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天,我要到森林深處睡上一周!」剛醒來的巴特思索著。晨光從巴特臥室東面的窗子透進來。他躺在床上,聽著棲息在樹上的雞群亂哄哄地吵鬧。他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把他弄醒的,是透進窗子的晨光,還是那些吵鬧的雞。晨曦慢慢轉成了橘紅色,太陽要升起來了。現在起床還有些早,他舒服地翻了個身,床墊中乾燥的玉米殼,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那只公雞在窗下啼叫著。
「你儘管叫吧,看你能不能把我叫起來!」巴特說。
東方越來越明亮了,一道金色的霞光從雲層中透出來,大地霎時明亮起來。巴特透過窗子望著外面,現在的太陽就像一個圓圓的大餅,掛在了樹梢上。一陣風吹來,樹梢微顫,又飄到窗戶這邊,掀開粗布製成的窗簾,打著旋兒進了屋子。它來到巴特的床前,撫摸著他。這讓巴特感到異常舒服,享受著起床之前的這段美好時光,然後他開始猶豫,在即將到來的白天和溫暖舒適的被窩間搖擺不定。後來,他終於下定決心,跳出被窩,站在鹿皮毯子上,套上衣服,撒歡似的向早餐奔去。
「嗨,媽媽!」他站在門前對媽媽打招呼,「我喜歡您,媽媽!」
「別貧嘴,我還不知道你嗎?你就跟那幾隻狗一樣,只有肚子餓的時候才喜歡我,哦,應該是喜歡我手裡拿著的食物。」媽媽說。
「那是因為拿著食物的媽媽特別漂亮啊!」他笑著說。
他吹著口哨來到洗臉用的木架旁,把臉盆裡裝滿水,然後將頭和手全部埋了進去,他把頭髮弄濕後撫平,從牆上拿了面小鏡子,仔細端詳著自己。
「媽媽,我長得可真難看。」巴特說。
「你算是說對了,自從有布朗這個家族以來,就沒有一個長得好看的。」媽媽回答他。
他對著鏡子皺了皺鼻子,周圍的雀斑幾乎都擠到一塊兒去了,他覺得自己更難看了。
「我真希望和卡西姆一樣黑!那樣看起來會很強壯。」
「你應該慶幸你沒他們長得黑,因為他們不僅長得黑,心也黑。記住你是小布朗,所有布朗家族的人都是那麼清白正直,你應該覺得驕傲。」
「媽媽,怎麼您說的我好像跟您沒關係似的?」
「那倒不是!雖然我們娘家的人不像你們布朗家的人這麼瘦弱矮小,他們的良心同樣是清白正直的。等有一天你學會幹活了,你就和你爸爸一樣了。」
巴特看著鏡子裡的那張臉,高聳的顴骨,臉上還有不少雀斑。膚色較白,看起來很健康。最讓他頭疼的就是他那一頭不聽話的頭髮,彷彿一團乾草,蓬蓬鬆鬆地扣在頭上,不管爸爸怎樣幫他修理都無濟於事。因此每逢巴特上教堂或者有事上伏晉西亞鎮時,他就會因為頭髮發愁。爸爸會每個月在滿月前後的那個禮拜天早晨,替他細心修剪,可它們還是在腦後長得一簇一簇的,媽媽常把它們叫作「鴨屁股」。眼睛是他比較滿意的部分,又大又藍,但是當他聚精會神地思考或研究什麼時,就會瞇成一條縫,只有在那時,媽媽才承認巴特是她的親骨肉。
「這樣看起來才有我們家人的樣子!」她會這麼說。
他又把鏡子挪到一邊去觀察他的耳朵,他想起有一天卡西姆爸爸揪著他的耳朵說:「小傢伙,你的耳朵怎麼長得跟負鼠1一樣呢?」他清楚地記得那個老傢伙將他的耳朵揪得生疼。然後他朝自己扮了一個鬼臉,將鏡子掛回牆上。
「我們要等爸爸一起吃早餐嗎?」他問。
「那當然了,如果不等的話,把這些東西直接放到你面前,那麼你爸爸回來的時候估計就什麼也沒有了。」
「哦,好的。」他站在門口猶豫。他在想爸爸到底什麼能回來,在爸爸回來前自己能不能出去玩兒呢?
