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逢勸道:「以秦頡之能統南陽之眾尚且不是馬躍八百流寇之敵手,吾兒若為南陽太守,當何以應對?」
袁術不以為然道:「秦頡之敗,其罪不在南陽之眾,皆不得其法所致爾。兒經多方打聽,對八百流寇及馬躍其人用兵之道頗有所知,其眾來去如風,一日可奔行百里,雖往來流竄卻從不據城而守,專挑南陽兵守備空虛之處發動突然襲擊,是故屢屢得手,南陽軍乃是欲求一戰而不可得。」
袁逢道:「天下之大,州郡之多,可供吾兒伸展手腳之地多矣,吾兒何獨選擇南陽凶險之地,要與那悍賊馬躍去拚個生死?」
袁術眸子裡掠過一絲狡詐之色,不答反問道:「不知父親對當今天下大勢有何看法?」
「黃巾雖滅,匪患愈烈,大廈將傾,力不能扶也。」袁逢歎道,「宗正卿劉焉日前已然上奏天子,請復州牧節制各州軍政以傾力剿賊,朝堂之上皆鼠目寸光之輩,又有閹貨張讓、趙忠貪婪之輩居中掀風鼓浪,吾觀陛下似有應允之意。豈不知此例一開,則蕃鎮割據、皇權旁落,國將不國矣。」
袁術不以為然道:「今帝室衰微,黨錮橫行,各地門閥並起,復州牧,據蕃鎮,此乃大勢所趨,我袁氏若不能趁勢而起,必為他人所替!今南陽一地,流寇橫行,看似凶險萬分,未嘗就不是個機會,八百流寇就好比一股洪流,如若硬堵勢必被其淹沒,但若因勢利導、善加利用,未必就不是一股助力。」
袁逢神色陰晴不定,望著袁術久久不語,良久始歎道:「吾兒成長矣。為父老朽,不久於人世,袁氏中興之望,當在本初與汝。」
袁術托地跪倒在袁逢跟前,誠懇地說道:「請父親成全。」
袁逢微微頷首,眸子裡掠過一絲欣慰,生子如此,死無憾矣。
正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管家的稟報聲:「老爺,大將軍過府來訪。」
……
次日,許久不曾早朝的靈帝拗不過何皇后的哀求,只好大清早爬起來參與廷議。
鐘鼓齊鳴中,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各按序列徐徐入殿,朝拜叩首、三呼萬歲之後,皇帝免禮,起身列於金殿兩側。中常侍張讓把手中拂塵一甩,搶前一步,捏著嗓子尖叫道:「有本早奏,無事退朝~~」
「臣,有本上奏。」
張讓話音方落,司空袁逢已經出班拜倒在丹墀之上。
袁氏四世三公,袁逢又是朝中重臣,靈帝不敢怠慢,遂和顏悅色道:「愛卿快快平身,所奏何事?」
袁逢辛苦地爬起身來,又深深地彎下腰去,朗朗之聲霎時響徹整個大殿:「黃巾賊寇死灰復燃,八百流寇席捲南陽,重據宛城,甚至連大將軍老父親、當今國丈亦身陷賊手!南陽太守秦頡,為人剛愎自用,黃巾初亂即丟了宛城,論罪本該斬首,乃是中讓常張讓替他求情,仍令其留於太守任上將功贖罪,致有今事。臣奏請廷尉署查實中常侍張讓察人不明、用人不當之罪。」
立於玉階之上的張讓聞言大吃一驚,惶然跪倒在靈帝御座之前,喊道:「袁司空血口噴人,老奴冤煞了。」
張讓話音方落,司徒袁隗、侍中王允,侍郎蔡邕等十數位公卿大臣同時出班伏於丹墀之下,朗聲道:「臣等奏請陛下剌令廷尉署徹查此事!」
靈帝眉頭一皺,這事可真是難為他了。中常侍張讓和趙忠是他最信任的人,要是身邊沒了這兩個人侍候,那是連吃飯都沒味。而袁逢、袁隗身後站著的卻是文武百官,他是哪邊都不願得罪!
