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鴛夢重溫
2007年3月12日(週一)
和柏林一般同事的關係小心翼翼地維持著:為了避免一抬頭和他的目光相遇造成尷尬,我特意從他對面搬到了程硯原來辦公的地方,而桌上的那張合影也換成我和硯子在大學時期的照片。最令我煩惱的就是其它部門的同事找我總是打我以前桌上的座機,和柏林那台是串聯的,他於是會叫我過去接電話,在他的注視下完成接電話的過程會讓我很不自在,於是我在內部網上公佈自己座機改號的消息,希望大家不要再打以前的號碼了。雖然同在一個辦公室,由於我總是盡量迴避和他的交集,所以我們基本上幾天也說不上一句話。
但是我的心呢,清醒的時候它是堅硬的,夜晚入夢的時候,它就變得軟弱,毫無抵禦能力,讓那個身影屢屢佔據我的夢境,對舊情的戀戀難忘成為我新的困擾。
我知道柏林也痛苦,依他的性格,他寧願接10個案子不眠不休,也不願作現在這些雜務瑣事。他近來很憔悴,話也越來越少,我幾乎沒有看他笑過,眼中是化不開的憂鬱。而且最近感覺郭亮對柏林也冷言冷語的,連早上的例會都不通知他參加了,好像也在有意迴避他。他們之間發生什麼嫌隙了嗎?如果有,也是因為小雨。哎,這些跟過去有關的人呀,事呀都令我煩惱不已,真想遠遠的逃開。有時我想,不知道我和柏林誰會先堅持不住,從對方的視線中徹底消失!
最近我協助東北分局抓獲了當地監獄逃亡北京的某重案犯,我們昨天已經預審過,現在就等著東北的同事來提人,郭亮見我這周沒有新的任務,就讓我幫手小馬那組查一宗搶劫案。
上午我正在熟悉搶劫案的材料,柏林突然拿著一疊報告走過來,見他直奔我而來,我的心立刻緊張起來。他猶豫了一下,帶著商量的口氣道:「肖玉,你上周的結案報告格式有點問題,你能不能改一改?」
「能有什麼問題?郭亮都看過了,也沒找出問題?」我一邊說著一邊往電腦上敲著字。
「內容肯定沒問題,不過咱們07年結案報告的格式變了,我早就給你們大家發過了,你可能沒注意。你如果還採用舊的版本,我是不能存檔的。」
我沒好氣地接過報告扔在一邊:「行,知道了。」
見我不屑理他,柏林深深地歎了口氣,但他並沒有轉身回去,而是繼續著尷尬的交流:「你,你今天能不能改完?我下班前要歸檔。」
我被他逼得很不高興:「你知道我很忙嗎?你以為都像你整天接接電話,收發一些資料這麼省心嗎?」我知道這話說得很刻薄,刺傷了他的自尊。
果然柏林的臉色變了,他低低地咳嗽了幾聲,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我知道你忙,反正我是個大閒人,如果不介意的話,你把文本文件傳給我,我給你改行嗎?」
「不用了,我自己改,今天下班前交給你!」
柏林不說話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杯子去飲水機前打水,他突然咳嗽起來,而且越來越猛烈,咳得彎下了腰,他手一鬆,『匡啷』一聲,杯子掉在地上,摔成了幾片。我的心也咯登一下,這是我送給他的杯子,現在碎了,就像我們一樣,完了。
柏林蹲下身去撿碎片,我冷冷地嘀咕:「碎了就碎了,再也湊不起來了,拿掃帚掃了吧。」
柏林不回應,繼續收集著地上的碎片。小張走過去,拍拍柏林的肩頭:「柏林,實在不行就回去歇著吧。我聽你這麼咳了好幾天了,聲兒都不對了。我建議你去看看中醫,別老喝咳嗽糖漿,那玩意兒不治病。」
柏林把碎片收集齊放在桌上:「沒事兒,感冒而已。」
今天中午在食堂吃飯,看見柏林還是一如既往地坐在角落裡,後來蘇燁端著餐盤過去坐在他對面,兩人聊了起來。局裡都在傳這個『法政冷美人』的芳心被一個普通的內科醫生俘獲了,而且好事將近。我在想她為什麼沒選擇和柏林交往呢,我始終認為她對柏林是有那層意思的。
奇怪的是和蘇燁聊過後,柏林回到辦公室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點燃一根香煙狠抽起來,然後又嗆得自己猛咳一陣。我暗想一定是看人家蘇燁芳心另許,所以才如此鬱悶?他還真是一個『多情種子』呢。
2007年3月14日(週三)
今天東北的兩個同事來提押在逃犯,為盡地主之誼,我邀請他們晚上去警局附近的餐館吃飯。不巧今天大家都有事,沒人陪我去赴宴,我拉著組裡酒量最好的小王央求道:「無論如何你要陪我一起去,你知道『東北虎』個個酒量驚人,我一個人怎麼能應付得了?非給他們灌醉不可。」
