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謐和白芷薇回到梅苑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御劍堂殿監穆顯從苑中巡查出來,站在院門口和司院秦嬤嬤講了幾句什麼,然後便往松苑的方向走去。
唐謐望著穆顯袍袖翩飛的灰色身影,恍然大悟地說「哎呀,他有不在場證明。」
白芷薇已經習慣唐謐說胡話,毫無驚訝地請唐謐解釋一下這個異時空的詞彙。
「就是說,穆殿監每天晚上都會巡視各處對吧,咱們只要問問昨天晚上他是否如此,不就可以證明至少穆殿監不是灰衣人了麼?」唐謐有些興奮,圓圓的大眼睛蓄滿光,完全一副小孩子解開難題的表情。
其實她從未真正推理過什麼案件,報紙角落裡登的破案遊戲也很少做對,所以她雖然嘴上頭頭是道,心中卻似一團亂麻,找不到頭緒,此時突然好像抓住一點思考的方向,猶如烏雲避月的黑夜裡,忽見冰輪騰雲,再轉瞬即沒,雖然並沒有真的一片光明,卻總算不是漆黑無望了。
白芷薇看著唐謐,只覺得那張抑制不住興奮的粉臉一派赤子模樣,不由笑著說「好,我們明天打聽去,看你高興的。唐謐,你總是這樣就好了,才像個小孩子。都不知道你遇到過什麼,平日裡那麼玲瓏。」
這天夜裡,唐謐蜷在被子裡,半夢半醒間問著自己「我可是在這裡,真的能做一個孩子麼?」
電話鈴這時候就響了,唐謐迷迷糊糊地在枕頭邊摸了摸,總算拿到那個丁丁作響的催命鬼,按了一下接聽鍵,助手姍姍的聲音在手機那邊急急響起「唐經理,唐經理。」
唐謐一時沒回過神,唐經理?愣了一秒鐘才想起自己已經殺出重圍,剛剛升為最年輕的客戶經理了。
「怎麼了?」她問,抑制住想打哈欠的慾望,迷糊中瞟了眼座鐘,凌晨四點。
「趕快上網看看,M公司在歐洲因為產品配方有問題,被要求從商店下架了。」
M公司是全球知名的日化產品跨國集團,也是唐謐所在這家外資公關公司最大的客戶之一,衣食父母啊,四點鐘算什麼,唐謐爬起來一邊開電腦,一邊繼續和姍姍通話「M公司那邊怎麼說?」
「早上七點要你過去他們公司開緊急會議,說是他們總公司下了死命令,中國市場絕對不能出問題。」
唐謐已經打開電腦,快速搜索到M公司的新聞,該死的互聯網,人家歐洲五個小時前才公佈的新聞,已經有了網絡中文版,她突然有些憎恨信息時代。
她仔細讀了一遍,原來是M公司一直使用礦物油作他們護膚品的主要成分,而這個成分過去一直是被許可使用的,但現在由於懷疑該成分致癌,歐洲已經不允許它添加在兒童護膚品中,目前M公司的兒童護膚品下架,其他產品有待處理。
唐謐給自己倒一杯咖啡,拿出記事本,深吸一口氣,開始把處理問題的思路,解決辦法寫下來。
鬧鐘在六點鐘準時響起來,她合上筆記本,信心滿滿。
二十四小時之內,關於M公司的負面消息,一定會從媒體中抹去,她這樣想著,伸手去關鬧鐘,卻落了空,一頭栽向黑暗中。
謐低叫一聲從夢中驚醒過來,恍然不知今夕何夕,拍拍腦袋想想M公司的事情解決了沒有,才記起那天自己搭通天地線,先找國家權威部門出具M公司產品完全符合標準的證明,再請出某護膚權威接受數十家媒體採訪,駁斥國外關於礦物油對皮膚有害的不實報道,緊接著主持M公司的記者招待會,拿出國家證明及權威意見,義正言辭反擊了網絡傳言。最後,她記得自己說「無論我們M公司在歐洲採用什麼配方,在中國的配方絕對是符合國家規定的,安全的,有效的,因為我們最重視的就是中國這個市場,會永遠把最好的產品提供給中國消費者。」
這樣的我,能不能重新變成一個飛揚的少年呢?