靈帝雖然昏庸,卻也知道先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列位愛卿平身,袁司空方纔所言,朕聞之甚是困惑,能否具細道來?」
袁逢道:「陛下,張讓用人不當,南陽太守秦頡玩忽職守,南陽郡的匪患已然死灰復燃,代之而起的八百流寇較諸黃巾賊寇猶要凶頑可怕,南陽兵屢戰屢敗,復陽、隨縣等多處縣城被毀,現在甚至連郡治宛城也再次淪陷了,整個南陽郡吏治崩壞、百姓倒懸,局勢已然糜爛不堪了!」
靈帝聞言愕然,良久始啞然失笑道:「愛卿是在跟朕說笑吧?以區區八百流寇便要奪取我重兵駐防之郡治大城,此事誰人敢信?怕也只有三歲小兒才會相信吧。」
文武百官中不少人也跟著失笑,他們與靈帝一樣不願相信這個消息,都覺的司空袁逢和司徒袁隗過於莽撞了,就算想要扳倒十常侍一黨,也不能編造這樣一個荒謬難信的故事啊,至少應該找些像樣的罪責才是。
張讓心中暗呼一聲僥倖,當時就冷言反擊道:「陛下,袁司空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哪。秦頡此人老奴還是知道的,精明練達、頗有才幹!雖曾丟失宛城,箇中原由老奴卻已經向陛下具細解釋過了。」
靈帝擺了擺手,說道:「此事朕亦知曉,秦頡以數千眾應對數十萬黃巾,能堅守數月之久已屬難能可貴了,換了別人去,只怕連一天都守不住!秦頡非但無罪,而且還有功哪,如若各地郡守皆如秦頡這般克盡己守,黃巾流寇又有何懼哉?」
袁逢以首頓地,咚咚有聲,高呼道:「老臣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字虛言,甘願受凌遲酷刑!」
靈帝猶自不信道:「如若真有此事,為何不見驛報?司空又從何得知?」
袁逢道:「小犬日前曾追隨車騎將軍前往南陽,臣始才得知。」
「是啦,愛卿方纔還曾言及,甚至連國丈亦陷賊手。」靈帝把目光投向何苗,問道,「何愛卿,可有此事?」
何苗出班道:「確有此事。」
靈帝不悅道:「國丈身陷賊手,此事非同小可,何不早奏?」
何苗從容道:「臣正要具本上奏,不料卻被袁大人搶先一步。」
張讓見靈帝似有相信之意,頓時急道:「陛下休要聽信讒言,此乃何苗與袁逢事先串通好了欲誣陷老奴,老奴冤枉哪。」
張讓也是急昏了頭了,本來察人不明、用人不當只是小事,最多遭皇帝當廷訓斥幾句了事,絕無可能真的交與廷尉署徹查。但張讓橫行跋扈慣了,見有人竟敢當廷奏他,再加上八百流寇襲占宛城之事確實過於匪夷所思,所以本能地給予了反擊,不但坐實了包庇秦頡的罪責,而且還愚蠢至極地反咬一口,聲稱袁逢和何苗事先串通好了誣蔑他,這一下卻把自己推上了絕路。
「報~~~」
張讓話音方落,殿外倏然響起一聲嘹亮的號子聲,聲音由遠及近,漸漸到了金殿之外,旋即,一名風塵僕僕的武士出現在百官視野之中,咚的拜倒在黃門之外,那一聲金屬與石階相撞發出的清音,久久始竭。
「南陽邸報!」
武士單膝跪地,將背負的黃綾包裕解下,以雙手高舉過頂。
張讓霎時色變,靈帝目光一凝,沉聲道:「呈上來!」
早有黃門侍郎從武士手中接過邸報,一溜小跑經過丹墀,進獻到金階之下,又有宦官接過,呈於靈帝案前。
靈帝一目十行閱罷,霍然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難以置信道:「真有此事?真有此事!區區八百流寇當真奪了宛城?當真奪了宛城!」
金殿上,文武百官盡皆悚然色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黃巾賊寇皆烏合之眾,雖數萬人眾亦往往被數百官軍追殺不休,今以區區八百餘眾,即攻陷官軍重兵駐守之郡治大城,實在駭人聽聞!
張讓嚇得一抖擻,慌忙伏地泣道:「老奴有眼無珠,錯信秦頡小人,以致遺禍大漢江山社稷,罪該萬死。」
「請陛下將張讓發配廷尉署徹查!」
袁逢落井下石。
「請陛下將張讓發配廷尉署徹查!」
袁隗、王允、蔡邕等人推波助瀾。
「請陛下將張讓發配廷尉署徹查!」
這一次,一多半的文武官員都站了出來,正義凜然請求懲治張讓,一向飛揚跋扈的張讓這時候卻像只可憐的小貓,蜷縮在靈帝腳下簌簌發抖。無論人前如何顯赫,無論人前如何囂張,張讓都不過是皇室的家奴,一旦失去了聖寵,他的所有權勢頃刻間就會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