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尉把一本書遞過來,白芷薇拿起想看看,這才發現今日是初一,天上原是沒有月亮的。雖然星光大盛,但那樣的點點光芒畢竟無法看清書上的小字。
張尉指著那書說「我早就該想到司徒慎得了這書中丟掉的那幾頁後會這樣幹。」
「這話怎麼說?」唐謐問。
張尉點了個火折子,說「前些天司徒慎說揀到了這書中掉落的幾頁,正好有一頁是講赤峰四翼蛇的,你自己看看吧。」
白芷薇藉著火光,看到那書正是《妖螭集》,其間夾著的幾張散頁中,果然有一頁與赤峰四翼蛇有關,只見上面寫著「彼之赤峰四翼蛇,逢朔月則妖力喪,故眾蛇皆千里奔襲,群聚幻海以求庇護。」
唐謐抬頭看了眼無月的天空,說「今天就是朔月,按這書上說的,今兒可不就是捉拿妖蛇的最好時機?而且,還是一大堆沒用的妖蛇聚在一起。」
「是啊,司徒慎當時看見了這一頁很是高興,我就勸他,此事已經是明令禁止的了,再說,靠法寶增強功力畢竟是投機取巧的捷徑,還是算了吧。」張尉說。
「司徒慎那傢伙心心唸唸要超過桓瀾,要當蜀山第一,如何能聽你的勸告。」唐謐道。
這時候,忽聽一直沒有說話的白芷薇道「不對,這書是騙人的。」
那兩個人一愣,齊齊看向白芷薇,她眉梢輕佻,道「沒錯,幻海最出名的地方是它可以保護棲息其中的各種生靈,粗粗想來,這書裡寫得沒錯。可是妖草的保護力到了夜晚就消失了,喪失妖力的赤峰四翼蛇在夜裡躲進去,有什麼用?」
「你是說,這書上寫得不對?」張尉疑惑地問。
「我是說,有兩種可能,一是書上寫錯了,二是有人故意假造了這頁書,誘使司徒慎今夜去幻海。」白芷薇說著,把那幾章落頁遞給唐謐,續道「若是第二種可能,那做這事之人可是費了很大一番功夫。」
唐謐接過那幾頁,藉著火光細看,只見這記載著赤峰四翼蛇的一頁和其他的書頁不論是紙張的質地,新舊程度,還是字體都完全一致,頁側還有似乎是被細線拉破的痕跡,讓人立時聯想到是紙張從書中脫落時,被訂書的細線所損。
「若是假造的,這麼費心思,不但是要誘使司徒慎去,還是要這事毫無把柄啊。要是出了什麼事的話,追查下來,只能說司徒慎誤信了一本有誤的書。」唐謐邊說邊思索著,這世界的書極為精貴,都是人手抄寫,若是這一本是蜀山唯一的一本,甚至是天下間唯一的孤本,那真的就是死無對證了。
「別說那麼多了,既然你們兩個都認為可能是陷阱了,趕快去截住他們。」張尉說著滅了火折子,帶頭往御劍堂外跑。
「等等,咱們幾個恐怕不行,叫幾個幫手去。」唐謐說。
「叫誰?」
這時候,唐謐能想到的,最頂用的,只兩個人。
看著那兩個人揉著惺忪睡眼,被張尉從松苑帶出來的時候,唐謐忽然覺得心底一抽,好像隱約抓到了什麼,卻無從開口。
直到四個人施出輕功,在山路上疾行的時候,她仍然沉默不語,腦海裡漂浮著無數記憶的碎片。那些碎片好像拼圖一樣,似乎有什麼線索可以將它們拼湊在一起,又彷彿尚缺最重要的幾片,讓人始終無法看清全貌。
今夜下山時和白芷薇的爭吵再次浮現在她眼前。那時候,我是怎麼七拼八湊這些事情來著,唐謐想著,是了,我是說有人可能操控著御劍堂的眾人,或者說,用眾人的輿論在影響著某個人,當時是有些瞎說了,可是現在想來,這樣的事未嘗不可能啊,自己當年是幹什麼工作的啊,用一些手段技巧影響大眾,然後……
她開始試著把每一件事用這樣的思路連接在一起,心中突然一派明澈,「啊」地大叫了一聲。
「唐謐,怎麼了?」白芷薇停下腳步關切地問,那三個人也站定看著唐謐。
唐謐平了平呼吸,看看桓瀾和慕容斐,說「你們聽著,我現在這樣來把咱們遇到事情梳理一遍,你們看看對不對。」
「有一個人,他打開了青石階上的結界,就是為了讓一隻赤峰四翼蛇竄過去,這樣,正巧走過的慕容斐就可以看到,並且最終得了一件寶物。這個人知道,慕容斐和桓瀾一直是暗暗比試的,所以,總有一天,桓瀾會發現慕容斐因為寶物變厲害了,因此也會去找赤峰四翼蛇,而且,我想,就算桓瀾沒發現慕容斐因為寶物變厲害這件事,這個人也會像讓慕容斐發現赤峰四翼蛇一樣,想辦法讓桓瀾『正巧』遇見一條,得到個什麼寶物。」
「你的意思是,有個人一直謀劃,不論以什麼方式,總之是要讓我和桓瀾都遇見赤峰四翼蛇,並且得到寶物對麼?」慕容斐聽得直皺眉。
