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過年
2007年1月22日(陰)
一早起來天上就開始飄雪,就像天使落下了純潔的淚水。今天我們要送別我的姐妹,年僅23歲的程硯。我鄭重地穿上警服,面對鏡中的自己嚇了一跳—臉色蒼白,眼睛哭得紅腫,因為失血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突然覺得很自卑-我根本就不配作一個人民衛士,我是那麼的無助和軟弱,哪有什麼本事去保護別人?現在的我是一個裹在警察制服裡的柔弱靈魂。
這幾天我的眼淚都流乾了,今天我不會再哭,因為警察不相信眼淚。我會把事先準備好的雛菊輕輕放在硯子的枕邊。
葬禮很隆重,警局的同事都來了,還包括局長和大隊長。局裡已經決定給程硯追認三等功。靈堂裡,大家輪流和硯子作著最後的道別。程隊不愧是老刑警,他壓抑著喪女的巨大悲痛,向每一個送別硯子的人以警察的方式敬禮答謝。刑警是一項危險的職業,每年全國公安戰線上犧牲的同志都接近400人,也就是說平均到每天都會有一名警察犧牲!我們不怕犧牲,但是誰也不願意看到自己身邊的戰友離去。
重案組所有的人都到了,唯獨缺了柏林。據說他的傷還沒好,我想他也沒有勇氣出現在葬禮上,他被深深的自責吞沒了。不知為什麼腦海裡總是迴盪著那首柏林最愛的鋼琴曲,我悄悄對郝鵬說:「如果有一天我犧牲了,不要放哀樂,放『再見,警察』吧。」郝鵬埋怨我說:「小小年紀別胡思亂想。」我說:「其實我真的希望躺在那裡的是我而不是硯子。」
自從我作完人流手術,郝鵬就安排我住進他家附近的小賓館,方便他每天過來照顧我。他替我請了幾天的病假,還給我買來很多的補品,平時總是小心翼翼地逗我開心。我想他可能猜到流掉的孩子是誰的,可是他從來也不問,為此我在內心感激他。
郭亮問過我那天的情形,當我告訴他我因為過於激動而使槍走火擊傷了吳天,郭亮搖頭道:「不對,肖玉你不用維護柏林。是柏林開的槍吧,我們從吳天體內提取的子彈是柏林的手槍射出的。所以,可能這次上面要給柏林處分,兩個原因:一個是擅離職守,一個是擅自開槍擊傷罪犯,令罪犯啟動了zha藥,雖然殺傷力不大,但在警察宿舍爆炸,影響相當不好。局長很生氣呀,我也救不了他。」
我本來想告訴他柏林因為擔心我,把自己的槍硬塞給我的,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我為什麼要替他說話?他是這一切悲劇的源頭,他應該受到懲罰的。於是我說:「頭兒,你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吧,我沒意見。」
2007年2月7日(週一)
離春節還有不到2周的時間了,我知道我現在的狀態不可能再接任何案子了,為了讓我擺脫程硯犧牲的陰影,重案組批准我春節正常放假回家,初十再回來上班。為了給我一段時間好好調整情緒,組裡為我開了綠燈。
郝鵬也申請和我一起休假,他說他要陪我回大理過年。他嘴上說很嚮往雲南的風光,可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我。不過作為重案組骨幹,郝鵬的休假就沒這麼容易批了,因為今年重案組真的是減員嚴重,程硯走了,柏林的傷一直不好,我也要休假,內勤老王馬上要退休,最後郭亮權衡再三隻批了四天假給他。也就是說即便是坐飛機來回,他也只能陪我不到3天,最晚初二一定要趕回北京。郝鵬笑呵呵地說:「沒關係,只要能陪你過除夕,我就已經很滿足了。」看著他真誠的表情,我心裡一陣感動,在經歷了這麼多不幸之後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對我好。可是我卻承受不起他的感情,因為我是一個災星,跟我在一起的人沒有什麼好結果,我不能連累他,我此生也許注定孤獨。