唐謐躺在床上笑了。
第二天唐謐覺得有些沒睡好,好在今天是她喜歡的術法課,想來也不會太難熬。
唐謐之所以喜歡術法課,自然首先是因為教授術法的乃是很合自己心意的殿判閻楷之。自從兵法課上那句「以後你們還要背很多書,所以第一件要學會的就是把廢話挑出來。」之後,她已經迅速淪為御劍堂為數眾多的閻粉之一。
其二則是因為初級術法課講究的是對心力的培養,所以,閻楷之會給劍童們大量的時間打坐冥想,這正是唐謐補眠的好時機。
只是以打坐的姿勢睡覺仍是很辛苦,唐謐動了動歪腦筋,輕聲喚住閻楷之道「閻殿判,謐聽說西方有一種鍛煉身心之術叫做瑜伽,不知殿判可有耳聞?」
閻楷之看看唐謐,溫言問道「沒有,唐謐你到說說那是什麼?」
「瑜伽功冥想的時候是這樣的,」唐謐一邊說一邊躺到了智木殿厚厚的草墊上,閉上眼睛,口中誦經般唸唸有詞,「放鬆,腳趾放鬆,小腿放鬆,大腿放鬆,胳臂放鬆,肩部放鬆,脖子放鬆,表情放鬆,全部放鬆。」
閻楷之唇角的笑意加深,口氣儼然是在寵溺一個淘氣而又可愛的孩子「唐謐,你今天若想嘗試瑜伽功的冥想之術就且試試吧,不過一會兒要告訴我這和咱們蜀山的冥想之術感覺有何不同。」說罷,他便含笑離開了,空氣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木樨香味。
唐謐心裡有小人得志的竊喜,也有被寵愛的幸福。周圍的劍童都在閉目打坐冥想,安靜得幾乎可以聽見時間流逝的聲音,間或炭盆中傳來一兩聲炭火的辟啪作響,為這樣的寧靜添幾分暖意融融的聲色。
那種全部放鬆的感覺瞬間襲來,潮水般漫過她的身體,大腦停止思考,眼睛似乎可以看到無限遙遠的地方,不,她閉著眼睛,那能看到遙遠地方的是心吧,她這樣想著,沉入似夢非夢的幻境,身體的每個感官都在張開,成長,張開,成長。連每一根汗毛都好像最敏銳的昆蟲觸角,可以感覺到最細微的空氣的振動。
我真的睡著了麼?我是在夢中麼?她問著自己,在感官世界奇異的變化中沉迷難醒。
突然,有徹骨的寒意如快刀一般切入她的身體,她的全身都在瞬間一振,一骨碌爬起來,警覺地看著四周。
「唐謐,怎麼了?」站在遠處的閻楷之問道。
「我,不知道,剛才我的感覺不太對。」唐謐很難形容自己當時的感覺。
「冥想有時候是會這樣的,調整心緒重新來吧。」閻楷之說著走到唐謐身邊,一隻手搭在她肩上,她感覺有穩定人心的力量透過那隻手傳過來,心緒果真漸漸平靜下來。
只是,剛才那是什麼感覺呢?她在心裡尋找著可以描述的詞彙,危險,是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到了危險。在她的附近,有什麼危險的存在。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唐謐和白芷薇把張尉打發去確認穆殿監前天晚上的行蹤,她們兩個則坐在桌旁邊吃邊聊著。
「芷薇,上午冥想的時候,你感覺到什麼不對頭麼?」唐謐問。
「沒有,你當時怎麼了?」
「說不清楚,嗯,以後再說吧。」唐謐下意識地撕著手裡的饅頭,眼睛一抬,正好看見張尉也拿著一個饅頭,邊吃邊認真地在向一桌子男劍童打聽著什麼,便道,「張大頭這人真是聽話。」
白芷薇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不免就笑了「你這人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死木頭腦筋,還跟他說什麼,證人越多就越證明殿監大人是清白的,你看他,今兒不問滿五十個人是不會罷休的。」
好在張尉實際上並沒有白芷薇說的那麼死心眼兒,在他自己覺得滿意了以後便跑了回來,揚著濃眉,斬釘截鐵地說「跟你們說,肯定不是殿監大人。」
這時候,臨桌一個有點兒熟悉的大嗓門兒說「去不去隨你,反正今天晚上我一個人也會去。」
唐謐扭頭一看,正是和她搶書的司徒慎和豹山。
「我自然要去,我意思是,要不要多叫幾個人。」豹山答道,他的聲音有些低啞,似乎已經進入了變聲期。
「不用,咱們兩個足夠了。」司徒慎的語氣似乎頗為自信……
唐謐不由想起昨天的書來,就問張尉「張大頭,『妖螭』是什麼東西?」
張尉想了想,說「不知道,我只知道『螭』是無角之龍,可龍是聖獸,不能稱為妖。」
白芷薇聽了,一挑眉,道「古來給書起名字,常常有代稱或者暗指,『無角之龍』莫不就是暗指蛇?」
「妖蛇啊,原來司徒慎他們要查的是妖蛇,莫非他們今天晚上也要去找赤峰四翼蛇?」唐謐看了眼鄰桌的司徒慎和豹山,湊近白芷薇和張尉小聲說。
「那不行,碰到屍王怎麼辦?我得跟他們說去。」張尉隨即就要起身。
他身邊的白芷薇一把按住他,瞪了他一眼說「別去。」
雖然平日裡唐謐欺負張尉比較多,但他心裡卻是更怕白芷薇一些的,被她這麼一瞪,又坐回去,心中卻甚為氣惱,嘴上非常不服「為什麼?明知道有危險,大家都是同門,為什麼不說。白芷薇,我一直以為你是口冷心熱的。」
白芷薇漂亮的小臉一僵,沒想到看上去鈍鈍的張尉竟說自己口冷心熱,已經到了嘴邊要教訓他的話便不好意思出口了。好在這時唐謐接了話「大頭,你想想,人家慕容斐沒見著屍王,光憑咱們說有,人家一定信麼?人家問你,你見著屍王還能活著回來?你說咱們見著個生病的屍王?你覺得人家能信你幾成?搞不好人家還會拿什麼難聽話來編排你。」
張尉在和唐謐的對話中從來沒有佔過上風,今次卻難得執拗「不過說兩句不好聽的,男子漢大丈夫還怕這些,總不能看著同門出事。」
白芷薇和唐謐對望一眼,發現她們兩個有時候在看問題的思路上真是和張尉天南地北,唐謐搖搖頭說「我看,說了沒用,明知自取其辱不如不說。不過,我倒是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
「我們也跟去啊。一來,我們可以再去看看有什麼新的線索,二來,你的『沉荻』總是可以保護大家,大不了逃走,怎樣?」
張尉略略思索,覺得這主意確實不錯,這才妥協下來,道「行,那誰去跟他們說。」
白芷薇瞟他一眼,說「自然是你。」
司徒慎是那種很喜歡江湖上大哥罩小弟作派的人,所以張尉過去一說希望一起跟著去看看傳說中總是身攜異寶的赤峰四翼蛇,便想也沒想就答應了,而且口氣頗俠義地說「到時候你和那兩個姑娘躲遠一點,免得傷著,若是寶物多的話,分你們些也是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