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別了,北京
2007年3月29日
柏林已經有兩周沒來上班了。看著他空空如也的辦公桌，我有點記掛他，不知他感冒好了沒有？那件染上他血跡的白襯衫我並沒有洗，而是疊好放進我的衣櫃，也許我會一直帶著它，閒時拿出來看看那幾點殷紅，回味一下這段泣血的感情。人有時候就喜歡自虐，明明知道回憶這段感情會令我痛苦，可卻任由自己一遍遍地回憶，折磨著自己。
經過這段時間的考慮，我決定請調到大理公安局，徹底離開北京！逃避也好認輸也罷，我真的不想再這麼辛苦地面對柏林了。於是我和大理那邊的盧隊通了氣，我曾經因為毒品案在大理分局呆過一個月，那裡的同事非常親切，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特別是盧隊，他一直很欣賞我，當他聽說我請調到他們局裡時特別高興。終於可以回到家鄉守著那片青山綠水了，這煩擾的都市令我厭倦，它吞噬了我的親人和對幸福的憧憬。
我不知怎麼和遠在大洋彼岸的郝鵬解釋，如果他回來時看不到我會不會很失望？可是我是真的真的堅持不住了。等我回到大理，安頓好了一切，我會慢慢向他解釋。
我寫好了請調報告，委託郭亮交上去，郭亮說已經報到上面去了，批下來還要有一段時間，不過應該問題不大。郭亮對我調走的事表現得很冷談，也沒有挽留的意思。我知道他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了，最近他很痛苦。那個案子由於受害人柏林不追究得以銷案。但據說郭亮被叫到隊長那裡挨了一通批評，本來局裡最近想升他當刑偵大隊的副隊長，因為這件事他的任命可能要往後拖一拖。還有他丈母娘也把他好一通臭罵。這些他都能承受，最讓他痛苦的是他深愛的小雨這次沒有原諒他。小雨走了，據說去歐洲旅遊散心去了，什麼時候回來，還能不能回來誰也不知道。我們都感覺郭亮的魂掉了一半了，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
2007年4月3日
請調報告昨天已經批下來了，我終於可以走了。我看著柏林空蕩蕩的座位發呆，不知為什麼，突然有些遺憾，也許在我調走之前柏林都不會出現了，我們就這樣分開了。
可是柏林居然在今天出現了！他氣色仍舊很差，臉色蒼白，警服鬆鬆地套在他身上。他和郭亮打架的事局裡全傳開了，輿論基本是一邊倒向郭亮的。所以大家今天一看見柏林，都在私底下議論他，大致意思是說他破壞了人家的家庭，怎麼還有臉回來再面對郭亮，兩人今後該如何共事？
果然，郭亮見他來了，例會也不開，找個理由出去了。組裡的其它同事也對他很冷淡。敏感如柏林，他一定覺察出重案組乃至整個警局鄙視他的氣氛。不過這一切也全是他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大概是在組裡呆著有壓力，柏林上午晃了一下就不見了，聽小馬說他好像去找隊長了，和隊長談了兩個多小時，一定是跟隊長解釋和郭亮打架的事。
中午我一個人坐在食堂吃飯，心裡悵然，味同嚼蠟。我心想要不要告訴柏林我調回大理的事呢？也算跟他道個別？畢竟我來到北京曾經是為了他。還是不要了，難道我還渴望從他那裡得到不捨和挽留嗎？
柏林突然端著餐盤站在我面前，他柔聲問我：「能坐下嗎？」我很驚訝，他居然主動搭訕我？我說：「這裡又沒人，想坐就坐唄。」柏林在我對面坐下，他解下斜挎的背包，從包裡拿出一個配有蝴蝶結的袋子遞過來：「上次把你白襯衫弄髒了，所以我特意買了一件，是你喜歡的款式，尺碼是根據我的記憶買的，應該合適你穿。」
我推回他遞過來的袋子：「不用了，那件襯衫我洗過就可以穿，你不用特意買件襯衫來還我。」柏林又執意推回來：「我身邊留一件女式襯衫也沒用，你如果不要，我就只能扔掉它。」我無奈地歎口氣，不再爭辯，把袋子放在了一邊。