小王為難道:「我今天真的有事,要去火車站接我媽。哎,要是郝鵬在就好了,他可是你的護花使者,要不你打個越洋電話把他叫回來。」我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沒譜的事兒別說!我知道你也不敢和東北同事正面對決。」
正說著話,柏林走進來,小王像看見救星一樣叫住他:「柏林,你下班沒事兒吧?正好陪肖玉去赴宴吧,你現在是我們的內務總管,這陪酒吃飯也是你職責所在吧?肖玉,就讓柏林陪你去!買單也是他,省得你再回來找他報銷了!」
我沒想到小王突然來這麼一出,想出言拒絕,但是轉念一想:反正他不會去!誰知柏林爽快地答道:「好,我陪肖玉去。」我心裡暗暗吃驚,他不怕我們一起尷尬嗎?不過有他陪著,我確實心裡踏實一點,反正他欠我的。
東北的同事果然豪爽,菜過三旬,就開始敬酒。但所有他們敬過來的酒,都被柏林一一接過去喝了。他今天喝酒很爽快,都是酒到杯乾,兩個東北同事連連稱讚他酒量不錯。其實他那點酒量通過上次年會我已經見識過了,最多半斤白酒,多了絕對放倒。今天他這個喝法肯定是玩命了,難道就是為了給我擋酒嗎?我在暗暗猶豫是不是該制止他這樣牛飲,再看他的神色知道已經來不及了,他滿臉通紅,眼睛充血,臉上帶著迷茫的笑容,勉強壓著喉頭湧上來的酒,但最終還是忍不住了,跑到洗手間去了。我知道他一定是吐了。
見他遲遲沒有回來,我一看九點多了,為了不影響東北同事明天一早的行程,我匆匆買了單,送走了他們。然後我站在洗手間門口問:「柏林,他們走了,你怎麼樣?需不需我給你打輛車?」我等了一下,見裡面沒有回應就說:「你要是沒事兒,我就回宿舍了。」
柏林扶著牆從洗手間出來,雙頰泛著酒後的緋紅,目光迷離,嘴角卻帶著微笑:「別不管我,我喝多了,送我回家好嗎?」我看他站立不穩不由自主上去攙住他:「不能喝就別逞強,誰讓你替我擋酒了?現在還不是求我送你回家。」他虛弱地笑著,放肆地伏在我耳邊:「我要保護你,不能讓別人欺負你。」我無奈地歎氣:「保護我?只有你欺負我最厲害。要不是只有我認識你家,我才懶得管你。」說著我把他推進了一輛出租車的後座,自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
因為怕他在出租車上嘔吐給我帶來麻煩,我通過後視鏡觀察著柏林,打算只要他噁心就叫司機停車。只見他蜷縮在後面迷迷糊糊的,嘴裡含糊地呼喚著只有我才能聽懂的話:「肖玉,玉兒。別走!…我皺了皺眉,沒有理會他。到了絲竹園小區,我冷冷地對後面說:「到了,下車吧。」柏林一把扯開車門衝到路邊狂嘔起來。
司機問我:「還走不走?」我無奈地搖頭,結了帳下車,他這樣是沒法爬到六層樓上的,我必須幫他。我走到他身邊,看他瘦削的後背痛苦地起伏,還伴著劇烈的咳嗽,不由自主伸手去拍他的後背,在快要接觸他的時候我縮手了,他不值得我心疼他。
柏林虛脫地轉過身,喘息著道:「行了,我清醒了,我自己上樓吧,謝謝你送我回來。」我看到他臉色蒼白,喉結上下蠕動著,腳步還是很踉蹌,只好扶住他:「別廢話了,我送你上樓!然後我就走!」
到了門口,我習慣地從地墊下掏出鑰匙開了門,我打算把柏林推進去,我的任務就完成了。誰知在我關門的一剎那,他一把把我拉進門去。
我們面對面站在門口,緊緊地貼在一起,我能感覺他急促的呼吸和他身體的燥熱,他突然吻住我的唇,野蠻地鉤住我的舌頭,我一時迷惑了,他舌根還是我熟悉的那股青草味,我的心不聽使喚地回應著他,我的大腦卻在喊:你在幹什麼?快離開他!我終於聽從了大腦的指令,狠命推開他:「別碰我,柏林你喝醉了。」他被我推得站立不穩,後背撞到廳裡的鋼琴上,鋼琴發出一聲悶響!他頹然倒在鋼琴邊。
我不忍了,走過去看看他撞得嚴不嚴重,他低低地呻吟著:「玉兒,別走!這個家缺了你一點生氣也沒有,別留下我一個人。」眼淚衝上了我的眼眶:「你認為你還有資格讓我留下嗎?」
柏林苦笑著:「你說,你要我怎樣才能留下來?你要怎樣懲罰我才覺得解氣?」我冷笑著哭道:「很簡單,如果真是你幹的,你就去自首!如果不是,你就當著我的面揭發她!把她送進監獄!你敢嗎?你捨得嗎?」
柏林也落淚了,他虛脫地靠著鋼琴呢喃:「玉兒,懲罰一個人不一定要把他送進監獄,像你這樣就很有效,先讓我發狂地愛上你,再這樣的折磨我,我已經被折磨得筋疲力盡了。」我哽咽著:「我難道就不受你折磨嗎?我難道就不被感情煎熬嗎?」此時我想到那個失去的孩子。他不知道我為這段孽緣付出了多少!