「是。」
「為什麼?」
「因為他知道,你和桓瀾是御劍堂最受矚目的兩人,而且,你們一直在暗中較量,如果得到了可以增強功力的寶物,依你們兩個的心性,一定會找機會比試的,你們說呢?」唐謐看著兩個人問。
慕容斐挑挑眉毛,微微笑了笑。桓瀾不置可否地一聳肩,也沒有回答。
唐謐接著道「只要你們比試了,我想,甚至不比試,只是在有其他人在的場合顯露了因為寶物而武功大進,那個人的目的就達到了。因為,關於你們兩個的事,無論是什麼都會很快傳遍御劍堂。而他的目的,就是讓大家都去議論你們因為寶物而變得如何如何厲害。而你們看,現在,不論中間的過程如何,他的這個目的已經完全達成了。」
「那他這麼做,是為什麼?」慕容斐雙手環抱於胸,不解地問。
「因為你們對大眾有影響力啊。」唐謐說完,發覺自己用了工作術語,就解釋道「因為,御劍堂的很多劍童都希望像你們一樣強,甚至超越你們,比如,司徒慎就是其中一個,今天和他一起去抓赤峰四翼蛇的其他人可能也是。而他的真正目的,就是鼓動他們在今夜去抓赤峰四翼蛇,所以,司徒慎才會『恰巧』撿到指點他於朔月之夜抓妖蛇的落頁。而這件事最妙的地方就是,如果今天出了什麼事,沒有任何確鑿證據證明這是一個陰謀。因為整件事中,沒有任何人是被誰教唆了而去做了什麼,看起來,全都是每個人自願為之。」
白芷薇聽到這裡,輕輕呼了口氣,謹慎地說「如果按照你的想法,謀劃這個事的人必定極瞭解御劍堂,並且極瞭解桓瀾、慕容斐、司徒慎他們的個性,那這個人最可能是……」
白芷薇沒有說下去,眼睛看著唐謐和張尉。張尉卻鐵定地搖搖頭,固執地說「我還是相信他,瞭解御劍堂的人也有很多。」
桓瀾和慕容斐並不知道那三人今夜曾爭吵過什麼,但是隱約也猜到他們意指何人。桓瀾想了想,問「唐謐,那灰衣人你又怎麼解釋呢?」
唐謐雙手一攤,說「現在還解釋不了,不過,有一處說不通的事已經可以解釋了。咱們不是覺得上次一起遇到的赤峰四翼蛇,還有我們幾人和司徒慎遇見的,都比慕容斐遇見的那只厲害很多麼?我想,那是因為,慕容斐你遇到的那隻,是有人專門為你準備的,一定被做過手腳,讓你可以順利得到寶物。而司徒慎上次去的時間,不是那人希望他去的時間,我們那次去,也是他計劃以外的變數,所以,我們遇到的都是沒做過手腳的,就厲害許多。」
「甚至,那人如果很瞭解司徒慎的話,會故意讓司徒慎遇見厲害的,這樣,才會激起司徒慎不殺赤峰四翼蛇不罷休的執念。」白芷薇順著唐謐的思路說。
「按你這麼猜,這個人,還是個可以操縱妖物的人啊。讓它們出現就出現,讓它們消失就消失。這個人……」慕容斐講到這裡,看了看另外幾人,道「不會單單就是為了引誘一群蜀山劍童在今夜進入幻海捉赤峰四翼蛇吧,他設這個陷阱,又是為了什麼?」
「不知道,這恐怕只有去了才知道。」唐謐說完,看了看在無月之夜中顯得更加神秘幽暗的密林,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恐懼,在那些目光無法穿透的黑色樹影中,也許隱藏著猙獰的野獸,也許隱藏著嗜血的妖物,而且,一定隱藏著黑暗的心靈,他像暗夜裡織網的毒蜘蛛,已經悄無聲息地布下了陷阱,靜靜等待著獵物的光臨。而我們,我們幾個貿然跑去的傢伙究竟是他意想不到的變數,還是已經考慮在內的獵物?她想到這裡,身子不由得顫抖起來。
她的手忽然被一隻溫暖而堅定的手握住,那隻手十分乾燥,上面佈滿硬硬的老繭。那手的主人說「走吧,大家在一起呢。」
唐謐歎了口氣,恢復了調侃的口氣,說「大頭,你知道麼,人愚則勇。一個人心裡有恐懼,只表明她思慮周密,考慮到各種危險的可能性。」
大頭的少年只是嘿嘿笑著不說話,眼睛明亮得像墜入了天上的星斗。他拉起她,開始發足在青石階上奔跑。
夜風吹來,奔跑中的少年們衣袂飛揚,碎發拂面。腳下的青石階延綿不絕,引領著他們走向未知的黑暗。
膽怯麼?面對未知與黑暗,誰都多少會有點兒吧,但是,大家在一起呢,唐謐這樣想著,之後仍然很實際地問「大頭,確定「沉荻」在身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