我把玉珮摘下放進首飾盒裡,如果它只能保佑我一人的平安,卻不能避免我身邊的人離開我,我情願不再配戴它。我寧願承受命運賦予我的一切未知,哪怕是死亡,也比我一個人孤單寂寞的好。
今天一上班,老王突然找到我:「肖玉,我看你這兩天不太忙呀,能不能幫我幹件事兒?」今年是老王在組裡的最後一年,過了年他就退休了,老爺子為重案組的內務忙了半輩子,是我們最堅強的後盾,我是發自內心地敬重他。我於是微笑著問:「什麼事兒您就吩咐吧!年前這段時間我給您當下手兒了。」
老王為難地笑笑,似乎要說的事兒難以啟齒:「快過年了,你如果有時間,能不能陪我去醫院看看柏林?」
我的臉色變了,冷冷地說:「我不想見他。」
老王深深地歎口氣坐到我身邊:「你們怎麼一個個都是這種態度,硯子的事兒也不能完全怨他嗎。你們都不去看他,他就只能胡思亂想了,認為你們都認定是他的錯,天天悔恨自責,傷怎麼也好不起來。」
「怎麼沒人看他,您不是前兩天去看過他了嗎?」
「唉,說起那天我都心酸。我本來是去給他送工會發的過節費的。我算著他的傷應該是好得差不多了,可沒想一見到柏林,嚇了我一跳:他躺在病床上發呆,手上還打著吊針,臉色鐵青,瘦得皮包骨頭,旁邊醫院的飯菜一口沒動。我說:「柏林,你怎麼了?為什麼不吃飯呢?」
他說:「我吃不下。老王,你是這半個月來第一個來看我的人,重案組的同事們是不是都恨死我了。」
我安慰他:「別瞎想,大家都忙唄。大家還等著你回去節前聚一聚呢。所以你要安心養傷呀,我看你這傷怎麼越養越重呢?」
柏林告訴我他是因為這次新傷連累自己的舊傷復發,還伴隨著炎症,每天下午都發低燒,所以傷好得特別慢。
然後他拉住我問我程硯葬禮的情形,都誰去了?程隊情緒怎麼樣?…當他知道整個重案組只有他一人缺席時,他突然哽咽起來說:「老王,我對不起程隊,他把硯子交給我讓我照顧,可是我卻沒有照顧好她。老王,為什麼我一心想要作個好警察,可卻總是一錯再錯…他說不下去了,劇烈地咳嗽,我看著都揪心。我拍著他的後背安慰他:「怪不得傷好不起來呢,淨在這裡胡思亂想。過兩天,我就帶著組裡的同事們來看你好不好?」
說到這裡老王懇切地注視著我:「肖玉呀,看我的面子,今天和我一起去看看柏林?他真的很不好。」
我的心裡隱隱發酸,他的舊傷是不是那道刺穿他後背的刀傷?我能體會出柏林現在所承受的心靈煎熬,就如同我正在經歷的一樣。對於柏林可能更加痛苦,因為除了內心的折磨,他還要承受肉體的傷痛。此時的他的確需要別人的關心,可是誰都能去,我不能去,作為程硯犧牲的見證者,我們兩個真的無法再彼此面對了。我問老王:「您跟郭亮說了嗎?他是領導,和柏林關係密切,他為什麼不去看柏林?」
「怎麼沒說,我回來第一個就找的郭亮。郭亮答應我去看他,可總是抽不出時間,其實他也沒這麼忙,就是不想去。他和柏林,已經不像從前那麼鐵了,還不是因為那個大歌星。」
老王的話把我從對柏林的憐惜中拉回到了現實,因為他提到了小雨,讓我想起程硯犧牲那晚的談話,柏林是多麼地維護小雨,傷透了我的心。也是因為他維護小雨,才走到今天這眾叛親離的地步。
我狠狠心咬牙說到:「老王,既然頭兒都是這個立場,您應該明白上層領導對這件事的看法,我勸您也不要去看他了,讓他好好反省一下吧。」
老王無奈地搖搖頭:「唉,柏林本來就沒有家人,孤零零的還受了傷,我可狠不下心不去看他,你實在不原意去我也不為難你了。」說完他悻悻地走了。
其實我不去見柏林的真正原因是想逃避,見到他會使我想起我們失去的孩子,內心既痛苦又愧疚。還有我們之間那難以逾越的仇恨時刻告誡我要恨他,但是每次見到他我都會不自覺地心軟,想恨卻又恨不起來,特別是他生病受傷的時候我會不由自主地心疼,我真的怕自己一衝動就原諒他,但他的錯又是不能被原諒的。所以我更不敢面對柏林。
2007年2月16日
經過一天的奔波,終於到家了。大理還和以前一樣,是一個寧靜安逸的小城,一回到家鄉,我緊繃的心情才稍稍舒展了一些。