媽媽好像知道他的想法一樣,對他說:「你哪兒也別去,在這兒等著就好,爸爸只是到玉米倉裡去一下很快就會回來。你千萬別溜走!」
這時候他聽到南邊黑橡樹林裡傳來了老薩菲隆發現獵物時的歡叫,還聽到了爸爸對薩菲隆發出命令的聲音。他興奮極了,沒等媽媽阻止,就已經衝出去了,連頭都沒有回。媽媽也聽到了狗吠的聲音,她追到門口,卻只看到巴特一溜煙跑出去的背影。她站在門邊上喊:「你和你爸別和那隻狗跑得太遠了,我不想等你們吃早餐,也不想你們在森林裡待太長的時間。」
巴特飛快地向前跑著,他聽不到薩菲隆的叫聲也聽不到爸爸的聲音了。他怕那令人興奮的事情過去,也怕那個入侵者逃走。於是他跌跌撞撞地向黑橡林的方向跑去。等他穿過了黑橡林,正想繼續往前走時,爸爸的聲音忽然在他身邊響起來:
「孩子,你要去幹嘛?事情已經結束了!」爸爸說。
「結束了?真的嗎?」他有些不相信,同時也很失望,因為他還什麼也沒看到呢。他看了看老狗薩菲隆,它在全身發抖,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渴望追捕獵物。爸爸則站在一邊,看著那具被撕爛了的母豬的屍體。
「他一定聽到我向它挑戰的話了,巴特。」爸爸說,「你能發現我看到的一切嗎?」
巴特看了一眼那被撕爛了的母豬的屍體,覺得很噁心,於是他將頭扭到了一邊。他忽然發現爸爸一直向一個方向望著,薩菲隆也不停朝著那個方向嗅著。「那裡一定有古怪!」他向那個方向前進了幾步,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東西。那是一隻巨大的足印,它的前腳掌足足有禮帽的圓頂那麼大。這是一隻巨熊的足印。巴特感到自己的血液沸騰了。根據這個足印還能判斷出來,這只熊缺了一個腳趾。「老缺趾!」巴特歡呼起來。
「真是!」爸爸說,「你能認出它我很高興。」
然後他們父子倆俯下身來研究這隻腳印,並且判斷那只熊的去向。
「它這次是侵入到咱們家來了,膽子還真夠大。」爸爸說。
「為什麼沒有一隻狗叫著追逐它咬它呢,爸爸?我不明白,我睡著了,什麼也沒聽到。」
「不會有狗叫著追逐它的。因為風向對它有利,狗聞不到它的氣味。它可是個很狡猾的傢伙,它像影子一樣溜進來,幹完壞事以後,天亮前就溜出去了。」爸爸說。
巴特聽了爸爸的話,不由打了個寒顫。他想像著,老缺趾那巨大的身影在黑橡林中移動,沒有動物發現它。然後它伸出那長有利爪的巨大熊掌,對著正在熟睡的溫順的老母豬撲過去,緊接著用它那長長的利齒一下子咬斷了老母豬的脊樑,可憐的老母豬連叫一聲都來不及就死掉了。然後那只可惡的傢伙開始享受它的美餐。
「它吃飽了。可是它吃的並不多,只有一口。」貝尼說,「這就是熊最可惡的地方。當熊第一次離開它冬眠的巢穴時,它的胃緊縮著,根本吃不了多少東西。即便如此,它依舊會出來,殺死或吃掉一些動物。它這麼做,並非出於自己的需要,它就像某些人,是為了殺戮而殺戮,為了陷害而陷害。這就是我最恨熊的原因。你看看那頭熊的嘴臉,就會知道,它是凶狠殘暴的。」
「那麼,我們要把這頭老母豬帶回去嗎?」巴特問。
「是啊,雖然肉被撕爛了,內臟還是好的,還有豬油,那對我們來說也很有用!」
巴特知道,老母豬被咬死,他應該感到惋惜,可他現在卻有些興奮,一種即將要去戰鬥的興奮。五年來,那頭熊不斷地殘殺周圍人們的牲畜,大家卻拿它毫無辦法。為此,巴特覺得自己和那頭狡猾的熊有不共戴天的仇怨。現在,那只熊自己送上門來了,怎能不興奮呢?當然,除了興奮,還有些害怕。畢竟那只熊不是一般的動物,現在竟還找上門來了!
