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謐迷迷糊糊地聞到一陣陣藥香,想睜開眼睛卻覺得眼皮發沉,腦袋裡嗡嗡作響。看來是腦震盪了,她想。這樣又躺了一會兒,她終於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藥室後面庫房內的一張軟塌上,四周都是一排排落地頂天的烏木藥櫃,每個櫃子都嵌著一個個小抽屜,抽屜上鑲著黃銅獸頭環,並用金筆寫著「首烏」、「白芷」、「血傷寧」、「歸元丹」這樣的小字。
一個熟悉的紅色身影正抱著厚厚一疊絹冊,在這些藥櫃間走來走去,拉開這個抽屜點一點,又拉開那個抽屜看一看,不知不覺間步子走得急了,又要爬高上低的,便使出了輕身功夫來,那步態靈動如山間雀躍奔跑的小鹿,輕盈似溪上悠遊戲水的仙子,卻是已經被嚴令禁止的魔羅舞。
「我說神仙妹妹,你那個武功犯戒了。」唐謐有氣無力,哼哼唧唧地說。
「不妨事,反正這裡也沒別人。」白芷薇說,伸手抹掉鼻尖上凝著的汗珠。
「你到底在幹什麼呢?」唐謐又問。
「還不是因為大家都出去找你了,結果藥庫看守鬆懈,被盜賊進來偷了。莫殿判叫我在這裡核對藥材,看看都被偷走了些什麼。」白芷薇邊答邊繼續幹活。接著她又問道「你怎麼樣了,出了什麼事?還難受麼?」
「自然難受,腦袋暈沉沉的。你說怎麼這麼巧,我也碰到強盜了,那傢伙打暈了我,偷走了我的活參。」唐謐抱怨著。
白芷薇停下手頭的事兒,有些訝異地看著唐謐,問「你找到活參了?大家找了一天都沒找到,怎麼給你找到了。可你還給弄丟了,害我們明天還要去找。」
「神仙妹妹,你可真是涼薄啊,我剛才說話的重點是我被強盜打了,你怎麼就知道活參,活參。」唐謐生氣地噘起了嘴。
白芷薇被她說得趕緊賠不是,然後才想起很重要的一件事來,道「怎麼你被搶,藥庫也被搶,這些盜賊好像都約好了一般。」
唐謐此時腦袋發昏,沒有辦法完成這麼艱巨的推理工作,便問「藥庫的事莫殿判怎麼說?」
「在那裡大罵那些等著觀禮掌門人比武的客人是小人,竟敢偷盜自家師門。可我覺得,這幾日山上因為天壽日亂哄哄的,賓客中更是魚龍混雜,若是有人偷藥,倒是也講得通。可是,加上你遇到的事,這件事未免拿捏得就有些太恰到好處了。」白芷薇說完,又開始繼續清點藥材。
「哎,芷薇,你被莫殿判無情利用了。」唐謐說,她覺得莫七傷純粹是在利用白芷薇記憶力好,條理性強,心思又細密的特點來幹一些本來該由雜役干的工作。
白芷薇頭也沒回,邊干邊說「我是自願的,出了偷藥這事,殿判讓我們都下山去,可我想陪著你,就留下來整理藥庫。」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有登登登的腳步聲,不用猜,全蜀山除了雜役以外,但凡會輕功的人只有一個有這麼轟轟烈烈的腳步聲。唐謐躺在那裡看也不看,說「大頭,你也沒走麼?」
「給你弄藥,怎麼走。」張尉說著,端過來一隻朱漆托盤,盤中放著一碗黑不見底的湯藥,還有一盤棕色的藥膏。
唐謐還未離近那藥碗,就聞到一股極苦的味道,便開始皺著鼻子耍賴道「啊,大頭,你終於要下手了,我哪裡對不起你了,不就是連累你被扣分了麼,你放過我吧,我承認我對不起你,我一定努力,讓咱們今年一次過兩試。好不好,放過我吧,別讓我喝那個東西。」
張尉端著盤子被唐謐一副潑皮無賴的樣子逗得呵呵笑了一陣,這才發現原來這是自昨天出了魔羅舞那事以後,唐謐第一次正面提起這件事,他自己正不知道如何開口化解三人間因為這事造成的尷尬,便順水推舟地說「行行,我原諒你,你把『凝神湯』喝了我就原諒你。」
唐謐聽了翻身一骨碌做起來,笑著說「那好,我喝。」
唐謐喝完藥,張尉就把她的髮釵拔下來,三千烏絲瀑布般流瀉下來。唐謐身子一僵,問「干,幹什麼?」
張尉是心中明澈,完全不懂男女之事的少年,坦然地回答「給你上藥啊,頭上腫了大包呢。」
謐這才覺得自己不純潔,掩飾著說「那你輕一點。」
張尉答應著,右手拿起一個小竹板挑起一塊藥膏,左手撥開唐謐腦後的一縷頭髮,小心翼翼地塗上去。唐謐只覺得頭皮上清清涼涼的很舒服,一直舒服到了心裡去。
塗好藥,張尉便過去幫白芷薇清點藥材,而唐謐則半躺在軟榻上,遠遠地看著那個兩個人。
那個藍衫少年因為身量還沒有開始抽拔,腦袋就顯得特別大,並且舉手投足都被這樣的身材比例干擾,呈現出一種笨拙之態。那個紅衣少女卻已經開始如雨後的幼竹般向著天空生長,細瘦的身姿帶著一點清冷的竹韻。可是唐謐相信,笨拙的少年終會成為擁有寬厚肩膀的男子漢,清冷的少女終會絢爛耀眼得讓人不敢逼視。
而那時候我在哪裡呢?她這樣想著,忽然有些傷感,雖然明知道終將離開。