郝鵬卻是很興奮,這是他第一次來雲南,對這裡的風土人情充滿了好奇。他說:「肖玉,我一直聽人說麗江好,來到大理才知道這裡比麗江更富有文化底蘊和歷史,而且風景更美,美得低調不張揚,怪不得你一直說自己的家鄉好呢,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樣的山水才能養出你這樣的女孩兒。」我問他:「我是怎樣的女孩兒?」
他兩眼閃動著欣賞的光芒:「純淨,美麗,善良還有點小倔強。令我---深深地迷戀。」
我沒想到他這麼直接,有點不知所措:「我哪有你說的這麼好。我,我是有瑕疵的。」說這話的時候想到自己的流產。
郝鵬深情地注視著我:「瑕疵?我不覺得你有什麼瑕疵。有些事只是你人生中必須經歷的挫折,經歷過這些磨難的洗禮,你才能變得更完美。」
我被他感動了,眼眶有些濕潤:「謝謝你郝鵬,你一直在鼓勵我,為了你的鼓勵我也要堅強起來!」
「也不用太堅強,因為有我呢,我會為你遮風擋雨不再讓你受傷。」說完,他低下頭,將嘴唇湊近我,探索著,期許著我的回應。我沒有拒絕,任由他的唇侵入我的唇。
我們長久地接吻,有一刻我感覺時空飄移,變成我和柏林在深情地親吻。不行,我不能把郝鵬當成別人的替身,這對他不公平,我推開了郝鵬:「對不起,我,我還沒準備好。」
郝鵬尷尬地笑笑:「是我太心急了,你畢竟還需要一段時間平復,我會等你的。」
2007年2月17日(除夕)
可能是因為回家了,過去時時糾纏著我的父親被撞的噩夢昨晚沒有來騷擾我,出乎我意料的是昨天我居然夢到了柏林:他坐在洱海邊為我彈奏『月光』,就像他五年前許諾過的一樣。洱海邊的夜色美得迷離,他也是迷幻的。他見我過來,停下來問我:「玉兒,你到哪裡去了,我好想你,你不想我嗎?」
我哭著拚命點頭:「想,我想的。我一個人好孤單。」
他伸出手把我拉到身邊:「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分開呢?我以後就留在這裡陪你,哪裡都不去了好不好?」
我躺在他懷裡,聞著熟悉的屬於他的氣息喃喃說:「你能捨棄北京的一切嗎?你捨得離開小雨嗎?」
他親吻著我的面頰,在我耳邊低語:「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放棄。」
我抽泣起來:「柏林,我們的孩子沒了,我不是故意的,其實我好想要這個孩子。」
他吻著我的淚珠:「不要緊,別難過了,只要我們在一起以後還可以再生,我們生一對龍鳳胎好嗎。」
我還是止不住地哭泣,他緊緊抱著我,吻我,這種感覺好溫暖,似曾相識,然後他溫柔地進入了我的身體…
早上醒來的時候,枕邊已經被淚水浸濕,我像被抽空了一樣躺在床上:真的留戀夢境的美好不願醒來。因為夢中的柏林是愛我的,現實的柏林卻愛著小雨。
我調整了情緒,去酒店接郝鵬來我洱海邊的家做客。我們在洱海邊散步,我帶他去看我小時候的學校,帶他逛附近的步行街,不知不覺中已近黃昏,郝鵬問我:「今天可是除夕呀,年夜飯我們吃什麼?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真菌火鍋!」話一出口,立刻想到5年前,也是除夕,我和柏林一起吃火鍋的情形…五年了,柏林恐怕已經找不到來我家的路了,我們終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於是我們買了各種各樣的真菌回家,開始我們豐富的晚餐。郝鵬說這裡面大多數蘑菇是他從來沒有吃過的,所以我把真菌一樣一樣夾起來教郝鵬認,然後再把它丟入鍋中煮熟請他品嚐,郝鵬大呼好吃,同時被燙得直咂嘴,逗得我開懷大笑。
正吃得開心,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我跑到一邊拿起電話,是一個不熟悉的電話號碼,看區號居然是我們大理本地的,我問:「喂?」
對方沒有說話,我見沒有回應估計是撥錯了號碼,所以問:「喂?我是肖玉,你是找我嗎?」
「玉兒,是我。」我的心猛的一緊,是柏林。
我鎮定了一下情緒,盡量讓自己的回答冷談一些:「找我有事嗎?」此時我的心好亂呀,他到底要幹嗎?
