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唐謐和白芷薇躺在各自的床上,都因為這一天的際遇而有些莫名興奮,不能入睡。
唐謐睜著眼睛躺在床上,藉著透進窗子的月光可以看到房頂上的木椽子,這種實實在在的古老木結構無聲地提醒著她所處的時空。算一算來到這世界也有不少天了,每當夜裡的時候,她總是想,自己簡直就像《綠野仙蹤》裡的多蘿西來到奧茲國一樣,只是記憶裡那個童話中的小姑娘最後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那麼我呢?
睡在她旁邊床上的白芷薇翻了個身,她忽然想,今天我是不是也找到了我的稻草人、鐵皮人和獅子呢。
「唐謐,睡了麼?」白芷薇很輕地問。
「沒有。」唐謐側了個身,面向白芷薇,發現她也正面向自己躺著,兩人便隔著一抹月光互相笑了笑。
「怕麼?你這麼個小姑娘一下子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定很害怕吧?」白芷薇問,聲音仍然是輕輕的。
「當然怕了,不過這裡也不是什麼魔窟狼穴,鎮靜一段,適應一下也就沒事了,再說我這麼個大人……」唐謐說到這裡頓住了,女人的虛榮心作祟,她決定保守自己在另一個世界已經是一個成年人的秘密。
嗯,打死也不說。
白芷薇卻已經在黑暗中「嗤嗤」笑了「你那麼個大人,你多大啊,倒是說話怎麼那麼滑不留手,嗯,唐謐,你是不怎麼像個小丫頭了。」
「你很像啊,小丫頭有你這麼牙尖嘴利的麼,你是不是身世特淒慘啊,活脫脫一個孤獨的小刺蝟。」唐謐故意打趣她,明知道白芷薇的氣質清貴,一定出身不凡。
「嗯,那倒也不是。」小刺蝟歎了口氣,改換成面朝天的姿勢,雙眼盯著黑黢黢的房頂失了一陣神,又接著說,「我娘是楚國公主,白氏是楚國最大的旺族,可是,我娘與我爹只得我一個孩子,我的弟弟妹妹都是爹的侍妾所生,你明白為什麼吧。」
「嗯,你爹和你娘不睦,對吧。」唐謐是聰明人,大抵也能猜出她父母又是一對政治婚姻下的怨偶。
白芷薇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話鋒轉向別處「我從小就知道一個人要是真的愛一個人會是什麼樣子,所以很容易分清什麼人是真心對我好,什麼人是由於我的身份虛情假意,若是碰到後者,我便喜歡故意說些刻薄的話,反正我身份在這裡,那些人只能忍著。可能就是這麼習慣了,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沒事,我不嫌棄你。」唐謐逗她。
黑暗中又傳來白芷薇的低笑「唐謐,都說你是術宗宗主顧青城送來御劍堂的,真的麼?」
「真的,這很了不起麼?」
「當然,你大概不知道這蜀山在世上的地位有多尊崇吧。這世上只有兩個人可以見了君王也不跪,就是蜀山的掌門和清源寺的生佛。你說宗主的地位僅次於掌門,宗主送你來,了不起麼?
「這樣啊,其實,我完全記不得是為何來這世界的了,我腦子裡最後的記憶就是我早上起來躺在床上,我母親走進來,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明白麼,記憶斷在了那裡。」
「那如何遇見顧宗主的呢?」
「他說在山裡看見我受了重傷昏迷不醒,就帶回來救治。我醒來時他問我是誰,可記得出了什麼事,我就說我叫唐謐,其他的都不記得了。他說既然如此,你資質還不錯,那你就先去御劍堂修習吧,正好有新的劍童來。你看,就這麼簡單。」
「那你算是夠幸運的了,御劍堂收劍童都是所有殿判和殿監一起評判資質,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來。」
「誒?」唐謐聽到這裡忽然奇怪地把腦袋用手支起來,不解地問道,「張尉這樣的也是被評判過的麼?這麼用功都過不了第一試,這資質不是一般的差啊?」
「我也奇怪呢,你說這幾天下來,你覺得張尉很傻很笨麼?」
「嗯,單純、善良、死心眼兒,笨卻不見得。」
「那人人都說,五殿大試第一殿最容易,怎麼會兩年不過呢?」
「會不會他那兩年特貪玩兒?」
「不知道,要不明天早上問問桓瀾吧,他們當年不是一組的麼。」
第二天一早,兩人去松苑沒尋到桓瀾,便去食堂找。
說起食堂,這裡可是唐謐覺得最親切的地方。