柏林兩眼迷茫地盯著我,嘴角掛著自嘲的笑,斷斷續續地說:「對,我罪大惡極!…其實坐牢沒什麼了不起,不過幾年而已…判死刑怎麼樣?讓我給你爸爸償命!…不過,給我一些時間,緩期一年執行好嗎?…或許,半年就夠了。」我無奈地搖搖頭,擦乾淚水道:「你說得都是些醉話,你趕緊進屋睡覺吧,我走了!」
說完我又轉身欲走,柏林從後面攬住我的腰,柔聲說:「別走,今晚陪陪我好嗎?不要讓我在思念你的痛苦中再度過一夜。你知道嗎,除夕那天我沒在北京,去大理找你了,因為我太想你了,可是最後還是沒有勇氣見你。今晚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吧,我承受得太多,已經快崩潰了。」說著,他又過來吻我,這一次好溫柔,好小心。我的心融化了,仇恨的防線一道道地崩潰開來。今天一定是酒精的作用,讓他在我面前褪下了所有的尊嚴,表現得如此脆弱,像一個犯錯的孩子祈求母親的呵護。這卻無意中抓住了我的死穴,最受不了他求我,我終於敗給了自己的情感,我不再反抗,順從地迎合著他。
他進入了我的身體,這種感覺就像回家一樣溫暖和親切。因為自始至終只有他一個男人被允許進入過我的禁地,這是我們之間共有的維繫,安撫著彼此的身體和心靈,我們都想念這種感覺。我們兩個都瘦了,他的骨頭輕輕挌著我的骨頭,我們都被這段孽緣折磨得形消骨立。我們兩個都很用力,彷彿要將所有的愛恨情仇都在這徹底的接觸中釋放出去。
高潮過後,柏林像虛脫一樣躺在我的胸前,週身還在不停顫動,我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像母親攬住自己的孩子,我此刻想到的是我們的那個孩子,我好惋惜沒有保住他(她),柏林那麼喜歡孩子,他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的。
柏林喘息一陣,在我耳邊問:「玉兒,你的玉呢?為什麼不戴自己的護身符了?」我低低地抽泣著:「我不想因為要保佑自己而害身邊的人不幸。」
柏林撫mo著我的頭髮:「傻丫頭,與你無關,都是我的錯。今後我不會讓你和你在乎的人再有不幸了,我會為你擋住所有的不幸。」我別過頭去哭泣,我曾經那麼渴望他作為我的守護神,可是現在…淚眼中我看到床頭櫃上那只滿是裂痕的杯子,已經被柏林粘好了。他還是珍惜我們的這段感情的。
柏林翻過身躺在我身邊接著說:「你放心,我承受得住。只要今晚讓我休息一下,明天我就有勇氣了。」說完他躺在我身邊,緊緊拉著我的手,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他很快進入了夢鄉。
我卻難以平靜,默默注視著熟睡中的他,他的臉已經褪去酒後的緋紅,變得好蒼白,睡夢中還不時低低地咳嗽著。我探了探他的額頭,有點低燒,他近來身體真的很不好。是不是我對他太狠了?我默默地躺在他身邊哭泣。
迷迷糊糊中身體裡有一個聲音質問我:「你在幹什麼?你好下賤,難道想念這種感覺嗎?怎麼對得起爸爸?」我猛地坐起來,睡夢中的柏林好像意識到什麼,抓住我的手呢喃著:「別走!別走。」我無奈地搖頭:老天呀,我該怎麼辦?
…………
我還是連夜逃離了出來,現在坐在宿舍床頭寫日記:除非我的父親能死而復生,否則我沒有原諒他的理由。我背負著譴責他的責任,這是我們的宿命。我要趕走身體裡那個愛柏林的我,那怕她已滲透了我的整個靈魂,趕走她會令我痛徹肺腑,這些都沒關係,因為我痛他也會痛,我們今生都不會幸福了,這就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