下山的時候,唐謐告訴了張尉自己關於灰衣人的推測。沒想到不等張尉說什麼,白芷薇就先提出了反對意見,她說「我覺得,第一次見的灰衣人你可以說不是穆殿監,因為大家看到他在御劍堂。但是後來幾次,你就不能這麼說。現在,你所有的推測都先認定穆殿監是可信任的,這樣可能會犯錯誤。」
「這是我的直覺啊,有時候人是需要直覺的。」唐謐相當不服氣。
「按你的推測,這可是會出大事的。這麼重大的事,怎麼能光憑直覺相信一個人?」白芷薇一點也不讓步。
「我當初也是憑直覺和你做朋友的啊,有錯麼?」唐謐反將一軍。
白芷薇有些生氣了,道「唐謐你狡辯。」
「我也覺得能信任穆殿監啊,這樣憑感覺去相信一個人不正常麼?」張尉終於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不想白芷薇感覺到成為了少數派後,言辭就有些激烈「那你們怎麼不接著憑感覺猜誰是幕後黑手啊,這個人這麼辛辛苦苦,就為了讓咱們幾個當傳聲筒?你還不如說讓全御劍堂的劍童都當傳聲筒來得聳人聽聞,這可能麼?」
「怎麼不可能,大眾是最容易被操縱和愚弄的,有時候,騙一群人比騙一個人更容易。」唐謐跟她針鋒相對,心道小丫頭,姐姐當年是幹哪一行的啊,我通過媒體放消息的時候你還吃奶呢。
「哼,說得很厲害呢。」白芷薇不是那麼容易被說服的人,她反問道「那你倒說說,咱們碰到的這些事裡,哪個和大眾有關來著。」
「比如……」唐謐被一下子問住了,這段時間以來,好像都是他們幾個人在這裡神秘兮兮地調查來調查去,和大眾如何扯得上關係,可是,她也是不輕易低頭的人,她搜索了一下記憶,忽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說「比如,南宮香她們就說過,全御劍堂都知道咱們飛上玄天閣被罰的事。因此,才有那麼多人問慕容斐赤峰四翼蛇的事。這才有好勝如司徒慎的,也想去找寶物。」
「佩服,佩服,按照你這次的推測,這個幕後之人的目的就是為了通過大眾推動司徒慎去殺赤峰四翼蛇,對吧,原來這就是要發生的大事啊。」白芷薇口氣裡有諷刺的意味。
「我……」唐謐被堵得啞口無言。
張尉看兩個人僵住,很想此時出來打個圓場,可是卻不知道說什麼,只好眼睜睜看著剛恢復不久的和諧氣氛又轉變成了一路沉默。
待到唐謐和白芷薇回到梅苑,發覺玉面已經睡下了。兩個人也不多說話,安靜地各自洗漱,吹燈上床。本來是一個人睡的床,躺著兩個人就有些擠,她們胳臂碰著胳臂,呼吸抵著呼吸,卻不知如何先向對方開口。忽然,窗欞上傳來小石子「咚咚」地敲擊聲,兩個人對看一眼,沒說話,雙雙披衣起身。
推開窗戶一看,只見後牆頭上坐著一個大頭少年,兩條腿掛在那裡晃啊晃地,咧嘴一笑,亮出一口招牌白牙。
「上來。」少年低聲招呼道。
唐謐和白芷薇翻身躍上去,一左一右坐在那少年身邊。
「什麼事?」
那少年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兩人一看,竟是兩株鮮紅的彤管草。只聽那少年說「我想,也沒人送你們。」
「切,誰要你可憐,滾下去。」唐謐說。
「不是,就是有人送你們,我也還是想送你們。」少年慌張地解釋。
「快滾,你知道送這個是什麼意思麼」白芷薇說。
「送喜歡的人啊,我喜歡你們啊。」少年誠懇地說,「其實,我想說得是,我被扣掉言行考績的事,我從來就沒怪過你們。嗯,今年,今年其實是我在蜀山最開心的一年。」
「那好,姐姐我要了。」唐謐笑著伸手拿過一株彤管草。
「我也要了,我是可憐你。」白芷薇接過另一株。
少年笑著翻下牆頭,衝著牆上的兩個少女說「你們也和好吧。」
「快走吧你,真事兒多。」牆頭上的兩個少女幾乎是同時說出這句話,然後便相視而笑了。
少年走了幾步,忽聽牆頭上的一個少女說「張尉,我今天說的話是認真的,咱們今年爭取一次過兩試,桓瀾行,咱們怎麼就不行呢。」
少年衝她使勁兒點點頭,說「好,再見。」便奔跑進了夜色中。
可是這一夜,注定不得平靜。唐謐和白芷薇剛要睡下,又聽見有小石子在急促地敲打窗子。這一次,牆頭依舊是張大頭,只是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唐謐,白芷薇,出事了。」他說,「和我同屋的司徒慎不見了。」
「那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他,他帶著一幫人偷偷去抓赤峰四翼蛇了。」
唐謐和白芷薇一聽,驚疑地互相望著,難道,這真的就是將要發生的大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