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少年走到幻海森林的小湖邊時,每個人都被眼前所見的異景震驚得無法言語。
只見濃郁的夜色中,滿天滿地都是流光溢彩,彷彿銀河墜落,霓霞翻湧。仔細再看,這鋪天蓋地的明滅流光竟然是月餘前幾個人在這林中見過的漂亮蝴蝶,只是當時不過一兩隻,而此時,萬千蝴蝶齊聚湖岸,或在空中隨風翻飛,或在草間枝頭展翼小憩,便造就了這光華流瀉如水晶塵埃沉浮於天地間的奇景。
「啊,看那裡。」白芷薇指著遠處湖邊上說。
眾人隨著她的手指忘過去,只見那裡有一堆一堆的蝴蝶停在地上,那些成堆的蝴蝶已經不再透明無色,而是變成了紅寶石般妖異奪目的血色。轉瞬之間,這些血紅的蝴蝶嘩啦啦振翅而飛,露出了隱藏在無數蝶翼之下的——屍體。
屍體,是屍體麼?每個少年都驚懼地睜大眼睛想要看個仔細,可是那些血色的蝴蝶剛剛飛起來,空中便有透明的蝴蝶蜂擁落下,重重疊疊,疊疊重重的透明薄翼相互交疊覆蓋,將一切湮沒於一片虛幻。然後,那些透明的蝴蝶也漸漸變成了耀目的赤色,再次飛起。
唐謐這次已經有所準備,就在那些赤蝶騰空而起的瞬間,她將祝寧送給她的暗器擲過去。頓時那裡銀光四射,驚起群蝶亂舞。
「地上是司徒慎他們。」眼尖的白芷薇道,「看不出來死沒死。」
此時驚飛的蝴蝶已經趨於平靜,張尉見了,趕忙掏出「沉荻」道「快走。」
四個人仗著「沉荻」光芒的掩護衝入蝶群之中,這才發現地上竟是橫七八豎躺了十來個人。「沉荻」的光芒只有一丈見方,有幾個人難免無法被光芒庇護,剎那已經被蝴蝶再次淹沒。張尉見了,把「沉荻」往地上一放,說「唐謐你和白芷薇把這些人往中間聚攏,我們三個把那幾人拽進來。」
話落,三個少年互相看了一眼,慕容斐故作輕鬆地說「這些蝴蝶落在人身上,不能用術法或者劍來驅趕,只能靠人手了,我們倒是可以比試一下誰比較皮糙肉厚。」
張尉笑笑也不搭話,走出「沉荻」的光暈。剎那間,那些在空中飛舞的蝴蝶好像聞到血腥的饑狼,俯衝而下,直撲張尉,他則早有準備地揮劍抵擋。他的劍招經過謝尚指點,舞將起來,密不透風,雖然仍然不如桓瀾甚至唐謐他們那樣行雲流水,卻也不再滯納笨拙。眼見他走到一人身邊,伸出空著的那隻手,驅趕落在那人身上的蝴蝶。此時便有蝴蝶飛起來,叮在他的手上,他只覺得手上微微有些麻癢,也不在意,抓住地上那人的領襟就往「沉荻」的光暈中拖。桓瀾見了,依樣也去拖另一人,而慕容斐看看張尉和桓瀾被那蝴蝶叮過之後,也沒什麼異樣,便也走出去拖人。
三兩次之後,幾人總算把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了「沉荻」的光暈之中,暫時可以喘息一下。唐謐數了數,竟然有十二個人,不禁感歎司徒慎這人還真是無私,找寶貝這種事也願意與人分享,只是這麼多不知死活的人,怎麼弄回去呢?
桓瀾把手搭在一個人的脈門上,眉峰微沉,停了片刻說「沒死,但是這種狀態真是奇怪。」
慕容斐也抓住一個人的手腕,兩指扣在那人的脈門上,道「似乎是三力都到了最低點,可是僅剩的那一點力量卻足夠維持他不死,真是奇怪。」
他們兩個接著把剩下幾人的脈都探查了一遍,結果每個人都是如此,雖然沒死,卻命懸一線,停留在瀕死的邊緣。
唐謐看著這些人,覺得他們的神色沉靜,好像睡著了一般。忽然想起兒時看過的生物書,說「我小時候見過黃蜂把針刺入青蟲的身體以麻痺它們,讓青蟲不死卻呈現一種假死的昏迷狀態,然後,黃蜂會把這些青蟲當長期的食物,在它們身上產卵,讓幼蟲孵化出來也把青蟲當食物。你們說,這奇怪的蝴蝶,會不會也是如此?」
張尉聽了,拍拍腦袋說「黃蜂蜇菜青蟲這事,我小時候也見過,我爹也是這麼說的。」
白芷薇和桓瀾、慕容斐三人卻聽著覺得稀罕,白芷薇不確定地問唐謐「你是說,他們也被這些蝴蝶變成了假死的狀態,然後作為食物長期食用?」
唐謐點點頭,說後又唯恐天下不亂地加了一句「在他們身上產卵了也說不定。」
白芷薇被噁心得一哆嗦,向後一側身,正撞到張尉身上,只聽張尉莫名其妙地說「爹,你來了。」
白芷薇一愣,扭頭看見張尉正盯著唐謐,神情有些激動,面色微微潮紅。
唐謐伸出手在張尉面前一晃,問「大頭,你是在和我說話麼?」
張尉伸出手,死死抓住唐謐的手,眼中如有潮水洶湧,急切地說「爹,你是接到御劍堂收我為劍童的信了麼?爹,你高興麼?爹,你的病可好些了?爹,你是不是怪我兩年沒回家看你啊?爹,孩兒今年一定回去。孩兒其實很想念爹娘,只是覺得一試未過,無顏見爹娘。爹,爹你為什麼哭了啊?」
唐謐抹了把眼睛裡掉出來的液體,說「芷薇,點他睡穴。」
白芷薇和唐謐把張尉放倒在地上,白芷薇問「這是不是因為他被蝴蝶叮過了?」
「似乎是,可能被叮得厲害了就麻痺如假死,被輕微一叮就產生幻覺吧。」唐謐推測道,這時才想起另外還有兩個人可能也被蝴蝶叮過了,扭頭一看,只見那兩個人倒是乖乖地坐在地上聊天,心下舒了口氣了,可是走過去一看,才發現有些古怪。
