裡很危險嗎?」巴特不能理解。
「孩子,這正是它機警的地方,大多數動物在緊急情況下會帶著自己的孩子逃走。可那樣只會讓它們暴露目標,母鹿卻知道讓小鹿靜靜地躺著,這樣不會引起人的注意,小鹿才更安全。」
「哦,原來如此。」巴特恍然大悟,「爸爸,它身上的斑點特別可愛。」
「是嗎?它的斑點是一行一行的,還是亂七八糟的呢?」
「是一行一行的。」
「那它是一頭小公鹿。能這麼近距離地看到它高興嗎?」
「那當然,不過,如果能捉到它,並帶回家馴養,就更好了。」
「哈哈……你怎麼還沒忘記這回事呢?」貝尼一邊笑話巴特,一邊打開隨身的背包,拿出午飯。
「難道現在你要吃東西嗎?爸爸!」巴特抗議了。
「為什麼不?難道你不餓?」
「我確實餓了,可現在不是在打獵嗎?打獵不是比吃飯重要嗎?」
「孩子,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們必須吃飯,待會兒也許會有一頭公鹿經過,午飯最好在獵物的必經處吃。」
巴特將剛才藏起來的槍取出,坐在爸爸身邊開始吃東西。剛才那隻小鹿令他此刻有些心不在焉,在吃到了香甜的刺莓果醬後,他的注意力才稍稍回到食物上。薩菲隆躺在一邊,長時間的奔跑使它虛弱,老缺趾留下的傷疤在黑色皮毛的映襯下更加鮮艷。貝尼快速吃完午餐,仰面躺在地上。
「假如風向不變,那兩隻大公鹿還會來休息,」他懶洋洋地說,「你若能爬上離這裡大概四分之一里遠的松樹上,就佔據了非常有利的射擊位置。」
貝尼的話音剛落,巴特便拿起槍衝了出去,他太想獨立打死一頭公鹿了,那將是多大的榮耀啊。
「孩子,別急,看準時機再開槍,還有,別被槍震下來。」貝尼喊道。
巴特很快跑到了那個地方,一棵棵高大的松樹聳立在面前,周圍是一片長滿冬青的荒原。巴特爬上一棵能看得最遠的松樹。他拿著槍爬樹幹。當他爬上最低的那根枝丫時,小腿和膝蓋就已經被松樹粗糙的樹皮擦破了,血從傷口滲了出來,不過他稍作休息後便繼續往上爬,他爬到了他能到達的最高處。一陣風吹來,松樹開始微微搖晃,彷彿是隨著他的呼吸在動。
此刻他無事可做,只能在樹上等著,他又想起了早上見到的那兩隻小熊,於是也學著它們的樣子晃動樹梢。他手裡拿著槍,本來就不易保持平衡,再加上他的體重,樹梢開始傾斜,發出了「卡嚓」聲,好像隨時都會斷裂,他嚇得不敢再動了。他環視四周,體會到了老鷹從高處偵查低處時的感覺,當他低頭俯瞰時,卻不知一隻蒼鷹也正在高處兇猛而狡詐地向下注視著。巴特觀察著四周,覺得已經看到了地平線,他第一次相信地球是圓的。
他就這樣好奇地向四周張望著,可是看了許久都沒發現目標,他有點著急。忽然,巴特覺得全身熱血沸騰——他看到一隻巨大的公鹿一邊覓食一邊向他走過來。那隻鹿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悠閒地吃著美洲越橘。巴特看著那隻鹿,盤算著它何時會進到自己的射程之內,要在什麼時間開槍。可那公鹿往前挪的速度簡直比蝸牛還慢。巴特有點等不及了,想去悄悄接近那隻鹿,可是又深知鹿的機警——還沒等他下來,估計鹿就跑了,巴特只好耐心地等著。
有一陣子,巴特以為它馬上就要離開這裡到別處去覓食了,不免緊張起來。他不想白等,也不想空歡喜一場。不過那隻鹿徑直朝他過來了。巴特在樹枝後面舉起了老前膛。他的心砰砰直跳,手心也冒出了汗,再怎麼努力也估計不出那隻鹿與他的距離,正當他覺得自己似乎等了好幾個世紀時,鹿抬起了頭,巴特趕忙瞄準它的脖子。