「你,你在家嗎?」
我還沒回答,郝鵬探頭問:「誰呀?」
我摀住話筒:「過去的老同學,拜年呢。」
「火鍋都開了,我要不要加點湯?」郝鵬問
「好,你加點雞湯,這樣味道會更鮮美。」我盡量壓低聲音囑咐完郝鵬,又對著電話問:「你出院了?傷好了?」
他沒有回應我的問題,而是反問我:「誰在你家,是郝鵬嗎?」
看來他聽見了我們剛才的對話:「對,他今年請假陪我回家過年!」
對方又沉默了,見他說話猶猶豫豫的,我內心突然一陣激動,難道他終於下決心要向我坦白一切以求得我的原諒?我壓抑著心跳問他:「你,你有事兒嗎?」
「沒什麼事兒。喔不,有事兒,祝你春節快樂,給你,給你拜個年。」
我的心涼到了冰點,又是一次失望。我沒好氣地說:「謝謝!沒有其它事兒我就掛了,郝鵬催我吃飯呢!」說完我掛掉了電話。
放下電話,我又看了一遍來電顯示,電話號碼確實是大理本地的沒錯,難道柏林也來大理了?他來幹什麼?他會住在哪裡?他的傷到底好沒好?…接下來的時間我有點魂不守舍,表面和郝鵬聊著天,心裡卻一直在琢磨這些問題,我的心又被柏林攪亂了。
郝鵬也看出了些端倪,他以為我太累了,為了讓我安心休息,他不到12點就回酒店了。好好的一個除夕,被柏林的電話攪黃了。
2007年2月18日(大年初一)
今天我起了個大早,按照以往的慣例,初一我要去給爸媽上墳,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人。我沒有告訴郝鵬上墳的事,因為墓地離家不遠,我想一早去看看爸媽,趁周圍沒人可以和他們說說心裡話,然後返回酒店帶郝鵬去遊覽崇聖寺。
爸媽墓前的茶花已經長得半人多高了,這是我和柏林5年前種的,柏林曾經答應過今年要回來給爸媽上墳的,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些事兒,現在站在爸媽墓前的應該是我們兩個。
我把視線從茶花移到墓碑前,突然看見一束鮮花靜靜地躺在那裡,旁邊還有幾個蘋果和橙子。有人來給爸媽上過墳了?知道這裡的除了我只有…柏林,難道他真的來了大理?真的如約來給爸媽上墳?我忙向四周張望,可是墓地裡安靜得出奇,只有我一個人的身影。我頹然地坐在墓前喃喃道:「爸,媽,柏林來看你們了嗎?他是不是在你們墓前懺悔?你們說女兒能不能原諒他?」沉默,只有風吹著茶花樹,發出沙沙的聲音。
郝鵬住的酒店在步行街上,我從墓地出來直接趕往步行街。街口雜貨店的老闆老蘇以前是我們家的鄰居,他見我過來忙叫住我問:「玉兒,你北京來的表哥找到你了嗎?」在這裡熟人都是喊我『玉兒『的。
我很奇怪:「什麼表哥?」然後恍然大悟:「你是說昨天和我一起來的小伙子吧,他不是我表哥是我同事。」
「不是那個,這個瘦瘦的,長得很斯文,他在我這裡給你打了一個電話。」
我忙掏出手機,指著昨天柏林打過來的號碼問他:「你店裡的公用電話是不是這個號碼?」
老王接過手機看了一眼點頭道:「沒錯!就是我店裡的電話。昨天是除夕,街上的店舖關門很早,我算是最晚的了。七點多,我剛要關門回後面去過年,你表哥突然衝了進來,他問我有沒有公用電話,他的手機沒電了。我就把電話借給他用了。我聽他在電話裡叫『玉兒』,就猜到是找你的了。所以他放下電話我問他:『你是不是找肖玉呀?她家就在洱海邊那個小木屋裡。你是她什麼人?』他說他是你在北京的遠房表哥,這次確實是來找你的,不過給你打過電話才知道你不在家。
我認真聽著老蘇的話,見他停下來忙追問道:「他打完電話以後呢?去哪兒了?」
「你這個表哥來的真不是時候,昨天連大街上的飯館都不營業了,他找不到地方吃飯,只能買我店裡的方便面充飢。他還從我店裡買了水果和鮮花,說是明天早上掃墓要用。他問我附近有沒有能過夜的地方,酒店太貴他住不起。我看他是你的親戚,又趕上是大年三十兒夜,他要沒地方去實在太可憐了,就說你要不嫌棄就住我店裡吧,我們這裡前面是店後面我們自己住,店裡晚上有點兒冷。他同意了,就在店裡睡了。今天早上我起來,發現他已經走了,還留下一百塊錢。你這個表哥也真是的,哪要得了這麼多錢?」
說完老蘇把錢遞給我。
我全明白了,柏林確實來了,他按照約定來給我的父母掃墓,(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記憶力,5年前來過的地方他都記得,包括墓地的位置)本來他是準備過來住的,可是當他在電話裡聽到了郝鵬的聲音,他的計劃突然改變了,他是不是以為郝鵬住在我家?