只見桓瀾眼神空洞地盯著前方說「不可能的,你無法超越我。不過是追隨我的背影罷了。」
而慕容斐也是一樣的眼中無神,答道「你不明白,必須成為強者,不夠強大,就沒有價值。」
桓瀾又回答「桓瀾啊,你不要這麼一直抬頭仰視著我,會很辛苦。你去讓你母親笑一笑吧,她笑起來真是很美。」
慕容斐則說「即使他昏庸無能也要追隨他麼?這是愚忠!愚忠!」
唐謐這才發現,這兩個人完全在各自說各自的,並且,也許是在扮演著別的什麼人,或者重複著記憶裡什麼難忘的片斷。怎麼辦呢?也點睡穴麼?她正要伸出手指,白芷薇忽然一拉她,指著她頭頂說「唐謐,你看。」
唐謐這才發現,「沉荻」那半球型的庇護他們的光暈上已經爬滿了大大小小的透明蝴蝶,現在看起來,他們好像處在一個水晶雕成的透明罩子中一樣。此時離那些蝴蝶近了,唐謐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蝴蝶伸出長長的口器,附著在光暈上,一動一動地不知在做什麼。她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地上的「沉荻」,發現它中央的那簇亮光,正在一點點暗淡下去。
白芷薇也注意到了,焦慮地說「『沉荻』好像挺不住多久了。」
唐謐撿起掉在地上的暗器「螺旋槳」,重新裝入銀珠,上好弦,把它發上天空,頓時,隨著它射出的銀彈炸開,或傷或驚,打飛了許多爬在光暈上的蝴蝶,可是隨即就有新的蝴蝶飛上來堵住那些空位,繼續伸出蛇信一樣的口器在那裡顫動著。
唐謐接住掉下來的「螺旋槳」,再裝彈,再發上天,一次,兩次,不斷有蝴蝶被打死,卻不斷有蝴蝶再衝上來,無懼無惘,赴死般壓在那光暈上。
「唐謐別發了。」白芷薇按住她正在裝彈的手,「沒用的。」
「那怎麼辦呢?」唐謐心頭掠過一絲絕望,頹然坐到地上。
「我們想辦法求救吧,趁著「沉荻」還能堅持一會兒。「白芷薇說,她的面色有些蒼白,咬著嘴唇,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說「我們兩個帶著『沉荻』跑出去,找人來救他們。如果真如你所說,他們可能不會馬上死,只是當一段時間食物而已。」
唐謐看著白芷薇,愣了片刻,搖搖頭,說「我不敢,我怕我們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死了,誰知道他們能禁得住多長時間。」
白芷薇垂下頭,濃密的眼睫擋住了眼光,說「你覺得我這麼說心狠麼,可是,這是最有可能救大家的法子,好過一起在這裡等死,你知道,我們必須有人去求救。」
唐謐忽然想起來什麼,叫道「魂獸,魂獸可以去求救啊。」
白芷薇看著面色一動,看向坐在地上那兩個自言自語的傢伙,說「他們這樣子,能喚出魂獸來麼?」
「且試試吧。」唐謐說著,走過去,對桓瀾道,「喂,你既然這麼厲害,有沒有魂獸啊?」
「自然有。」
「叫出來給我們看看吧,你旁邊那人剛叫出來過,厲害得緊呢。」
桓瀾指了指心房的位置說「就在這裡,你自己看好了。」
唐謐無奈地搖搖頭,心想這小孩腦子是不正常了。這時候,她忽然感覺桓瀾把她的頭一攬,自己的臉一下子就貼在了他的胸口上,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透過衣物傳了過來。
「看到了麼?」他問,「很強裝的小傢伙吧。」
唐謐氣憤地想狗屁。我要是有白晶晶或者紫霞的本事,非跳進去把你的破鳥拉出來遛遛。
這時候,白芷薇還在火上澆油地說「唐謐,你試試,看看你能不能把他的魂獸喚出來。」
唐謐一把將桓瀾推倒在地上,跳起來反問白芷薇「小姐,有點常識好不好,魂獸是別人能叫出來的麼?」然後她踢了桓瀾一腳,指著白芷薇說「喂,小子,你看看,這是我的魂獸,漂亮吧,有本事把你的也叫出來比試比試。」
桓瀾無神的眼睛看了看白芷薇,說「很漂亮。」然後一揚左手,低喚道「煥雷。」那只黑色的巨鳥便出現在他身後,只聽他接著說「可是,沒有我的漂亮。」
唐謐一看煥雷被召喚出來了,也不知道這傢伙是不是像它的主人一樣神志不清,就對它說「煥雷,我們遇到危險了,需要你送求救信,要不大家都會死在這裡,你明白麼?」
黑色的巨鳥眨了眨金色的眼睛,稍停片刻,竟然雙膝跪下,做出了完全服從的姿勢。唐謐心中一喜,撕下一條袍服,把手指在劍鋒上一劃,用血水寫了「蝶襲速救幻海」六個字,然後將布條綁到煥雷腿上。這時候,她的心裡一猶豫,抬頭問白芷薇「向穆殿監求救,好麼?」
白芷薇看著唐謐,微微笑著說「好,唐謐,我相信你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