我們之間陷入了沉默，我首先打破了尷尬局面：「你身體好了嗎？那天你突然暈倒還真嚇了我一跳？」柏林自嘲地笑笑：「我沒事兒，主要是起前一天酒喝高了。休息了兩個星期，已經好了。」
我禮貌地笑笑：「那你以後不能再喝酒了。」我心裡覺得挺彆扭，我們之間突然變得這麼客氣和生分，這種談話還真累人呢。就這樣我們兩個各自盯住自己的餐盤再次陷入了沉默。
這次是柏林打破了沉默：「今天我去找隊長，他說你打了請調報告，堅決要調走？為什麼？」
我撥弄著餐盤低低的說：「不為什麼，就是不想在北京呆了，覺得好累，還是大理山明水秀，心情會放鬆一點。」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想離開了。收拾起餐盤：「我吃好了，你慢慢吃。」柏林突然說：「如果你是因為見到我才會覺得心情壓抑，那你大可以不用走，我離開就好。事實上我今天已經正式向隊長辭職了。」
我驚訝地看著他：「你，辭職？怎麼可能？你捨得不當警察了？」
柏林苦笑著歎道：「我近來身體不太好，也沒有警察的體能了，我怕給重案組拖後腿，耽誤大家辦案。而且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兒我才醒悟到，我其實真的不適合當警察。儘管我很熱愛這個職業，但是，…我已經不配做一個警察了。」
我咬了咬嘴唇歎道：「你說得沒錯，也許警察真的不適合你。因為首先警察是不能說謊的。」
柏林的臉色變了變，他尷尬地笑笑：「我保證你以後不會見到我這個令你討厭的人了，所以你不要走了。你在這裡前途遠大，大家都很看好你。你會開始新的生活。郝鵬，也快回來了吧，他如果看不見你這個搭檔會很失望的。你應該重新開始，你一定會是個好警察！」
我苦笑道：「你以為我還能重新開始嗎？我承認我很單純但我不是白癡，不會因為看不見你都當過去不存在。我之所以要走是因為北京有我太多的痛苦回憶，我在這裡失去了我的父親、我的愛情、還有……孩子。」我忍著淚水不要從眼眶裡流出來，我知道我穿著警服，所以我不能哭。
說到孩子，柏林的身體也隨之一振，他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時眼中也有淚光閃動，他喃喃道：「這次走了還回北京嗎？」
我努力地搖頭：「不回來了，我們以後也不會再見面了。對了，你離開警隊後有什麼打算？」
「我可能像我媽一樣當一名鋼琴老師吧。空的時候，可能去醫院治治我的舊傷。」
我點頭：「聽起來也不錯，當警察太辛苦。其實你最初應該聽你媽媽的話，當一名鋼琴家，或許會比現在幸福多了。」
柏林苦笑著：「如果那樣，我就不會遇見你了。」
一時間所有的往事湧上心頭。我們的相遇－相戀－決裂…是該離開的時候了，我拿起他送的禮物，伸出手：「那，再見吧。或者說，永別了。」
柏林的眼中呈現出一種絕望的痛苦，他勉強握了一下我的手喃喃道：「永別？對，也許下次你回來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
我在心中自問：就這麼結束了嗎？可我為什麼如此心疼？我走出兩步，終於下定決心轉過身對柏林說出我內心深處的聲音：「柏林，等下輩子吧，下輩子我們之間沒有這麼多恩怨情仇，你當鋼琴家，我做生物工程師，我保證我們還是會相遇的，那時候我們兩個在一起！」柏林歎口氣無奈地笑了，是我喜歡的笑容：「好，下輩子，我不會放過你的。」
2007年4月5日
今天是清明，一早天上下起了小雨。春雨中的北京少了咄咄逼人的喧囂，多了一份憂傷的寧靜。今天，我要離開這裡，帶著我傷痕纍纍的心。別了，北京，這個讓我愛恨交加的地方，這個容留我的愛情、仇恨的城市。走了一圈，我還是回到了18歲出發的原點，但我已經不是那個單純可愛的小女孩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