我把老蘇握錢的手推回去:「他給您您就收下。還多虧了您好心收留他,不然他可能要在大街上晃悠一宿了。非凍病不可。」
「你表哥好像已經感冒了,昨天我在後面一直聽見前面店裡你的表哥不停的咳嗽,你今天如果遇到他,一定要給他喝點薑湯去去寒氣。」
聽到這裡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兒:難道柏林的傷還沒有痊癒?那他大老遠跑過來幹什麼?大年三十,一個人沒吃沒喝如此淒涼為了什麼?或許他是有話要跟我說?可是他現在去哪兒了?憑我對他的瞭解,他一定準備離開大理了。想到這裡,我匆匆辭別了老蘇向火車站趕去,我要找到他問問他到底來幹什麼?!
大年初一的火車站人流稀少,再過10分鐘,從大理開往昆明的列車就要發車了。我在人流中焦急地找尋柏林的身影,我是多麼渴望看到他。突然,一個消瘦孤獨的背影出現在我的前方。這一刻我方才確定不是夢,真的是柏林,他確實來了。
此時我突然冷靜下來停住了腳步:我這是幹什麼?我難道真有勇氣質問他此行的目的嗎?既然他昨天電話裡沒說,他現在也不會說,跟他在一起我只有自討沒趣。
柏林突然站住了,他是否感受到了他身後注視的目光?他下意識地回過頭來張望,我忙躲在牆後不願被他發現。我看到他的眼中滿是痛苦和落寞,這個眼神一下子印入我的心中,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忘了。我目送著火車緩緩離去。
2007年3月4日
回北京已經有五天了,這次很不情願回來,因為這裡有我太多痛苦的回憶。又見到了柏林,聽說他的傷並沒有全好,是他使了點手段才出的院。因為傷未痊癒,郭亮讓他先接替老王的活兒干內勤,至於以後調不調換就不得而知了。和柏林重逢是在走廊裡,他報著一大堆資料走過來,看見我他差一點把資料掉到地上,他輕輕地和我打招呼:「肖玉,回來了?」我點點頭算是回應。我在心理自嘲地想:其實這樣也不錯,我們就是兩個關係一般的同事。
因為明年北京要開奧運會,局裡要派幾個精英去美國受訓,主要是學習反恐技戰術,郝鵬入選了。我為他高興。他卻很猶豫:「肖玉,我不放心你呀。這一去半年,遠隔重洋,我怕會因為想你而當逃兵的,要不我跟頭兒說說換別人吧。」
我安慰他:「機會多難得呀。如果選上我我肯定去!現在是網絡時代了,平時我們可以視頻聊天,你不會寂寞的。說好了,一定要把學來的東西統統教給我!」
郝鵬狡猾地一笑:「我情願把我的所有都『交』給你,請注意不是教書的『教』,而是交出的『交』,你願意收留我嗎?」
我被這個大男孩兒逗得有些無奈:「放心吧,IQ,EQ我統統都要,至於你這個人嗎…再考察半年!」
就這樣郝鵬暫時離開了北京,我們之間的感情今後會怎麼發展我也沒有把握,或許有一天我會對他動心的,但必須是從忘記柏林開始,忘記那段刻骨銘心的戀情。
今天是正月十五,按大多數中國人的習慣,過了今天才算過完年。而北京市政府規定十五以後,煙花就禁放了,所以今晚掀起了燃放煙花炮竹的高潮。這也是我們民警最忙的一晚。局裡治安組的刑警都出動了,人手還是不夠,大隊長到我們組調人,重案組其它人春節期間都值過夜班了,只有我和柏林沒有,大隊長二話不說就把我們編在一組執勤。