他扣動扳機,在子彈打出的瞬間,他意識到這一槍打高了,沒有第二次機會了,他真怕沒有打中那隻鹿,可隱約又覺得打中了。槍響過後,那隻鹿高高躍起,越過光滑的冬青叢,從巴特藏身的松樹底下疾馳而過,向叢莽深處跑去。巴特想,此時他若有爸爸的雙筒獵槍就好了,還可以再補一槍。此時叢莽裡再次響起了槍聲,他急於想知道結果,迅速跳下樹,往爸爸的方向跑去,只見那只公鹿躺在大櫟樹底下,爸爸已經開始剝鹿皮了。
「爸爸,剛才是我打中的嗎?」他急切地問。
「是的,孩子,你打中了,幹得很好,不過打得有些偏高,它並沒有立刻倒下,我又補了一槍。」貝尼說。
「我知道,一打出去我就知道,打得有些高了。」
「好了,別垂頭喪氣的,下回注意就是,爸爸為你感到驕傲。」巴特聽著爸爸的誇讚,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了,來看看這頭鹿吧。瞧,這是你的彈痕,這是我的。」貝尼指著鹿身上的彈痕對巴特說。
巴特走到那隻鹿面前,當他看到那隻鹿呆滯的目光時,他感到有點噁心。他無法想像,幾分鐘之前它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幾分鐘之後就成了這個樣子。
「如果我們不用殺死它就能有肉吃,那該多好啊!」他說。
「是啊,我也很遺憾,可我們非這樣做不可,否則就會被餓死。」貝尼熟練地用刀剖開鹿肉,割下沉重的鹿頭,然後開始剝皮,先剝它膝蓋以下的皮,然後將它的四條腿交叉綁住,再從雙臂那兒打了個結,最後背起鹿的屍體站起來。
「等到了伏晉西亞鎮再剝它的皮,多好的一張皮啊,鮑爾一定會要的,」他說,「不過假如你喜歡這張鹿皮,並想把它作為禮物送給麥卡洛婆婆的話,我們可以不給他。」
「我想她一定會非常開心。但是我不想拿這塊皮給她,我想單獨打死一隻鹿,然後把鹿皮送給她。這隻鹿是爸爸幫我打死的。」巴特想了想說。
「好吧,既然你這麼想,那就等你單獨打死一隻鹿時再將皮給她吧,這次我就送她一條前腿。保羅出海去了,現在除了我們,沒人幫她打獵。那個笨拙的北佬1不擅長打獵。」貝尼開玩笑說,「那麼你想把這皮送給誰呢?你的愛人嗎?」
巴特沉下臉來:「爸爸,您說什麼呢?您知道我根本沒有愛人。」
「是嗎?難道我記錯了?」貝尼還是那副口氣,笑嘻嘻地看著兒子,「我記得曾經看見你們拉著手一起玩,就是那個蘿莉2,難道我看錯了?」
「爸爸,您在開什麼玩笑,那只是我們在玩遊戲罷了。您要再說一句,我就死了算了。」巴特賭氣地說。
貝尼大笑起來。他很少打趣兒子,不過偶爾也會忍不住這樣做,覺得那是再有意思不過的事情。看著兒子氣鼓鼓的小臉,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爸,求您別再笑了。我再說一遍,蘿莉不是我的愛人,婆婆才是。」巴特一本正經地說。
「好好好,不說了,出發去伏晉西亞吧。」貝尼背起鹿向前走去,巴特跟在旁邊。
天氣炎熱,路途遙遠,貝尼背著鹿,沒多久,衣服就被汗打濕了。
「爸爸,我來背吧。」巴特看著爸爸這樣辛苦,想要替他分擔,卻被貝尼拒絕了:「這麼大的傢伙,你那個小肩膀可承受不了,等你長大再說吧,況且我現在還很有力氣呢。」貝尼說著心裡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