巴特拉起母豬的一隻後蹄,爸爸拉起了另一隻,他們拖著母豬被撕爛了的屍體回家去。薩菲隆跟在後面,它很不明白,為何不直接去追那個兇手而要回家呢?
「我不知道該怎樣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媽媽!」貝尼說。
「是啊,她一定會暴跳如雷!」巴特同意爸爸的說法。
「多好的母豬啊,她的繁殖能力那麼強,多可惜啊!」貝尼說道,「你媽媽會心疼死的。」
正在這時,媽媽看到了他們。她正倚在門口等父子倆回來吃飯。
「哎呀,你們帶回了什麼,是很大的獵物嗎?」看著他們拖著一個東西,媽媽歡呼著向他們跑來。等看清楚他們拖的是母豬後,她再也高興不起來了。「天哪!母豬!我的母豬!這是怎麼回事?」
她張著兩隻手,伸向天空。一邊走一邊哀號著:「我的母豬啊!」
巴特和爸爸將母豬拖到屋後。
「快,幫我把肉架上去,這樣狗就吃不到了。」爸爸對巴特說。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的母豬怎麼會被撕成一條一條的?快說,它是怎麼死的。」媽媽跟在巴特父子倆後頭念叨。
「媽媽,是老缺趾!」巴特回答,「我看到它的足跡了,可清楚呢!」
「什麼?老缺趾?那我們的狗呢?難道就會躺在那裡呼呼大睡嗎?」
那三隻狗聞到新鮮的血味兒,都飛跑到屋後來了。
「你們這些沒用的畜生,居然還有臉跑過來?」媽媽沖那些狗大叫,然後丟去一根棍子。
「這些狗沒一個比得過老缺趾,它那麼機靈。」貝尼說。
「那它們難道就不會叫嗎?連叫都不會,留著它們還有什麼用?」說完媽媽又丟了一根棍子。那些狗怕再被丟棍子,只好望望掛在上面的豬肉,一步三回頭地走掉了。
巴特一家人向屋裡走去。「我可憐的母豬啊!」媽媽一邊走一邊哀悼那頭母豬。巴特最先進入廚房,從那兒飄出的早餐的香味,將他吸引了過去。可媽媽並未因心疼而不去注意他在幹什麼。
「過來,先把你的髒手洗乾淨。」媽媽站在水盆前吆喝他。
巴特走到盆架跟前,爸爸已經在那兒了,父子倆一起洗完手,來到餐桌面前。早餐早就準備好了,媽媽早就在桌子前等他們。但與往常不一樣,媽媽由於心疼母豬,哭哭啼啼的連飯也不想吃了。巴特不像他媽媽,他走到桌子前面,將自己的盤子裝得滿滿的,他餓壞了。那兒有燕麥粥和肉湯,熱氣騰騰的烙餅和白脫牛奶。
「可是媽媽,不管怎樣我們現在有肉吃了啊!」他嘴裡嚼著食物含糊不清地說。
媽媽轉過身說道:「你就知道吃,現在有肉,可冬天呢,冬天就沒有了,那時怎麼辦?」
「我會去請求卡西姆兄弟,請他們讓出一頭母豬來給我們。」貝尼說。
「去求他們?那些黑心肝的傢伙?還要承受他們的恩情?」媽媽開始放聲哀嚎了,「我的天啊,這只該死的老熊,我要扒了它的皮!」
「好吧,我見到它時會把你的話轉告給它。」貝尼邊吃飯邊平靜地說。
「哈哈……」巴特放聲大笑起來。「那一定非常有趣,我在想,媽媽和熊扭打在一起會是什麼樣子?」他說。
「我敢打賭,那一定是你媽媽贏。」貝尼說。
媽媽卻沒他們倆那麼輕鬆:「你們倒好,母豬被咬死了居然一點不擔心,還拿我尋開心?天啊,我怎麼會在這樣的家庭?除了我沒有人會認真過日子!」說完她又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