我和柏林開著警車穿行在煙花之中,柏林開車,我坐在後座,我們沉默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我望著車窗外,到處洋溢著人們的笑臉,在煙花輝映下格外燦爛,孩子們歡快地跳躍,老人們慈祥的微笑,戀人們緊緊相擁,他們都那麼幸福,因為他們彼此是家人。看到這些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我曾經憧憬過這樣的幸福,而且以為自己可以得到的,那個我嚮往已久的家:我,柏林還有我們的孩子…但這一切都隨著真相的揭露和孩子的離去變得遙不可及了。
我轉頭看著柏林的背影,堅挺的警服下隱約透出他肩胛骨的痕跡,他又瘦了,自從年前受傷後他身體一直不太好,平時總是低低地咳嗽,是不是在大理過夜時著了涼?想到這裡,眼淚湧上了眼眶,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是會心疼他,心疼得想掉眼淚。
柏林突然把車停在一家煙花炮竹的售賣攤前,我整理一下情緒,下車看他發現了什麼。柏林問攤主:「今天生意很火嗎?滅火器有嗎?防火砂準備了嗎?」小販連連點頭:「放心,警察同志,我們是正規的售賣點,滅火設施一應俱全。」
這是幾個居民區交匯處的十字路口,柏林看著臨街放炮的人群,對小販說:「你看,這馬路旁邊有個變電站,裡面都是變壓器,讓燃放炮竹的人注意一下,離變電站遠點,防止意外。」小販連連點頭,柏林走到我身邊:「這裡放鞭炮的人多,又是居民區,我們在這裡盯一會兒吧?」正說話間,一枚煙花騰空而起,在空中綻放出五彩的花團。我抬頭望著天空的煙花不說話。
曾經幻想過和柏林一起看焰火,當我們是戀人的時候。如今我們真的雙雙站在了煙花下,但不是因為浪漫而是因為要執勤。煙花散發出濃烈的硫磺味兒,嗆得柏林又不住地咳嗽,我冷冷的說:「你回警車上吧,我在這裡盯著呢。」柏林沒說話,默默地站在我身後,我們就這樣看一枚枚煙花綻放在頭頂,這一聲聲的巨響一次次的綻放,能不能帶走我們之間所有的恩怨糾葛,再回到單純的情感?…
我想聽柏林自己告訴我他曾去大理找過我,這或許也是一種贖罪的表白。於是我裝作不經意地問:「柏林,你過年去哪裡了?」柏林遲疑了一下答道:「沒,沒去哪兒,就在北京。」又在騙我,他就只會騙我。我笑了笑:「北京的除夕晚上放炮也跟今天似的?」柏林尷尬地嗯了一聲兒:「差不多吧!」
「跟誰在一起過的?」我繼續追問。柏林無奈地咳嗽了幾聲,迴避了我的問題。他沒法回答我,因為他是孤身一人在大理過的除夕。這時,一枚煙花在地面爆炸了,好在沒有傷到人,我說:「我過去看看。」我有點恨我自己,我太殘忍了,硬是把他的孤獨拎出來讓他重新回味,可我沒法克制自己不去折磨他,人說愛越深恨越深,原來這句話是真的。
我囑咐了人群,走回煙花攤前,柏林突然遞給我一把手持的煙花:「快十二點了,馬上要禁放了,趕緊來過過癮。」煙花照著他的臉一明一暗,明亮的眼中是我熟悉的柔情,我以前最渴望得到的寵愛。而今我該用什麼表情去回應這份愛憐?
我接過了煙花低頭盯著看,看它在我手中開成浪漫的花束,我輕輕笑了,我知道柏林在看我,自從知道真相以後,我從來沒給柏林一個笑臉,或許今天,就今天,給他一個久違的笑容吧,也讓他放鬆一下,他背負得太多了。我看到他身後煙花墜落處是我們警車上的警燈在不停閃爍,這一幕真的很美。這一刻,我突然衝動地想原諒柏林。