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這是最漫長,也是消失最快的一個冬天。幾乎是眨眼的瞬間,春節就過完了。正月初五開始補課,空氣裡還瀰漫著濃郁的年味。
由於是假期,學校考慮到老師的休息時間,課表安排是早上下午各一科。
接連上了兩節數學課,冰冰還是有些吃不消。雖然在有夏炙陽和丁宥宇的筆記輔助,加上厲劍和如蕎的耳提面命,她的數學成績已經擺脫了兩位數的厄運,但依舊在一百分左右徘徊。
補課唯一讓人欣慰的是不用做課間操。一想到還要上兩節數學課冰冰就覺得眩暈,右手邊的位置已經空了很久了,記不清到底有多久了。高三學生的記憶總是極差的,他們的腦袋裡塞滿了化學方程式和歷史年代表,沒有一點罅隙留與無關緊要的事。
天台上的風像尖刀一樣灌進厚重的羽絨服裡,無處可逃的氣流沿著衣服細小的紋路四處流竄,發出獵獵的聲響。
夏炙陽斜靠在護欄上看著西邊的天空,不知道是否應該朝這個方向想念他。這個天台曾經是丁宥宇的避風港,他曾說過,紫陽高中唯一讓我留戀的就是這個天台。
記憶裡關於丁宥宇和天台的碎片像羽絨服被劃破了一道口子,漫天的羽毛呼嘯而來席捲了他的神經末梢,安靜的,喧鬧的,難過的,快樂的……不過很時候丁宥宇都在開心地笑著。他突然覺得很挫敗,自己竟然對丁宥宇的瞭解那麼少,所以他在自己面前也一直在努力的微笑著。
手心裡沁出細密的汗珠,那皺皺巴巴信紙上的漂亮楷體一定模糊扭曲了。粘膩的感覺讓他霎時莫名的興奮,這是丁宥宇留給下的禮物。
直到感覺到身後有粗重的喘息聲,他的名字由模糊到清晰,夏炙陽才轉過身。一低頭就看見冰冰站在他面前,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嘴巴張合了好久似乎終於平靜了下來,「丁宥宇……他怎麼了?」
夏炙陽平靜的看著她很久,把手心紙遞出去,說:「丁御江是他爸。」
冰冰一直看著他的眼睛,那雙如湖水般平靜清澈的眼睛此時像一幅褪色的老舊油畫,撒著薄薄的迷霧。裡面寫滿了不安,心疼,無可奈何和不知所措。她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的眼睛居然可以同時傳達這麼多信息。
夏炙陽直勾勾的盯著冰冰手心裡他剛剛收到的白色信箋,裡面的他幾乎可以倒著背出來。
炙陽:
X大附中的辦事效率極高,我已經被保送到X大了,毫無懸念的事。這是我和他的約定,他為我濫用職權一次,我沿著他鋪好的路行走,轉學,保送,甚至將來像他一樣走上仕途。你說如果我的成績達不到保送的標準,他會不會以權謀私呢?我想他一定會像當年一樣。
X大附中的天台很大,經常會有X大情侶的在這兒約會。這兒的法國梧桐長得很高,樹下的長凳永遠都是空著的。附中的學生比紫陽的還拚命呢,我依舊是個例外。不過這裡沒有向日葵,也沒有肯浪費時間在啃著蘋果聒噪地大笑的人。
炙陽,還記得小時候我家後院的那口枯井麼?就我們常常藏在那兒讓我媽找不到我們那個地方。現在我經常會夢見它,井邊長滿了水草,把整個井口都堵住了,我媽坐在井沿上叫我們回家,可是無論我怎們努力都看不清她的臉。
你一定覺得我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吧?沒心沒肺到家族遺傳的憂鬱症在我這兒斷掉了,沒心沒肺到明知道媽媽的情緒波動很大卻仍然要出去打遊戲,沒心沒肺到明知道她想要更廣闊的天地卻把她留在狹小的空間裡。
如果時間能夠回道十二年前,如果我也是一個患憂鬱症的孩子,安安靜靜地待在她身邊。如果我沒有哭鬧這讓她留下來。如果我有留在家裡陪她過生日。這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皺皺巴巴的白色信箋安靜的躺在手心裡,冰冰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樣的心情去打開它。丁御江在紫陽、西川,乃至寧安人民的心裡都有極高的地位,而丁宥宇是他的兒子。
「我沒有被學校開除跟他有關?」她說的極平靜。
夏炙陽看著又回到自己手中的沒有被打開的信紙,淡淡的點頭:「是。」她一定能明白丁宥宇。
其實他們都一樣,一樣的討厭被人左右,一樣的相信奇跡。可是到底有多少人在人定勝天的箴言下傷痕纍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