先說這名字吧,古人不都管屋子叫什麼閣,什麼軒,什麼堂麼,聽起來多有距離感啊,偏偏蜀山吃飯的地方也叫什麼堂,卻是親切的——食——堂——兩個字。再說這食堂吃飯的方式吧,屋子的主體空間擺著一張張供劍童們吃飯的四方桌子,靠牆一溜石檯子,檯子上擺著一個一個盛著菜或饅頭的木盆,地上豎著一個盛粥或湯的木桶,檯子後面站著手拿大勺的大師傅。本來這硬件就夠像唐謐的大學食堂了。再加上大師傅揮舞著大勺以指揮千軍萬馬的氣勢對擠來擠去的劍童們吆喝著「排隊,排隊。」有時候,唐謐簡直覺得恍惚間又回到了自己那個世界。
當然這裡吃飯是不花錢,不限量,也不許浪費的,伙食也還算不錯,所以唐謐覺得基本上,就衝著這個食堂,蜀山也是值得混下去的。
唐謐和白芷薇兩人在食堂找了一圈沒看見桓瀾,便決定領了早餐邊吃邊等。她們隨便找了個離門口較近的空桌子坐下,邊吃著包子和白粥邊不時掃一眼食堂門口。正是吃飯的時候,須臾,食堂基本上坐滿了,唐謐便把自己的佩劍往身邊的空椅子上一個擱,想給桓瀾佔個地方。
這時候,同殿修習的姚凝,南宮香和君瑩瑩端著早餐走過來。南宮香老遠就和她們打招呼「唐謐,這麼早。」說著走到她們這一桌坐了下來,另兩個後腳跟著便也坐在了這桌。
宮香有一張非常活潑俏麗的面孔,臉蛋總是紅撲撲地,對什麼事情一感興趣,那臉,就會越加地紅潤。此時,她眼中閃著光,兩頰帶著掩不住的緋紅,問道「昨天你們是怎麼回事啊?」
「啊,什麼怎麼回事?」唐謐咬著包子,故意裝糊塗。
「就是你們怎麼和桓瀾、慕容斐一起跪在玄天閣啊。」南宮香一臉求知若渴的表情。
「那個啊,被罰啊。」
「誰不知道是被罰啊,現在整個御劍堂都知道你們四個昨天因為乘魂獸飛上玄天閣被罰了,我是問,怎麼是你們四個一起被罰啊?」南宮香不依不饒。
唐謐看看南宮香按耐不住好奇的表情,再看看雖然沒說話,卻同樣一臉探究神情的姚凝和君瑩瑩,便明白了桓瀾和慕容斐在蜀山御劍堂的受注目程度,反問道「南宮香,桓瀾和慕容斐很出名麼?受罰這麼個小事,一個晚上就盡人皆知。」
「那是自然,聽說桓瀾沒來御劍堂的時候,慕容斐是公認的第一,後來出了個桓瀾,兩年過了四殿大試,一下子成了蜀山百年不遇的奇才,風頭馬上蓋過慕容斐,大家便都在比到底誰是御劍堂如今的第一。現在他們同在信土殿修習,兩個人之間更是處處明爭暗鬥,這兩個人之間的比試,可是咱們蜀山御劍堂一等一的大事。」
「我看是你們一等一的大事才對。」白芷薇歪著頭,一手支著腮幫子,一手拿筷子閒閒地攪和著碗裡的粥,不鹹不淡地來了一句。
南宮香本就是心胸寬闊的人,又知道白芷薇的性子,此時此刻更懶得與她浪費唇舌,瞟了她一眼便繼續從唐謐這裡尋求突破「聽說大家看到你們兩個是和慕容斐一起乘魂獸飛上來的,那和桓瀾又是怎麼回事呢?還有,今天早上有人說,昨晚上看到你們兩個是乘煥雷回來的,這件事也要如實招來。」
唐謐原本就和明朗天真的南宮香親厚,看到這小姑娘這時候毫不掩飾的八卦模樣甚是可愛,便不想故弄玄虛,於是把事情的始末略去幻海那一段簡單地講了一遍。
大概是此事本身過於平淡,又或者唐謐講的太過簡略毫無生色,那三個人臉上有難掩的失望情緒。就在這時候,白芷薇正好看見桓瀾近來,就招呼了一聲「桓瀾。」
唐謐轉向門口,正瞧見桓瀾也望向她們這邊,就打了手勢,示意他過來。桓瀾頂著那張一貫沒啥表情的小臉點點頭,又指指大師傅那邊再指指唐謐,示意領了早餐就過來。唐謐點點頭,指指身邊用佩劍佔著的座位,然後扭過臉繼續吃包子。
忽然,她發現那三個女孩子正以一種奇異的,她一時很難描述的眼光看著她和白芷薇。這時候,唐謐才想起來一會兒她們要和桓瀾打聽的是人家張尉的隱私,怎麼能對著這三個人講呢?趕忙把最後一口包子填進嘴裡,對白芷薇說「芷薇,吃好了沒,吃好了咱們先走。」
白芷薇見她前一瞬還招呼桓瀾過來,後一瞬看了南宮香她們一眼就要走,便大概明白了緣由,點點頭跟著她起身離去。
唐謐先拐到正在排隊領早餐的桓瀾那裡,告訴他吃完飯去梅苑東外牆角的桃樹下找她們有事,然後便和白芷薇拉著手離開了。
出門之前,唐謐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自己剛才坐過的桌子,看見南宮香她們三人正在熱烈地交頭接耳,也沒太在意,笑笑就走了。
而她不知道,就在那天早上之後,她和白芷薇以及桓瀾和慕容斐四個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以三個不同的版本迅速地傳遍了蜀山御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